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西藏生死線

第六章   退兵魯朗及反攻 文 / 陳渠珍

    自從羅長奇到了魯朗之後,全軍訓練就開始比較注重射擊,差不多每天都帶著各連營團長官,到郊外比賽射擊,最後,竟以射擊成績的優劣來確定軍官的升降。另外又重用四川人周春林、張鵬九,湖北人方仲孺三人。周春林是當初隨部隊入藏的,任排長。張鵬九隨運輸隊入藏,任書記,都是很多人不屑一顧的人物。不到一個月,周春林就陞遷到預備營管帶位置;方、張倆人分別提拔上去做了善後委員,終日跟在羅師長身後,羅師長也對他們很是器重。後來波密的匪兵被剿滅平定,羅長奇委任張鵬九做了冬九地方的理事官,委任方仲孺做了彝貢地方的理事官。最好笑的是方仲孺,他在上任不久到處給各地朋友寫信,信中竟有「弟以武夫而干文事,不啻汗牛充棟」之類的語句,在駐紮全藏的漢人部隊中一時傳為笑柄。

    部隊在前線時調換帥主,一般總有些新的舉措,這時候,季節已經接近秋天了,氣候一天天地寒冷。我就命令西原跟隨鍾穎一起回趟德摩,去準備些冬天穿的衣服。西原一開始不太肯,我就跟她許諾,過幾天自己一定也出發去德摩,她才勉強答應先走一步。

    我回到魯朗之後,該獎的獎賞,該懲罰檢討的,也決不姑息,因而手下將士,個個士氣大振。波密的大軍,也嚴守著冬九,看來要跟我們打持久的拉鋸戰,所以一住就住了一個多月。這期間,趙統帥派遣了彭日昇率領三個營的邊防部隊,定期從碩板多經過春多的山地,直搗波密的心臟位置。同時,密令我軍立即向冬九方向進攻前進。羅長奇接命後,由於要準備大量的糧草運輸,所以遲了四天,才命令我率領部隊先上路,附帶好格林炮三挺。我也立即整隊上路,一路上卻完全看不見波密土匪跳出來反抗。到冬九大橋,橋上也空無一人,搜索附近的山寨呢?居民全遷徙了。我很是驚訝,立即命令手下更仔細地搜查方圓數十里的範圍,仍舊沒有人跡,這才斷定邊境軍隊恐怕也已經攻克了波密中部。就立即將這一情況報告羅長奇,請示部隊進退。這一日,我不再行軍,命令部隊就地在橋西的平原上,刈野草,支賬篷,休養待命。我沒有想到,這地方因為久被波密的匪徒所佔據,空地上到處是屍骨纍纍,壁壘依然。我下馬憑弔,仍舊恍惚能聽見當時候軍隊在這一帶曠野山地奮呼殺賊,死命衝鋒的吶喊聲。半夜裡,不時地聞見一陣陣古怪臭氣,熏得我一夜沒睡好,到最後就喊了人舉著燭台到野外去看,只見四周草叢有不少的斷肢殘骸,被薄薄一層掩埋在地下,甚至在我睡覺的枕頭下面,也揀到碎骨頭幾塊。全是因為激戰太久,天氣又炎熱,死亡士兵的屍體來不及收殮,才造成了這樣血化青磷,屍殘曠野恐怖的一幕。看著這些無名陣亡者的慘酷下場,不禁心裡一陣陣的辛酸。

    第二天午後,由羅長奇親自率領的大部隊到了。巡視了這一帶的情況後,馬不停蹄向前,叫我殿後,我因此又遲一天,才跟上大部隊動身。在經過納衣當噶、八浪登時,把當初的舊陣地和堡壘重新檢視查看了一遍,把能夠搜尋來的我軍士兵屍體,集中到一個地方火化。不過因為時間久了,天氣又熱,大部分的都化作了塵沙,僅在八浪登下山的地方,尋獲劉隊官屍身一具,把他火化了,用包裹帶走。我想起當時的慘烈戰鬥場面,一時黯然無語,只默默祝願人世間的忠誠正氣,能夠恆古常存,固不必辨蔣侯之骨,歸穆伯之表也。於是部隊在這裡停下休息半天,命令士兵們要盡量仔細地聚集收搜的殘骸,在一個選定的地方掩埋掉,才又向前出發。

