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遠征·流在緬北的血

第11章  (1) 文 / 金滿

    回營房的路上,青狼對岳崑崙說:「槍打得不賴。」

    岳崑崙說:「你應該也不賴,剛才故意的吧。」

    青狼不置可否:「找機會咱倆比比。」

    岳崑崙說:「也沒啥好比的,各有各的強處。」

    「我說岳大爺誒,你還叫不叫人活了!」費卯熱情地箍上岳崑崙,「既有本事又虛懷若谷的那是聖人。我求求你,你就表現得牛掰點兒,哪怕裝的也行,讓咱們弟兄心裡也平衡點兒。」

    寶七插話說:「拐子,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這人蠻紮實。剛才露的那一手,把美國佬都給鎮了,給****弟兄掙足了面子,我寶七服你!」

    花子擠上來,滿臉討好地對岳崑崙說:「老大,以後我就跟你混了。」

    「你個賤人!」費卯抽花子腦袋一巴掌,「青狼還沒死球哪,就換老大了?」

    「嘿嘿——」花子笑得狡黠,「誰說不能認兩個老大了。」

    「丫挺的,你要當了小鬼子的俘虜,一準兒要認小鬼子當爹。」費卯笑罵。

    「不可能!我花子絕對不會活著叫小鬼子捉了!」花子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你就吹吧!」

    進了宿舍,大伙還簇擁在岳崑崙身邊說鬧,太久沒這麼揚眉吐氣了,也著實夠他們興奮一陣兒。正雜七雜八地說著,一個憲兵跑進來,問:「哪個是岳崑崙?」

    岳崑崙站起來,「我是。」

    「營區外面有人找你,說是你戰友,你去證明下。」

    岳崑崙帶著疑惑上了憲兵的車,寶七幾個也跟著去了。

    蘭姆伽基地太大,坐車到營區正門也花了二十來分鐘。遠遠的岳崑崙就看見一群兵正圍著一個人,那人坐地上,鳩衣百結,看著像個乞丐。

    不等車停穩,岳崑崙一躍而下,扒開人群擠進去,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地上的人蓬首垢面,亂糟糟的鬍鬚遮去了半張臉,兩隻腳掌嚴重潰爛,蒼蠅圍著亂飛。

    「我是岳崑崙,你是……?」岳崑崙不敢認。

    那人慢慢抬起頭,死魚一樣的眼睛直愣愣的不會轉珠。

    「剃頭佬!」岳崑崙驚喜交加。剃頭佬果然沒有死!剃頭佬活著走到蘭姆伽了!但這個「走」字很值得懷疑,他一雙枯瘦的手掌上糊滿了泥沙,他是用手「走」著來的!

    剃頭佬嘴角動動,沖岳崑崙擠出了一絲笑意,笑得無比難看。

    岳崑崙一把將剃頭佬抱了,死死地抱著,眼裡淚光閃動:「你還活著……我知道你能活下來……」

    「你個港都……」剃頭佬虛弱地罵,「老子哪這麼容易死,老子且活著……」

    岳崑崙把剃頭佬直接送去了野戰醫院,醫生都認為剃頭佬能活到現在是個奇跡。那天剃頭佬自己也不知道被水沖出了多遠,抱著一棵浮樹死也不撒手,稀里糊塗被衝上了一個河灘,之後一直往西北方向走,走出了野人山走進了印度。只要有人的地方,剃頭佬就能活著,他一路討飯一路打聽,言語不通,就拿身上的青天白日徽章給人家看,印度人明白他是要找中國軍隊。剃頭佬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爬,氣息奄奄地爬到了蘭姆伽。衛兵問他原來的部隊番號,他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就記得岳崑崙,他說他要找岳崑崙,岳崑崙是他的戰友,是他的弟兄。他相信岳崑崙一定活著到了這裡。

    剃頭佬就這樣在蘭姆伽住下了,他說貓有九條命,可他剃頭佬有十條命,閻王都怕收他。剃頭佬的生命力確實頑強。剛到蘭姆伽的時候,他就跟條渾身長滿爛瘡的癩皮狗似的,還染了瘧疾,一雙腳爛得快沒法要了,人虛弱得就像一張草紙、一點火苗,手指一點就得破,吹口氣就得滅。可沒到三個月,這張紙又堅韌得像塊鐵皮,這點火又呼呼地燒了起來,燒得邪性,差點兒沒把扎姆給弄死。這是1942年過年的事,是駐印軍在蘭姆伽過的第一個年。

