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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石印月 (3) 文 / 張建偉

    楊天石拿著纜繩出來了,也不解釋,只管笑,他將繩子的一頭朝上一拋,「接著!」金充及趕緊抓住。

    楊天石轉向客印月:「把孩子給我,你抓住繩子。」然後示意金充及,「金兄,往上拉。」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托著客印月的腰推了上去。

    總算把客印月拔了上來,驟然失去重心的金充及「哎喲」一聲朝後仰倒。

    楊天石抱著孩子三下兩下躥上山坡,拉起金充及問:「金兄,可要緊?」

    「吾不要緊!吾妻要緊!」說著,金充及朝前便跑。

    楊天石抱著孩子與客印月,跟著跑去……

    金充及家的床上,老皇后在裡側沉沉地睡著。金妻在外側「啊啊」地喊叫著,身體像個小山包,全身大汗淋漓。

    客印月抱住金妻的頭,安慰道:「不要緊,不要緊……」回頭問金充及:「開水燒了嗎?」

    「啊?啊?」金充及聽著,不明所以……

    「燒水了沒有?」客印月衝他喊。

    床上的金妻又叫起來:「啊,我,我要生了……」

    「哦,哦哦,」金充及調頭便走,「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楊天石趕緊托住他:「金兄,金兄!你怎麼啦?」見他已經暈了過去

