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十一章 (1) 文 / 金滿
那一年,秦國發生了很多大事:秦王驅逐了樓緩,改任魏冉為相;三年前被秦王誘入武關扣留的楚王羋槐,暴斃於秦;秦向楚國新王送上粟米五萬石,以示善意;秦王割讓河東三城給進攻函谷關的齊、魏、韓三國,三國聯軍退去。
那一年,山東各國一樣也不安寧:繼趙主父餓死沙丘宮後,魏襄王、韓襄王相續去世;從函谷關退兵的三國聯軍挾勝秦之威北上攻燕,大敗燕軍於權,燕國十萬大軍覆滅;燕王派蘇秦入齊委質為臣,圖謀破齊;齊國田甲「劫王」,叛亂失敗,田文受其牽連,出走魏國為相;齊王任用秦國五大夫呂禮為相,以與秦國交好。
一切的紛亂與動盪都在顯示一個信息——天下格局即將大變!
咸陽城郊深秋的田野,一片燦爛的金黃,農夫們散落在田間地頭,喜悅地收割莊稼。誰也沒去注意,那兩個長久佇立於阡陌間的青年。
嬴稷眼中流露出欣慰:「終於是秋收了。」今年沒有天災,嬴稷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一直在等待秋收,等待倉廩充盈、百姓農閒。
項離望著散落在田野上的農夫:「過幾日便可以徵兵了。」
秦國十五歲以上的男丁,必須隨時接受國家的徵召。戰爭結束,除常備兵外,其餘解散回家,等待再次徵召。所以幾乎每一個身在傅籍的秦人,都有過軍事訓練與實戰經歷,放下兵器便是百姓,一旦裝備,就又是一支戰鬥素質極高的軍隊。
嬴稷噓出一口長氣——再過幾日,他計劃了數年時間的東進戰略終於可以實施了。擋住秦國向東擴張的第一道屏障就是三晉,三晉中又屬韓國最弱,所以他與項離選擇的第一個東出攻打的目標便是韓國。
嬴稷看向項離:「你覺得哪國會發兵救韓?」
如今楚國被孤立;齊王在蘇秦的遊說下圖謀滅宋,暫不會與秦國為敵;趙國趙武靈王剛死,朝內尚未安定,也不會主動與秦開戰。但嬴稷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畢竟他將要發起的是一場大戰,到時候必將震驚天下各國。
「魏國必到!」項離說得很肯定。
「為何是魏國,而不是他國?」
「魏、韓二國唇齒相依。韓國失地,魏國的防禦縱深就會壓縮;韓國滅國,魏國西、南兩線就同時暴露於秦國的兵鋒之下。這是魏國所不能允許的。」
「如此說來,此次出征,大軍將面對的是魏、韓聯軍?」
項離笑道:「還有東周軍。」
嬴稷沉默,心中思忖——東周已是日落西山,早沒有什麼像樣的軍隊,來跟不來一樣;但其餘兩國就沒這麼好對付了。魏國雖在龐涓、孫臏對決的馬陵之戰後失去霸主地位,但吳起在李悝變法基礎上確立的「武卒制度」,依然維持著魏國強大的戰力;而韓國雖小,卻因常年處於戰爭狀態,以至民風彪悍、將士善戰,在戰鬥主動性方面甚至遠超魏國,更有戰國最好的弓弩製造和冶鐵技術。
項離笑道:「不必過慮,這不是有我嗎?」他知道嬴稷在顧慮什麼,嬴稷想的他早已認真想過。
嬴稷憂慮道:「你現今只是左庶長,到時候又如何指揮大軍?」
左庶長在秦國的二十等爵中位列第十,只是一個中低級爵位。嬴稷幾次想封項離高爵,都被項離拒絕。此次東征的十萬大軍仍由鎮守宜陽的向壽統率,項離只率領他的五千黑翼騎士參戰。山東各國與秦國王族重臣,還並未注意到這個區區的左庶長。
「當什麼官,還不是你的一封詔令。先不著急,待我拔下新城再說。」項離已將新城視為囊中之物。按之前的戰略部署:向壽率領十萬大軍由宜陽東進,伐韓武始;項離帶五千黑翼攻韓新城。武始、新城是韓國西境重鎮,兩城一失,暴露在秦軍面前的就是東進韓國腹地的大門——伊闕。
伊水北岸,一支騎兵正整肅地向東行進。他們鮮亮的衣甲被秋日的陽光照耀得熠熠生輝,頭盔上鮮紅的盔纓在風中微微擺動。這支騎兵就是項離帶往秦國的黑翼兵團,經過大半年的休整訓練,每一名黑翼騎士都像一柄亟待出鞘的名劍。此次他們執行的是到秦國後的第一個任務——攻拔新城。他們將用事實向秦王證明他們的實力,用戰績向秦人證明他們無愧於那份厚祿。他們每一人都精神飽滿,緊繃的面容上刻寫著必勝的決心——因為他們是黑翼兵團,因為率領他們的是戰無不勝的項離將軍!
