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孤島情 (6) 文 / 余之言
張秋琴說:「可惜,我與你卻成不了嘀與噠的關係。你說,今天我們還有可能見到嘀嘀和噠噠嗎?它們應該來同我倆告別一下。」
這一天的垂釣是難忘的。他倆釣了魚,便讀電碼,然後往海裡摔魚,海豚自然沒有再現。
倆人無語,氣氛壓抑。
倆人穿泳裝跳下水去,閉著眼往大海裡游。
這一帶水深且暗湧多。陳右軍發洩一通後,發現他們離岸邊很遠,心裡一陣緊張,忙示意張秋琴往回返。張秋琴一臉剛毅,繼續照直往裡游。他大喊一聲「你要不命啦」,便扯著她往回游。她掙扎著不從。忙亂之中,他扯斷了她泳裝的一根帶子。
上得岸來,他們四仰八叉地躺在礁石上,瞪眼望天,粗氣直喘。
倆人對視著,無聲,無語。
突然,張秋琴歇斯底里地讀起了電碼,背的是一些他們練習用過的電文。她情緒激動異常,聲音誇張。嗓音變啞,淚流滿面。海風掀起泳裝的斷帶一角,豐潤的左乳時隱時現。她讀碼聲弱下來,淚水卻奔流不止。她讀累了,長短碼已混碼不清,可她繼續讀著。
看著她這種狀態,陳右軍難以抑制自己的心情,淚水無聲地流下來。她是愛她的事業的,她是愛這一年口耳不離的電碼的,她是愛這女兒島和海豚夫妻的。可以後再沒有機會為「嘀嘀」和「噠噠」讀她的電碼了。
此時的她,心裡憋屈,情緒壓抑,想大喊,想大叫,想把誰罵個痛快,想把誰揍個頭破血流。可她什麼也不能做,只有大把大把地流淚,用不顧性命地游泳發洩自己,以歇斯底里地讀電碼發洩自己,甚至用在自己同桌面前暴露自己的秀乳發洩自己。
然而,陳右軍沒有應對她的後一種發洩情緒的方式。面對她美麗絕倫的左乳,他只是默默地躺在礁石上,遠遠地側臉看著它,似乎正在心裡比較:她發報的腕指與陽光下閃著銀光的左乳哪個更具魅力。
張秋琴停止讀電碼,把身體由仰臥改為側臥,左乳更暴露無遺。她沙啞著嗓音沖陳右軍喊:「陳右軍,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陳右軍抬起頭,擦了一把眼淚說:「我不能,我什麼都不能做。」
「那你為何要把我的衣帶弄斷?你真是個大混蛋!」張秋琴抓一把細沙摔過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淹著你。」
「這麼多年,你都這樣對我,還不如讓我死了。你快給我過來呀!」
「我如果過去了,恐怕你我以後的歷史就要改寫。我希望你還是留下自己最寶貴的。」
「要丟就丟個乾淨,我不想再留下什麼。我要把我的一切留給女兒島。」
陳右軍爬起,走過去,凝視了她一會,輕輕把她的乳蓋上,把泳衣斷帶繫好,說:「一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我們看似出現了情感生活上的空白,但也收穫了很多很多無形的東西。我們受到了嚴格的磨練,學到了過硬本領,養成了嚴於律已的品性,培養了頑強毅力,結下了深厚友誼。我相信我們會把各自的未來打理好的。」
張秋琴逼視著他,發狠地拍著他的胸肌說:「可我再不能得到真正的愛情。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要你現在當面對我說你是愛我的。」
陳右軍撫摸著她滴著海水的秀髮,說:「這一年,我倆一直在學習中相互撕咬著,爭鬥著,競爭時常常是分外眼紅,協作時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一人一般不分你我。在這之前,我們雖然沒有談過愛情,可我們在特殊的學習訓練中,用行動把我們沒有說出口的心聲都說盡了。我與你的交往是難以忘懷的。現在看來,我們之間的那份特殊情愫,只能靠我們天各一方獨自體味了。這是我們惟一的情感表達方式,其他別無選擇。明天我們就要分手了,今後也將無緣相處。所以,今天我們要理智,不能任感情氾濫開去。」
就是在這個時候,張秋琴感天動地演繹了她那個早已埋在心底的荊棘姑娘和漁家阿哥的愛情故事。
張秋琴說,今天我誓做荊棘姑娘!
