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諜海弄 (7) 文 / 余之言
陳左軍盯著痛哭流涕的趙素雅,足足看了五分鐘一言未發。他真切地看出了趙素雅對陳右軍安危的莫大擔憂,他又一次深刻體會到了趙素雅對陳右軍的那種永恆不變的深情。他心裡一時酸酸的,最後說:「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了,我最後再幫你們這一次。以後我們如果再相見,不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會公事公辦的。幫了你們這一次,以前的恩恩怨怨、手足情義一了百了了。你說你們是買賣人,我也希望你們是買賣人。我現在的身份和在尼庵時的身份有所不同了,如果以公職身份找關係幫助你,日後會給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所以,我只能採取一個隱秘的辦法來解決。你得想辦法找一個熟人,把我以右軍朋友的身份帶進巡捕房探望,給我兄弟倆一點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具體怎麼解決問題,事後你會明白的。」
陳左軍轉身走向他的兩個隨從,嘻笑一聲說:「不巧碰到了在廣州時的一個舊相好,我要和她單獨聚一聚,你倆人這就回去,完事後我自己回去。」
兩隨從一臉為難神色,陳左軍說,沒人知道我今晚的行蹤,我的安全不會有問題。倆隨從還是不走,支支吾吾地看著他。
陳左軍馬上明白了他們的心思,便坐進了小轎車,從座後拿出了一個帶保險鎖的文件盒,從身上掏出那密碼本放入盒中,交給其中一個特工,這才下車和素雅叫了一黃包車離去。
這是在特殊情況下,陳左軍密碼本離身的一種方式。
兩特工也開車離去。
這時,高革等四人從陰暗處走出,暗暗跺腳罵道:「趙素雅在搞什麼名堂?她壞了我們的大事。」然後,叫了黃包車跟蹤了陳左軍和趙素雅。
趙素雅整個下午沒有找到高革。原來,高革在忙於部署晚上的一次秘密行動。密碼本複製件到手後,他就開始策劃幹掉陳左軍。早一天滅掉陳左軍,地下黨密碼就少一份被破譯的可能。滅陳小組計劃利用陳左軍週六晚相約張秋琴的機會下手,槍擊地點就選在了逸園門前。他們提前三天在這一帶熟悉情況,對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都進行了論證和推敲,力爭做到萬無一失。今晚當陳左軍出現在逸園門前時,高革興奮到了極點,正欲下令行動,趙素雅卻突然搶先迎了上去。這是高革幾種預案中所未曾設計到的,使他一時不知所措。
趙素雅找了幾處地方,才找到巡捕房翻譯何宜。
梅瑞雪接近圖文尤思,並未影響她與何宜的關係,倆人來往比較頻繁。何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翻譯,與公共租界巡捕房自然熟悉。梅瑞雪今天所托之事,只不過是一個朋友去見一見在押的一個嫌疑人,說幾句話而已,這點面子公共租界還是給何翻譯的。何況,這位梅小姐的二十塊大洋已遞到了當班巡捕的手裡。
進入巡捕房前,陳左軍神秘躲到陰暗處動作了一番,待他又出現在素雅面前時,她已經看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他嘴裡塞進了一副牙套,眉毛變寬,鬍鬚蓄長。她驚訝地摀住嘴,沒有叫出聲。她知道化妝術不只是地下黨的拿手好戲,也是軍統特務的慣用伎倆,但她想不清楚陳左軍化妝的意圖何在。
陳左軍對著一臉疑惑的素雅,音調激動地說:「在這樣的環境裡,你肯出面找我辦這等事,這說明你對我是信任的,也說明你知道我把中學時代的友情看得很重,你掐准了我不會割舍下在我心裡埋藏多年的那份情而出賣你們。所以,你才採取了這一大膽舉動。實踐會證明,你的這一做法是對的。你放心,我會把這件事情辦好的。」趙素雅說:「裡面那個人是你的胞兄,我能掂量出手足之情的份量。所以,我心裡有底。」陳右軍示意她在接待室裡等著。他由當班巡警領著進了關押處。
當班開了一間空閒關押室,供這對朋友獨處慰藉。
大約十幾分鐘後,怪模怪樣的陳左軍出來向當班道謝,然後領素雅大搖大擺地走出巡捕房。素雅在後面扯著陳左軍的衣角,著急地問:「右軍他怎麼樣?你不能就這樣走了哇,右軍還沒有救出來哪。」
