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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孤島情 (3) 文 / 余之言

    高革把張秋琴放在陳右軍身邊的真實意圖是趙素雅苦苦思索後推斷出來的。

    事情是這樣的。這三十名特訓隊員性別之分是十七男十三女,要安排在同一教室學習。高革的分桌原則是同桌必須同性。「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原理他自以為研究得很透徹。排定八對男生、六對女生之後,還剩下一男一女必須同桌。在排定這對異性同桌上,高革絞盡了腦汁,最終把張秋琴和陳右軍分在了一起。

    高革又一次地強調:「隊裡要不惜任何代價,堅決杜絕戀愛現象的發生,其原因既複雜又簡單。你們將來要從事的是一項極為特殊的事業,工作環境會極為複雜,複雜得不可想像,複雜得隊員之間不能有特殊的情感因素,複雜得從現在起就不能因談戀愛產生感情而種下不利於將來事業和工作的禍根。這一點你們自己去慢慢琢磨,礙於有關規定,我還不能給你們點破迷津,靠自己的悟性去理解吧。理解的要執行,理解不了的也要不折不扣地去執行。」

    趙素雅不買高革的帳,私底下又找到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明知道陳右軍和張秋琴互相之間有好感,卻偏把他倆弄成同桌,你到底想達到什麼目的?」

    高革冷著臉說:「我沒有看出誰和誰之間有什麼好感,我一心想把男女隊員之間發生感情的可能性降到最低限度。在這三十人當中,陳右軍是最早參加革命的,他的覺悟最高,有控制自己情感的能力。我相信他,所以,把最漂亮的張秋琴放在了他的身邊。」

    趙素雅說:「可我對他們不放心。」

    高革說:「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趙素雅說:「你別有用心。你想讓張秋琴奪我之愛,你想看著我遭受感情折磨。」

    高革說:「隨你怎麼去想,反正任何人都不得違背隊裡的規定。」

    趙素雅說:「你這人太絕情了。」

    高革苦笑了一下,不再理她。高革嚴格地做到了與素雅保持純粹的同志關係,同她交往,絲毫流露不出他們曾是相識。

    高革儼然不是前幾年背架照相機到處亂撞的記者高勢能了,他具備了控制自己情緒的極高能力。

    高漲情緒平靜下來後,特訓隊隊員們逐漸進入了這個具有極大挑戰性的領域。他們以嚴謹的學風和積極的態度投身到了緊張的習訓生活之中。第一學期,他們就開設了十五門課程,所涉內容都是保密的,其中就有收發報基本技能和編碼、破譯的基礎訓練課。這是到這個秘密基地接受訓練人員的必訓課。

    自1844年人類發明了莫爾斯電報後,世界各個國家相繼把它應用於各種性質的通訊之中,收發報、編製密碼、破譯密碼成了其重要組成部分。竊聽敵方通訊信息、破譯敵方密碼也成了不宜言表的公開秘密。但是,這類機構的具體情況在每個國家都是絕密級的,駐地地點、編製人數、工作方向、工作內容、工作手段、運行方式,等等都是鮮為人知的。

    待趙素雅、張秋琴他們知道了這些情況後,對女兒島所營造的神秘氛圍都予以理解了。接下來所要做的,就是集中精力、全身心地應對學習和訓練了。

    第一學期剛結束,陳右軍和張秋琴這對同桌就顯示出了超強的實力。他倆之間有著超乎尋常的競爭,同時也有著十分良好的合作。在只需單兵習訓、僅靠個人實力爭高低的項目上,倆人暗中較勁,互不示弱,幾乎包攬了各科目的第一、二名,別人想進入前二名難上加難。他倆的競爭只在誰是第一名、誰是第二名之間進行。在需要倆人默契合作的項目上,他倆又能體現出同舟共濟、共破難關的團結協作精神。他倆的合作效果,之所以每每高於其他學習對子,這取決於他倆之間的超常默契和他們堅忍不拔的毅力。

    在需要倆人合作訓練的項目中,最能體現默契程度高低的是發報中的「手跡」訓練。發報員用電碼發報時都有自己的「手跡」,也就是說每一個電報員敲字母「嘀嘀噠噠」的節奏以及字母與字母之間的時間間隔,都有自己不同於他人的特點,標識著坐在發報機鍵旁的發報員是A而不是B。運用和識別「手跡」對於發報員和收報員來說都十分重要。例如,甲國某個間諜一直安全地生活在丙國並定期秘密發送其間諜活動的電報,如果他一旦被丙國發現逮捕,由丙國人以他的身份發送迷惑甲國的假信息,甲國收報員應該能通過「手跡」變化而識別出來。甚至當一方間諜被俘,敵方強迫他親自發送假信息時,他也可以故意改變節奏,變換「手跡」,以此作為信號告訴自己人不要相信這一信息。一個報務員要做到這點不是輕而易舉的,只有優秀的報務員才能準確無誤地識別出別人的「手跡」。