陳右軍卻說,可我不能做那漁家阿哥。
張秋琴聽罷像荊棘姑娘一樣,縱身躍入大海。陳右軍也跟著跳了下去。
風平浪靜的大海,此時沒有一點漁家阿哥出海那夜的凶殘。它柔順而多情,溫和而友好。
張秋琴微閉著雙眼,仰游於海平面上,任憑水下暗湧把她搖來搖去。
她像一葉舟,承載著複雜的思想憂慮和情感重量;她像一碗火,似能把大海點燃,浪花濺不滅,海風吹不翻;她像一隻鳥,唱盡心底情歌,卻招不來一聲回音。
陳右軍游到她身邊。
她紅腫著眼盯著他,指著島上的樹問:「你知道那些樹叫什麼名字嗎?」
陳右軍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多年來,誰都不知道那些樹是什麼品種。」
她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那些樹埋下的是絕情種,紮下的是無情根,長出的是冷血枝,冒出的是膽小葉,開出的是忘情花,結出的是無心果。」
他靠近她說:「你是知道的,身不由已是我們的職業特徵。」
她說:「不要以職業特徵搪塞我。有時候你的身不由已與職業無關。」說完,一個鯉魚打挺,潛入水中不知去向。
他潛下去一陣尋找,她卻在遠處上了岸,抓起衣服進了山坡的樹林。
陳右軍同趙素雅之間關係平和下來。趙素雅私下同他說,她最好能被派往上海做地下工作。那裡是中國革命的中心和策源地,更能夠充分施展自己的技能,實實在在地大幹一場;那裡敵情錯綜複雜,鬥爭異常激烈,工作將更具冒險性和刺激性。她還說,一個月前,她已經向高革提出了個人要求,請組織批准她到上海工作。可到現在只通知她待命,而沒有給她任何答覆。
陳右軍看了她幾眼,沒有就此發表任何意見,他不能把他已被通知到上海工作的消息告訴她。
不久,趙素雅接到通知,她果然被派遣到上海做地下工作。同時,組織把這一消息也通報給了陳右軍。這是陳右軍沒有想到的。開始他還以為組織是讓他們以夫妻名義做掩護,在一起開展工作。組織卻再三強調他同素雅是分頭工作的,相互都不知道對方在上海的詳細住址,沒有特殊情況是不能擅自聯繫和見面的。工作需要他們聯繫時,組織會以適應方式通知雙方的。
素雅不解,就去問高革。高革冷著臉說:「有什麼可問的?這是組織的決定。夫妻關係首先要服從革命事業的需要。要記住,到上海後按規定行事,組織紀律不可破。」
去上海前,高革又一次開展了拒腐防變,操守革命氣節教育。這些做地下工作的同志,到上海的公開身份都是體面的商人和高級職員,每天都要生活在大上海的花花世界裡。那裡到處充斥著燈紅酒綠,隨時都要經受山野鄉村所沒有經受過的嚴峻考驗,都要面臨著操守和氣節問題。前一個時期,黨內一些人在這方面吃了敗仗,叛變現象不斷出現。鑒於這種情況,上級對特訓隊的此項教育十分重視,專門派下人來,分專題、分層次、分步驟地抓好各項教育內容的落實。
然後,又引導他們熟悉上海方面的情況和上流社會的交往方式、生活習慣。陳右軍、趙素雅等雖在廣州城長大,對城市生活並不陌生,但對上海的情況瞭解不多。特訓隊拿出充足的時間,在上海市區圖和部分重要場所、設施的照片面前,進行反覆講解,強行把詳盡情況刻在他們腦中。尤其對上海敵特重要軍事部門和情報部門的情況進行了過細掌握。
陳右軍和趙素雅的落腳點將是外國租界區。自1927年的夏秋,中共中央被迫由武漢遷往上海以來,中共人員居留的地點大都是上海租界中的一些場所,充分借用租界特殊而複雜的環境開展工作。後來,由於黨內變節分子屢次出現,給上海的地下工作造成極大破壞,中共中央重要領導不得不撤出租界離開上海,但留在上海和新補充進去的地下工作者,仍然隱居租界地區。
租界地區華洋雜居、政出多門,反動勢力和派別相互之間的矛盾較多,可以被地下工作者利用;街道四通八達、容易轉移疏散;人口複雜、魚龍混雜、不查戶口,為地下工作的開展提供了較多的社會空隙。英法美日等帝國主義國家在租界都建立了自己的「殖民政府」和警察部隊,設有巡捕房、便衣偵探、法院、監獄。國民黨當局的警察、憲兵和特務不能進入租界執行「公務」,更不能在租界開槍和捕人。巡捕房捕到的共產黨人,國民黨當局只能通過法律程序進行「引渡」,不能隨便提走。這些都為地下黨尋找掩護的職業和場所,設立黨的機構和工作點,進行秘密活動,提供了較多的有利條件。
張秋琴始終不知道陳右軍和趙素雅都被分派到上海工作。她也不知道自己將被分派到何方。一直到陳右軍和趙素雅先後離島,她和另外四個女隊員還在女兒島待命。