陳左軍沒有理他,叫了一輛黃包車讓她坐進去,自己也叫了一輛黃包車跟在她後邊。
趙素雅懷揣一肚子的納悶坐在車裡,不知往何處去。陳左軍可是敵特工部的人,她自己的住處是不能去的,甘得利電器公司更去不得。她只有任意說一去處讓車跑去。
跑了幾條街道,素雅覺得讓車毫無目的地在街上拐來拐去也不是辦法,就停下來想等陳左軍過來問個明白。
陳左軍的車卻超過她繼續前行,並朝甘得利電器公司方向駛去。走到一僻靜處,突然從後面趕上幾輛黃包車,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高革等人持槍圍住了陳左軍。陳左軍小心地舉起雙手,說:「高革,別開槍,我是陳右軍。」然後,把眉毛、鬍鬚和牙套取下。
素雅上前仔細辯認,果真是陳右軍。素雅攔著說:「他真是右軍,高革你們快收起槍。」
高革悄聲責問陳右軍、趙素雅在搞什麼名堂。趙素雅把下午的事說了一遍,陳右軍把在巡捕房同陳左軍換妝的情況也說了一遍。高革又問了一下巡捕房裡的細節問題。陳右軍詳細說了陳左軍同他在巡捕房裡的經過。
事情是這樣的。倆人一見面時,陳右軍並沒有認出陳左軍。陳左軍把妝取下,陳右軍嚇了一跳。
陳左軍說:「在尼庵分手時,我一再叮囑你倆安生做個買賣,不要再跟著共產黨瞎折騰了,你們偏不聽。夫妻恩愛安安穩穩過日子多好,真心相愛的人每天廝守在一塊過日子多好,何必這樣東躲西藏的偷生偷情。說心裡話,我是很羨慕你的,右軍,羨慕你真正擁有了素雅。你是心在情中不知情,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好了,不說那麼多了。你們趕快離開,別讓我再在上海見到你們。否則,別怪我無情無義。」
在陳左軍的示意下,雙方把衣服對換了。陳左軍近乎強行地把牙套塞進陳右軍嘴裡,把眉毛、鬍鬚給他粘上。
妝扮停當後,陳右軍才明白陳左軍玩得是偷梁換柱的把戲,說:「我出去了,你怎麼辦?」
陳左軍說:「你趕緊走人,我自有辦法。」
陳左軍的辦法是:他開始還像陳右軍一樣不開口說話,待到半夜時分,他突然嚷著要見巡捕房探長。他掏出證件亮給當班的說,讓你們頭來給我解釋為什麼要把我抓到巡捕房,我同相好在旅館敘敘舊犯了哪家的法?當班的一看證件,忙說是自家人,全是誤會,又問下午為什麼不亮明身份?陳左軍說,我是想看一看你們是怎麼辦案的。看來,租界巡捕房的辦案水平和能力也不過如此,竟然把特工總部的人當成共產黨抓進了牢裡。
探長被緊急召來,見到下午一直不開口講話的嫌疑人,現在竟敢出言不遜、咄咄逼人地訓起了他的當班。探長被眼前戲劇性的事件弄暈了頭,慌忙打電話到特工部一問,那邊說陳左軍確實外出約見他的舊友去了。至於是下午外出的,還是晚上外出的,有沒有到商店買東西,那邊沒說,探長也沒想起細問。細節問題已無關緊要,關鍵點在於陳左軍其人確實是特工部特工。既然是特工部的,那這次抓捕就是誤抓。
探長放下電話,連連向陳左軍道歉,隨即派一名華人巡警開車把陳左軍送回了特工部。
高革對陳右軍、趙素雅進行了嚴厲的批評教育,並嚴令倆人不准再私自會面,也決不能再同陳左軍有所接觸。否則,將受到黨紀軍紀嚴懲。
高革沒有因為陳左軍救了陳右軍一命而放棄他的滅陳計劃,他把陳左軍搭救陳右軍的行為看作是兄弟手足之情所致。陳左軍並沒有改變他的政治立場和特工身份,他同樣還在威脅著地下黨密碼和人員的安全。況且,陳右軍、趙素雅在陳左軍面前的露面,會使地下黨的工作更加被動。
高革在一個週六的晚上,在由特工部到逸園找張秋琴的必經之路上設下了埋伏。
當陳左軍的車子出現後,前面兩輛互不相讓的黃包車,不適時宜地撞在了一塊。陳左軍的車子不得不停了下來。
這時,後面跟上來一輛道奇牌轎車,緊靠著陳左軍的車子戛然而止,堵住了他的後路。四個黑衣人迅速下車,用槍把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陳左軍和兩特工緊緊逼住。
黑衣人看清車中確實是他們要找的人,便相互點了一下頭,同時開槍向正欲反抗的陳左軍和兩特工射擊。
瞬間,四個黑衣人逃之夭夭。
整個行動前後不到三分鐘。
第二天,數家報紙報道了此事。局外人難辯真相,有的說是黑幫黑吃黑,有的說是世家仇殺,還有的說是特工內訌,當然也有報道是國共槍戰的。
特工部裡誰都沒有把這次槍擊事件與前一個時期報界熱炒的逸園舞女喚春兒聯繫在一起,更沒有人想到他們的密碼本早已被複製。
