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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淒風血影 (14) 文 / 王松

    付大成輕輕喘出一口氣,只好打開竹筒,將水酒倒進碗裡,端起來喝了。付大成已經很久沒有喝到江月芳釀的水酒了,這時突然喝下去,立刻感到身上轟地一熱,接著,似乎全身的筋骨都松展開了。江月芳又為他倒上一碗。付大成又端起來喝了。付大成就這樣接連喝了幾碗水酒,漸漸地就感覺有些輕飄飄起來。這時,他只覺江月芳的一隻手像一片樹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這隻手很輕,很柔,如同一陣風在皮膚上拂過。然後,這隻手只輕輕一扳,付大成就慢慢地仰身躺到竹蓆上了。付大成感覺自己的衣服被解開了,接著,另一個光滑冰涼的身體就朝自己壓上來。他閉著眼,輕輕哦了一聲,兩隻手就摟住這個身體,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聽到江月芳在自己的耳邊呼吸著,噴出的氣息吹得他耳廓癢癢的。

    他說,我……剛又殺了豬,你不怕身上的氣味麼?

    江月芳沒說話,只是用身體一下一下地回答著。

    付大成又說,現在……你可以說了,究竟……什麼事?

    江月芳突然在付大成的身上停下來。接著,付大成就感覺到,有幾滴冰涼的東西落到自己的身上。付大成激靈一下,立刻從竹蓆上坐起來。

    他明白了,江月芳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他說,這件事……我原打算先不對你說的。

    江月芳說,這樣大的事,你怎麼能不對我說呢?

    付大成說,我想……等把事情辦好,再告訴你。

    江月芳立刻睜大眼說,你……已經想好要幫我?

    付大成點點頭說,在這種時候,我當然要幫你。

    付大成這樣說著,突然又愣了一下。他朝江月芳的身上看了看,問,你對我這樣,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江月芳沒有說話,又埋下頭去抽泣起來。付大成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江月芳這樣抽泣了一陣,才慢慢抬起頭說,我只有……春良這一個兒子……

    付大成又用力看一看江月芳,就起身下閣樓去了。

    07

    付大成想了一個下午,到傍晚時就又來到村裡的祠堂。

    湯營長將準備押去城裡的人都關在祠堂裡。付大成知道,這時在祠堂門口站崗的應該是田在興。田在興和劉長庚是同鄉,而付大成與劉長庚的關係很好,因此,田在興平時跟付大成的關係也就比別人更近一些。在這個傍晚,付大成來到祠堂門口,果然看到田在興正抱著大槍坐在門前的石杵上,於是走過來壓低聲音對他說,我想……進去一下。田在興看看周圍沒人,輕聲對付大成說,這裡關的都是要犯,你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付大成點點頭說,這我知道。

    田在興問,你又要去看那個打傷腿的人?

    付大成一愣說,你……怎麼知道?

    田在興哼一聲說,在路上,我看到你塞給他飯團了。

    付大成連忙說,這話可不敢亂說的。

    田在興沒再說話,只是朝付大成歪了一下頭。

    付大成又朝周圍看了看,就趕緊進祠堂去了。

    湯營長審問春良還是沒有任何結果,所以,春良被單獨關在享堂旁邊的一間小屋裡。付大成過來敲了一下門。春良的臉就在門上的小洞裡出現了。付大成朝四周看了看,掏出一把紅薯干塞進門洞,又遞進一支裝水的竹筒,然後輕聲說,我剛才去你家了。

    春良連忙問,我媽……怎樣?

    付大成說挺好,你放心吧。

    春良又問,她……知道了?

    付大成嗯一聲,說知道了。然後想了一下,又說,你現在不要說自己是紅軍游擊隊,也不要說自己是普通百姓,不管湯營長怎樣問,只是什麼話都不要講。

    春良問,為什麼?

    付大成說,你如果承認自己是紅軍游擊隊,擔心會暴露隊伍的行蹤,可要說自己是普通百姓,就立刻會被處決,你什麼都不說,湯營長就拿你沒辦法。

    春良問,今天下午,審問的那些老百姓呢?

    付大成沉一下說,都已經押上山去處決了。

    春良就慢慢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這時前面享堂的院子傳來一陣腳步聲。付大成連忙又向春良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讓他記住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然後就匆匆朝前面走去。走過享堂的大門時,迎面碰到湯營長的衛兵。湯營長的衛兵看看付大成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付大成支吾了一下說,來找……湯營長。

    湯營長的衛兵說,湯營長在旁邊的跨院。

    付大成應一聲,就趕緊從享堂裡出來了。

    付大成來到街上,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先讓自己鎮定了一下,然後就朝跨院這邊走過來。他已在心裡想好了,現在如果想保住春良的命,至少不要讓他立刻被處決,就必須讓湯營長知道,春良並不是一個普通百姓。但是,如果直接告訴湯營長春良是游擊隊也就等於出賣了他,那樣他雖然不會立刻被處決,後面反而更加危險。付大成曾親眼見過湯營長的手下人是如何處置紅軍和游擊隊的,他們殺人的方式想一想都讓人不寒而慄。所以,付大成經過一番考慮,就決定對湯營長說得模稜兩可一些。

    他這樣想好之後,就朝旁邊的跨院走來。

    湯營長正坐在跨院裡的一棵樟樹底下,面前的桌上擺著付大成下午剛剛收拾出來的豬下水,此時正散發出一股鹵煮的香味。旁邊還有一壺水酒。湯營長一邊吃著一根豬腸子,一邊喝著碗裡的水酒,手上和嘴上都是油汪汪的。付大成走過來並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在旁邊站了一會兒。湯營長放下酒碗一回頭,發現了付大成,看看他問有什麼事。

    付大成說,我來……是想向您報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湯營長聽了立刻將手裡的豬腸子扔到桌上,說,說吧。

    付大成說,有件事,我還一直沒有來得及向營長報告。

    湯營長皺皺眉不耐煩地說,你快說吧,究竟什麼事?

