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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三十一章 (2) 文 / 金滿

    嬴稷沉默了片刻,說道:「兒臣謹記母后所言。但而今魏冉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又有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等重臣襄助,兒臣突然奪其官爵,恐會生亂。」

    又是片刻的沉默,宣太后沒有回頭:「大王先回宮吧……」

    「祝母后聖體躬安,兒臣告退……」嬴稷看一眼宣太后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楚,默默退了出去。

    「來人。」宣太后輕喚一聲,一名宮女低著頭進來。

    「去把穰侯請來這裡。」

    魏冉默立於嬴稷站過的位置,宣太后還跪坐在蒲團上,姿態沒有變化一分。

    魏冉擔憂地說道:「太后,您可要保重身子骨啊……」

    「魏冉,你說當今秦王比秦國歷代先王如何?」宣太后突兀地問道。

    「大王繼位以來勵精圖治,秦國歷代先王傳下的疆土,在大王手中被拓廣一倍有餘。就是孝公在世,亦要自愧不如。」

    「早年大王年輕氣盛,我擔心他行事過於操切,所以一直用你等把持著秦國權柄。如今大王已長成了一隻雄鷹,既是雄鷹,就要有更廣大的天宇讓他展翅翱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冉的臉隱在暗處,看不清表情,眼中的兩點亮光卻亮得清晰。

    宣太后緩緩說道:「我們都已經老了,該放手的東西就該放手了……人一死,萬事皆休,什麼也帶不進土裡……」

    「臣弟回去後就向大王請辭相國之位!」魏冉咬牙說道。

    宣太后歎了口氣:「你還是心有不甘啊……你不但要辭去丞相職位,還要請大王削去你的爵位,獻出你這些年累積的財產,然後……回你的封地養老去吧。」

    「太后,這是為何?!」魏冉激動起來。

    宣太后轉過頭來,早已是淚流滿面:「你難道非要逼著大王殺你你才會收手嗎?」

    「他憑什麼殺我!」魏冉憤怒了,「我將他扶上了王位!這些年秦國東益地、弱諸侯,天下皆西向稽首——都是我魏冉的功勞!」

    「每個人來到這個人世,都有自己的責任。」宣太后拿起膝邊的酒爵一飲而今,「我們的責任已經完成了……」

    「姐姐,你要幫我!你不能眼看著大王拿走屬於我的一切!」魏冉向宣太后跪下了。

    宣太后閉上眼睛,兩行清淚滑下臉頰:「我們的一切都是秦國的,最後也該還給秦國……」

    「我不甘心!」魏冉聲色俱厲。

    宣太后身子一晃,突然向後傾倒,魏冉一把接住,一縷黑血順著宣太后唇角淌下。魏冉抓起酒爵一嗅,頓時如遭雷殛,面色和宣太后一般黑青了。

    「姐姐!你這是為何!」魏冉使勁兒搖晃著宣太后的身體,神情既悲傷又絕望。

    「我若不死,你們又怎會罷手……去向大王請罪吧……回到你的封地,至死也別再出仕……」宣太后永遠閉上了她曾經明艷的眼睛。

    宣太后的出殯盛大而隆重。國喪還未結束,權相魏冉請辭一切官爵的消息震驚了秦人。千餘乘滿載著財物的輜車跟隨著魏冉的車駕,浩浩蕩蕩地駛出咸陽,開向東面的函谷關。無數秦人壅塞於道旁,爭相觀睹魏冉富於王室的財富。

    魏冉剛到陶邑,咸陽傳回消息:秦王封張祿為應侯,又拜其為相,將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逐出關外。魏冉和天下人一樣,未曾聽說過張祿是誰,但就是此人的一句話,他畢生經營的權勢功名轉瞬如青煙消散。

    秦國拜范雎為相,開始逐步實施「遠交近攻」的戰略。魏、韓兩國大片領土被秦攻佔,唯一能與強秦抗衡的趙國卻依然不敢妄動。直到秦國攻下韓國南陽、野王兩地,隔斷了韓國上黨與其南部國土的通道,上黨郡守馮亭一個看似無奈卻處心積慮的舉動,將趙國推向了獨自對抗強秦的風口浪尖。一場決定天下歸屬的大戰正悄然醞釀。

    邯鄲王宮的書房內,年輕的新王趙丹正忐忑地來回踱步。趙惠文王趙何突然病逝後,趙丹便繼承了趙國王位。

    「拜見大王——」三位峨冠博帶的大臣已進到書房,分別是平原君趙勝、陽文君趙豹和宗室重臣趙禹。

    「三位愛卿請坐!」趙丹不敢怠慢。

    三人和趙丹在席上跪坐下來,趙勝拱手問道:「大王急召臣等前來,是否為馮亭欲向我國獻上黨一事?」

    韓國上黨郡位於太行山以西,呂梁山以東,是韓、趙、魏三國相交地域,地勢居高臨下。秦國攻佔南陽、野王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上黨。秦若奪取上黨,就打通了攻趙之路,近可威脅太行山東側的邯鄲,遠可揮兵北上,控制呂梁山與太行山的險徑要塞,截斷趙都邯鄲與其代郡、雁門郡、雲中郡等北部地區的聯繫。