    從八浪登向前走,經過了京中、樹枝、央噶三山,都是重崗疊嶺,高聳入雲,使得遠近很多的山巒,一齊朝它們俯伏。而供人所行走的道路,更是蜿蜓在危崖深谷間的狹道,陡峻異常。我們全體官兵,窮盡三天的力量,才勉強爬過。每次上去和下來一座山,都需要花一整天的時間和力氣,路上還不能夠放鬆,幾乎全軍無時無刻,不是登降在深壑絕澗之間。那遠近的山裡,也全是千年森然的古樹,一棵棵直插雲霄。大樹有起碼十圍粗,十幾丈高,把個山谷裡的天空遮蔽得根本看不見太陽。這條狹道,偶爾也會有野蠻土著族的商人,冒險往來,然後負重帶很多貨物行走,必須走六天才能從深谷通過。這六天裡,三天在山上,三天宿在澗谷底裡。山上有數不清的平地可供棲息,因此自古以來的過路客,身體靠著大樹根,鑿穴隱身,躲避風雨,久而久之,人身體靠著的洞穴竟越來越大,到八九尺,深五六尺,大到最後,一個人竟然可以挺直了身體臥倒躺下,也算是歲月時光的造化了。但是鑿磨的洞穴再大,也還是不及整棵樹身的一半!真是大得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了啊。我經過那裡時,就停下來想:這樹的質材,雖然算棟樑,卻生得不是地方,碰不到可以識貨相利用的人,亦就只好在窮荒的地方終老一生,棄如廢材了!人生當中,有懷瑾抱璞而不遇的情況,也不在少數啊!另外這山裡面秋天到了,樹葉落下,流過的山泉長久浸泡,慢慢成腐殖土壤,附近一帶的水潭,因此陰寒而含有毒汁,土著居民喝下去後,下巴處竟會長出一種奇怪的肉瘤,下垂五六寸長。波密地方無論老幼男女,全都無一倖免,長著這種稀奇的腫瘤。

    部隊繼續下山,地勢起伏,行走半天,到一個叫湯買的地方。著名的雅魯藏布江橫在了我們眼前,水湍流急,寬幾十米,波濤洶湧,左右河岸,只有一條籐蔓編成的橋,勉強可以通行。在我們的部隊到來之前,已經被野匪們砍斷了。於是我們只好在河岸灘邊上宿營。第二天,行軍速度更快了,半路上人人汗流不止,口乾唇裂。赤腳踩到河水裡用毛巾洗一下臉,又覺得寒冷刺骨,簡直不能忍受。因為波密這地方全是高山以及陡峭的河岸;溪小水寒,是這些河流被蔽蔭在深深的山谷裡,終年不見陽光的緣故啊!

    這一天,到處派遺士兵,在附近村落裡找人,卻一個也找不到,全都聽到打仗的風聲,躲避得無影無蹤了。半夜,有一個土著居民出現了,原來是這一帶村落的小頭目。我懸了重賞,試圖吸引人來幫我們架橋。第二天一大早,又從哪兒喊出來一名老頭,背上駝了兩大盤籐制的繩索到來,我們跟著他去河邊,只見他這裡走走,那裡溜溜,沿河道的上下呼喚叫喊了很久,終於,對岸叢林裡出現一名土著人,手裡也捲著毛繩,於是兩個人在河兩岸各拿繩子的一端,向上游用力拋擲,忽然兩根繩子相交糾結在空中,結成一根繩,再張播索橋,引渡過去。他們找到了繩橋的最佳固定地點,原來兩岸都有一處相對峙的石墩,高一丈多,石墩中央凹陷處埋著木柱。兩人就栓繩索在這柱子上,橋樑的雛形,就初步成形了。河對岸那名土番,先攀援著繩橋蕩過來,我好奇地把他使用的毛繩拿在手裡看,繩子的一端繫著一根三梭鐵鉤。又檢視老人的繩頭上,也系有一隻大鐵球,這才知道他們在河邊拋來拋去的原因,兩根繩子的頭頭只要半空裡糾交在一起,就勾結為一了。渡橋去的時候,人依著橋柱,背朝河流而站立。渡河人胸間緊系一根長幾尺,像半月形一樣的曲木,橋繩就從這裡穿過。另外再有一根細繩,綁在人背上,再用這個辦法循環往河對岸從容不迫索溜過渡,身後一個人始終在牽動引導。每個過河的人,都要仰身倒下,手和腳都緊抱橋繩,對面河岸上也有一個人手拉住細繩,也要出力徐徐牽引這繩索。

