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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石印月 (1) 文 / 張建偉

    那草料窩棚外圍著眾多鎮民,窩棚裡一個凶神惡煞的聲音傳出來:「讓那老兒拿銀子來!」

    眾人的目光瞅向窩棚側面一處氣派的宅院。宅院大門緊閉。

    「你想要多少銀子?」一個鎮民喊道。

    「老子要一千兩銀子!」窩棚裡的聲音。

    鎮民跑向宅院大門口,喊著:「客員外!客員外!人家要一千兩銀子!」

    宅院大門仍是緊閉。

    另一鎮民將門口的鎮民拉了回來:「行啦你,那老東西,他不會出銀子的!」

    窩棚內凶神惡煞的聲音嚷嚷著:「他閨女的命!他外孫的命!兩條命一千兩銀子!拿錢來!」

    楊天石提著藥包,快步走來。

    一鎮民對著窩棚吼:「你要了他們的命算啦!客員外是不會掏銀子的!」

    眾人哄了起來。

    楊天石一把揪住那吼著的鎮民,怒目圓睜:「你敢慫恿歹徒殺人!」

    那鎮民嚇壞了:「哎哎,我說的是實話。」

    窩棚裡再次吼出聲來:「再不拿錢,老子先宰他外孫!再奸他閨女!老子撕票!」

    楊天石迅速四下看了看,喊道:「你等等!」健步奔到宅院門口,捶響了大門。

    大門開了,管家現出半個身子,怒斥道:「找死啊?」

    楊天石問:「你就是客員外?」

    「我家老爺不見……」話音未落,楊天石手指輕輕一動,管家已栽倒在門外:「哎喲!打死人啦!」

    圍觀的眾人哄笑起來。

    大門內,客員外凜然而現,他衝著楊天石客氣卻不容商量地說道:「這位俠士,請不要多管閒事。」

    楊天石回首指著窩棚:「那裡頭不是你女兒嗎?」

    「我沒有女兒。」

    「那歹徒為何敲詐你?」

    「他閨女偷了野漢子!」一鎮民喊道:「他連外孫都不要啦!」

    楊天石盯視著客員外:「是這樣嗎?」

    客員外道貌岸然:「客家鐘鼎之家,廣有名聲,既無偷漢之女,亦無野種外孫。若是有之,別說歹徒劫持,老夫早已將他們亂棍打死,豈容其辱沒家門?」

    「你女兒就是偷了漢子,終歸是你女兒,總要先救她……」

    「住口!」客員外一聲怒吼:「再要囉嗦,老夫就報官!」

    被摔出門外的管家躥回客員外身後,喊道:「他還打人!」

    楊天石怒道:「沒見過你這等做父親的!」

    客員外有些不耐煩了,怒喝道:「滾!」身邊的家奴和管家猛然將大門關上了。

    楊天石搖了搖頭,轉身時,只見李進忠帶著幾個潑皮衝了過來。

    「哪個敢劫老子的老婆!」李進忠吼著。

    楊天石又是一愣……他既是李進忠,那窩棚被劫持的定然是「她」。

    窩棚內凶神惡煞的聲音不示弱地:「李進忠!你若是敢闖進來,你老婆孩子立時沒命!」

    李進忠攔住正要往裡沖的潑皮們:「有話好說!你到底要什麼?」

    「他媽的!老子嘴都喊出繭子啦!老子就要一千兩銀子!」

    李進忠滿口應著:「好說好說,你等等!」

    楊天石上前問:「你真有銀子?」

    李進忠嚇了一跳:「你!是你……」

    楊天石「噓」了一下,沉聲道:「我是錦衣衛。」朝李微露暗藏的腰牌。

    李進忠更被嚇住了,就要下跪:「大、大、大人……」

    楊天石一把拉住他:「救人要緊!」

    「如、如何救?」

    「自然是有錢最好。」

    李進忠掏出騙賭的銀子和錢寧那張銀票:「就這麼多。」

    楊天石瞅了瞅,對窩棚內喊道:「二百五十兩,可否成交?」

    窩棚內仍是:「老子說一千兩就是一千兩,口無二價!」

    楊天石喊道:「等著!」將李進忠拉到沒人的一旁,「聽著,有兩個門,你帶上你的人,守住後門,我衝前門。」

    「是小的女人,小的衝前門……」

    楊天石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去吧!」隨即又叮囑了一句,「記住,不可暴露本官身份。」

