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第26章 享受生活 (2) 文 / 海倫·凱勒

    在鄉間,人們看到的是大自然的傑作,不必為熙熙攘攘的城市裡的那種殘酷的生存鬥爭而滿心憂慮。我曾好多次訪問那些住在又窄又髒街道上的窮人。想到有錢有勢的人住在高樓大廈裡悠然自得,而另一些人卻住在暗無天日的貧民窟裡,變得越來越乾癟、醜陋,深感社會的不平等。骯髒狹窄的小巷子裡擠滿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孩子。向他們伸出友好的手,他們卻躲之猶恐不及,好像你要打他們似的。使我更為痛苦的是,一些男人和女人蜷曲得不成人形。我撫摸他們粗糙的手,深感他們的生存真是場無休無止的鬥爭——不斷的奮戰、失敗,他們的努力和機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我們常說上帝把陽光和空氣賜給一切眾生,果真如此嗎?在城市骯髒的小巷裡,空氣污濁,看不見陽光。世人啊,你們不珍惜自己的同胞,反而還摧殘他們。當你們每頓飯禱告「上帝賜給我麵包」時,你們的同胞卻無衣無食。我真希望人們離開城市,拋開輝煌燦爛、喧囂嘈雜、紙醉金迷的塵世,回到森林和田野,過著簡樸的生活!讓他們的孩子能像挺拔的松樹一樣茁壯成長,讓他們的思想像路旁的花朵一樣芬芳純潔。這些都是我在城市生活一年後,回到鄉村所產生的感想。

    現在,我又踏上了鬆軟富有彈性的土地,又沿著綠草茵茵的小路,走向蕨草叢生的澗邊,把手伸進汩汩溪水裡。我又翻過一道石牆,跑進綠色的田野——這狂歡似的高低起伏的綠色田野。

    除了從容散步,我還喜歡騎雙人自行車四處兜風。涼風迎面吹拂,鐵馬在胯下跳躍,十分愜意。迎風快騎使人感到輕快又有力量,飄飄然而心曠神怡。

    在散步、騎馬和划船時,只要有可能,我會讓狗陪伴著我。我有過很多犬友——軀體高大的瑪斯第夫犬、目光溫順的斯派尼爾犬、善於叢林追逐的薩脫獵犬,以及忠實而其貌不揚的第銳爾狼狗。目前,我所鍾愛的是一條純種狼狗,它尾巴捲曲、臉相滑稽、逗人喜愛。這些狗似乎很瞭解我生理的缺陷,每當我孤獨時,總是寸步不離地依傍著我。

    每當下雨足不出戶時,我會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待在屋裡用各種辦法消遣。我喜歡編織,或者東一行西一句隨手翻翻書,或者同朋友們下一兩盤棋。我有一個特製棋盤,格子都凹陷下去的,棋子可以穩穩當當地插在裡面。黑棋子是平的,白棋子頂上是彎曲的,棋子大小不一,白棋比黑棋大,這樣我可以用手撫摸棋盤來瞭解對方的棋勢。棋子從一個格移到另一個格會產生震動,我就可以知道什麼時候該輪到我走棋了。

    在獨自一人百無聊賴時,我便玩單人紙牌遊戲。我玩的紙牌,在右上角有一個盲文符號,可以輕易分辨出是張什麼牌。

    如果有孩子們在旁邊,同他們做各種遊戲真是再快樂不過了。哪怕是很小的孩子,我都願意和他們一起玩。我喜歡他們,他們也很喜歡我。他們當我的嚮導,帶著我到處走,把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告訴我。小孩子們不能用手指拼字,有時唇讀也未能弄明白他們的話,只好依賴手勢。每逢我誤解了他們的意思,幹錯了事,他們就會哄然大笑,於是啞劇就得再次從頭做起。我也常給他們講故事,教他們做遊戲,和他們在一起很快樂,時間也過得很快。