    橋勉強算成了,全體官兵就陸續過渡,每過渡一個人,大約用十分鐘時間。全營人馬,至少需要三天才可能渡河完畢。當我軍剛開始渡第一排士兵時,我就在邊上急不可耐,跟著他們渡河過去。開頭爬到這亂動亂晃的索橋上,還順著勢頭下降,比較順利,只是偶爾朝身底下濤濤大江看一眼,覺得有點膽戰心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慢慢捱到索橋中段時,繩橋往下急墜一丈多高,人的身體距離滾滾洪流,也不過二丈高了,只見四周浪花噴飛,撲面沾衣,一股來自某個莫名深淵的千年寒氣,從雅魯藏布江面上陡直升起,我那顆驚慌不安的心,彷彿掉進了一片白霧霧的冰窟窿。原先的高原的山峰、積雪、天空、飛鳥、石磧地、羊腸小道和周圍官兵熟悉的臉,皆已不見,彷彿被這股來自地獄的激流衝到了九霄雲外。僅僅依賴某種求生的本能,我發覺我的雙手腿腳,還在毫無來由地竭力攀援,往上俯仰。在長時間的身體彷彿與世隔絕了的掙扎以後,突然間感覺我自己看到了滾滾激流中屹然不動的對岸懸崖。於是,我到了對岸,已經是一身驚汗,氣喘不休。對岸本來有居民一百多戶,那兩天早已逃趨一空。我住在那裡兩天兩夜,整營的士兵才全部渡過河來。從此道路平坦了許多,行軍途經的山峰也慢慢少了。我們大家行走在大江的右岸,有沙洲七八里長,全部長的木瓜樹,郁然成林。樹每棵都高達一丈多,樹上果實纍纍,清香撲鼻。又前進了十幾里,才接到師部羅長奇命令,說是彝貢(今易貢鄉,屬波密中部)一帶有野匪叛亂,當地駐軍損失已經很巨大,要我們率部隊立即趕赴剿滅,清掃叛匪的後退之路。再往前走,遇到一名模樣狼狽不堪的司書,剛從彝貢那邊逃出來,我們就帶上他繼續向前,到一個叫別夾的地方宿下營來。問那位司書叛亂的經過,原來是那裡的藏民們知道我們的大部隊已到了湯買(今通麥小集鎮)之後,一個個驚惶莫名。彝貢地方的喇嘛立即前來投誠,當地駐軍就留下一隊士兵駐紮在他們的住地。殊不料官兵們一時垂涎喇嘛寺內的財物,竟迷失心智,開始肆意爭搶掠取,於是引起激變。地方上的藏民們聚集了幾千人,圍攻兩天,駐軍士兵無力再抵抗了,紛紛繳械。一場混戰下來,死傷很多,活下來的駐軍人數,不過四十幾人。

    第二天我們上路,走了五十里路,沿大江而上。一路上不時可以看到藏民的村舍,依傍在大江的右岸。又走了十幾餘裡,兀然一座大山橫亙在部隊面前,山高路險,山巒的背面,據說就是波密野匪的地盤。嚮導跟我們說:「二十年前,這裡還是一條小小的溪流,後來不知為什麼,左首邊那座大山突然崩塌,亂石阻塞住山谷,所以慢慢變成一個個小海子(水塘),而右岸那一片,統統被夷為平原了。」我們部隊沿著海子往下走了一段,有時徒步從水中過路,水深尺許,路途艱難,於是那一晚不得不露宿在彝貢附近。遠遠望去,海子的對岸無數的煙霧篝火,土著的兵馬不時現出身影。沿岸登陸的地方,似乎都有掘開的壕塹。我剛把警戒線等部署停當,邊防部隊的彭管帶也帶著赫赫有名的日昇的部隊來到。日昇,湖南永綏獅子橋人,當兵打仗,到四川已經二十多年了,由最初的炊事兵做起,一直升職立功,做到今天管帶的位置上,是西藏駐防的部隊裡極著名的一員驍將啊!同鄉人異域相逢,倍動鄉情,日昇一個勁地向我表白,他的部隊願以全力協助我軍行動,我也十分地感激,並和他們相約第二天拂曉時分全線進攻,彭營長從左岸登山,我軍由彝貢正面渡海出擊,商議定下,日昇告辭。他們的營地邊就在海子下游約五里路遠的一個村落裡。

    攻打收復波密,先前是我最早倡議的,第一階段戰事,主要也是因為友鄰部隊的不力,致使兵敗撤退。今天又碰見彝貢地方這一幫小丑,痛快戰鬥,竟還要麻煩邊防部隊前來援助,我心裡本來就感到羞恥,因此暗想這一仗要不好好立功打點名堂出來,不足以雪舊恨呵!於是天亮之前,再三激勵我手下官兵們,要他們好好拿出一點勇氣膽魄,單獨先進攻。眾官兵也十分激動,願為這一場戰鬥效盡死力。部隊先是到上游搜集到了七隻民船,凌晨四更時,派兩隊人馬,越過對岸的大山,發動進攻。我另外再帶兩隊兵員,繞道從上游四里遠的地方,乘船偷渡。當時月色昏蒙,船小人多,微波蕩漾,左右傾簸,船艙邊沿離水面,不過一指高。我趁黑夜警告手下士兵,萬一波密野匪那邊有士兵發覺了,朝我們開火,一定要鎮靜再三,而且船上乘坐的官兵一個個都屏息靜氣,身子半點不敢動彈,只因稍微一動搖,運兵船隻就會立即覆滅沉沒呀。幸虧昏黑的暗夜,部隊離戰場還較遠,平流緩渡,舟行無聲。慢慢快要靠岸時,就馬上設法把船隻隱蔽到葦草叢中。我開始本來是和另一路翻山過去的部隊約好了,等他們下到半山腰,就鳴槍為號,到時候,由我這邊響應他們的進攻。可是,我在岸邊等了許久,怎麼也聽不到槍聲。又害怕天一亮,部隊偷襲的先遣被匪敵察覺,所以趕緊派出偵察兵去前方刺探。他們回來報告說:「野匪們好幾個人一組,正在圍火坐著,大多數打起了瞌睡,毫無警戒。」於是我立即下定決心,不顧同伴回應而先發制人,出其不意組織起進攻,這段時間,想想登山的兩支隊伍,應該也已經在下山的路上了,這樣,我們立即捨舟登陸,鼓勵全體官兵,分兩路齊進,打響了攻佔匪徒們村寨的第一槍。

