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五篇·低調奔小康 (1) 文 / 胡寧
老天又掉餡餅
呂後一門被徹底消滅，新的問題出來了。
誰當老大？
顯然，這個老大，與呂氏家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這就把劉盈的後代排除在外。當然，更不可能以非劉邦後人出任，功臣集團的人員，無論功勞多大，也只能獎賞，不可以出任老大，不然，倒變成了真正的謀反。
討伐諸呂功勞最大的兩位劉氏家族成員，就是劉襄、劉章倆兄弟。
按道理，這兩位兄弟，無論誰出任最高領導，都是名正言順的事情。有人就提議立劉襄為皇帝，他不僅是高祖劉邦的長孫，還有首先起兵討伐諸呂之功。
但是，周勃和陳平不同意。
這個時候，大漢中央的權力，其實已經掌握在功臣集團的手裡，而周勃、陳平正是這個集團的核心人物。
他倆不同意，這事兒就辦不成。
究其原因，其實並不複雜。因為這倆兄弟的母舅家，勢力太過強大；劉邦還有另一個兒子劉長，但也因「家母惡」被功臣集團否決。道理很簡單，他們害怕再造一個呂後出來。
在這裡必須交代的是，那個時候的時代背景：大漢王朝的核心權力，其實由三大集團構成——宗室集團、功臣集團和外戚集團。
三大集團既有共同利益，又因各有私利而矛盾重重，而每一個勢力的此消彼長，都可能引起皇朝核心權力架構的晃動。所以，任何一個勢力的過度高漲，都會打破均衡，導致矛盾尖銳，衝突即不可避免。所謂的呂後亂政，以及誅除諸呂的事件，就是因為外戚集團勢力的陡然增長，導致了矛盾的尖銳以至無法調和，即產生了不可避免的衝突。其後果必然是血腥而慘烈的鬥爭。
為了功臣集團的既得利益不被破壞，周勃和陳平的眼睛，瞄準了代王劉恆。
因為劉恆的母親「薄氏謹良」。
這位薄氏，就是我們前面章節，講到的魏王豹的小妾。魏王豹的失敗直接導致了小妾被劉邦笑納。我們不知道這位小妾的名字，只知道姓薄，所以稱她薄姬。
薄姬到了漢宮，並不是直接就作為劉邦的小妾，從被俘陣營裡過來的女士，想要直接就擔任小妾，還不具有資格。她被分配到織房，為劉邦的小妾織衣繡被。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居然被劉邦碰見，這織衣的小妹，居然別有一番新鮮的滋味。喜歡新奇和獵艷，永遠是男人的天性，劉邦那心底的慾念，竟然在瞬間被勾起，直接就心癢難忍，於是偶有「臨幸」。
說來也怪，魏王豹知道薄姬的孩子有天子之命後，幾乎夜夜臨幸，可薄姬的肚子就是不見長胖。到了劉邦的宮中，劉邦也是一時性起，偶有臨幸，居然正中下懷。
既然已經有了皇帝的臨幸，她的職位，當然就從織女升為小妾。
十個月後，她產下一子，就是劉恆。
劉邦對薄姬「偶有臨幸」之後，基本上就把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也難怪，男人嘛，喜歡新奇，在沒有感情基礎的前提下，新鮮感一過，也就少有興趣。再加薄姬由被俘陣營而來，在漢宮沒有根基，其地位顯然就極為低下。
在長達八年的時間裡，孤寂隱忍的薄姬，默默無聞地僻處掖廷一角，撫養著劉恆。由於極其不受寵愛，卻又偏偏生了個兒子，也多少為諸寵姬所嫉妒，薄姬的處境可想而知。漸漸地，她養成了謹小慎微、凡事忍讓的態度，就連照制度派來侍候她的宮女，她都不敢得罪。
還好，正因為她為人非常低調，並不因為有龍種而趾高氣揚，與當時劉邦的另一女人戚姬，形成鮮明對比。也許同是被皇帝冷落的女人，總有一些同病相憐之感，居然獲得呂後好感。劉邦去世後，呂後恩准她去代地，與兒子一道頤養天年。
劉恆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竟然就養成了寬以待人、嚴於律己的性格。
有這種性格的同志，不要說有多少人喜歡，但至少不會引起多少人厭惡。
所以，薄氏謹良，劉恆仁厚，基本上是所有同志的認識。
這個認識不打緊，只不過在周勃、陳平的推薦下，全體中央委員一致同意董事長應該由劉恆擔任。
這符合宗室集團與功臣集團的共同利益。因為「薄氏謹良」——不具有外戚集團強悍有力的支撐。
呵呵，老天爺又掉餡餅。
這一次，砸中了劉恆。
無可爭議地，劉恆被老天的餡餅砸中，其實是三大集團權力架構平衡的結果。
但是，劉恆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甚至認為，這是陰謀。因為他們母子從不被人待見，甚至稍有一些地位權勢的同志，從來沒有正眼看待過他們。
這只說明一個問題，劉恆除了仁厚之外，其實還格外謹慎。
他不相信，老天還真會掉餡餅。