這天,高革找她們五個女隊員談話。大意是留她們在島上的目的,是要為她們增加一些訓練內容。主要是教授一些城市上層社會交際圈的生活方式、歌舞娛樂技能和與男人打交道的種種本事,以待急需之時予以重用。
高革早在蘇聯學習做情報工作時,一些蘇聯情報專家,就大力提倡以金錢、美色搞情報的主張。他們認為用金錢、美色才能獲取有價值的情報。高革曾私下接受了蘇聯一個專家的指教:獲取情報成功率最大的方式是使用色情間諜,並向他傳授了一些培訓色情間諜的密招。用色情間諜獲取情報的方式在地下黨的工作中自然被明令禁用,但高革對此情有獨鍾,背著組織擅自嘗試培訓有姿色的五名女隊員。
不知意圖的張秋琴等五人,開始對訓練內容還津津樂道,對將來打入上層社會做地下工作產生了濃厚情趣。但當她們得知必要時要做色情間諜後,就拒絕繼續訓練。
高革又找她們談話。
高革說:「世界歷史上第一個有確切記載的女間諜,是個色情間諜,她就是中國的女艾。我們的祖先都搞過色情間諜,你們還有什麼羞羞答答的。」
張秋琴沖了他一句:「原始老祖先還母子通婚呢,你怎麼不倣傚?」
高革一拍桌子,說:「放肆!這是命令!是工作需要,必須服從。你們不是一再表示,為了革命工作一切皆可拋嗎?不是為了崇高理想可以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嗎?怎麼在革命需要的時候,連這一點犧牲都不肯付出了?!」
張秋琴說:「做色情間諜危險重重,如果我們出了意外。今後我們如何嫁人?我們怎麼為人妻,為人母?」
高革說:「個人的幸福、個人的名節再大也是小事。革命事業的需要天大地大,一旦選擇了你,誰也不得違背。」
張秋琴問了一句:「你留我們繼續訓練的事,其他隊員知道不知道?」
高革深思一會說:「這樣告訴你吧,你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會知道你們的去向。但我可以破例告訴你,陳右軍和趙素雅都被分派到了同一個城市,並且因工作需要,他們以夫妻名義一起開展工作。其他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張秋琴就不再說話,看來高革這句別有用心的謊言起了作用。高革又大道理小道理地做了數天的思想工作,終於使她們五人恢復了訓練。
張秋琴進入情況較快,漸漸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她迷戀上了用於訓練的洋酒,她的酒量越來越大。高革看著她喝酒時的一板一式,一嬌一怒,一笑一罵,很是得意,尤其對她醉酒後不要自己的浪蕩表現,暗生感激。他從心底感激張秋琴為革命事業而使自己「學壞」。
那一個時期,張秋琴的確不要自己了。當她還沒有走出與陳右軍分別後的煩躁情緒時,又被告知陳右軍與趙素雅過上了真正的夫妻生活,她就真的不想要自己了。她知道自己與陳右軍在張宅積聚起來的情愫,在女兒島上同桌學習生活中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昇華和鞏固。陳右軍已經走入自己心裡太久太深了,已經無法把他清除出去。然而,現在抑或將來,又不得不將他從心中拽出來,拋棄掉。
高革的特殊培訓,給了她嘗試清除陳右軍的機會。她要用學會充當色情間諜本領的方式,來痛除陳右軍。
一段時間後,似乎收到了預期效果。她吃喝玩樂,她醉生夢死,她把男女情感看得一文不值,隨時隨地都可以揮灑。她甚至在一次醉酒後,爬上了高革的床。被高革勸送回宿舍後,她竟然當著四女友的面說,高革在男女情感方面並非是假正經,而是他那鳥叫不起來,翅膀硬不起來。
高革咬著牙說:「張秋琴,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知道你放不下陳右軍,知道你妒忌趙素雅。可你不能把怨氣全灑在我身上。」張秋琴醉意朦朧地說:「你肯和我睡一夜,我就不怨你了。」高革摔門而去。
張秋琴如此迅速墮落,是高革始料不及的。他清楚地看到,她與其他四位女隊員對待這項工作的態度有著很大的不同:她在真真切切地用心去做,是真正意義上的身體力行和全身心的奉獻,而其他隊員卻是一直在拗著自己的心學,毫無獻身精神。
張秋琴就這樣度過了女兒島上最後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