    波密那些匪徒,等到聽見槍聲,全嚇得抱頭鼠竄,一旦定下心,想舉槍還擊,大部已潰不成軍。我的另外兩支翻山過去的部隊,已經下到半山腰,恰好遭遇被我們集中擊潰的匪徒幾百人,正要向山上逃竄,於是就有利的地勢伏擊,這樣一來,匪徒退路被切,士兵更加豕突狼奔,慌不擇路,只得紛紛沿河朝上游竄逃。一路上被我們合殲擊斃三四百人,而我們部隊的傷亡,僅四人而已。我決定集合全營,乘勝追擊,把手下分三路人馬,沿海邊搜索前進。沿海岸一帶地勢平坦,走了十幾里路,到一座大森林,那裡有波密匪徒幾百多人,依賴樹木之險開始阻擊我軍前進,正面的戰鬥,持續有半小時,但我們另外兩個支隊已迂迴包抄到他們左右兩側,一時呈三面夾攻之勢,匪徒們終於抵抗不支,又四散奔潰。我軍就集合在那塊地方,休息了約一個小時,又向前進軍四十多里,這一路上,卻又全是平原細草,風景宛如天造地設。看看頭上天色已經不早,就吩咐部隊在草原中央支起帳篷宿營。官兵們一個個全餓得眼睛發直了,到處尋食物回來做吃的。有一名護兵,不知怎麼的竟在山背後尋到很多紅辣椒摘回來。另一支部隊的士兵,又在山中搜殺到一頭野牛,來不及宰殺,竟當場活生生割下牛腿上一大方肉送來給我,我那時正苦於夜飯不知道吃什麼,見到這樣新鮮的牛肉,真開心死了,立即拌上回子辣椒炒食,那實在是一頓終生難忘的美味佳餚。我平生就嗜好吃這道菜的,到西藏之後,已經很久沒吃到,差不多快要忘掉它的味道了,想不到今天在這樣萬里絕荒的地方,正好又是一場大戰之後饑苦難忍時,吃這道菜,更加是勁頭十足!這一天,我一時興起,放開肚子也不知道吃了有多少,總之到後來,肚子鼓鼓的,坐在地上爬不起來了。躺下馬上睡覺,又不舒服,樣子很是滑稽好笑。

    第二天凌晨,四更天起來做飯,五更又出發。仍沿海子向上遊走,一路上雖地勢起伏,但還不至於要去翻越大山,沿路頭也看不見絲毫匪徒行蹤。走了五十里,到了一個地方,已經忘了地名,居民只有十幾戶,但砌的房舍都很古怪,低矮狹小,遠不如我們在工布看見的那麼精緻。於是準備宿營,這時候彭日昇帶領他的邊防軍從後面趕到,見面時恭賀我軍打了這麼漂亮的殲滅戰,看上去好像沒有半點的慍怒。我約略也知道他的心情,就慢慢地在餘下的時間裡一直陪同他,看準一個空隙後,就約他到了一個沒有人的空房子裡,向他坦言這一仗我為什麼擅自單方面先行動。我講到了上一次在納衣當噶被迫戰敗退兵的恥辱,和他促膝傾談了自己作為軍人的榮譽感,所以想借助打這一仗,一掃前面幾次戰役之積怨,決非是為了和他爭功等等。彭營長聽了我的解釋,也頗能夠諒解我的苦衷。於是倆人再商量明天的戰事,通過偵查到的情況,弄清楚波密土匪們大部已撤退到了八階十四村。從我們現在宿營的地方往前進不遠,應該就要設法渡過小河靠右行軍。這一任務由我的部隊擔當,彭營長則再往前走二十多里,也就是海子的最盡頭,沿那裡的海岸行軍,一路上務必肅清哲多溝彝貢一帶的小股匪軍,再回來。商議停當,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出發,我就和彭營長互道一路平安,倆人都有點依依難捨,又約定將來在春傾寺(春多寺)再會,因為那地方是當時的邊防軍的大本營。

