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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死島死士 (1) 文 / 張建偉

    王府南院,客印月雙目緊閉,躺在床上,王府御醫輕按客印月腕上脈搏。

    「沒什麼大礙,就是喝醉了。我開個方子,抓點藥,醒醒酒就好了。」

    「多謝!」楊天石舒了口氣。御醫提筆寫好藥方,雙手捧給楊天石。

    「先告辭了。」

    「恕不遠送。」楊天石隨即將藥方遞給兩個東廠太監,「還不快去!」

    「這,這黑燈瞎火的,要是抓錯了藥……」二人不接。楊天石將藥方一收。

    「那就給我出去!」

    「哎,守護奉聖夫人,是魏公公指派的,咱們憑什麼出去。」

    「出去!」

    「哎,咱是魏公公的人,你管不著。」但楊天石不由分說,將兩個太監推搡至門口。

    「你們兩個,日後不可擅入奉聖夫人居邸,這裡就是界線。」

    院落大門口,錢寧陪著朱由檢來了。兩個太監剛要吭聲,被朱由檢喝道:「放肆!」

    朱由檢一手搭在楊天石肩膀上,讓楊天石跟他走到一邊。

    「怎樣了?」他輕聲問。

    「不要緊。」

    朱由檢雙手緊緊地抓住楊天石的肩膀,態度真誠。

    「本王討回公道之前,奉聖夫人還是不得不掛著『奉聖』名號。」

    「王爺已給了天石太多。」楊天石感激地說道。

    「本王答應你一件事,只要本王還活著,決不會讓任何人強迫奉聖夫人再回宮『奉聖』。」

    「多謝王爺!」

    「王爺,那兩個狗奴才,歸我料理。」錢寧走過來。

    「先留著他們,我還有用。」只見蕭雲天匆匆而入,向朱由檢施禮。

    「王爺。」

    「蕭將軍辛苦。」

    「錦衣衛新丁營盤,安置在骷髏山腳下。」

    「骷髏山?」楊天石一怔,朱由檢卻十分高興。

    「好名字。不過,我要的不是錦衣衛新丁,是蕭將軍這樣的錦衣衛高手。」

    骷髏山腳下,簡陋的營盤空場上,三十名新丁已換上了錦衣衛服裝,隊伍呈半圓形站立,一個錦衣衛抱著一摞《信王諭令》的小冊子,錢寧挨個發到新丁們手上。

    楊天石、蕭雲天陪著朱由檢在不遠處瞅著。

    楊天石問:「王爺要讓新丁識文斷字?」

    朱由檢笑道:「識字倒不必,我要他們接受正式訓練之前,熟記本王諭令。」

    「他們不過是農家後生。」

    「所以更加容易教化,只要背誦下來,便入腦入心了。」

    《信王諭令》分發完畢,錢寧舉著手中的冊子對眾人說:「這是信王爺諭令,你們可知何謂諭令?」

    「我爺爺說,諭令就是聖旨。」

    「皇帝的話才是聖旨,諭令是神仙說的話。」

    「說得好,在江南,信王爺就是神仙,諭令就是神仙說的話。誰要是不照著辦,福禍不保!現在,跟著我念!」

    朱由檢聞聽笑道:「沒想到,錢寧還會裝神弄鬼。」

    只聽錢寧朗聲喊道:「信王諭令。」

    新丁們齊吼:「信王諭令!」

    「『既為錦衣衛,就要每日每時把自己當做死人看待!』」

    「『既為錦衣衛,就要每日每時把自己當做死人看待!』」

    楊天石一怔:「是《太祖大誥》?」

    朱由檢笑道:「不過把老祖宗的話借來用用。」

    下面的話,錢寧領一句,新丁們跟著吼一句,聲嘶力竭,直衝霄漢。

    「你們是為本王守家護院、偵伺不法家奴,故時時刻刻都要抱定為本王盡忠之心。天下乃朱明之天下,為本王盡忠便是為國盡忠。既身為錦衣衛,便決不可抗令。抗令便是與本王為敵,便是死罪,殺頭剖心都不足以平本王之恨。對本王之詔諭,不可有疑,更不可詢疑。本王看重錦衣衛,錦衣衛亦須對本王之諭令不折不扣執行。錦衣衛最高興的日子是哪一天啊?就是你們為本王辦事兒的那一天。錦衣衛最高興的事情是什麼呀?就是你們給本王辦的那件事兒。本王高興的事兒,你們要高興;本王生氣的事兒,你們要生氣。本王的喜怒哀樂,就是你們的喜怒哀樂。本王最恨者,不是貪污,不是枉法,不是錦衣衛錯殺了什麼人,本王最恨者,是身為錦衣衛,卻對本王離心離德。」