    客印月衝著楊天石道:「先別管他,把孩子找個地方放下,快去燒水!」

    楊天石分身無術:「這,這……」

    看著眼前一團糟的客印月安慰著金妻:「別怕,有我呢,沒事的。」說完挽了挽袖子,自己動手去燒水。

    金充及醒了過來。

    楊天石問:「金兄,你不要緊吧?」

    「吾,吾不要緊,吾妻要緊……」

    楊天石把孩子往金充及懷裡一送:「抱著,出去呆著。」說著,將金充及推了出去……

    金充及喊著:「哎,哎,是吾妻生產……」但已被推了出去。

    楊天石關上門,開始幫灶邊的客印月:「印月,幸虧有你……」

    客印月笑笑:「我生孩子的時候,沒人幫我……」

    「那你,如何生的?」

    金妻又喊起來了,客印月趕緊奔了過去:「天石,把熱水提來。」

    楊天石奔向灶台,開始往盆裡盛熱水。

    忽聽客印月喊道:「天石,快來幫幫我。」

    楊天石端起熱水盆奔過去。

    「她的腰帶太緊,我解不開。」

    金妻的腰帶勒在高聳的肚子邊緣,幾乎看不到腰帶的痕跡,客印月正徒勞無功地解著。

    門開了,金充及抱著孩子擠進來焦慮地問:「如何啦?如何啦?」

    只見楊天石用匕首在金妻山包一樣的肚子上一揮。

    金充及大驚,「你,你做什麼?」

    再看金妻的腰帶,已被割開。客印月鬆了一口氣。

    楊天石拍著金充及的肩膀,笑道:「你這個郎中真是空有虛名啊。」說著推著金充及朝屋外走,「出去!出去……」

    夜,滿天星斗。

    嬰兒的啼聲,此起彼伏……

    屋外,激動萬分的金充及不斷地重複著:「生了!生了!」朝草廬奔去。

    望著破門而入的金充及狂喜的樣子,楊天石開懷地笑了。

    客印月迎著他道喜:「金兄金嫂好福氣,是對龍鳳胎。」

    金充及樂壞了,他把頭俯在兩個孩子的小臉上方,仔細端詳著,怎麼也看不夠,而後湊到妻子面前滿懷感激道:「娘子,娘子,你太了不起了。」

    客印月站立在門口,臉上猶有汗珠,望著這一家四口,微微笑著,別有一種嫵媚。楊天石怔怔地瞅著客印月,不禁喃喃起來。

    「像,真像……」他說的是鄭貴妃。

    「你也該歇歇了。」楊天石抱著孩子走上前去,對客印月道。

    客印月順從地跟著楊天石,金充及不停地向二位作揖:「多謝弟妹,多謝天石……」

    楊天石深情地看著客印月,話卻是對金充及說的:「謝一個就夠了。」說著,向外走。

    「等等。」金充及指指楊天石懷中的孩子,「吾妻的意思,若是天石和弟妹放心得下,就請把孩子留在這……」

    楊天石和客印月對視一眼,知道是金氏夫妻的好意,客印月點點頭。

    楊天石把孩子交到金充及懷中:「多謝金兄金嫂。」

    蟠龍鎮縣衙內燈火輝煌。

    錦衣衛站立兩廂,他們每人前面都站著一個正在奶孩子的母親,母親們神色驚恐,不知下面會發生什麼。

    縣令和錢寧陪著魏公公自內堂而出,魏公公仍坐在椅子上由兩個太監抬著。

    縣令面向魏公公:「原本擬定,明日再加遴選,公公既是來了,今日便瞧瞧頭一批。」

    魏公公點點頭:「不是我急,是陛下急。」說著,瞅向眾母親。

    眾母親驚恐之餘,都有些不自在,有的把奶子塞進衣衫內。

    縣令一聲呵斥:「把奶子掏出來!」

    一個母親嚇了一跳,掏出奶子,又塞到了自己孩子的嘴裡。

    魏公公被抬著下堂,挨個審視,審視母親們的奶子,審視母親的面孔……一個勁搖頭。

    衙門口外,女人們的丈夫聚集在兩側,衣衫襤褸,彼此搭訕著。

    「你老婆也在裡頭?」

    「若是能進宮,也算咱家有了福了。」

    「這是福啊?屁!」

    「能伺候小皇子,也算是福分。」

    「你老婆若是給選中了,你就等著哭吧!」

    「也就兩三年的事兒,等婆娘出了宮,啊,宮裡頭出來的,那咱家就人上人啦。」

    「做夢吧你!」

    魏公公已經審視到最後一個,一直在搖頭,他盯著在旁沉默不語的錢寧問:「就這些個?」

    縣令替錢寧答道:「還有還有,不過得明日。」

    魏公公奇怪地瞅著錢寧:「錢公子,你看如何啊?」

    錢寧沒情緒地道:「沒興趣。」

    魏公公打趣道:「霍霍,錢公子見了女人,也有沒興趣的時候?」

    錢寧無語。

    縣令探詢地問:「魏公公你看……」

    「這奶子好的,模樣不行;模樣好的,奶子不行。」魏公公掃視了一眼剛看過的那些母親,「這要吃奶的是三殿下,總要找個兩全其美的不是?」

    縣令連連道:「是是是,請公公明日再審。」

    魏公公望向錢寧:「我說欽差大臣,你看呢?」

    錢寧打了個哈欠:「那就明日。」

    縣令一擺手,錦衣衛們簇擁著母親們朝外走。

    魏公公突然喊了聲:「等等。」

    錦衣衛和母親們都站住了。

    魏公公淫褻的眼光望著錢寧:「錢公子,要是光論模樣,有幾個還不錯……」

    錢寧一擺手:「沒興趣。」人已經入內。

    魏公公嘿嘿笑了起來。

    明月當空。

    所有鴿子都在地面上,圍繞著仰面躺在青石板上的楊天石和客印月。客印月頭枕在楊天石的腰部,幸福滿滿地吟道:「『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王維說的正是此時。」

    楊天石感慨道:「『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當了官,可想過的,還是百姓的日子。」

    「那你呢?」客印月問。

    「我也想。」

    「百姓的日子苦。」

    「只要有情有義……」

    客印月坐了起來:「情義?『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冥冥中追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客印月沉浸在自己的嚮往中……楊天石也慢慢坐了起來,仔細傾聽著。