    我們大家出發,登山,行數里,一路上森林密菁,道路崎嶇。下山,山下就是湍急的溪河險灘,寬五六丈,兩岸地勢也差不多高,有籐橋可以通過,但渡河的船隻或其它器具,卻一樣也沒有。幸虧昨夜我們自己多留了一道心眼,隨軍帶來三名藏族老人做嚮導,於是聽他們介紹要用駱駝背上的鞍板曲木代替過渡工具,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其中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用了那塊鞍板,以矯傲的身手攀爬籐繩,懸身並足,只眨眼功夫,就飛躍到了河對岸,看見的士兵們全都驚歎不已,我們的通事說:「哎呀,波密這地方本來就多籐橋,村村寨寨歷來以牽繩做橋,高個四五尺,像網一樣密,讓小孩從小在上面走啦……」於是藏族的小孩很小時就練習,長大了當然更加嫻熟。但對於漢族的士兵來說,過這樣的需敏捷攀援的籐橋,仍是很困難的,要求既膽大又心細。波密的中部山高岸陡,傳說那裡另外還有一種叫鴛鴦橋的,是用籐繩兩根,甲繩繫在甲岸高處,慢慢降落到乙岸低處去。而乙繩則繫牢在乙岸高處,再徐徐放到甲岸的低處,形成有趣的交叉,籐繩上各懸竹筐一隻,人好坐在裡面,雙手拉繩,徐徐下降,一來一去,也十分便捷。

    我們部隊過河,又花了一天一夜的力氣,全軍官兵,才全部過渡完畢,再沿河行軍,兩岸高山逼狹,有時走到山腰處,有時又走在懸崖峭壁、羊腸小道的河岸上,十分辛苦。走了七十里路到一個叫八階的地方,忽然眼前出現大片的平原,縱橫幾里,居民十幾戶人家,還有一所小的喇嘛寺,有好幾名藏族婦女來營地見我,說是前幾天看見幾十個過路的土匪從這裡回家的。我說:「匪徒人很多,應該不止這個數字。」藏族婦女又說:「他們都是從各個不同地方徵調來的,不是一地一村的人,聽說已經戰敗了,全紛紛從山後往各自家鄉逃走。」我呢,也將信將疑,仍設法多方偵探。在那兒住宿了三天,所打聽到的情況,也和她們講的差不多,才開始率領部隊,回去彝貢方向。

    住在八階時,我是住在喇嘛寺裡,我手下那些官兵,半宿營、半露營,很多都是靠著河岸支帳篷。士兵掘來很大的冰塊,內部的雪晶,大的像酒缸,小的也有拳頭一樣大,潔白瑩澈,宛如天然水晶,燃起再大的火堆也無法把它們溶化。眾人又在那些深谷冰川之中,掘得琥珀形狀的蜜蠟數十塊,顏色金黃,微微酡紅,內部含有大量作凝固狀的蜜蜂螞蟻,樣子栩栩如生。我見了以後,自己也忍不住去河對岸找,掘出來很多,滿滿地裝了兩大袋背回來。第二天,一個老喇嘛來與我會面,講起十四村詳細的歷史風俗情況,說它是世上最荒僻地方的野蠻部落,我就幾次詢問有關雪晶、蜜蠟的情況,喇嘛說:「這地方是絕壁千仞,山的峰頂全是萬年積雪,打從盤古開天闢地,就從未融化過。你說的東西,都是經歷幾千萬年後一層層冰稜的結晶,都是罕見的珍寶啊!

    「這東西性極寒,落到人手上,凡是眼目因熱腫痛,就用它來擦一下,腫痛立即消失。包括皮膚病,像瘡疥之類,是因為血熱導致的,用它擦了,無不立即見效;蜜蠟,也就是大大小小的蜂巢。這些蜂巢在這樣陡峭的巖壁上,積蜜時間長了,根本也不可能有人來取,所以歷經了千年,結塊成石,慢慢變成了蜜蠟,西藏這裡的人,有的用它做捻珠呢。你現在手裡有的兩樣,全是因為地殼運動,巖壁從高處崩落後所以得到,波密這裡,也只有八階十四村這地方有它們,全是蓋世的珍品啊!」

    我們抵達八階(今八蓋鄉)的第二天,當地的喇嘛送來整匹的牛,自家釀製的酒和糌粑,作為對士兵們長途跋涉的犒勞。於是一起把它們分給底下的官兵食用。那天夜裡,竟有一頭小牛來到營部屠殺牛的地方,婉轉悲號,徘徊四顧,怎麼趕它也趕不走,此情此景,實在叫人慘不忍睹。第二天又是這樣,我不禁奇怪了,就問當地的喇嘛,那喇嘛說:「凡是還沒有斷乳的小牛,如果人們殺了那頭母牛,血漬濺在地上,一百天裡,小牛嗅見了,仍舊能夠知道是它媽媽的血啊,所以一直要號泣悲鳴,試著在附近徘徊輾轉,起碼十幾天不肯走遠!」我聽了,悵然若有所失。記得很久以前我在陝西甘肅一帶,看見過很多鄉村的牆壁上,到處都貼有長條如廣告一樣的紙張,上面寫著:「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望母歸。」可見地不分東西,人的心是一樣的。人和禽獸雖然很不一樣,卻也有一樣的佛性,做到極至處就好比儒家遠皰廚,釋氏戒殺生,這當然已經是仁者的用心良苦,然而像當今社會有親手用刀殺自己的父母還說是他的工作做得很徹底的人,這樣的人,面對上面這頭小牛,會怎麼想呢?我想著,不禁喟然長歎!