    對這些誓言再熟悉不過的楊天石,腦中閃回出一系列前情往事,他在天石草廬外的石板上看著與《信王諭令》內容相同的《太祖大誥》;鄭貴妃宮中,蕭雲天飛劍刺來,楊天石救出襁褓中的朱由校;鴆殺皇后後,自己在大雨中痛苦地奔跑;奉聖宮前,眼睜睜瞅著客印月進宮;光著膀子,背後飛刀,刺中挾持朱由檢的蕭雲天……

    誦讀《信王諭令》的聲音在持續著,楊天石瞅向朱由檢,臉上帶著痛苦的神情。只見朱由檢卻聽得津津有味。

    「天石,這玩意兒一定管用。」

    「王爺要他們效忠王爺,就像效忠皇帝?」

    「在江南,只有本王,沒有皇帝。」

    「此事風險極大。」

    「已經無事不險,不過你說得對。」朱由檢面對蕭雲天,「可有更隱秘之地?」

    蕭雲天指著山頭:「山那邊,隔著一條河,還有座山,渺無人跡,是真正的死島。」

    「置之死地而後生。安排一下,讓他們進入死島。」他瞅著蕭雲天,「出來之時,本王要他們跟你一樣勇猛。」

    「王爺要訓練死士?」楊天石一怔,只見朱由檢面容冷峻。

    「即日起,他們不得與外界有任何接觸,他們不再有戶籍,在人間,他們已不復存在。」

    「可他們還有家人。」

    「不再有了!」

    「這過於狠毒了。」

    「天石啊,要辦大事,不可心存慈悲。」朱由檢真正要說的,是錢寧領誦的《信王諭令》結尾,此時,他自己頌道:「對本王諭令,有疑則離心,詢疑則離德,離心離德就是背叛本王,本王決不寬恕!」頌畢,朱由檢瞅了楊天石一眼,猛然轉身,大步走到錦衣衛新丁們面前,聳身而立。

    錢寧率先跪下:「效忠王爺!」

    錦衣衛新丁們一起跪下:「效忠王爺!」

    魏忠賢陰沉著臉走進了東廠官邸,趙琪迎了上來。

    「喲,公公大駕回京,辛苦!」

    魏忠賢猛然站住,只見官邸兩邊的桌案上,擺滿各式禮品。

    「都是各部官員孝敬公公的。」

    魏忠賢瞪著趙琪:「就這麼張揚?」

    趙琪笑著拿起一件禮品:「開頭就這麼一個玩意兒,卑職就擺在這兒張揚著,不過幾天功夫,全滿了。」

    魏忠賢拿過趙琪手中的禮品,細心瞅著:「可有楊漣楊大人的?」

    「入了東林黨的官員,一個沒來。」趙琪遞上一份單子,「名單都在這兒。」

    魏忠賢不識字,沒接:「說幾個我認得的。」

    趙琪瞅著名單:「公公自然不認得幾個,可他們個個都說認得公公,有好幾個跟公公同姓的,說公公是他們的本家。」

    「胡說八道!老子一脈單傳,哪來的本家。」

    「說的是嘛。可這些個姓魏的,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就說這個禮部侍郎魏大人,不光說公公是他本家,還論出輩分來,說在族譜上這麼一排,公公恰好是他大爹。」

    魏忠賢瞪大了眼睛:「那魏大人一把年紀,他當我大爹還差不多。」

    趙琪笑了:「哪個敢當公公的大爹啊!」

    魏忠賢走到桌案前坐下,面色陰沉起來:「老子不想要的兒子,排著隊來認爹。親生的兒子,老子追著趕著,反倒不認他親爹!」他猛然將手中的禮品摔在桌面上,精美的禮盒散了,滾出數粒珍珠。