    李進忠轉身招呼自己的人:「跟我來。」朝後門奔去。

    幾乎所有人包括看客們都跟著李進忠到了後門。

    前門不遠處,有一堆捆紮好的稻草,楊天石蹲下身體,掏出火石,打火時喊著:「裡面的聽著,銀子湊齊了,我這就送進去。」

    那捆稻草漸漸燃燒成一個火球,楊天石雙手托起,衝著前門,忽然吼道:「接著!」順勢雙手一推,火球借其力道、挾著風勢,躥入窩棚。

    窩棚內,忽然傳出一聲大呼:「我的媽呀!」接著是跑向後門的腳步聲。

    楊天石跟著火球從前門縱身而入,雙手抱起被歹徒丟下的客印月母子,火球將窩棚點著了。

    窩棚後門傳來「打呀打呀」的呼喊,夾雜著棍棒齊下的聲音。

    楊天石抱著客印月母子從火海中奔出,他停步回望,窩棚已是火光沖天。

    客印月在楊天石懷中,感激地瞅著他。

    楊天石這才意識到自己還一直抱著人家,慌亂中雙手一鬆,客印月母子朝地面一沉,他忙趕緊托住,順勢一放,抱著孩子的客印月雙腳著地。

    懷抱嬰兒的客印月,近看,更是像極了鄭貴妃。

    客印月朝楊天石拜了拜,被他趕緊扶住。「別、別……」楊天石有些慌亂。

    這一拜一扶,讓兩人的臉離得很近。客印月真心感激著:「你,又是你救了我們母子……」

    這時,李進忠的喊聲傳來:「老婆!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

    李進忠在燃燒的窩棚一側露出臉來,正要奔過來,不料,錢寧率領的錦衣衛緹騎飛馳而至,將這裡團團圍住。人群四下奔逃,錦衣衛刀槍並舉,攔截眾人。

    「站住!都不要動!」

    楊天石一個後旋,不巧被一錦衣衛攔住,他猛然一推,錦衣衛隨口罵道:「奶奶的,你敢……」話說一半怔住了:「楊、楊校尉?」

    楊天石短刀抵住那錦衣衛的後腰:「別作聲!」

    那邊,李進忠滿臉疑惑地瞅著在馬上頤指氣使的錢寧。

    錢寧徑直走到他面前,下了馬。

    兩個錦衣衛抬著被李進忠等眾人打死的歹徒,扔到錢寧面前。

    錢寧笑道:「光天化日,殺人放火!瞎了眼的狗日的,你能耐不小啊!」

    李進忠已認出眼前是什麼人,撲通跪下:「大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說著,將騙來的銀子和錢寧的那張銀票捧了上去:「請大人笑納。」