    以後,我從八階整頓好部隊,往回走。一路仍舊是沿著河走,不輕易去渡那些危險的籐橋,走了五十多里,到海岸,從此又沿著海邊行軍,兩天之後抵達彝貢。一路上村落很多,不再像對岸那樣荒無人煙。出發之前,我讓部隊的通事先走在前面,手持文告,曉諭各地的居民,安心回家,不必因為軍隊的路過而驚慌失家。我們每到一個地方,也必定會召集當地百姓,多方撫慰勸解,使藏族百姓都很歡喜。在濱海一帶,經常看得見有大片巨大的枯樹林立在水中,浮出水面達四五丈,無法知道這些樹木真正的高度。同行的藏族嚮導說:「只不過二十年前,這裡還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後來有一天,山崩地裂,高山的地方變成了大海,那些森林,則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至於沉滅到海裡去的村莊房屋有多少?已經沒有人知道……」

    他說罷用手指著大海裡的某處,說那就是昔日某村落之地,另外某處是昔日輝煌建築的喇嘛廟……以及當時山谷中的變遷情形,被他一解說,似乎全都歷歷在目,彷彿在聽天上的仙人談遙遠東海裡的幻境。

    我們快要到彝貢時,看見一處大平原,那兒的馬場都用粗大的木欄圍成橢圓形,數十成群的駿馬馳逐其中,藏人導遊告訴我:「彝貢這地方產出駿馬很多,你看見的,就是這裡的養馬場。」我們走近去看,只見成群的駿馬一匹匹全非常雄壯。其中一匹棗騮馬,昂首奮蹄,奔走疾馳,其餘馬匹似乎都及它不上。抵達彝貢後,我詢問了好幾個當地的頭目,都說:「你看見的那匹,正是彝貢地方上最有名的名馬。彝貢靠近海邊,傳說有海裡的龍出水來和馬交,所以生下這樣的龍駒。」我因為十分歡喜它的英俊超群,所以願出重金囑咐他們幫我收購。那些頭目都答應替我去物色,並約好了五天以內,一定辦成。我就給他們藏幣三百元,做為買馬的定金。那段時間,羅長奇駐紮在卡拖(今卡達),因為波密的土匪頭目叫白馬青翁的,已帶兵竄入野人山一帶,長奇就調我的部隊去卡拖。要和我商討進一步剿匪的事情。而我這邊,因為連日進軍,官兵們都很疲勞。所以休息了一天,才帶領部隊上路開赴。路上走了兩天才到那裡。

    我到彝貢兩天,當地的頭目竟把我在馬場看好的那匹棗紅馬送來給我。並且說這是彝貢地方上最名貴的馬匹。我出去看,好像並不是前幾天看到的那一匹。後來,我請來同輩裡面善於給馬看相的朋友一起觀賞很長時間,他們也有同感,說這一匹馬的鬃毛,尾巴都太粗,恐怕不是特別優異的品種,骨架又很粗勁,頭面雄闊,我試著騎上去遛了幾圈,感覺也很平常,心裡面因此很有些失望。

    我們大部隊退出魯朗之後,波密的匪徒竟然全部傾巢出動了,屯軍在冬九一帶,邊防部隊乘他的不防備,來了個突擊,一直打到傾多寺裡面,形成攻擊他們腹部的陣勢。於是他們的首領白馬青翁,大驚失色,急忙從冬九那邊調來大軍回援,卻已經來不及了,要是當初統帥部不叫鍾穎調職,按原計劃早點打下去,倨計這位倒霉的白馬青翁早就被我們俘虜了,波密一帶的兵亂,也完全可以預期平定了。

