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女人的紅 (8) 文 / 王松
如紅上山很順利,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人。她一邊走著還挖了一些鮮嫩的竹筍,她想,既然不能帶鹽和米上山,路上挖些筍也是好的。臨近中午時,如紅來到山上游擊隊的駐地。游擊隊的劉隊長是一個身體有些孱弱的讀書人,戴著一副眼鏡。他一看到如紅送來的這些籮筐很高興,連聲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有了這些籮筐以後就好辦了。又看到籮筐裡的竹筍,更加興奮起來,對如紅說,現在這一帶的竹林都已經挖光了,大家正愁吃不到筍呢。如紅匆匆地向劉隊長交待了一下就準備回去。劉隊長想了想,讓如紅再背一個籮筐回去。如紅不解,說好容易背上山來的,為什麼還要再背回去一個。劉隊長說,你路上採些草藥裝在筐裡,如果遇到人盤問,就說是來山上採藥的。如紅覺得劉隊長確實想得很細。但她認為也不必這樣小心。她還知道一條小路,雖然難走卻很僻靜。她想,回去時走這條路應該會安全一些。
但讓如紅沒有想到的是,劉隊長還是估計對了。
出事是在下午。在這個下午,如紅還是聽了劉隊長的話,回來時在身上背了一隻籮筐。她一邊走著還特意採了一些羊角草放在筐裡。這種羊角草在山上很多,採回去和蛤蟆皮一起煮水可以治打擺子。這時天上下起了小雨。小路上由於草叢濕滑越發難走。不過如紅的心裡反而稍稍鬆了一口氣,她想,這樣的天氣也許不會遇到搜山的人了。但就在這時,突然從樹叢裡跳出幾個人,朝她叫了一聲就用大槍攔住去路。如紅先是愣了一下,朝這幾個人的裝束看了看,心裡立刻明白是遇到保安團的人了。她讓自己鎮定了一下,然後作出害怕的樣子,問有什麼事。這幾個人並不回答。其中的一個小個子把大槍挑了一下,示意如紅跟他們走。如紅就這樣被押著走出樹叢,來到前面的山路上。這時一個軍官模樣的男人走過來。這人身材瘦高,有一張陰鬱的蠟黃臉。他盯住如紅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個子連忙過來叫了一聲黃營長,然後報告說,是剛剛在樹叢裡搜到的,發現時行跡很可疑。小個子還要說什麼,這個被叫作黃營長的人擺擺手,沒有讓他再說下去。
黃營長又朝如紅看了看,問,你是哪村的?
如紅低著頭說,山前觀音塘的。
黃營長又問,來這裡幹什麼?
如紅說,上山,挖一些草藥。
黃營長朝如紅身後背的籮筐看了看,然後兩隻眼睛就落到如紅的胸前。如紅的衣服由於被雨水打濕,身後還背著一隻籮筐,胸脯就被脹鼓鼓地勒出了形狀。如紅感覺到黃營長的目光,下意識地朝自己的胸前看一眼,又向後退了一下。黃營長將目光慢慢移到如紅的臉上,陰鬱地看著她說,觀音塘村分前塘和後塘,你是哪個塘的?
如紅說,後塘,我家……在後塘。
黃營長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然後用下巴朝路邊一塊巨大的岩石挑了一下,示意讓如紅過去。如紅朝那塊岩石看一眼,遲疑了一下。黃營長回過頭,又朝她看一眼。如紅只好一步一步地跟過來。岩石後面竟是一個很淺的山洞,幾棵很大的榕樹歪在地上,濃密的枝葉將洞口遮掩起來。顯然,這裡是黃營長臨時休息的地方。黃營長來到岩石後面就站住了,目光又落到了如紅的身上。如紅覺得黃營長那陰鬱的目光像兩隻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來摸去,接著,她就感覺這目光一點一點地黏稠起來。黃營長的喉嚨裡忽然發出絲地一響,他咳了一下,收回目光,轉身朝洞裡走了兩步,突然站住回過頭說,你家不在觀音塘。
如紅的心裡立刻一緊,但還是不動聲色地說,我……是觀音塘的。
黃營長用陰鬱的目光盯住如紅,說,你是井屋村人。
如紅的心裡又是一緊。
你姓林,叫,林如紅。
如紅一下呆住了,她沒有想到這個黃營長竟對自己知道得如此清楚。
黃營長微微乾笑了一下,點點頭說,你那個沒過門的男人叫什麼,哦,李長興,他當初在井屋村一帶可是很有名啊,又會打竹板又會唱山歌,鼓動山前山後的年輕人都去鬧紅,他現在跟著紅軍走了,你那個瞎眼的家婆可沒走啊,要不要我去找她說一說話?