喜對項離說道:「將軍,按此行軍速度,再有兩個時辰就到新城了。」
喜現在在黑翼兵團中的軍職僅次於項離。
項離微微點點頭,心中仍在盤算戰術。
「將軍……」喜吞吞吐吐,有話想問的樣子。
「有屁就放。」
「末將想問,新城守兵三萬,城堅糧足,將軍想如何攻城?」
「攻城?」項離乜斜著眼看喜,「如何攻?五千騎兵對三萬躲在城牆之後的韓軍。」
「可否用攻克東垣之策?」喜說的是項離帶兩千五百人混進東垣城的那一戰。
「那次是有大軍在後策應。韓軍戰力遠勝於中山軍,沒有外援的情況下棄馬進城,五千沒有馬的騎兵對三萬有百姓支援的步兵,你是否想被關門打狗?」
「那依將軍之意呢?」
項離沉吟道:「要想以最小的代價盡快殲滅城中守軍,唯有誘其出城野戰。」
喜興奮起來:「野戰是我軍最為擅長的戰術,只要是在開闊地帶,五千黑翼足以踏平三萬韓國步卒!」
「瞎高興什麼,怎麼誘?」項離的話像兜頭一盆冷水,喜又蔫了下去。
「將軍一定會有辦法。」
「本來是快想出來了,被你七問八問問沒了!」項離的馬鞭在喜的頭盔敲得噹噹作響。
「末將不攪擾將軍籌劃了……」喜縮著腦袋馳回隊伍前列。
隊伍行至新城以西五十里,項離下令:四千騎兵下馬步行,戰馬由一支小隊驅趕,走小道繞至指定樹林;五千人排成凌亂隊形往新城開進。喜縱然不解,也按命令執行。一個時辰後黑翼兵團到達新城,在離城牆一千步處停住,遠在韓弩六百步的射程以外。幾名騎兵馳至城下,亮開嗓子叫罵挑戰,極盡侮辱之能事。
城樓上的韓將面色陰沉,城下不堪入耳的辱罵聲一句句飄上城樓,他已抱定死守決心,強壓著不斷湧起的怒火。
「將軍,斥候回報,新城方圓三百餘里,只有此五千秦軍。」副將在一側稟報。
韓將手搭涼棚,望向在城西列陣的敵軍,待看清晰,心中不禁一陣冷笑。五千秦軍由一千騎兵、四千步兵組成,騎兵佩劍負弓還說得過去,可笑的是步兵也是佩劍負弓,竟沒有一塊盾牌,沒有一根戈戟。
副將納悶地問:「將軍,來犯秦軍列的是何戰陣?」五千秦軍的陣形不倫不類,破綻百出,就連基本的隊列也是十分凌亂。
「五千烏合之眾,也敢孤軍來犯!」韓將咬肌一緊,「傳我將令:三萬守軍盡出,圍殲此股敵軍!」
「我軍盡出,就無兵守城了……」副將憂慮道。
「三百里以內只有此股敵軍,我以六倍兵力圍之,料其插翅難飛,又何來兵力攻城!」韓將渾身殺氣騰騰——韓國屢被秦國攻伐,他要借此戰一雪前恥。
新城城門洞開,韓軍如潮湧出,向黑翼兵團疾衝而去。
未等衝至韓弩的射程,五千秦軍偃旗息鼓,隊形雜亂地向後退去,毫無章法可言。韓軍見狀更是窮追不捨,一氣追出了三十里,眼看著秦軍遁入一片樹林。
「將軍!」副將大聲地提醒,「兵法有云:窮寇莫追,遇林莫進!」
「那是怕敵方埋有伏兵,今日敵軍只有五千,又何來伏兵?!」韓將對全軍吼道,「斬殺敵軍每一首級,賞金五鎰!」
五鎰就是百兩黃金。三萬韓軍殺聲雷動,爭先恐後地衝入樹林。
林內光線晦暗,陽光自高聳的樹冠間漏下,在空中切割出一道道細長的光柱,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光斑。手擎韓弩的一伍韓卒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行,除了幾十步外同袍發出的呼應之聲和偶爾躥出的野物,林中靜得瘆人。
「這些秦狗躲哪去了!」一名韓卒大罵著替自己壯膽。
「噓……」伍長的手指豎上嘴唇,示意往一處茂密的樹叢包抄,枝葉間似有異動。
五人慢慢挨近樹叢,心弦就像手中大張的韓弩,再緊一分便要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