一直在皇宮那個爾虞我詐的環境中成長，在劉恆幼小的心靈上，其實就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政治這東西，實在太過複雜，也的確太殘酷，一不留神，腦袋搬家就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劉如意不就是這樣被呂後誆進了皇宮，而魂飛天外的嗎？
這一次，又何嘗不是陰謀陷阱？
的確，很多時候，老天爺掉了餡餅，但同時，陷阱也掉了下來。如果只看見餡餅，而且手忙腳亂地抓，卻不承想，陷阱就在腳下。其結果，很可能餡餅沒有抓住，自己卻已經到了閻王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閻王爺伸冤。問其怎麼死的？不知道，這得問後世的歷史學家，他們知道。他們研究歷史，就算不知道，也會從浩瀚的史料中，分析得頭頭是道。
於是，劉恆對自己說：這事，得考慮考慮。
從這一點，我們其實可以看出劉恆的性格——多疑，但精明。
儘管他年僅二十三歲，但在巨大的誘惑面前，他沒有一丁點兒的冒冒失失。
今天的二十三歲的朋友，不過剛剛大學畢業，在老天掉餡餅的時候，幾乎無一例外地抓住再說。但劉恆就不，他得認真思量，因為無緣無故的餡餅，恐怕正是取走他肩膀上吃飯東東的誘惑。
抵禦誘惑，是一個人走向成功不可或缺的條件。
無疑，劉恆具有。
劉恆見到迎請的使者後，頗為猶豫。一方面，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基本上就是無法抗拒的巨大誘惑；另一方面，政治這東西，如果不具有強悍的能力，根本就無法駕馭，弄不好，它要咬人。商量的結果，劉恆母子決定，先派舅舅薄昭到長安面見太尉周勃——把虛實打探清楚再說。
舅舅薄昭不負眾望，他帶回了肯定的答案。
於是，劉恆進京。
來到長安城外五十里處，他再次派人打探消息，確信無疑後，才前往渭橋與迎接的大臣相會。這個時候，劉恆的政治才能顯現出來，他沒有大隊護衛，更沒有前呼後擁，僅帶宋昌、張武等六人跟隨，低調進京。這顯然給了功臣集團一顆定心丸，至少，他不會找功臣集團算賬。
********，永遠都是翻雲覆雨，功臣集團其實也處處小心，誰都害怕，某一集團突然咬人。他這樣做得目的，就是透露一個信息，昨天的那一頁爭鋒相對的局面，已經翻過去了，無論對錯，既往不咎。現在所需要的，不過就是精誠團結。
公元前180年九月，劉恆進京，當時的丞相陳平，代表天下勞苦大眾前來拜見：「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當奉宗廟。大王，高祖長子，宜為嗣。願大王即天子位！」
這話的意思是：現在留在皇宮內的所謂的少帝，包括少帝的弟弟們，通通不是劉盈的親生兒子，所以不具有侍奉宗廟的資格。而大王您，正是高祖皇帝年長的皇子，應該繼承大統。所以，懇請大王榮登天子位！
劉恆學了老爸，在三推三讓的前提下，輕鬆笑納。儘管虛偽，但是程序必須，也給功臣集團留下一個謙讓的好印象。這一次，再次顯示劉恆的政治才幹。當夜，他不在皇宮居住。而且，任由東牟侯劉興居和太僕夏侯嬰進宮，用車將後少帝載出，有司衙門分別誅殺少後帝及其三個弟弟。劉恆同學，當然睜隻眼閉只眼，假裝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而不阻止，又如何體現他從小就具有的寬厚與仁愛？
呵呵，連老天都笑了，政治家就是這樣當的。
這位仁兄，與生俱來就有政治家的頭腦。
在進入未央宮的當天夜裡，他下令：命令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二軍；命張武為郎中令，巡察保衛宮中。這有兩個目的：第一，保護自己；第二，控制京師。並且，為繼而控制中央大權，埋下伏筆。
軍權，是一切權力的制高點。抓住了軍權，才可能真正地掌控皇權，劉恆深諳此道。
到這個時候，劉恆掐掐手臂，才發現還真是老天爺掉的餡餅。
呵呵，這老天爺還真就長了眼睛，每一次掉餡餅，就專往他劉家人身上砸。
而且，還砸得准，不偏不倚。
這一砸，就為我中華民族，砸出一個偉大的盛世——「文景之治」。
寫史至此，還真是感覺，歷史忒不靠譜兒。為了這把萬人景仰的皇帝椅子，呂後與戚姬打得頭破血流。一位是深諳權謀的政治家，剛毅而果敢，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另一位驚艷狐媚，長袖善舞，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鷸蚌相爭，結果誰都沒有笑到最後。