    「一幫******……一幫癟犢子……」

    操場上青狼來回走得像頭焦躁不安的困獸,一腔怒火無處發洩。除了岳崑崙去野戰醫院了,從收容站一起出來的二十多個弟兄都在,或站或蹲或坐,一副聽天由命的死狗樣。

    「老天真是瞎了眼,怎麼沒收了你們!」青狼一下站住,指著一幫人罵,「讓你們活著從緬甸爬到這,讓你們沒臉沒皮地活著!你們不要臉老子還要呢,老子還想打回緬甸去,打回東北去!扎姆那癟犢子玩意說你們是一幫臭蟲,一幫爛人,我看還得加上一句,你們是一幫死不要臉的雜碎。中國大老爺們兒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

    「我說那個東北糙爺們兒——」費卯開始還擊,「別把自己擇得這麼乾淨,一口一個『你們』。扎姆說的臭蟲和爛人裡也包括你,他說是要把咱們全部踢出駐印軍,聽清楚沒?是『全部』。」

    「老子是被你們連累的!」青狼用力地揮下手,「好好訓練你們會死啊?認識你們我算倒了八輩子霉了!我跟你們說,你們練不練我不管,我得留下,我得接著跟小鬼子干仗……」

    「哎呦嘿,」費卯打斷青狼的話,「說得跟個英雄似的。跟小鬼子干仗,你跟著我們偉大的****干贏過嗎?敗了十次還是二十次?手都點不過來了吧?哪一次不是被小鬼子攆得沒地兒躲。」

    要比嘴損,青狼顯然不及費卯,被噎在那乾瞪眼。

    「老大,我看就算了吧,練了有啥用?能混一天是一天。」花子早就放棄了。

    寶七接著說:「口號喊得大,『反攻緬甸,打回祖國』,鬼子又不是紙糊的。上次入緬麼斯樣?十萬遠征軍入緬,多大的陣勢,結果呢?只活了四萬。這回靠第5軍餘下的八千人和那些新兵就能打贏了?塞上飛機送回國也好塞,麼斯也比當炮灰強。

    其他人也跟在後頭七嘴八舌地說,都一個意思,放棄。

    青狼唰唰幾下就把上身脫光了,身板跟鐵打似的,一身腱子肉亮著油光。

    一幫人馬上閉嘴了。這是一個信號,青狼每次要打架的時候就這樣,應該說打人更準確。

    「好!你們這幫王八犢子說得好——」青狼向他們翹著大拇指,「死在緬甸的那些弟兄都死的好啊,不然活活能讓你們給氣死。還打啥仗啊,把中國讓給小鬼子不就得了!」青狼話音一落,離他最近的一個弟兄給他一拳砸趴了。

    「都把卵蛋割了當二胰子吧!」青狼光當又砸趴一個。

    三十多人在往後退縮,都想離青狼遠點兒,青狼那一聲蠻力就不像個人。

    「躲啥?怕啊?難怪鬼子一個班就能攆得****一個連跑掉了魂。你們三十多個,老子一個,沒種上啊?我是真心的替你們爹娘丟臉,怎麼造出你們這幫孬貨。」

    一幫人不退了,互相看看,他們想試一試。

    費卯捅捅大個兒,壓著聲音說:「一起上!」

    大個兒回頭看一眼,那眼神彷彿在問:「真要干?」

    費卯那眼神太肯定了。

    大個兒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嗷一聲就撲上去了,費卯卻沒上。

    青狼往旁邊一閃,腳下使個絆。大個兒往前一個趔趄,青狼的雙手同時猛砸上他的後背。大個兒轟隆倒地,就像倒了一座塔,砸起一片煙塵。

    一幫蠢蠢欲動的人一下又被鎮住了。

    「上啊,繼續飆。咋了?又慫了?」青狼挑釁地向一幫人伸出右手小指,左手一個個點過去,「你,你,還有你,一起上。」

    青狼點的是費卯、寶七還有花子,神情語氣極其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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