    陳右軍和張秋琴是被高革指定的訓練對子,他們務必要十分熟悉對方的「手跡」。這是這一訓練課目必須要達到的標準,也是今後實際工作的需要。學習的目的在於實踐運用,訓練的目的在於將來實戰需要。很顯然,這預示著現在的訓練對子,將來要天各一方,維繫他們的將是永不消逝的電波。眼前的一時合作,是為了將來永久性的分離。訓練時接觸最頻繁、合作最密切的夥伴,卻是將來互不相見的人。

    當趙素雅瞭解了這一工作性質後,對高革當初排桌的怨恨有所減弱,但對陳張二人訓練中不得已的密切接觸,仍心存不安,盯得愈來愈緊。

    當多愁善感的張秋琴悟透這一工作性質的深層含義時,心裡很不是滋味,大聲感歎道:「多麼殘酷的事業呀,多麼無情的合作呀。」

    陳右軍卻說:「正因為如此,我們在合作中要鬥氣鬥狠,多鬧彆扭,多在對方面前暴露醜陋的一面,讓對方厭煩你,以免互相生情,今後難分難解,讓人死不了活受罪。」

    張秋琴鬥氣地說:「陳右軍,你可別誤會,我發感慨,是針對全隊學習對子而言的,而不是說的我倆。畢業後,我永遠見不到你才好呢,我可惹不起趙素雅那個醋罐子。」

    陳右軍說:「希望我們能成為事業上最優秀的合作夥伴,將來為革命事業做出貢獻。」

    倆人在協作上確實令人刮目相看。他們的收發報訓練異常刻苦,相互頗有靈犀。高革稱他倆的默契度在女兒島上無第二對。

    高革採取了一個從未採取過的測試方式:把陳右軍一人拉到右乳山上架起機器收報,剩下的二十九名隊員在左乳山的教室裡輪番給他發一組報,他竟然能在二十九種不同的聲音中,準確地把張秋琴發的報識別出來。反之,張秋琴也能一下子把陳右軍銜出來,反覆測試無一例外。

    陳右軍和張秋琴收發報速度之快、準確度之高和辨別率之強,在特訓隊是獨一無二的,因此被隊裡人稱為報務訓練上心靈感應最敏銳、最靈通的「金童玉女」。

    他倆的優秀之處還不僅於此,他倆把收發報練習與編碼、破譯的基礎訓練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他倆互相自編密碼,用發報機發給對方讓其破譯。後來一段時間,他們之間的練習稿全部是自己編製的以身邊事為內容的密碼。這大大提高了他們的學習訓練興趣。而其他學習對子,只是用教員指定的練習碼練習。用教材上規範的練習稿,是教員的一慣要求。在打基礎階段,教員不允許學員用不規範的自編密碼練習。而陳右軍和張秋琴卻認為,編製與破譯密碼,最忌諱的就是打常規戰。兵者,詭道也;形與跡異者勝。要幹好這一行,吃好這碗飯,必須出奇兵,走獨路,行詭道,干絕活。於是,倆人背著教員熱衷於自編自發自破。

    陳右軍有幾年的編碼和破譯經歷,在這方面他遠遠超過任何一名隊員。他與張秋琴成績驕人,與此有密切關係。

    趙素雅對陳右軍及張秋琴的突出表現心生妒意,也時常纏著陳右軍讓他幫助自己學習提高。陳自然真教,而趙也自然真學。趙素雅的編碼和破碼技術因此而長進明顯,而收發報業務成績卻平平。因為,收發報訓練要靠訓練對子長期不懈地互助練習,而趙素雅的訓練對子是另一女隊員,陳右軍在這項業務上無法幫助她。

    在這樣的環境中,趙素雅對與陳右軍的情感生活失去了想像。

    吳晗鎮半年的夫妻生活才讓她回味無窮,常常在她腦海中泛起瑰麗的香味。她覺得只要能過上正常生活的夫妻,週身就能時常飄蕩著幽香。那是一種一聞就滿身鬆軟的香氣。

    對情愛充滿著渴望的趙素雅,想不出有什麼好辦法來應對自己躁熱的心境,來喚起陳右軍對她心靈的感應。

    她選擇了展現和深化自己的強項業務來填充心靈的空虛和空白。她拿出相當的精力,來打實她的英文水平。憑她的基礎,稍一用功,就很容易在隊裡佔據英文成績的霸主地位。這方面,她是無以倫比的。

