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三十二條軍規 文 / 裴志海
想成為軍嫂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是有點理想主義的。
我看了看莫小洛，她笑笑地看著我，看得出來，她很想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我想起了她曾經有過一次的愛情，她那次愛上了我們部隊的一個班長，那個班長還因為這事被開除軍籍了。我有點不理解，很真誠地對她說：「那個傢伙也真是的，他既然離開了部隊，完全可以娶你的。」
她愣了一下，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捋了捋額前的頭髮，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不是他不願意，而是我不願意了……」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她，我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中午，莫小洛把她的那次愛情都告訴我了，我這才知道人們口口相傳的東西原來是多麼地不可信。她說，那個班長老家的確是南京的，但不是市裡的，只是屬於南京的高淳縣，很偏僻的一個地方，家還是農村的，父母也不是什麼大官，都是農民。他從前說的都是騙人的。這都算了，男人誰沒點虛榮心呢。他後來到南京市一家大酒店當保安，人家知道他當過特種兵，他身上也真有功夫，就讓他當了保安隊長，一個月能拿兩三千元錢。按說，這在南京已經不錯了，但他不滿足，整天看著那個大酒店的小姐大把大把地賺錢，也讓莫小洛當小姐。她當然不幹了，他就動手打了她，她就又跑回來了……
我吃驚地看著她，有點不敢相信：「不會吧，我聽說他在部隊表現還挺好的，軍事素質很過硬的。」
莫小洛看了看我，淡淡地說：「這有什麼奇怪的？人都是會變的，我也沒想到他會變成這個樣子。那時，我連跳到長江的心都有了，我真的去了長江大橋。」
我有點擔心地看著她，但她很平靜，就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我很佩服她，她終於撫平了自己的傷口。我突然對她有一種很憐惜的感情，她是個好女孩，但命運對她太不公平了。
我憤憤不平地說：「這個傢伙真不是個人，他怎麼會這樣呢？」
莫小洛悲傷地搖了搖頭：「他本來也不是一個壞人的，但環境會改變一個人的。那還是個星級酒店呢。那些小姐中，很多人都是有丈夫有小孩的，每天晚上都是她們的丈夫騎著摩托車把她們送過來，第二天早上再接走……現在的社會就是這樣了。其實想想，最可靠的男人還是在你們部隊裡。」
這我倒贊成，部隊是一個很封閉的環境，有時就像一個世外桃源。但它也有一種不好的東西，就像朱蘇進說的，最優美的往往是最危險的，在這個相對純淨的環境成長起來的士兵，一旦有機會接觸到那種不好的東西，他們可能接受得更快，甚至更徹底，比如那個班長。當然，也有一種人，就像我一樣，不管我到了哪裡，我相信我都不會壞到哪裡去的。也許，我在中學時本來就是一個混混，在部隊反而變成了另外一種人，部隊已經把我的血液全部換了一遍，我不可能再回頭走原來的路了。
我再想，如果換了我，我一定會好好地愛著她，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讓她幸福，從來都不會後悔嫁給了一個曾經當過兵的人！這個想法讓我嚇了一跳，慌慌地看了她一眼，好在她低著頭在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沒有注意到我。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我們兩個反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悶悶地坐了一會兒，莫小洛突然問我：「你記得不記得咱們第一次一起到江城的事？」
我忙點了點頭：「我記得，我去送我同學劉堅強回去。」
提起劉堅強，我突然想起了米小陽，心裡一下子空蕩蕩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現在已經結婚了。我已經有好長時間都沒再想過他們了，但現在一想起，心裡還是靜不下來。我知道米小陽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但我還是很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實際上，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過得好不好，我都沒辦法了。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總是想她。
她歪著腦袋，衝著我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笑笑地問我：「那你肯定還記得你那個同學給咱們兩個照了照片這事吧。」
