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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文 / 海佛

    「我跟諸君的心情一樣,我們過去的走狗現在反而來欺負主人了,他們侮辱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女人,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都要死啦死啦的。可是,我們戰敗了。我們是戰犯。諸君,你們可記得50年前的中日黃海海戰,我們打敗了大清王朝,我們是戰勝國,中國是戰敗國,我們逼迫他們簽訂了《馬關條約》,他們割讓台灣、琉球群島,壯大了大日本帝國的版圖,賠償白銀兩億三千萬兩。中日黃海海戰,讓我大日本帝國迅速崛起。現在呢,50年之後,我們戰敗了。可恨的美國人在我們的國家投下了可怕的核子彈,我們的長崎、廣島成為了灰燼。蘇聯紅軍已經對日宣戰,殲滅了關東軍,我們大日本帝國,進入了漫長的黑夜。

    我早就對那些貪得無厭的猖狂者提出了警告,貪多嚼不爛,試問蛇怎麼能夠把大象吞了下去呢?我早就說過,不要全面對華戰爭,不要對東亞發動聖戰,更不要跟美國人俄國人開戰。我們佔領東北,把滿洲國變成我們的國土,跟蘇俄跟中國各國簽訂友好條約。中國的大東北的資源足夠我們大日本帝國享用的了。那些狂妄自大的好戰者不信,還排擠我,說我有厭戰情緒,就把我貶到了這裡來了。要是按照我的構想呢,我們大日本帝國怎麼會落到這個結局?不出我的所料,才幾年呢,我們就戰敗了。你們想想50年前,我們是怎麼對待戰敗了的大清王朝的?現在呢,戰勝國中國的蔣總統和共產黨都沒有提出要出兵佔領日本國土的要求,也沒有提出要我們巨額賠款的要求。諸君想想這是為什麼?」

    一個有見解的日軍軍官用生硬的漢語說:

    「中國人混蛋,蠢得像豬,中國就是個四分五裂而又不團結的國家,他們現在要打內戰呢。」

    小掘四繁拍著他的肩頭,詭笑道:

    「大島君說得很對,中國人非常混蛋,他們面對如此大好機會,可以收回國土,把台灣琉球群島統統收回去,還要我們巨額賠償,還有理由出兵佔領我們的國家,可是他們這麼做了嗎?他們要打內戰呢,國民政府的蔣總統在我們佔領東北之後還提倡『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我們戰敗了,他們要內戰,就便宜了我們。我們要好好把握這個時機,力求自保。」

    小掘四繁說到最後,叫了起來。他又盤坐在椅子上,微笑著望著手下軍官,問:

    「你們還動怒嗎?你們清醒了嗎?」

    幾個軍官立正,向他鞠躬,異口同聲地說:

    「謝謝大隊長的教誨。」

    小掘四繁得意地微笑了,對他們說:

    「你們的,大日本帝國的擎天柱,你們必須安全地回國,你們的妻子孩子需要你們,我們的國家也需要你們。我必須把你們安全地帶回國。至於犧牲幾個女人,能夠換來你們的平安,也是值得的。中國不是有句俗語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我們還在,什麼都好說。」

    幾個日軍軍官齊聲用漢語回答:

    「明白了。」

    小掘四繁用手扣著桌面,得意地說道:

    「今天是10月5號,9號之後,我們才真正地投降,我們就可以離開巨石鎮了,我們要體面地離開巨石鎮,就是對勝利了的中國軍民最厲害的打擊也是最大的侮辱。我們能夠平安地離開巨石鎮比什麼都重要。現在你們首要的任務就是『忍』,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要再為女人們的事亂了我們的大事。」

    幾個軍官看著他們讚佩的大隊長。以他的目光和水平,當個軍團長師團長是沒有問題的。他卻在軍隊裡不被重用,被貶到了一個小地方來了。

    小掘四繁注視著他的部下,問:

    「皇協軍,就是現在的****,欺負了我們的女人,你們感覺很恥辱,我更感覺恥辱。但是,我要在我們離開巨石鎮之前,還給中國人一個奇恥大辱,為我們挽回面子。」

    幾個軍官問:

    「大隊長,您有對策了。」

    小掘微笑道:

    「我要利用中國人的混蛋來實行我的目的,……諸君都回去吧。記住了要『忍』,就讓我們的皇協軍,共產黨眼裡的二鬼子做一回民族英雄吧,讓保護大日本帝國擎天柱的大日本帝國的女人作一次偉大的犧牲吧。」

    幾個日軍軍官也跟著譏笑起來。

    其中一個軍官問:

    「隊長,皇協軍要是來搶我的女人,我怎麼對付?」

    小掘武斷地說:

    「山田君,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但是,你要為你手下士兵的性命考慮。」

    叫山田的小隊長向他敬禮,說:

    「手下的明白。保住大日本帝國的精英為重。」

    小掘四繁說:

    「諸君回去,安心站崗,不能讓共產黨偷襲了。」

    幾個小隊長離開了小掘四繁的辦公室,各自到自己的崗位站崗放哨去了。

    19

    節氣已近寒露。夜涼了,露水也涼了。

    胡先雨披上大衣,站在2號炮樓上,注視四周的黑夜。他跟著父親練過功夫,也到徐州的學校學習過進步知識,也讀過進步的書籍和小說,如郁達夫的《沉淪》。他覺得自己有些像《沉淪》小說裡的留學生,性格中有怯弱的一面,有憂鬱的一面。

    他是個孝子,畏懼自己的父親。父親的話,他都要遵守,很少反抗。但是,他又是個熱血青年,愛自己的國家愛自己的民族。他希望能夠做到忠孝兩全,可是,兩全做不到,他只有做個孝子。

    他不忠,對自己的國家不忠,對自己的民族不忠。看到像他那樣的青年,在跟日軍戰鬥,他的內心是多麼的愧疚。他感覺到了自己的罪惡深重。也意識到了自己和父親一樣,要背負歷史的罵名,要成為民族罪人。

    如今,如今抗戰結束了,日軍投降了。可是,還看不到和平的曙光。他站在炮樓上,吹拂著夜風,開始痛苦地哀歎,他自言自語道:

    「我想,日軍投降了,各個黨派,就可以平等地坐下來商談建國大業了。把自己的祖國建設成為一個真正民主自由富強的國家,而不是一黨專制,獨裁統治的國家。

    「我想,日軍投降了,就是不割地,也得歸還我們的台灣和琉球群島,也得賠償戰爭損失。中日甲午海戰簽訂的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就陪了日本兩億三千萬兩白銀,中日戰爭進行了八年,是多少個中日甲午海戰?死亡人數,財產損失,更是無法計算。我們問小日本索要十個《馬關條約》的賠償,也不算多的。就陪23億白銀吧。我們巨石鎮被日軍殺害的軍民,都可以得到賠償了。賠償的錢用來建立學校,教育孩子讀書識字。

    「我想,我贊同師姐的話,小鬼子必須向巨石鎮人民謝罪,謝罪之後,才能離開。沒有謝罪,就是對歷史的玷污就是對民族的犯罪。謝罪後,我們可以原諒他們,可以化解往日的恩仇。前提是,小鬼子必須謝罪。

    「我想,日軍投降了,巨石鎮民族仇恨可以和解了。過去的恩怨可以了結了,不要用武力和殺戮來復仇了。我們胡家可以把巨石鎮還給人民,讓人民選舉有賢能的人來領導巨石鎮。

    「我想,我可以放下手中的槍,棄武從文,我可以到徐州,到南京,到上海,到北京去學習歷史科學文化知識,總結中國一百年來的經驗教訓。也要把巨石鎮這段特殊的歷史寫成書,警戒後人自強不息。

    「我想,我的父親,只要不讓他蹲牢,就可以在家頤養天年,不需要他過問世事了。

    「可是,眼前的局勢讓我擔憂。國共內訌,讓戰敗了日軍充當****對付共產黨的盾牌。弟兄相爭,注定國家不幸。他們都把黨派利益看作比國家利益還高。可悲啊,悲哀啊。

    「巨石鎮還在黑暗的波濤中,我該怎麼辦呢?父親陽奉陰違,小掘四繁老奸巨猾。我是投降共產黨,向老百姓謝罪,還是放走小鬼子,讓老百姓把仇恨記在我們父子的頭上,讓我們父子落下千古罵名,做歷史的罪人?

    「我們不是日偽時期的皇協軍了,我們已經穿上了****的服裝,成了國民政府的軍人。可是,國民政府早晚會有一天來追查那段不光彩的歷史的,國民政府也會把那段歷史寫在書本上的。誰都知道我們是漢奸,是民族敗類。我該怎麼辦呢?

    「我的父親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看不起共產黨,跟共產黨有血海深仇,更不會向那些窮人認罪。我的父親啊,你看到了你身上背負的歷史罪惡了嗎,我的父親啊,你的罪惡深重。我要為你贖罪。

    「我的父親啊,你能理解我的心嗎,你能讓我這樣做嗎?

    「你跟****周旋,你跟小鬼子周旋。你的周旋,是個巨大的學問,不是和平的友好相處,也不是激烈的鬥爭,你的周旋就是暗中較勁,還讓他們看不到。這就是你的學問,這就是你統治巨石鎮的法寶。兒子明白,但是不能用。現在是關鍵的時候,我必須站出來,顯示一個被你,被父權壓制下的兒子,已經成長,已經成為了我自己。

    他的內心獨白,像霜降在他的身上,潔白。

    20

    吳月清回到了胡先雨的炮樓裡,就歪在辦公室裡的沙發上睡著了。

    她又累又困,倒頭就睡,還打起了呼嚕聲。剛睡下,忽然一個激靈又警醒了,又站了起來。她不敢睡覺的。她要出去,她要告訴自己的婆婆和馬老六,組織游擊隊攻打巨石鎮。裡面有自己的人接應。

    她鎮靜了下來,看到外面,還是黑乎乎的,就理理頭髮,出了炮樓。外出的大門已經鎖死。

    她問值班的士兵:

    「你們胡團長呢?」

    值班的士兵回答:

    「在炮樓上瞭望呢。」

    吳月清對士兵說:

    「你告訴他,我回家要喂孩子了,我要出去。」

    士兵警覺了,端起了步槍,對她說:

    「你不能出去。」

    吳月清問:

    「這是胡團長的命令嗎?」

    士兵說:

    「這是胡老爺的命令。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吳月清反問:

    「你們不是放我進來了嗎?」

    士兵說:

    「胡老爺下命令了,只准進不准出。」

    吳月清聽了,心裡大罵胡占魁是老狐狸。就轉身進了炮樓裡。她在賭氣。她跟誰賭氣呢?這是巨石鎮,不是她的馬家莊。

    她又氣憤地出來,對站崗的士兵說:

    「給我叫胡團長,我找她有事。」

    士兵仰頭,手掌變成了喇叭筒,高喊:

    「團長,你下來,有事。」

    叫了兩聲,就聽到了炮樓上有聲音了。炮樓的梯子是盤旋的。

    胡先雨從上面下來了,看到了吳月清站在門口。他招呼吳月清後就直奔辦公室,吳月清也跟著他到了裡面說話。

    胡先雨說:

    「師姐,你想出去?」

    吳月清說:

    「我想回家,我要喂孩子。」

    胡先雨吃驚地看著她,問:

    「你不報仇了嗎?」

    吳月清說:

    「我明天一早再來。」

    喂孩子是大事。胡先雨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他拿過自己的手電筒,交給她,說:

    「把手電筒帶上。」

    吳月清接過,握在手裡,跟隨胡先雨往外走。到了大門口,要開大門。士兵上前阻攔,說:

    「團長,不能開門。不能讓她走了。」

    胡先雨聽了他的話,就停住了,問:

    「誰的命令?」

    士兵說:

    「老爺的命令。只能進不能出。她要出去,我們就開槍了她。」

    胡先雨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太理解自己的父親了,他也懷疑到了吳月清回去之後可能出現的事態。

    就收回了鑰匙,裝在口袋裡,對吳月清說:

    「師姐,你看,上面有命令,我們不能違背。回去休息吧。」

    吳月清站在大門口,望著外面的曠野,耳畔響起了10月1日夜晚自己丈夫的游擊隊攻打巨石鎮的激烈槍聲。如果今夜攻打巨石鎮,裡面有內應,一定會拿下巨石鎮的。可惜,自己的丈夫不在了。她很難過。

    「休息吧,師姐,等待時機,我會為你……」

    胡先雨又勸了一次,她才邁開步子,跟著他回到了他的辦公室。裡面亮著馬燈。他們倆坐下說話。

    胡先雨似乎已經猜到了她的心思,說:

    「師姐,我父親不讓你出去,我也不能讓你出去。」

    吳月清坐在沙發上,問:

    「你?」

    胡先雨說:

    「我父親怕你出去,把這裡的內情告訴游擊隊,對我們更不利。」

    吳月清心裡噢了一聲,人家都知道她的用意了,看來自己不是一個做地下黨的材料。

    胡先雨又說:

    「我本來想讓你出去的。可是,我又反悔了。我怕你引來游擊隊,又要攻打。那樣會死很多人的。師姐,你要知道現在巨石鎮有三多千精兵,又有巨石鎮堅固的軍事設置,你們游擊隊沒有五千人以上是打不開的。五千人是兩三個團,運河支隊也不過兩千人。我不想也不忍再看到那麼多的人作無謂的犧牲了。我們就不能心平氣和談談嗎?」

    吳月清責問:

    「我的仇,我們的仇,就不報了嗎?」

    胡先雨沒有回答她的話,繼續說:

    「如果你們再犧牲許多人,就算打開了巨石鎮,把巨石鎮的人都殺光,你們的仇就能報了嗎?你們的良心能安嗎?為你們報仇而犧牲的人,值得嗎?」

    吳月清反問:

    「你還是阻攔我們報仇。我們就能看著小鬼子大搖大擺地離開巨石鎮嗎?」

    胡先雨耐心地說:

    「師姐,我不是在想辦法嗎?自從你進來,我就想著為你報仇。我為你報仇,比你們的游擊隊硬攻強打好。」

    吳月清看著胡先雨,想想,他說得很有道理。巨石鎮的兵力強大,游擊隊是很難攻打下來的,就算有內應,也是傷亡很大。

    她是女人,她是妻子,她是母親,她不想看到眾多的游擊隊員們戰死在巨石鎮的碉堡前。真得如胡先雨所說,他們都戰死了,就是把巨石鎮的小鬼子全部給殲滅了,她自己的良心能安嗎?

    她點點頭,說:

    「師弟,我就靠你了。如果小鬼子大搖大擺地走出巨石鎮回到徐州城,你們父子的罪就大了。不僅是我,巨石鎮一百平方公里五萬人民不會原諒你們父子的。」

    胡先雨向她點頭,保證說:

    「師姐,我敢拿性命擔保,小鬼子要是大搖大擺地走出巨石鎮,我胡先雨就不是男人,就不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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