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文 / 金滿
A排走過陣地,走過胡堆亂放的武器彈藥,走過那些嚼口香糖、抽煙喝酒、摔撲克賭博、看黃色雜誌、往女人裸照上扎飛鏢、玩壘球,個個玩世不恭又不可一世的美國大兵。嚴格來說,這裡不叫陣地,只是一幫亂七八糟堆在一起的美國大兵,一個驕傲散漫的美軍步兵營。杜克眉頭擰成個川字。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還有比咱們更亂的部隊……」寶七算是開了眼了,他也算是****裡的老丘八了,跟這些美國佬兒比起來,他覺得自己他媽的太規矩了。
「兄弟,這機槍叫個啥名堂?」站長圍著一挺重機槍踅摸,嘴裡嘖嘖地贊,比起駐印軍裝備的M1917水冷式重機槍,這機槍不知道精悍輕巧了多少。邊上的美軍機槍手瞥他一眼,根本就沒打算搭理這個鄉巴佬。
「M1919A4式重機槍,風冷式散熱,250發彈鏈供彈,槍身重16公斤,連腳架20公斤左右,如果不講究精度,可以單獨用槍身進行概略射擊……」費卯如數家珍卻並不得意,還是那副漠漠的腔調。
「好!好東西!」站長摸機槍就像摸女人。
「再好也得自己有。邊上那美國佬瞧你像瞧叫花子。欠抽的玩意兒。」青狼橫眼看著那個美軍機槍手。
「哈嘍!」剃頭佬向機槍手擺手,堆一臉的賤笑。
青狼剛想罵,剃頭佬對機槍手的第二句問候出來了:「我是你爹。」用的是剛才說「哈嘍」的表情。
大伙憋著笑,等著看那美軍機槍手的反應。
剃頭佬笑得無比熱情,無比真誠,美軍機槍手也只好應付地笑下,向他翹起個大拇指。
「哄」地一響,大伙笑翻了。
美軍機槍手摸不著頭腦,也向他們翹起大拇指,憋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中國話,「頂好。」
「頂好,頂好,美國兒子好!」剃頭佬學著那怪音怪調繼續耍寶,大伙笑得捶胸頓足。
「不要和盟軍戰友開這樣的玩笑,影響團結。」
看黃任羽開腔了,大伙沒再往下惡整,畢竟黃任羽是長官,剛才的玩笑要讓杜克聽見,一個個都要被收拾。杜克此時正和艾奇遜一起,跟這個步兵營的營長在交涉。
「中校,你應該馬上命令你的部下在渡河點陣地構築防禦工事。」艾奇遜的軍銜也是中校,所以杜克盡量讓他開口。
「我的兵是來打仗的,不是來干苦力的。」營長的態度很是不以為然。
「中校!」艾奇遜拔高了聲調,「這不是在太平洋的島嶼上,有野戰機械化工兵為你們構築工事。我必須提醒你,日軍第18師團戰鬥力極強,如果沒有堅固的防禦工事,一旦被突襲,你和你的營不僅守不住渡河點,還會有超過你承受能力的傷亡。」
「艾奇遜中校,聽說你是駐印軍裡第一個被日軍俘虜的美軍軍官。」營長既嘲諷又同情地看著艾奇遜,「你已經被日本人嚇破了膽。我在瓦魯班和他們交過火,他們是不怕死,但也並非像你說的那樣危言聳聽。」
艾奇遜臉漲得通紅:「瓦魯班的日軍只是小股輜重部隊,你還沒有和他們的正規部隊真正遭遇!」
「這樣聽起來,艾奇遜中校是被第18師團正規部隊俘虜的。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你被俘虜時所在的部隊是中國部隊,而我們,是美軍5307步兵團第3營,我保證你在我的營不會再次被日軍俘虜。」
面對營長的嘲弄,艾奇遜五內俱焚,但他只能氣結,他確實是被俘虜過。
「長官,」杜克終於開口,「你和你的營是否真的比中國軍隊能打仗,這要靠之後的戰績來證明,和我們所討論的構築工事無關。南比河渡河點是孟關通往瓦魯班的咽喉,在新38師還沒有趕到之前,我們隨時有可能被日軍優勢兵力圍攻,必須要做好應戰的準備。」
「軍士長,你覺得日軍還有進攻的勇氣嗎?他們可能已經被揍得哭著喊媽媽了——」
營長為自己的幽默大笑,杜克盯著他:「長官,我覺得你對日軍還缺乏足夠的認識。他們就算打得只剩下牙齒,也會撲上來從我們身上咬下一塊肉。」
營長聳聳肩,也許是再不想和這倆人糾纏:「我的營已經連續行軍作戰三十多個小時,他們需要休息。天亮以後,我會命令他們構築工事。」
「日軍也許會在天亮之前趕到。」
「你們跟中國人待久了,學會了中國人那些沒有用的謹慎。如果沒有其他的事,請離開我的帳篷,我需要休息。」