我當然記得，我一直怕她問我這事。我看了看她，她充滿期待地看著我，我在腦中飛快地盤算了一下，我可以撒個謊，說劉堅強回去後一直沒和我聯繫，我也可以說，他不小心把照片從數碼相機中刪掉了。我本來真打算這樣說的，但我突然說不出來了。怎麼說呢？那個班長已經欺騙過她了，我如果再欺騙她，哪怕是個善意的謊言，我都覺得可恥。這樣單純、善良的女孩子，誰都不忍心欺騙她的。我咬了咬牙，給她說了實話：「他把照片寄給我了，我把它們燒了。」
她很吃驚地看著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你怎麼把它們燒了？」
我看了她一眼，趕緊低下了頭，吞吞吐吐地說：「我怕被連長知道了……」
她臉紅了一下，她很聰明，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了。她的臉色黯淡下來，眼睛裡的光亮慢慢地熄滅了。她默默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高大的楊樹上綻出了新芽。有鳥從空中掠過，歡快地唱著歌飛走了。我很難受，我知道我讓她傷心了，我很想把她攬在懷裡，撫摸她的長髮，用我滿腔的柔情安慰她。但我是名士兵，不能這樣做。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你愛的人就在你身邊，但你卻不能去愛。我很痛苦地盯著地面，我和她之間已經沒有絲毫的障礙了，再傻我也能看出來，她很喜歡我。我如果現在想擁抱她，她不會拒絕我的。她就在我身邊，我伸手就能觸摸到她的清秀的臉龐，但我們之間卻隔著一層厚厚的牆，我們能感受到它是冰冷和堅硬的。我故意不去看她，但我卻在用全部的器官感覺著她，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我甚至有種想哭的感覺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莫小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低低地問我：「你在想什麼呢？」
我說什麼啊？看著她清秀的臉龐，想把她攬過來，緊緊地抱著她，吻她的臉、鼻子和紅潤的嘴唇，然後告訴她，我愛她。我心裡充滿了激情，但說出來的話卻和她毫無關係：「那個劉堅強把我從前的女朋友搶走了。」
莫小洛跳了起來，她瞪著我驚訝地叫了一聲：「啊，你原來還有女朋友啊！」
我感到很奇怪：「怎麼了，我不能有女朋友啊？」
她忙搖了搖頭，有點遲疑地說：「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以為你沒有女朋友呢。」
她直直地看著我，目光裡突然有一種很堅定地東西，但她的聲音是顫抖的：「我如果愛上你了怎麼辦？」
我嚇了一跳，我知道我很喜歡她，但愛情真的來了，我卻有點手足無措了。我知道特種大隊的那條不成文的規定，也知道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總政治部、總後勤部、總裝備部聯合頒發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士官管理規定》第三十二條：「士官原則上不得在部隊駐地或本部隊內部找對象結婚。」這是條「高壓線」，沒人敢碰的。事實上我也一直在克制著自己，想把那些念頭堵住，不讓它蹦出來。但最終我還是失敗了。它就像一粒頑強的種子，在黑暗的泥土裡發芽，使勁地生長著，要拱出地面，呼吸新鮮的空氣，在春天溫暖的風中開花結果。這種事情你有時擋是擋不住的。老李的兵齡長，他曾經告訴我說，我們那個紅軍團，曾經有過女兵，都在衛生隊。平常部隊很注意這方面的事情，千方百計地防範，但最後還是出事了。老兵退伍時，在操場上舉行「告別軍旗」儀式，儀式剛結束，從衛生隊裡衝出來一個女兵，從警衛連裡衝出來一個男兵，兩人就在操場上抱頭痛哭，把團長和政委的臉當場都氣白了。後來才知道，他們已經偷偷地談了一年多的戀愛，部隊居然沒一個人知道！
我看著莫小洛，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充滿期待地看著我，她目光閃爍著，溫柔又充滿不安，但它像一把刺刀，穿過那堵隔在我們中間的沉重的牆，火花四濺，照著我蒼白的面孔。我身上很冷，嘴裡發苦，我的手指在顫抖著。我不想再逃避了，如果這是愛情，那就讓它來吧。我想把我的一切，我的想法，我的過去，我的愛，我的夢，我的不安和害怕，全部都說出來。也許我們不能相愛，但我也要讓她知道我的一切，讓她知道，並非所有的士兵都像那個班長一樣，會有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她，信任她，永遠都會愛著她。
我喃喃地說：「小洛，我愛你，可我……」
她撲上來，用嘴巴堵住了我的嘴，我緊緊地抱著了她，我們發瘋般地親吻著。她的身體柔軟，身上散發著少女溫暖的體香。是的，我愛她，我已經離不開她了。那一會兒，我甚至還想，讓狗屁軍紀見鬼去吧！我是一個特種兵，特種兵都是敢做敢幹的爺們兒，我愛她，她愛我，我們的愛情無罪，如果因為愛情而被處罰，所有的閃電啊、雷啊、暴風雨啊，你們都來吧！