    趙丹慌忙應道:「正為此事。三位是我趙國幾朝重臣,又是寡人的長輩。此事寡人不敢妄斷,特請三位愛卿前來議決。」

    趙豹奏道:「秦國出兵隔斷上黨,意在坐受上黨之地。而今上黨郡已成韓國的一塊飛地,糧草斷絕、援兵難至,韓王才會命馮亭將上黨移交秦軍。馮亭抗命,以上黨獻趙,實乃居心險惡!」

    趙丹不解道:「上黨下轄十七座城邑和數十萬百姓,平白送予我趙國,如何是居心險惡了?」

    趙豹:「趙若受上黨,秦必怒而攻趙,韓國則可聯趙而抗秦。此乃馮亭的嫁禍之計!」

    趙丹聞此言心中不悅:「秦若攻我,我趙國又何懼之有?」

    趙豹堅決說道:「秦國兵強糧足、令嚴政行,我趙國尚不可與之爭雄!」

    未等趙丹反駁,趙勝開口說道:「陽文君所言雖是在情在理,但上黨高拔險峻,是我趙國西部之天然屏障,越過上黨後再穿越百里平原,便是我都城邯鄲。上黨不僅是我趙國最後一線,亦是三晉最後一線、天下最後一線!」

    有趙勝此話,趙丹又振作起來:「秦軍越過上黨我趙國就將無險可守。若此次將上黨拱手讓秦,我趙國就算發百萬之兵,逾年歷歲亦不可得上黨一城。今不費一兵一卒而得此戰略要地,對我趙國是為大利!」

    趙豹激動地說道:「接收上黨,就等於是與秦開戰!」

    書房中除了趙丹,其餘三人都是從風浪中走過來的老臣,這一層利害都能想到。房中登時靜了下來。

    許久後趙丹沉重緩慢地說道:「而今天下,韓、魏兩國已是瀕臨滅國,楚國則半壁淪喪,齊國也是方才復國,只剩我趙國方能與秦一戰。若等秦國逐一吞併他國再與之一戰,更為堪憂。寡人之意,晚戰不如早戰。」

    趙勝離席向趙丹拜倒:「大王能從全局著眼,是趙國大幸!是天下大幸!」

    趙丹目光一亮:「如此,平原君是同意接收上黨了?」

    趙勝起身揖道:「臣願自請前往接收上黨。」

    趙豹冷冷說道:「此事尚未議決,平原君請命過早了吧?」

    趙勝望向趙豹笑道:「如何未決了?」

    趙豹眼神殷切地望向趙禹,希望趙禹會反對接收上黨。趙丹、趙勝的目光也都轉向趙禹。

    趙禹猶疑一下,終於還是說道:「臣附議接收上黨。」

    趙豹:「大王……」

    「此事已決,陽文君不必再言。」趙丹打斷趙豹的話,「平原君即刻率兵五萬,前往上黨接收獻地;向馮亭宣詔:封馮亭為趙國華陽君,率軍民堅守上黨。」

    趙勝躬身道:「謹領王命!」

    此時宦官碎步進到房中,向趙丹稟道:「玦玉公主在門外求見。」

    趙丹皺皺眉頭,他對這位一直不肯嫁人的姑姑有些畏懼。

    趙勝三人退出了書房,向候在門外的趙玦微微點了下頭。趙玦年至中年,卻依舊清麗照人。待三人走遠,趙玦面色肅殺地走進書房。

    趙丹迎上笑道:「姑姑今日怎會想到來看侄兒了?」

    趙玦嚴肅地問道:「大王方才是否與三位宗室重臣商議上黨一事?」

    「姑姑近日是否還時常騎馬射箭?侄兒陪姑姑去狩獵如何?」趙丹顧左右而言他。

    趙玦不依不饒地追問:「大王是否已議決上黨一事?」

    趙丹不得不實話實說:「寡人已讓平陽君前去接收上黨。」

    趙玦緊盯著趙丹:「你父王在世之時,遇有重大國事必召廉頗、藺相如等外臣一起相商。大王如今為何只問宗室?」

    趙丹不快了:「趙國是我趙姓王族的江山,遇有大事寡人問於宗室重臣亦是情理之中。」

    「但大王也該問問外臣會如何說!」趙玦語調轉為嚴厲。

    「姑姑有閒可與其餘公主一樣,做女工花紅,或還和往日一般,去軍營中與將士們騎射比劍……」趙丹轉至王案後坐下,「國政有寡人和大臣們,就不勞姑姑費心了。」

    趙玦強壓心中不滿,沉緩地勸道:「今日的趙國,是主父和歷代先王以性命和鮮血換來的。大王處置國事之時,應如履薄冰、慎之又慎,才能對得起這片趙姓江山。」

    趙丹臉上掛起冰霜:「該如何做好趙國的王,不必公主來教寡人。若無他事,公主請回吧,寡人還有國政要理。」

    從書房出來,趙玦於邯鄲宮正殿前呆立至日落西山。大風吹亂了她的長髮,也吹亂了她的心緒。這一天終是要來了,趙、秦之間的一場大戰。如果僅是秦國,以今日趙國的實力還能與之一戰,但秦國有一個項離,那個令天下諸侯震恐的項離。她深愛這個男人,這些年來一直未變;她害怕這個男人,這是化身於凡人來摧毀趙國的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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