陣地上嘁嘁嚓嚓的鍬鏟聲裡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打鼾聲。鍬鏟聲是A排的,打鼾聲是美軍的。美軍敢睡,杜克卻不敢睡,A排自然也沒得睡,他們搶挖工事。趕上打仗的兵苦過牲口,這麼些年下來,他們也早就習慣了。
艾奇遜在沉默地幹活,從那個帳篷裡出來到現在,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杜克把一鏟土拍上胸牆:「那傢伙是個混蛋,別因為一個混蛋的話而難過。」
艾奇遜搖搖頭:「我不是為自己難過,我是為美國人而難過。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看清過美國人,自大,蠻橫,我們遲早要為這些付出代價。」
杜克覺得艾奇遜是對的,他沉默地望向北岸。夜色深不可測,未知的地方總是讓人感覺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日軍就會從那個方向冒出來。
「都抓緊點——」杜克喊。
「干死了也就這二十來號人,咱們還能挖出整個營的工事啊——」費卯的聲音聽著悶悶的,應該是在溝裡。
「能挖多少是多少。抓緊干!」
美軍在放心地大睡,A排在玩命地苦幹,一支抱定玉碎之心的日軍在向他們快速逼近,死神在蒼穹之上覬覦。
昏黃的月色,叢林掩蔽的土路,一輛疾馳的卡車猛地剎住。駕駛室裡下來的是籐原冷野,車廂裡下來的是牟田口峻和狙擊隊。
後面跟上來的卡車接二連三地剎住。吉田武司跳下車跑到籐原冷野跟前:「為什麼停下?離渡河點還有兩公里。」
籐原冷野冷冷地反問:「難道吉田大隊長想提醒渡河點的敵軍我們到了嗎?」
「籐原少佐是想突襲?」
「命令你的部隊棄車步行,保持靜默,有敢出聲的……」籐原冷野的手在咽喉上抹下。
「……是。」籐原冷野肅殺的目光讓吉田武司陣陣發寒。
南比河北岸渡口駐紮著美軍一個連,連日的急行軍讓他們極度的疲憊困乏,他們睡得很沉,就連哨兵都在倚著樹打盹。除了南岸傳過來的嘁嘁嚓嚓的聲響,一切都被黑暗和靜謐籠罩。就讓那些中國人干去吧……哨兵想著,眼皮漸漸耷下來……就在他徹底失去意識的瞬間,咽喉上冷入骨髓的觸覺讓他猛然驚醒,晚了,冷變成了熱,冷的是刀刃,熱的是鮮血,一張日本人的臉成為他此生最後的記憶。
土坡上籐原冷野和狙擊隊各就各位,一桿桿狙擊槍指向美軍營地。俯瞰下去,點點刺刀寒光,一片綽綽人影。吉田大隊正拉成一個半圓,無聲地向美軍營地收攏,半圓的反面,是南比河。第一波散兵線已快摸到了美軍帳篷,此時美軍就算發現了他們,也是逃無可逃,甚至喪失了自動火力的優勢,這是白刃戰的距離。
「美國大兵……」牟田口峻唇角牽起一絲輕蔑。
尖利的警報聲倏然驚破黑夜,不知道哪個日軍士兵絆到了警戒索。一個連的美軍全部驚醒,他們衝出帳篷,迎面而來的是捅向胸口的刺刀,是一張張扭曲的黃色面孔,是伴隨突刺吼出的瘋狂嚎叫……一個個魁梧的身軀被刺倒,短小壯實的日本兵瘋狂追逐殺戮著牛高馬大的對手,在他們心裡,再高大的對手也戰勝不了他們的殺人之心。嚎叫聲、拼刺聲和慘叫聲裡夾雜著一聲聲冷靜的槍響,槍每響一次,一個美軍翻倒。近距離的白刃戰和中遠距離的狙擊掩護完全摧毀了美軍的臨戰之心,這根本不是戰鬥,是日軍單方面的屠殺。
北岸火光熊熊,南岸一片死寂。艾奇遜在抖,十指摳著戰壕上的泥土,渾身在抑制不住地發抖,好像那些捅進南岸同僚身體裡的刺刀,一刀刀全捅在了他身上。A排的弟兄們也在望著南岸,眼睜睜看著上百名美軍一個個死在眼前。不止是A排,那個美軍營長也在,和他所有能擠進戰壕裡的部下。淺窄的戰壕裡堆滿了人。現在這些美軍想戰鬥了,但他們沒有戰壕,以往的訓練和經驗告訴他們要進戰壕,在沒有掩蔽的情況下開槍,他們會被子彈和炮彈破片打死。
「長官,如果你不想讓我們都成為炮彈誘餌,就請命令你的部下離開A排的戰壕。」
杜克的目光不像他的外交辭令那般禮貌,那是要殺人的目光。
悔恨已經於事無補,美軍營長向戰壕裡的部下吼:「除了重機槍,都滾出去挖散兵坑!」
美軍散了,留下了他們的營長和一挺重機槍。機槍手是那個被A排捉弄的傢伙,他望著他的營長。對岸營地裡的屠殺還在繼續,距離1000米左右,在重機槍的有效射程之內,但每分鐘500發的重尖彈噴吐過去,敵我都不能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