    付大成似乎又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說,就是那個……打傷腿的年輕人。

    哦——?湯營長立刻站起身,朝付大成走過來,這年輕人怎麼回事?

    付大成說,他……確實不是普通百姓。

    湯營長問,是什麼?紅軍……游擊隊?

    付大成搖搖頭說,都不是。

    那是什麼?

    是……是……

    付大成說了兩個是,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應該說春良是什麼。

    他又想了一下,說,這樣說吧,當初我來這一帶殺豬,曾有一次碰到這個年輕人,他把我帶進一個大院子,連著殺了兩口豬,可後來一直沒給錢。

    湯營長立刻問,是給他自己家殺的豬?

    付大成很肯定地說,不是,那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出出進進都是人。

    湯營長頓時來了興趣,問,這麼說……他是個蘇干?

    付大成連忙說,也不是,他不像是那個院子裡的人。

    湯營長不耐煩了,皺起眉問,那他究竟是什麼人?

    付大成說,要我看,他是幫蘇區政府做事的人。

    湯營長想了想,搖搖頭說不對,如果他幫蘇區政府做事,就肯定是一個蘇干。這樣說著又哼一聲,我早就看出他不像個普通百姓麼!好,太好了!一個蘇干能值六塊大洋呢!

    湯營長這樣說著,端起酒碗一口氣喝下去。

    08

    付大成從跨院裡出來時,感到自己通身是汗。

    付大成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一件大錯特錯的事,這件事錯得幾乎要將春良的性命送掉了。春良確實曾讓付大成去給鄉蘇維埃政府殺過兩頭豬,而且也確實沒有給錢。那一次是中秋節,鄉蘇政府準備殺兩頭豬給區蘇政府送去,然後再由區蘇政府統一送到部隊去慰勞紅軍。但當時春良對付大成說,手頭一時沒錢,暫時先記在賬上。付大成聽了還有些不太高興,說自己殺豬從不賒賬。春良卻說,蘇維埃政府是不會賴賬的,再說付大成經常來這一帶殺豬,下次再給也是一樣。現在付大成不知怎麼竟將這件事想起來。付大成原以為自己很聰明,他不說春良是紅軍或游擊隊,也不說他是蘇干,只含混地說他曾幫鄉蘇政府做過事。他認為這樣說了春良的身份就會模糊起來,湯營長就會既不認為他是普通百姓,也不認為他是鄉蘇幹部。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湯營長一聽他這樣說,竟立刻就認定春良是一個蘇干。付大成當然知道,如果春良被認定是蘇干就會更加危險,因為蘇干還不像紅軍和游擊隊,沒有任何審問價值,所以只要抓到送上去立刻就會被殺掉。

    付大成站在街上,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攥出汗來。

    付大成慢慢走出村外,來到溪邊。付大成這些年已經養成一個習慣,每遇到一件不知該怎樣辦的事情,就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靜靜地想一想。他要先讓自己的頭腦清醒起來,只有這樣才能準確地權衡利弊,也才能想清楚應該如何去做。但是,付大成在溪邊坐了一陣,卻怎麼也想不出能有什麼辦法。春良被關在祠堂裡,衛兵看管得很嚴,而且他的腿上還有傷,所以,要想幫他逃走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如果他不逃走,就只能等死。

    付大成想到這裡,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時,付大成忽聽對面的竹林裡有動靜。他抬起頭,看到江月芳從竹林裡探出頭,正在朝自己招手。他連忙起身朝竹林那邊走過去。這是一片新長出的竹林,枝葉很茂密。付大成跟隨江月芳來到竹林深處一塊巨石的後面,江月芳急切地問,見到春良沒有,他現在怎樣。

    付大成遲疑了一下才說,見是見到了,他……腿上受了傷。

    江月芳一聽連忙急切地問,傷得怎樣,重不重。

    付大成說,重倒不重,只是……走路有些困難。

    江月芳就不再說話了,低下頭不停地流起淚來。

    付大成看著流淚的江月芳,心裡像被兩隻手狠狠地擰來擰去。他很心疼面前的這個女人,他不想讓她這樣傷心。他想說一句安慰她的話,但想了想,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他原打算將剛才的事告訴江月芳,然後和她一起商量一下,看後面的事情該怎樣辦。但這時他卻改變了主意,他的心裡很清楚,如果江月芳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一定會更加不知所措,這樣一個女人,在這種時候除去流淚是想不出任何辦法的。

    於是,他只是伸出手在江月芳的肩上撫了一下。

    他說,你……只管放心吧,這件事……有我呢。

    江月芳立刻了停止哭泣,抬起頭,看著付大成。

    付大成點點頭,又說,我會想辦法的。

    江月芳問,你有……什麼辦法?

    付大成慢慢蹲下來,很認真地想了一陣,然後對江月芳說,我現在說的話你聽清楚,在溪邊那塊黑石頭的底下藏著一串豬腸子,那是我中午殺豬時特意留下的,你現在把它拿回去煮一煮,另外在閣樓裡還有半竹筒水酒,也把它準備好,我一會兒要用。

    江月芳聽了有些奇怪,問,你……要這些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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