    「這是什麼?」楊天石問。

    「《牡丹亭》,進忠一次入室偷竊,偷來的戲本。」

    「《牡丹亭》?莫不是南安太守湯顯祖所作的臨川四夢之一?」

    客印月睜大眼睛:「你也讀過?」楊天石搖起頭來。

    「說是禁書。」

    「為何要禁?」

    楊天石想了想說道:「聽我爹說,是淫褻之至。」

    「至情之至。」客印月糾正道。

    楊天石瞅著客印月,點點頭:「很是像你……」

    「進忠不是我的情郎,他強迫我……」客印月有些不高興。

    楊天石深深地瞅著客印月:「毫無感情?」

    「他不值得我生死相隨。」

    「如何才值?」

    「你方才說了。」

    「我說了?」楊天石不明白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有情有義。」

    楊天石點點頭,輕輕把客印月攬在懷中。

    客印月依偎著楊天石:「可惜情義很難兩全。男人女人在一起,結局不一定完美,內疚卻是一生的包袱。」

    楊天石把客印月摟得更緊:「你放心,李進忠,我會救他。可我,我又怕他把你搶回去。」

    客印月親吻著楊天石:「你是錦衣衛校尉,他敢搶嗎?」

    「不是他敢不敢,是我該不該……」

    客印月停止親吻,嗔怪道:「你敢不要我?」

    楊天石深情地瞅著客印月,像個多情的孩子:「他要是敢跟我搶,我就殺了他!」

    客印月一口堵住了楊天石的嘴:「那我就『殺』了你……」

    楊天石後靠,推開客印月的臉:「你真的還對他有情?」

    客印月一笑:「傻瓜!咱救了他,不再欠他,咱倆在一起,心也安了……」

    楊天石將她再次攬在懷裡:「你想的,正是我想的。明日我就救他出來。」

    「他殺了錦衣衛,要救恐怕不容易。」

    「一切有我。」

    「你,不會動刀槍吧?」

    楊天石抱起客印月:「不會。」

    「你做什麼……」

    楊天石抱著客印月走向草廬:「睡覺。」

    月光透過木窗,照在客印月恬靜的臉上,她已睡熟。

    楊天石站在床邊,繫好錦衣衛裝束的最後一個扣子,他輕輕走向門口,又轉頭深情地望了一眼客印月。

    錢寧在客棧裡作畫。

    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一張小桌上擺放著文房四寶,一幅巨大的畫紙掛在木板壁上,畫上是客印月的未完成畫像……

    側門開了,兩個太監抬著椅子上的魏公公走了進來,到了畫像前不遠處,魏公公示意把椅子放下,他端詳著畫像,神色越來越疑惑。

    「你畫的是人是鬼?」

    錢寧的筆停了一下又接著畫起來:「公公您說呢?」

    「你說的那奶娘就是她?」

    「公公也有興趣?」

    「我說親自來瞅瞅,你爹還不讓我來。」魏公公意味深長地望向錢寧,「看來我是來對嘍……」

    錢寧意會錯了:「這等尤物,萬里挑一,沒一個男人會不動心。」

    「你也動了心?」

    錢寧放下了畫筆,朝魏公公笑嘻嘻挨過來:「公公,您說呢?」

    魏公公瞅著畫像:「錢公子,你可知我為何一定要親自來?」

    「還不是對我不放心。」

    「其實找個奶娘,也算不得多大個事。」

    「不是陛下之事無小事麼。」

    魏公公一怔,笑道:「臭小子,總算懂了。」

    「我爹教的。」

    魏公公點頭道:「奶娘竟是刺客,在陛下看來,宮裡是有家賊。」

    錢寧一怔,假裝漫不經心道:「刺客死了,皇后殺了,事情了啦。」

    「了?怕是陛下不這麼想。」

    「那陛下怎麼想?總不能把宮裡的公公們和宮外的錦衣衛全殺了,剩陛下他老人家孤家寡人一個。」

    魏公公點點頭:「恐怕,陛下未嘗沒這麼想過。」

    錢寧又是一怔,彎腰側首,深深地瞅著魏公公:「除非那內賊就是公公和我爹。」

    魏公公一怔,又笑了:「臭小子!」他一繃臉,「陛下正是懷疑公公我,還有你爹。這個,恐怕你爹心裡也明白。」

    錢寧一挺身,斷然道:「陛下疑錯了。」

    魏公公探詢的眼光掃視著錢寧:「可陛下如何才能釋疑呢?」

    錢寧搖頭:「賊已經死了,還是懷疑有賊,這疑心病,沒治。」

    「有一種藥能治。」

    錢寧疑惑地瞅著魏公公。

    魏公公指向畫像:「就是她!」

    錢寧渾身一震,但不解魏公公的意思。

    「錢公子是胡畫一氣,還是照實描摹?」

    錢寧有些不滿:「公公看著我長大,我可從小學的是琴棋書畫。」

    「那就對嘍,你難道看不出你畫得像誰?」

    錢寧仔細瞅著自己所畫,很是得意:「她是誰,我畫的就是誰。」

    「是了是了,你從不曾入內宮侍衛,故此不知。我告訴你,這個女子像極了陛下寵幸的鄭貴妃。」

    錢寧倒吸一口冷氣:「死……死的那個?」

    魏公公點點頭,神態如在回憶中:「你沒見過鄭貴妃,可自鄭貴妃入宮,陛下竟是多年不曾上朝,這個,你定然知道。」

    錢寧瞅著畫像:「難道她是個狐狸精?」

    魏公公笑了:「商代妲己,漢朝飛燕,盛唐楊貴妃,都說是狐狸精,都是榮及一時,史不絕書。你我都沒見過。可本朝的鄭貴妃,公公我伺候了這麼些年。如今……」他一指畫像上的客印月,「如今你也見到了。」

    「公公的意思是……」

    魏公公躍然而起,疼得「哎喲」一聲,又坐下了。他忍著疼,斷然道:「三殿下的奶娘,此女子乃不二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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