這時如紅也終於認出來了。其實她從看到這個黃營長的第一眼就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如紅想起來,當初井屋村經常來一個穿灰布長衫的郎中。這個郎中很特別,從不打板,也不吆喝,如果有人找他看病就看,沒有看病的則坐在村口的樟樹底下歇腳。後來漸漸地來多了,跟村裡的一些人也熟絡起來,有的時候還到誰家去喝一喝水或聊一聊天。這時,如紅從面前這張陰鬱的蠟黃臉認出來,這個黃營長竟然就是當初的那個郎中。黃營長點點頭,看著如紅說,想起來了?對,我就是當初經常去你們井屋村的那個郎中。
如紅就不再說話了。這時,如紅的心裡反而坦然下來。
黃營長陰鬱的臉上掠過一絲淺笑,說,沒想到吧,我這個郎中可是對你們井屋村的事瞭如指掌呢。接著,黃營長又朝如紅的身上掃一眼,說,我這幾天還一直在想著這件事,等這邊搜山的任務一結束,就到井屋村去,我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你那個瞎眼的家婆呢。
如紅看著黃營長,沒有說話。
如紅當然明白黃營長這樣說意味著什麼。
是啊,黃營長點點頭說,保安團和靖衛團是怎樣處置紅屬的,你應該知道。
如紅仍然看著黃營長,沒有說話。
黃營長又說,你那個瞎眼的家婆不要說吃皮鞭,恐怕連一槍托也禁不住吧。
如紅的嘴角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黃營長的臉上又陰鬱下來,不過,這件事如果我不追究,是沒有人追究的。
如紅的嘴角又微微抽動了一下。
黃營長就不再說話了。他盯住如紅看了一陣,又看了一陣,就一步一步走過來。他走到如紅的面前,將她背在身後的籮筐拿下來,扔到地上,又將如紅推到旁邊的巨石跟前。如紅腳下一滑,仰身倒在巨石上。黃營長伏過身來,先是把兩隻手放到如紅的胸前。這兩隻手一點一點的遊走著,然後就慢慢遊走下去,撩起如紅的衣襟,稍一用力拉開褲帶。如紅閉著眼,心裡像死一樣地靜。她感覺到那只乾硬的手順著自己的小腹爬進來,像螃蟹一樣地向下爬著,然後褲子就滑落下去。她感到一陣濕涼,似乎有雨滴落到腿上,渾身不禁顫抖了一下。她聽到了黃營長的呼吸聲,這呼吸聲來自喉嚨深處,還伴隨著輕微的絲絲聲響。突然,如紅感覺下身猛地一下刺痛,她忍不住痛楚地哦了一聲……
05
如紅始終想不明白,當初父母為什麼給自己取這樣一個名字。如紅,聽起來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外婆活著時曾告訴她,她的這個名字是有些來歷的。據外婆說,當年如紅的父母很希望要一個男孩,所以在她母親懷她時,就事先取好了名字,如果生下一個男孩叫如樟,林如樟,取樟樹的茁壯茂盛,將來可以成材之意。而如果生下一個女孩就叫如土,林如土,也就是像土一樣不值錢的意思。但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結果竟然真的生下了一個女孩,可是女孩子叫「如土」又實在叫不出口,後來如紅的父親想到這山裡的土都是紅色的,於是就為她取名叫如紅。但是,如紅卻並不相信外婆說的話。如紅覺得外婆的這個說法有兩點與事實不符。
首先,如紅隱約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曾聽父親說過,她出生是在一個深夜,當時正在下雨,父親由於高興,天一亮就冒雨去山上砍來幾根茅竹,用了一天時間為她做了一張小竹床。如紅想,既然父親這樣做,怎麼能說不喜歡自己呢。再有,外婆又說,她當初叫如土,只因為山裡的土是紅色的,所以才為她取名叫如紅。可是,如紅聽村裡的人說,當年如紅的母親曾在村裡說過,她和如紅的父親之所以為女兒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山裡的杜鵑花,杜鵑花是紅的,他們希望自己的女兒如同杜鵑花一樣隨風就能生長,而且也紅得那樣好看。所以,如紅認定,外婆的話並不完全可信。但如紅又想,如果父母真的喜歡自己,又為什麼將自己扔下去了閩南呢?如紅覺得,父母這些年不回來,一定已經不在人世了。如紅每想到這裡,就覺得自己真的像山上的杜鵑花,任由風吹日曬,就那樣自己生長著……也正因如此,如紅對瞎婆才總有一種特殊的感覺。當初長興還在時,如紅曾對他說過,不管瞎婆對她怎樣,她卻總能從她的身上聞到一種氣息,那是母親和外婆當年的氣息……