喚春兒在槍擊事件發生後第二天,便以家父病故為由,離園返鄉奔喪去了。因為在這一天,高革從內線得到確切消息,陳左軍在醫院不治身亡。同時,內線還傳出消息說,特工部很快就分析出,地下黨之所以針對陳左軍下手,是迫於他對上海地下黨電台和密碼構成了重大威脅。特工部因此下了死命令:要不惜軍力物力,盡快除掉****在上海的地下組織,尤其要全力破獲其地下電台。敵特工部加快了搜捕共黨組織的步伐。
還有一個不為內線所掌握的絕密消息:陳左軍已經成功破譯了****地下組織使用的密碼。
陳左軍是在被槍擊的那天下午成功破譯地下黨密碼的。破譯密碼之後,他才感覺到這部密碼的密鑰似曾相識,突然那首歌衝擊了他的耳鼓--教我如何不想她。這個密鑰居然同他陳氏兄弟和素雅在中學時代玩過的遊戲完全一樣。「教我如何不想她」,多麼有趣的數字遊戲呀,竟然成了****密碼的密鑰。這時,陳右軍、趙素雅的形象突然闖入他的腦海,地下黨密碼為何用這首歌作密鑰的疑團頓時解開。陳右軍、趙素雅自稱在上海做生意的謊言不攻自破。在是否把趙素雅、陳右軍緝拿歸案上,陳左軍沒有猶豫。儘管他曾恨過奪他之愛的陳右軍,恨過不給他真愛的趙素雅,也曾想過殺掉他們,但現在他從心底不想禍害他們倆了。幾年來醉生夢死的生活,倒使他悟出了一些充斥著良知的道理來。尤其是當他得知自己的貪污案敗露,按律應被處死的情況後,對生命有了重新認識,比以前更加珍惜生命。所以,當特工部讓他戴罪立功,以偵獲地下黨電台組織的業績換取自己的生命時,他從骨子裡接受了這一合理交易。當然,如若抓住陳右軍和趙素雅,會給破獲地下黨組織和電台帶來絕好的條件,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排除了這種想法。
他從心裡長哮一聲:我不能這樣做。
然而,使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擋過了陳右軍、趙素雅的一劫,自己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也沒有想到破譯孿生兄長編製的密碼,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後傑作。
陳左軍死後,特工總部隱瞞下他貪污案的事實,給予他很高的獎嘉,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他一時成了特工總部裡攻克****密碼高堡的英雄。
陳右軍從報上看到了敵特工部有人被槍擊的消息,但他不知道此事與陳左軍有關。高革囑咐左右,要絕對向陳右軍夫婦隱瞞槍擊事件真相。陳右軍曾問過高革此事,高革說:「此事如果是地下黨組織干的,那也是其他機構干的,我們小組近期從未採取過此類槍擊行動。被槍擊的特工有多少,到底是誰?我們還沒有搞到這方面的情報。」高革又叮囑說:「目前,敵特工搜捕力度加大,近期我們的人務必少出門,以防不測。」
陳右軍向素雅進一步講清了目前的嚴峻形勢,中斷了與她的週六約會。
高革與秋風的關係有了實質性的進展。他知道經常同秋風在咖啡廳、舞廳等公共場所露面約會,有一定的風險性,就向秋風提出了在旅館租房同居的要求。秋風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他。高革說,我們最好在環境寬鬆的租界租房。秋風告訴他,她已出資在法租界的佳仕旅館租下了房間。高革興奮地熱擁了她。自此,高革沒有大事、急事就很少去通訊社了,和秋風在佳仕旅館秘密地過起了小日子。倆人每天如膝似膠,感情一日深似一日,但高革始終未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秋風也一直稱他為萬老闆。
高革多日未去通訊社上班,他不知道這裡已被敵特監視。陳左軍破譯地下黨電碼後,特工區部組織人員譯出了前一個時期截獲的地下黨電台的部分訊號。他們從譯出的電報內容中分析出了兩條重要信息。一是中共地下黨組織的部分檔案材料,在近期要運出上海,轉往蘇區。至於以什麼方式轉運,轉運到哪個城市再轉送蘇區,還需調查偵破。二是尤龍飛的上海通訊社可能已被****地下組織控制。特工區部對此進行了密查和印證,肯定了他們的推斷。於是,他們擬定了捕捉萬如雲的方案。可他們監視了數日,卻不見萬如雲在通訊社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