    等到我軍與邊防軍隊會師之後,白馬青翁早已率領他手下的殘部數百人,越過野人山,逃往白馬崗去了。他那名非常有權勢的女婿林噶。則一路節節敗退,經邊防部隊三戰三敗,也丟盔棄甲逃竄到野人山下的格布溝。我到了卡拖,軍長羅長奇以我攻克收復了彝貢,而並沒有借助邊防的兵力援助,高興地對我稱奇不已。然後再一起商量進軍格布溝的計劃,我以為那地方太過荒遠,用兵打仗不容易,就竭力勸說他採取招撫的辦法,長奇思量再三,同意了我的計劃。於是我們派了一名叫王孚的排長,和當地一名藏族的官員前去。據後來王孚回來講:「一路上全是懸崖絕澗,我們經過了七處籐做的吊橋,才到達格布溝,那地方更是三面絕壁,河流環繞,後面緊靠著屬於白馬崗的延綿山嶺。整個區域又是岸高水急。簡直無路可通,只有一條懸掛於萬丈深澗上的籐橋,勉強算是橋樑,而且林噶率領了一百多名侍衛,住在山上的喇嘛寺,山下還有一百多名匪徒把守這座籐橋。幸虧帶了藏族的官員,往返了幾次過橋,反覆跟匪徒講明我們的意圖,在橋邊等了一天,才准許我們過橋。」王孚等人到了山上的喇嘛寺,林噶高高坐在自己的寶座上,一副傲慢不遜,愛理不理的樣子,王孚等人只好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向前幾步大聲宣告:「大軍到這裡來,因為冬九地方的百姓屢遭工布土匪的侵擾。主要是你們不問不管,反而誤挑事端的結果,今日幸虧討伐成功,波密一帶基本上已平安無事,邊防部隊這幾天也要撤回昌都,我軍因為波密一帶地方上沒有首領管束,只好靜待林噶你早日回去安撫,才可以方便大軍撤退,參贊特派我們前來奉迎,請得到命令後早日率部隊回波密。」反覆陳說了好幾遍,林噶坐在上面,仍將信將疑。王孚他們又在山上住了兩天,百般設法勸解,林噶才相信了他的話。率領他全部的手下出來接受投降。在波密土匪的部隊經過仁進邦時,我們駐紮在那裡的一營士兵,才出來阻止他的隨從,說是駐紮在卡拖地方上的邊防軍很多,惟恐雙方人多鬧出誤會。到了卡拖,讓林噶一行人住在喇嘛寺,準備了豐盛的酒菜,陪他們喝酒,但暗中密派士兵監守寺廟的周圍,不讓他們自由出入。第二天,我也到喇嘛寺裡去看他們,林噶的樣子已經十分懷疑恐慌,一個勁問我參贊在哪裡?我說:「已經去昌都拜訪趙將軍了。明天一定會回來。」他臉上的表情,才慢慢安定,羅長奇師長因為各地招降的匪首都已押解到了卡拖,就決定一起將他們統統斃殺。到第三天的凌晨,羅師長到郊外設定的刑場,威嚴地升坐,下令押林噶和其他各位投降的匪首出來,一一大聲歷數他們的罪名,就地正法。這些匪首中間,惟獨林噶這個人體貌雄偉,年紀只有二十幾歲,看見羅師長在上面升坐,知道情勢不妙。立即橫眉怒目,大聲地反抗咆哮,不肯就這樣被捆縛住送死。剎那間衝上去十幾名身材最得力的士兵,反按住他的手,用粗繩緊緊捆住,但還是讓林噶掙脫著逃走了,捆綁用的繩索根根繃斷!我在一旁,急忙奪過衛兵手裡的大刀,從他的身背後砍下去,被我數刀砍中,才撲倒在地,束手就擒,等那最後斷氣的幾刀。

    林噶和其他幾名匪首被誅殺之後,我們就不能再運用計謀引誘白馬青翁了。後者據說也已經遠遠地逃進野人山,那地方部隊根本無法進軍。於是羅師長只得起身去昌都,拍電報給趙爾豐將軍,請示下一步的方案。趙將軍為了捉拿白馬青翁,就向各地理事官及藏人官員懸出重賞,招募任何能有本領接近這名匪首的人。恰好有一個名叫朱慎的人,新近剛擔任昌都地方上的理事官,有一次跟昌都喇嘛寺裡的喇嘛聊起通緝白馬青翁的事情,那喇嘛說:「我過去到過野匪的住地三次,為他們去誦經,跟那裡很多的酋長都熟悉,不知道這些人現在還在不在?」朱慎在一旁聽了,眼睛一亮,連忙慫恿他說:「你不過是到過去熟悉的舊地再走一次,萬一事情成了,以我們這邊趙將軍的威名,幫你謀到一大喇嘛寺的高僧之名,應該不成問題!」喇嘛立即動了心,喜孜孜地跟朱慎走了。他們按照詳細的方案行動,到了野匪在深山密林的老窩,這位喇嘛也很順利地上前去見到了過去相識的酋長,當場揚言說,有數十萬大軍,已經平定了波密,現在聽說白馬青翁潛逃到了這裡,已經移師追來。應該早點想想辦法。那些土著山民們的酋長大吃一驚,連忙問喇嘛該怎麼辦?喇嘛說:「白馬青翁這個人現在在哪裡?」酋長們說:「前一陣子已到我們山裡,我們本來不許他進來的,可是又拿他沒辦法!」喇嘛乘機進言:「為什麼不去誘他出來,砍了他的頭送給漢人的軍隊?這樣,也可以免去你們身邊的災禍。」那幾名酋長躊躇良久,說:「萬一這些土匪報復我們。怎麼辦呢?」喇嘛說:「你開頭不許他進來,這個怨仇早已結下,就算你們今天不殺他,能保證將來他不來尋你們報復?火已經燒到眉毛了,你們還不趕緊想辦法?這不是不想活了嗎?」於是那幾名酋長醒悟過來,急忙把附件各山頭所有的首領召集來商議。一連爭議了好幾天,才決定聽從喇嘛的誘殺意見。立即秘密佈陣,派人把躲在深山裡的白馬青翁騙到橋上,眾人一哄而上,當場殺死了這名一世威名赫赫的土匪頭領。土著們再用密集的弓箭陣守住橋頭。其餘波密來的匪兵一見情勢不妙,自己的頭領也已經死了,就各自一哄而散,四處逃命去了。喇嘛就帶了那幾名酋長,帶著割下來的白馬青翁本人的首級,繞道去卡拖獻功。羅師長喜出望外,重重獎賞了那幾名酋長,又另外派人送白馬青翁首級去拉薩。趙將軍因為這一次行動數昌都那名喇嘛的功勞最大,立即將他升為碩板多地方的呼圖克圖(高僧)。這一仗沒失一兵,沒費一粒子彈,而能夠大功告成,完全是因為天助他們,決不是單純的人力所能夠成就的。