戚姬母子慘死。呂後貌似勝利，結果卻因手段太過慘烈，致使兒子傷心憤懣，鬱悶去世，堵得她身心難忍。這還沒完，自己剛剛閉眼，卻讓她精心維護的呂門一族，被斬草除根。
而且，劉盈絕後。
悲劇收場。
薄氏謹良，不爭不鬥——其實也沒有爭鬥的實力，不得不逆來順受。殊不知，她居然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漁翁」。躲在一邊欣賞鷸蚌打仗，無緣無故卻坐擁勝利果實。
所以，人們常說，命中有的終歸有，命裡無的別強求。呂後與戚姬就是強悍索求，結果命運通通給頒發了可歌可泣的崇高獎勵——悲劇！
這話說的是很宿命，但的確含有一定道理。它其實是在告訴大家，別太過貪婪，更別異想天開，非分之想的後果，就是悲慘的流血。
真正坐擁勝利果實的，倒是那位躲在樹下乘涼的寬仁謹良的「漁翁」。
其實，此時此刻的劉恆，儘管走上了皇帝的崗位，但前路卻充滿荊棘與危機。因為他的皇位，並不是靠他自己的實力弄到手的，而是功臣集團與宗室勢力平衡的結果。
功臣集團可以把他推上皇帝的高位，但同時也有實力把他拉下來。
宗室勢力中的劉襄、劉章，在平定諸呂的過程中，無論是暗地運作還是首起義兵，都立下不可爭議的首功，他們會心甘情願地將夢寐以求的皇位拱手相送？
在功臣集團與宗室集團兩大勢力，各不相讓的前提下，劉恆母子，不過是一個權力交替的平衡棋子。說得好聽一些，他們是皇帝和太后，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擺在皇位上的一道美麗的風景。
歷史的經驗和教訓告訴我們，N多傀儡皇帝，就是沒有平衡各方勢力的辦法，也不具有駕馭如此局面的能力，而最終頭頸分家。
那麼，等待劉恆母子的，究竟是一個何等的下場？
忍與再忍
在前面「忍字集大成」的章節中，我就為大家介紹了「忍」字的作用，在自己實力的確不如別人的前提下，忍，其實可以帶來意想不到的轉機。劉董事長就是因為忍住了，不僅僅保住了腦袋，而且聚集了巨大的能量，最終將那個鳥都不下蛋的地界兒，變成了堅不可摧的革命根據地。
更讓人揚眉吐氣的是，他老人家居然就變成了我大漢王朝的開山鼻祖。
如果，沒有他的「忍」，我們漢人、漢族、漢語……等等與「漢」有關的名詞，多半就會串了味兒。當薄姬到了漢宮，生下劉恆之後，她以反叛領導家屬的身份，不被漢宮的眾多宮女太監待見，她也不得不假裝生來就是好脾氣，放下皇帝嬪妃的架子，忍之又忍。
當然，她可以不忍，特別是有了龍種之後，她完全可以頤指氣使。這樣一來，說小話的、嚼舌頭的、打擊報復的、與她同樣擁有龍種的……永遠不會讓她安享到現在，寬仁和謹良等美麗的詞彙，也永遠不會與她結緣。
正因為她的忍，老天掉餡餅的時候，就瞄準了她的兒子。
其實，此時此刻的劉恆，儘管榮登董事長高位。但是，不可爭議的問題是，他屁股底下的那把皇帝椅子，並沒有坐穩。
首先，他自己不具有任何實力，也沒有母舅家的實力做後盾。在平定諸呂的過程中，他沒有出過一分錢，更沒有出過一份力，連出出主意的一句話都沒有。基本上他就是保持了中立——咱們假裝不曉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其實，他不睜眼閉眼也沒有其他辦法，實力太弱小，他就算說話，也起不到什麼作用，所以乾脆假裝不知道。
所謂「寬厚仁愛」，不過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說辭，他能幸運地踏上皇帝崗位的紅地毯，就是因為他的實力太弱小，而且還沒有母舅家的實力做後盾，對所有的中央委員，都不構成直接的威脅。所以，強大的功臣集團才鼎力推舉。
如此沒有實力的董事長，不是正好可以玩於股掌之上嗎？
面對如此強悍的功臣集團，沒有實力的劉恆，他能駕馭？
其次，宗室集團中的劉襄、劉章兄弟，在平定諸呂中，暗中運作，並首起義兵，功勳卓著，而且自身實力雄厚，再加母舅家族又是實力強悍的後盾，眼瞧著皇帝崗位到手，他們會心甘情願拱手「謙讓」？這一股強大的勢力不按平，劉恆屁股底下那把皇帝的椅子，不會搖晃？
那麼，劉恆應該怎麼辦？
解決這樣的問題，劉恆其實只用了一個字——忍。
歷史的重合點，再次顯現。「忍」字，又見風采。
歷史告訴我們，政治這個東西，要麼血流成河，要麼爾虞我詐。表面看起來和諧繁榮，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其實隱含在背後的，卻是機關重重、危機四伏。一不留神，踏錯一隻腳，走錯一步路，不是被機關卡住了脖子，就是被危機取走了腦袋。
走在這樣的路上，是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