    趙琪在桌前用手擋著珍珠:「公公多日不在京師,公子即使有心也沒處認不是。」

    「你少哄我!」

    「卑職哪敢呀,卑職不過想給公公預先道個喜,貴公子近來很忙,忙著給公公您追兒媳婦呢。」

    魏忠賢一怔:「真的?」

    京師狩獵場,戰馬上載著一男一女,在草地、河岸邊飛馳……

    馬背上的一男一女,正是金枝和布衣,金枝「咯咯」笑著:「布衣哥,你要顛死我啊?」

    「這是皇家狩獵場,我教你打獵。」

    「這裡打獵有什麼好玩,還不如回咱山裡射兔子。」

    「誰說的,你看!」布衣手指天空,一群燕子正從空中飛過,他將弓箭放到金枝手上,手把手教她搭箭拉弓。

    「那是燕子,我不射。」

    「你看箭上寫的什麼?」

    金枝細瞅,箭身上寫著「金枝燕爾」四個字。

    「哪個要『燕爾』,我不射。」

    「那可由不得你。」布衣說著,抓著金枝的手,拉開了弓弦,一箭射出。

    一隻燕子從空中帶箭翻落,金枝歡呼道:「中啦中啦!你射中了!」

    布衣勒馬四顧:「是你射中的。」

    金枝倚在布衣胸前:「布衣哥,你真這麼在乎我?」

    布衣翻身下馬,將金枝抱下,但沒鬆手:「你是我妹子,我總比外人更在乎。」

    金枝猛然掙脫,跑著喊道:「陛下不是外人,他也是你的陛下。」

    布衣追了上去,拉住金枝的手:「在那邊!」

    「什麼在那邊?」

    布衣拉著金枝跑向一片樹林:「你射中的燕子。」

    金枝被布衣拉著跑進林間空地,她四處瞅著:「這兒什麼都沒有嘛。」

    「你看!」

    眼前不遠處橫排的幾棵樹木上,豎立著一片蓆子。

    金枝瞪著眼睛:「樹上還長草蓆?」

    「怕是你射中的燕子就在那邊。」

    「瞎說。」

    布衣將弓箭再次置於金枝手上,幫她拉弓:「你再射射看。」

    金枝不解地說:「沒有燕子啊。」

    「天從人願,你先許個願。」

    金枝閉眼,嘴裡喃喃著。

    「許的什麼願?」

    金枝睜眼:「不告訴你。」

    布衣再指箭身:「是不是這個?」

    金枝一看,這支箭的箭身上寫著,「布衣新婚。」她眼睛一瞪,「你要跟誰婚配?」

    布衣幫著金枝將弓箭對準了草蓆上方:「你就會知道。」

    一箭射出,穿越草蓆,新婚喜慶的吹打樂轟然而起,金枝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只見草蓆整張翻在地上,大樹那邊,布衣的錦衣衛那幫哥兒們吹吹打打過來了。

    布衣拉著金枝朝前走。

    眼前的林間空地擺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的菜餚組成了一個雙「喜」,「喜」字的「口」中有一隻烤雞,插著兩支箭,箭身上分別寫著「布衣新婚」、「金枝燕爾」,組合起來,正是「布衣金枝新婚燕爾」。

    布衣假裝驚訝地說:「原來你把箭射到這兒了。」

    金枝瞪眼瞅著兩支箭:「布衣哥,你真會哄我玩兒。」

    布衣道:「你許的願,就是這個吧?」

    金枝眼圈一紅:「咱倆小時候過家家,我不止一次許過這個願。」

    布衣一指雙箭:「如今天從人願。」

    金枝轉身就走,布衣一把拉住:「哎,就當還是過家家。」

    金枝轉身,淚已流了滿臉:「布衣哥,不是你……是我變了……」

    「那是自然,女大十八變。」

    「我變成了壞女人,我不配你。」說著,輕輕撥開布衣抓住自己的手,轉身而去。

    哥兒們樂隊仍在演奏,一個錦衣衛樂手努努嘴:「楊大人,追,追啊!」

    布衣顏色全變,一把掀翻了桌子,樂聲戛然而止。

    布衣大吼一聲:「滾!都給我滾!」

    奉聖宮工房內,刨花如花,朵朵「奔湧」而出,龍頭刨子在平展的木板上滑動著,發出「嚓嚓」的聲音。

    金枝花枝招展,在迴廊上溜躂著,等待著宣召,一個太監在一側瞅著她。

    魏忠賢、劉公公走過來,金枝上前施禮:「劉公公、魏公公。」

    魏忠賢慈祥地笑了:「金枝姑娘啊,又是陛下宣召嗎?」

    金枝噘嘴:「陛下要我隨時進宮來玩。」她一指那個太監,「可通稟三回了,還是沒個信兒。」

    「陛下一國之君,國務繁忙。」魏忠賢面對劉公公,「要不這樣吧,我陪金枝姑娘待會兒,請劉公公先去通稟一聲。」

    劉公公知道魏忠賢的用意,帶著身後捧著奏折的太監走了。

    金枝喊著:「哎,劉公公,您讓陛下快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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