我們平靜下來了，我把她攬在懷裡，她腦袋枕在我的胸口，刮著我的鼻子，絮絮叨叨地對我說，你第一次到我家小店買東西時，我就喜歡上你了，我喜歡你那時很害羞的樣子。我笑了笑，是有那麼回事，但我已經想不起我買的是什麼東西了，更不記得我曾經害羞過。我問她，她說：「你買的是香煙啊，我說給你介紹個對象，你臉騰地紅了。」我一下子想起來了，那次我的確因為撒謊說我沒有對象，所以臉紅了。
她說完以後，突然跳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叫了起來：「啊，你騙我！」
我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我騙你？我怎麼騙你了？」
她嘟著小嘴，氣呼呼地說：「你還說呢，我那時問你有沒有對象，你說沒有！」
我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我的「鍋蓋頭」，嘿嘿地笑了：「我想逗你玩嘛。你那時準備給我介紹誰啊？」
她很神秘地笑了一下：「我不告訴你。」
我很好奇：「說說，到底是誰？」
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真傻啊，還能有誰？是我自己唄。我準備過段時間再給你說，就說給你找不來對象，乾脆把我賠給你吧。誰知你後來再也不找人家了！」
我說：「不是我不去找你，是我們部隊不讓去你那裡買東西。」
說到我們部隊，我有點清醒了，腦袋上像被人擊了一棍子，心裡被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有點不好受。我一直想成為一名真正的特戰隊員，最好將來能轉成第二期士官，默默地等待著戰爭爆發，像個真正的軍人那樣去戰鬥。我甚至還夢想著有一天，我的骨灰也能放在家鄉的烈士墓園，上面貼著我穿著軍裝的照片。我看了看她，她還沉醉在愛情之中，安靜的臉龐猶如一個夢。我不忍心把她的夢打碎，但有些話我必須得和她講明，我不能騙她。我咬了咬嘴唇，終於鼓足了勇氣，喃喃地說：「小洛，你知道我們部隊的規定，我也想成為一名好士兵。如果你相信我，那你等我退伍時，我一定和你結婚！」
她倚在我的肩頭，閉著眼睛，低低地說：「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也不會去找你的，我知道你愛我，你知道我愛你就行了。我會一直等你退伍的。你放心，我們村裡人都不會糾纏我的，他們沒人敢娶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在農村，跟人私奔是件很丟人的事情，沒人願意娶這樣的姑娘。但對我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愛情來了，我們什麼都不會在乎的。我很感激地看著她，她很懂事，一點也沒為難我，如果這樣的話，我們也有可能就像老李講的那個故事一樣，一直等到退伍時，兄弟們才有可能知道這件事。這樣，我沒有辜負我所熱愛的軍營，同時也沒有辜負我愛著的姑娘。我身上輕鬆了許多，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耳朵。她靜靜地伏在我的肩上，突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扭過頭問她：「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在想什麼？」
她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她把頭從我肩上移開了，愣愣地看著我，她的眼裡有淚花在閃動，她喃喃地問我：「你知道我從前有過人了，你不會嫌棄我吧！」
我皺了皺眉頭，我知道她的意思，她顯然是想告訴我，她不是一個處女了。這算是一個什麼事呢？不錯，我是一個從小縣城來的大兵，但我完全和我老家的農民兄弟不一樣了，我不是那麼封建的人，我只知道我們相愛，這就夠了。我捧起了她的臉，心疼地說：「傻丫頭，你想那麼多幹什麼？只要我們相愛，其他的算什麼呢。」
她臉上已經滿是晶瑩的淚水，她很感動，又主動過來吻我。在這甜蜜的幸福的時刻裡，我們都流淚了。我知道我們的愛情來之不易，值得我們一生珍惜，好好愛護。
我決定把我和米小陽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她。剛開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我怕告訴她了，她會不高興的。但轉而一想，她的過去我都知道，這成了她的包袱，我雖然說我不在乎的，但她自己可能會為此內疚的。我如果愛她，就應該把我的過去也告訴她。
我拉著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我打算什麼都不瞞她了：「小洛，你不要想那麼多，我其實和從前的女朋友也發生過那種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