    從波密進入野匪和土著們的地盤,中間矗立有一座白馬崗大山。過了這座山再往前十幾里,舉世聞名的雅魯藏布江就橫跨在來人眼前,江面寬七丈多,兩岸只有搖搖欲墜的籐橋通過。兩岸萬丈絕壁,遍生野籐,每一根籐蔓都有刀柄一樣粗。橋寬丈許,高出江面也不過一丈多。這些橋樑,全是過去千百年裡生長的這些野籐自然結合而成,根本不假人工。橋的形狀像一條條長龍,中空如竹。枝葉繁茂,堅牢異常。人行走在橋面上,像是鑽進了隧道一樣。當地的野人叫這種橋「顆惹籐橋」,「顆惹」,藏語的意思為神造,也就是天上的神造籐橋的意思。野人迷信神靈,說話難免神乎其神,但仔細想想,這種橋樑究竟是怎樣結合長成的?本來河流的面積有六七十丈寬,岸的高度,又有近百餘丈,水流湍急,隨便什麼人來這裡看了,都知道這樣的工程人力是決不可能完成。峽谷變遷,委實匪夷所思,要知道今天我們看見的這條大江,決不是太古時代那一條小小的溪流啊!所以當時候有人經過這裡,順手牽籐來做一座橋的樣子,應該比較容易。只要稍稍用點力氣就做得到,這樣千萬年之後,淺淺的溪流終於變成巨大的河床,而小溪也成大江了啊,水流的力量這樣猛烈,一天比一天流速更快,所以河床也越來越深,河岸越變越闊,而上面垂掛的短橋的籐蔓也愈長愈粗長。雖然它的構成經過,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以這個道理來推斷,這樣一座橋樑的由來,也就可以想像出來,決不是一朝一夕的人力造化,可以解釋的。

    白馬青翁和林噶先後被殺,各地前來投降的匪首也慢慢殺光了。於是波密境內的土匪受到震撼,找不到地方逃命,開始出現傾多寺內的高僧,和營官覺羅涅巴等人,聚眾數千人於八噶山,聲言要報仇的事情。那一帶的南面有大雪山,距離春多寺八百多里,中間隔開一座金珠山。我就以地勢荒遠,這麼大的雪山和這一撥士兵的比例太過懸殊,提出反對意見,羅師長不同意,執意要派遣那一隊士兵涉險前往,隊長姓石,山東人,以後駐紮在波密的軍隊嘩變回到西藏,這一隊士兵因為大雪封山,回不來了,最後全部被波密的土匪們攻陷殺死,連一個活的也沒剩下來。又有一種傳聞,說是他們逃亡到三十九族一帶,被藏人的軍隊殲滅了,也不知道哪種說法更接近真相。

    羅長奇以波密全境已經平定,開始籌劃善後事宜,把全波密分成三個縣,仿照四川邊防軍的事例,設理事官治理。另外又取中部波密喇嘛寺裡一尊銀骨塔解送去京城,獻給北京城的貝勒載濤,藉以表彰他的平定波密的功勞。這尊塔以純銀製成,塔身嵌有珠寶數枚,原先是高僧圓寂之後安置骨灰所用。西藏各地的喇嘛寺都有,後來都聽說這座塔被解送到雅州一帶,內地清庭已被廢除,辛亥革命開始,於是再不知道塔的下落,流落到了哪裡。波密平定之後,四川邊防軍撤回去兩個營,但彭日昇率領的那個營仍駐紮在春多寺,每天和手下官兵打打牌,部隊毫無警戒,這本來也是邊防軍內歷年來的積習使然。這支部隊跟隨趙將軍來西藏時間久了,作戰能力很強,惟一的弱點就是平時缺乏教育,也全無像樣的訓練可言,只是平常駐紮下來,設置點古舊的更鼓,敲幾下而已。一天夜裡,官兵們像往常一樣聚集在樓上賭牌,正玩得熱鬧,忽然有野人匪徒一百多人,手持利刃悄然潛入營房,那名負責巡更的士兵又正好去了廁所,土匪們一時間突入喊殺,幸虧樓上的官兵發覺得早,聞警開槍堵擊,擊斃十幾名匪徒,其餘見勢不妙,才一哄而逃走,邊防官兵,也已經死傷了好幾名,也實在算是驚險!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