    錢寧哈哈大笑:「小子!這會兒你倒是不瞎啦?晚啦!你不光是騙子,還是明火執仗的歹徒!給我抓起來!」

    錦衣衛應聲就要上前拿人。

    李進忠情急之中大喊:「慢!大人,小的不是歹徒,小的是為救老婆孩子。」

    錢寧上前,俯身在李進忠面前:「就你?還能有老婆孩子?做夢吧你!」

    李進忠手指前方:「大人,小的不是胡說,小的老婆孩子就在……」

    錢寧挺身望去,只見客印月懷抱著嬰兒站在不遠處,美若仙人。

    錢寧呆了:「那,那是你老婆?」

    李進忠一個勁點頭:「是,大人。」

    錢寧朝客印月奔過去,面對客印月,指著身後的李進忠不相信地問:「你,你是他老婆?」

    「是,大人。」

    錢寧前顧後瞻,眼神已是色迷迷起來。

    不遠處的楊天石看在眼裡小聲罵道:「這狗日的!」

    「好好好好……」錢寧在原地轉著圈,想著鬼點子:「你是他老婆,他是你男人,還有個孩子,那就是個奶娘……」他忽然吼道:「拿名單來!你叫什麼?」

    「客印月。」一錦衣衛捧上名單。

    「上頭沒這娘兒們,錢大人……」

    「誰說沒有?老子說有就有!」錢寧一瞪眼,猛然一指李進忠,「此人殺人放火,罪在不赦!抓入大牢,問其死罪!」

    錦衣衛們一聲「是」,上前扭住李進忠。

    錢寧指向客印月,「此女子助紂為虐,一併抓起來!」

    錦衣衛們又一聲「是」,正要動作。李進忠大吼一聲:「你們敢!」猛然掙脫錦衣衛的扭持,衝向前去。

    客印月喊道:「進忠!」

    錦衣衛們攔截著李進忠,情急中,李進忠抽出一名錦衣衛的腰刀,朝攔截者沒頭沒腦地亂砍,一名錦衣衛當場倒地。但終歸寡不敵眾,李進忠被眾錦衣衛按住下了刀。

    客印月聲嘶力竭地喊:「進忠!」

    錢寧嚷著:「反啦!反啦!」

    此時,幾名錦衣衛已到了客印月面前,就要抓人。

    看了一會兒的楊天石,這時一個箭步躥了過來,雙手一撥,趁錦衣衛踉蹌倒退之際,拉起客印月就走。

    客印月卻仍是喊著:「進忠!進忠!」

    被楊天石突襲的錦衣衛半天才回過神來,驚呼:「楊……楊校尉!」

    客印月聽到「楊校尉」三字,不禁一怔。

    錢寧當然也看到了楊天石,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天石!」

    轉眼之間,楊天石已拉著客印月到了一匹馬前,他將母子托上馬背,自己也翻身躍了上去,衝著錢寧丟下一句:「後會有期!」疾馳而去。

    錦衣衛們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都呆在原地望向錢寧。

    錢寧身邊的錦衣衛提醒道:「錢大人,這……」

    錢寧這才醒過神兒來,吼道:「追!給我追!」

    錢寧率錦衣衛在荒野中奔馳著,忽然,他兜住馬首,站住了。錦衣衛們跟著停了下來。

    「錢大人,咱們這是往哪追呀?」

    錢寧四下看了看,嘟囔著:「會跑哪去呢?」

    「明明是楊大人,咱們追上了又怎樣?」

    錢寧瞪了多嘴的人一眼:「廢話!老子追的不是楊大人,是那娘兒們!」

    錦衣衛們一旁偷笑。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錦衣衛中有人言語道:「下雨了……」

    錢寧理也沒理,一拽韁繩:「追!」

    楊天石帶著客印月母子在大雨中奔馳著,客印月用頭遮擋著懷裡的嬰兒,但顯然效果不大。楊天石感覺到,四下看了看,一個山洞出現在側前方,他夾馬奔去。

    山洞不深,僅夠存身。

    楊天石將馬拴在洞口的一塊石頭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一塊手帕遞了過來。

    楊天石躊躇一下,接了過來,並沒有擦臉,他轉身將客印月母子攙扶著坐到了洞內的一塊石頭上,將手帕又遞了回去。

    客印月接過手帕,輕輕擦拭著嬰兒的小臉蛋。

    「這孩子好乖,這麼奔波,一聲不哭。」楊天石望著孩子。

    客印月沒有抬頭:「你是錦衣衛?」

    楊天石一怔,下意識地摸一下臉:「哪寫著呢?」

    客印月笑了:「剛才有人喊你『楊校尉』。」

    楊天石釋然道:「我是錦衣衛校尉。」

    「你竟救了我們母子……」

    楊天石席地而坐:「我怕你成了那狗日的『美餐』。」

    客印月仍是順著自己的心思:「錦衣衛也會救人……」

    楊天石聽出話中有話,瞅向客印月反問:「錦衣衛就不會救人嗎?」

    客印月把目光迎了上去:「錦衣衛裡沒好人。」

    楊天石收回目光,垂下了頭:「……不能一概而論……」

    「我見過許多錦衣衛,沒一個好人。」

    楊天石的頭更低了:「……他們做的事情,自己常常不瞭解……」

    「隨意捕人,隨意拷問,草菅人命,為所欲為……」

    楊天石猛然抬頭打斷道:「我呢!你覺得我也是這樣的人?」情急中竟有種別樣意味。

    嬰兒「哇」的一聲哭了。

    楊天石站起來,有些無措:「請見諒,見諒……」

    「他是餓了。」客印月道。

    「我去找吃的……」說著,楊天石就要出洞。

    客印月「撲哧」笑了:「你背過身去就行了。」

    楊天石一怔,立刻明白了,暗笑自己的慌張,他轉過身面向洞外。

    客印月解開衣襟奶著孩子,看孩子津津有味地吮吸著,接上楊天石剛才的話頭:「你這個錦衣衛,跟別個,不一樣。」

    楊天石欣慰地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沒有說話。

    「那你還能幫我嗎……」

    楊天石背對著客印月:「什麼?」

    「救我男人。」

    「……他真是你男人?」

    「是。也不是。」

    楊天石詫異地猛然回頭,又趕緊轉過去。

    「我們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沒拜天地神靈,算不得明媒正娶。」

    楊天石想起金充及夫婦:「哦……是比翼連枝。」

    客印月輕輕搖頭,但楊天石看不到。

    「身為女子,從小深鎖庭院,誦讀的是朱子格言,除了我爹和家中的僕人,沒見過別的男人。那日進忠翻牆而入後園,原是為偷竊東西……」

    楊天石驚愕萬分:「結果卻偷了你?」

    一滴眼淚落在孩子臉蛋上,客印月輕輕抹去:「可他,對我還好……」

    楊天石有點難過:「那天,他那麼打你……」

    「我是嫁雞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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