    博物館和藝術館也是樂趣和靈感的來源。許多人滿懷疑惑,我不用眼睛,僅用手,能感覺出一塊冰涼的大理石所表現的動作、感情和美?的確!我的確能從撫摸這些典雅的藝術品中獲得真正的樂趣。當我的指尖觸摸到這些藝術品的線條時,就能感受到藝術家們所要表達的思想。我從神話英雄雕像臉中,感覺他的愛和恨、勇敢和愛情,正如我能從活人的臉上摸出人的情感和品格一樣。從狄安娜雕像的神態上,我體會到森林中的秀美和自由,足以馴服猛獅,克服最強烈的感情的精神;維納斯雕像的安詳和優雅的曲線,使我的靈魂充滿了喜悅,而巴雷的銅像則把叢林的秘密顯示出來。

    在我書房的牆上有一幅荷馬的圓雕,掛得很低,順手就能摸到。我常以崇敬的心情撫摸他英俊而憂傷的面龐。我對他莊嚴的額上每一道皺紋都瞭如指掌——如同他生命的年輪,刻著憂患的印跡。在冰冷的灰石中,他那一雙盲眼仍然在為他自己心愛的希臘尋求光明與藍天,然而結果總是歸於失望。那美麗的嘴角,堅定、真實而且柔和。這是一張飽經憂患的詩人的臉龐。啊!我能充分瞭解他一生的遺憾,那個猶如漫漫長夜的時代:

    哦,黑暗、黑暗,

    在這正午刺眼的陽光下,

    絕對黑暗、全然黑暗,

    永無光明的希望!

    我彷彿聽見荷馬在歌唱,從一個營帳行吟到另一個營帳,探著步子摸索著。他歌唱生活、愛情和戰爭,歌唱一個英雄民族的光輝業績。這奇偉雄壯的歌,使盲詩人贏得了不朽的桂冠和萬世的景仰。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手對雕塑美的欣賞比眼睛更敏感。我以為觸覺比視覺更能對曲線的節奏感體會入微。不管是否如此,我自認為可以從希臘的大理石神像上覺察出古希臘人情緒的起伏波動。

    欣賞歌劇是比較少有的一種娛樂。我喜歡舞台上正在上演時,有人給我講述劇情,這比之讀劇本要有趣味得多,因為這樣我常常會有身臨其境的感覺。我曾有幸會見過幾位著名的演員,他們演技高超,能使你忘卻此時此境,被他們帶到了羅曼蒂克的古代去。埃倫·特裡小姐具有非凡的藝術才能,有一次,她正在扮演一名我們心目中理想的王后,我被允許撫摸她的臉和服飾。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足以消弭最大的悲哀。亨利·歐文勳爵穿著國王服飾站在她的身旁,他的行為舉止無不顯露出超群出眾的才智。在他扮演的國王的臉上,有一種冷漠、無法捉摸的悲憤神情,令我永遠不能忘懷。

    我仍然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看戲的情景。那是12年前的事情,萊斯莉正在波士頓,莎莉文小姐帶我去看她演出的《王子與貧兒》。我無法忘記劇場所充滿的喜怒哀樂,隨著劇情的發展,觀眾一會兒喜,一會兒悲,這位小演員也演得惟妙惟肖。

    散場後,我被允許到後台去見這位穿著華麗戲裝的演員。她站在那裡向我微笑,一頭金髮披散在肩上。雖然剛剛結束演出,她一點兒也沒有疲憊和不願見人的樣子。那時,我才會開始說話,之前我反覆練習說出她的名字,直到我可以清楚地說出來。當她聽懂了我說出的幾個字時,高興地伸出手來歡迎我,表示很高興能與我相識,我也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雖然生命中有很多缺陷,但我可以有如此多的方式觸摸到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世界是美好的,甚至黑暗和沉寂也是如此。無論處於什麼樣環境,都要不斷努力,都要學會滿足。

    有時候,當我孤獨地坐著等待生命大門關閉時,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就會像冷霧一樣籠罩著我。遠處有光明、音樂和友誼,但我進不去,命運之神無情地擋住了大門。我真想義正詞嚴地提出抗議,因為我的心仍然充滿了熱情。但是那些酸楚而無益的話語流溢在唇邊,欲言又止,猶如淚水往肚裡流,沉默浸透了我的靈魂。然後,希望之神微笑著走來對我輕輕耳語說:「忘我就是快樂。」因而我要把別人眼睛看見的光明當作我的太陽,把別人耳朵所見的音樂當作我的樂曲,把別人嘴角的微笑當作我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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