    她以誦讀英文原版世界名著來顯擺自己的實力。幾年前,她早已能熟讀甚至大段背誦英文《莎士比亞全集》。現在,在學習空隙,她時不時地給大家表演一段莎氏劇目。同時,她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讀誦英文原版《尤利西斯》。這是英語文學豐富遺產中一部最偉大的小說。她的目標是在女兒島的一年間,弄通諳熟這部內容龐雜之巨著的原文和精神。她在兩種語言的交流和轉變這一令人著迷的過程中,體練著女兒島孤寂的生活感受。

    在眾人面前幾次捧讀這一大部頭後,她暗自叫苦。這部書較之《莎士比亞》難讀難懂得多,但她還是通曉了部分內容。

    她開始私約陳右軍共同提高英文水平。他們用英語對話。

    她借用《尤利西斯》中原話抓撓他的心窩窩。

    她說:「帶酒窩的臉蛋兒,

    頭髮都是一卷卷兒,

    你的腦袋直打旋兒。

    女郎們,女郎們,

    可愛的海濱女郎們。

    右軍,你的目光經常被你周圍的女郎吸引,惟獨不肯在我身上停留。」

    他說:「隊有隊規,我們也有自己的學業。如果不克制自己,那就有可能在兒女情長上翻船。」

    她說:「白白的小手紅紅的嘴,

    你那個身子真叫美。

    躺下和我睡一覺,

    黑夜裡又摟又親嘴。」

    他說:「流浪漢誇流浪女的淫詞爛調都學會了。你不能這樣對待自己,也不能這樣來要求我。」

    她用腳踢著山坡溝底的黑土,一步步向他靠近。「在那一片片的黑麥田上,俏麗的鄉人們就地當床。」她摟住了他的細腰。

    他把她按坐在一塊石上,說:「你腦子裡不能整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為了將來的事業和理想,一定要忍一忍。等革命成功了,我們再安生地過正常人的夫妻生活。現在,決不能兒女情長。」

    她直視著他。「引誘你的是地位和榮譽。迷住了你的心竅,是那國家的領土。我們總是忠於失敗的事業的。在我們看來,成功了,才智也就完了,想像力也就沒有了。我對於成功的人從來都不是忠誠的。我現在就想要你。」

    他說:「你剛寫了入黨申請書,不能犯組織紀律。我們心裡要時刻裝著組織和隊規。」

    她說:「翹起嘴唇,對法庭作傲慢的微笑。」

    他說:「面對你這種狀態我笑不出來。」

    她說:「布盧姆緊緊地擁抱她,生下了八個黃皮膚和白皮膚的男孩。他們在一座鋪有紅地毯、裝飾著珍貴花草的樓梯上出現。這一胎八男,個個都有英俊的貴金屬面孔,身材勻稱,穿著講究而舉止恰當,精通五種現代語言,對各種藝術和科學都感興趣。我想要個孩子,要個精通五種語言的英俊男孩。」

    他用腳踢起黑土,濺了她一身。「你越說越不像話了。像你這種毫無自制力的素質。生出孩子要麼是弱智,要麼是情種。」

    她對他的憤怒無動於衷。「她用鑲金的小牙齒輕輕地咬他的耳朵,送來一股陳腐難聞的大蒜味。薔薇花叢分開,露出一座陵墓,裡面埋著國王們的黃金和配骨。」

    他對一臉神迷的說書人大喊:「你全身都充滿陳腐敗氣和大蒜味。你看你哪像個革命戰士,儼然是一個蕩婦。」

    她狂笑起來。「將把我的心帶來給你,

    將把我的心帶來給你,

    那和煦的晚風呀

    將把我的心帶來給你!」

    他不想再和她鬥氣,便拉起她。「多舒服的晚風呀。可這風搖響了隊規警示的風鈴。」

    她抓一把晚霞抹在了臉上。「小呀小呀可憐憐的小娃娃,天天晚上賣豬腳,給他兩個先令吧。」

    他一把把她推坐在地上。「你這種樣子沒法讓人憐憫和同情。況且憐憫和同情並不等於愛情。」

    她一挺身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道:「陳右軍,你終於說出了心裡話。你說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了。你是不是真的不再愛我了?」

    他轉身就走。「你說不愛就不愛。」

    她坐在地上不走。

    「你發誓決不當負心郎,

    沒曾想你心狠把我誆。

    哼著我的土啦侖、土啦侖、土啦侖。

    我把你裝心裡這麼多年,你就這樣對我呀?」

    他腳下生風,邊走邊說:「你到底想幹什麼?你走不走?再鬧,我們以後就沒得交往了。」

    她跟上來,搖著手讓他停下。

    「愛笑的妖女!

    搖搖搖的手。

    不跟你走跟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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