雨下得大起來。天色早早地就暗了。
如紅從山路上下來,抬起頭朝坡上的竹林望去。竹林隱在雲一樣的霧氣裡,遠遠看去若隱若現。那間林邊的土屋只還露出一個黑黑的屋頂。她又想了一下,就沿著石板小路朝坡上走去。早上如紅臨出門時,已經為瞎婆準備了午飯。但如紅知道,瞎婆一定不會吃的,以往總是這樣,如果如紅有事出去,無論半天還是一天,瞎婆就會不吃不喝,要一直等到她回來。就在不久前,瘸三旺讓如紅去縣城,到西街如意貨棧找一個田老闆,取一隻南瓜回來。如紅到縣城找到田老闆,剛好遇到城裡大搜查。田老闆就讓如紅在貨棧裡躲了一夜。第二中午如紅回來時,才知道瞎婆竟然不吃不喝地等了自己一天一夜。那一次瞎婆一再追問如紅,究竟去了哪裡,為什麼一夜沒有回來。
如紅被追問得實在無法回答,就說去後山買南瓜了,回來時遇到搜山的人,只好在山上躲了一夜。如紅為了讓瞎婆相信,還將自己帶回的南瓜讓瞎婆摸一摸。但瞎婆摸著南瓜仍然將信將疑,她問,你這樣出去一天一夜,就為了這樣一隻南瓜?如紅說本來還有幾隻,為躲避搜山的人跑丟了。如紅雖然對瞎婆這樣說,心裡也有些疑惑,她想,瘸三旺讓自己冒著這樣的風險去縣城找那個田老闆,真的只為這樣一隻南瓜麼?但事後如紅還是知道了,當然不只是這樣一隻南瓜,在南瓜裡還藏著更珍貴的東西,是用油紙包著的一包食鹽。這時食鹽的價值已經與大洋相等,一枚重七錢三厘的大洋只能買到七錢三厘的食鹽。也就從這一次,如紅無論再去哪裡都一定要盡快趕回來。她甚至擔憂地想,如果哪一天自己在外面出了意外,瞎婆等在家裡會怎樣呢?
如紅來到坡上,先去柴屋,將背上的籮筐放下來。籮筐裡的羊角草還在。如紅將羊角草拿出來,放到旁邊的一個竹籃裡。就在她轉身的一瞬,發現瞎婆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後。瞎婆用兩個很大的眼白瞪著如紅說,你回來了。
如紅說,回……回來了。
如紅突然看到瞎婆,還沒有回過神來。
瞎婆問,怎麼這樣晚才回來?
如紅說,下雨了……路難走。
瞎婆說,去觀音塘是大路,不難走。
如紅說,大路有搜山團,要攀山上的小路。
瞎婆哦一聲,又問,帶去的籮筐,賣掉了?
如紅說賣掉了。
瞎婆問,錢呢?
如紅稍稍愣了一下,說,錢……過幾天再去取。
瞎婆說,哪有這樣買東西的,幾隻籮筐,還不給現錢。
如紅說是啊,人家說手頭沒有現錢,可是筐已經背去了,總不能再背回來。
如紅這樣說也是有意為後面留下理由,如果瘸三旺再讓自己出去做什麼,就可以對瞎婆謊說是去觀音塘取錢了。如紅已經預感到,瘸三旺很快還會找自己有事的。這一次去山上送籮筐,劉隊長原本讓她帶一支竹筒回來交給瘸三旺。但如紅想了一下對劉隊長說,如果不是太緊急的事情就先不要讓自己帶了,現在到處都在搜山,帶在身上很不安全。這時,如紅想到這裡稍稍感到一絲慶幸,如果自己真將劉隊長的那支竹筒帶在身上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她又想到那個有著一張陰鬱的蠟黃臉的黃營長,身上不禁微微抖了一下。
瞎婆沒有再說話,突然聳起鼻子嗅了嗅,接著兩個眼白跳動了一下。
如紅看看瞎婆,試探地問,您……還有事嗎?
瞎婆走過來,伸手在如紅的身上捏了捏,又捏了捏。
如紅本能地將身體躲開,朝後退了一步。
瞎婆卻跟過來,又在如紅的臀部捏了捏。
如紅的心跳一下加快起來,看著瞎婆說,您要,干……什麼?
瞎婆的眼白越發睜大起來,問,你這次出去,遇到了什麼事?
如紅說,沒……沒遇到什麼事啊?
瞎婆搖搖頭,說不對,你一定是出事了。
如紅的眼淚一下湧出來,但還是硬挺著說,沒,沒出什麼事……
瞎婆說,你被男人弄過了。
如紅立刻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瞎婆。
瞎婆又說,女人沒有被男人弄過,身上是軟的,被弄過之後沾了男人氣,就變硬了,你跟我兒子長興從來沒有在一起,你現在的身上怎麼這樣硬了呢?
這時,如紅已經有些哽咽。但她還是硬著聲音說,真的沒有。
瞎婆問,沒有?
如紅說,沒有。
瞎婆沒再說話,轉身就走出柴屋去了……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