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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 故事第一 文 / 卜伽丘

    我們的國王指定我們今天要講悲慘的故事,他認為我們在這兒尋歡作樂,也該聽聽別人的痛苦,好叫講的人和聽的人都不由得湧起同情來。也許這幾天來,我們的日子可過得真是快樂逍遙,因此他想用悲慘的故事來調節一下。不過不論他的用意何在,我是不能違背他的意旨的,所以我要講這麼一個不僅是悲苦、而且是絕頂淒慘的故事,叫你們少不得掉下幾滴苦淚來。

    薩萊諾的親王唐克萊本是一位仁慈寬大的王爺,可是到了晚年,他的雙手卻沾染了一對情侶的鮮血。他的膝下並無三男兩女,只有一個獨養的郡主,親王對她真是百般疼愛,自古以來,父親愛女兒也不過是這樣罷了;誰想到,要是不養這個女兒,他的晚境或許倒會快樂些呢。那親王既然這麼疼愛郡主,所以也不管耽誤了女兒的青春,竟一直捨不得把她出嫁;直到後來,再也藏不住了。這才把她嫁給了卡普亞公爵的兒子。不幸婚後不久,丈夫去世,她成了一個寡婦,重又回到她父親那兒。

    她正當青春年華,天性活潑,身段容貌,都長得十分俏麗,而且才思敏捷。只可惜做了一個女人。她住在父親的宮裡,養尊處優,過著豪華的生活;後來看見父親這麼愛她,根本不想把她再嫁,自己又不好意思開口,就私下打算找一個中意的男子做他的情人。

    出入她父親的宮廷裡的。上下三等人都有,她留意觀察了許多男人的舉止行為,看見父親跟前有一個年青的侍從,名叫紀斯卡多,雖說出身微賤。但是人品高尚,氣宇軒昂,確是比眾人高出一等,她非常中意,竟暗中愛上了他,而且朝夕相見,越看越愛。那小伙子並非傻瓜,不久也就覺察了她的心意,也不由得動了情,整天只想念著她,把什麼都拋在腦後了。兩人這樣眉目傳情,已非一日,郡主只想找個機會和他幽會,可又不敢把心事托付別人,結果給她想出一個極好的主意。她寫了封短簡,叫他第二天怎樣來和她相會。又把這信藏在一根空心的竹竿裡面,交給紀斯卡多,還開玩笑地說道:

    「把這個拿去當個風箱吧,那麼你的女僕今兒晚上可以用這個生火了。」

    紀斯卡多接過竹竿,覺得郡主決不會無緣無故給他這樣東西,而且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回到自己房裡,檢查竹竿,看見中間有一條裂縫劈開一看。原來裡面藏著一封信。他急忙展讀,明白了其中的究竟,這時候他真是成了世上最快樂的人兒;於是他就依著信裡的話,做好準備,去和郡主幽會。

    在親王的宮室附近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個許多年代前開鑿的石室,在山腰裡,當時又另外鑿了一條隧道,透著微光,直通那洞府。那石室久經廢棄,所以那隧道的出口處,也荊棘雜草叢生,幾乎把洞口都掩蔽了。在那石室裡,有一道秘密的石級,直通宮室,石級和宮室之間,隔著一扇沉重的門,把門打開,就是郡主樓下的一間屋子。因為山洞久已廢棄不用,大家早把這道石級忘了。可是什麼也逃不過情人的眼睛,所以居然給那位多情的郡主記了起來。

    她不願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便找了幾樣工具,親自動手來打開這道門,經過好幾天的努力,終於把門打開了。她就登上石級,直找到那山洞的出口處,她把隧道的地形、洞口離地大約多高等都寫在信上,叫紀斯卡多設法從這隧道潛入她宮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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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斯卡多立即預備了一條繩子,中間打了許多結,繞了許多圈,以便攀上爬下。第二天晚上,他穿了一件皮衣,免得叫荊棘刺傷,就獨個兒偷偷來到山腳邊,找到了那個洞口,把繩子的一端在一株堅固的樹樁上繫牢,自己就順著繩索,降落到洞底,在那裡靜候郡主。

    第二天,郡主假說要午睡,把侍女都打發出去,獨自關在房裡。於是她打開那扇暗門,沿著石級,走下山洞,果然找到了紀斯卡多,彼此都喜不自勝。郡主就把他領進自己的臥室,兩人在房裡逗留了大半天,真像神仙般快樂。分別時,兩人約定,一切就要謹慎行事,不能讓別人得知他們的私情。於是紀斯卡多回到山洞,郡主鎖上暗門,去找她的侍女。等到天黑之後,紀斯卡多攀著繩子上升,從進來的洞口出去,回到自己的住所。自從發現了這條捷徑以後,這對情人就時常幽會。

    誰知命運之神卻不甘心讓這對情人長久浸沉在幸福裡,竟藉著一件意外的事故,把這一對情人滿懷的歡樂化作斷腸的悲痛。這厄運是這樣降臨的:

    原來唐克萊常常獨自一人來到女兒房中,跟她聊一會天,然後離去。有一天,他吃過早飯,又到他女兒綺思夢達的寢宮裡去,看見女兒正帶著她那許多宮女在花園裡玩兒,他不願打斷她的興致,就悄悄走進她的臥室,不曾讓人看到或是聽見。來到房中,他看見窗戶緊閉、帳帷低垂,就在床腳邊的一張軟凳上坐了下來,頭靠在床邊,拉過帳子來遮掩了自己,好像有意要躲藏起來似的,不覺就這麼睡熟了。

    也是合該有事,綺思夢達偏偏約好紀斯卡多在這天裡幽會,所以她在花園裡玩了一會,就讓那些宮女繼續玩去,自己悄悄溜到房中,把門關上了,卻不知道房裡還有別人,走去開了那扇暗門,把在隧道裡等候著的紀斯卡多放進來。他們倆象平常一樣、一同登上了床,尋歡作樂,正在得意忘形的當兒,不想唐克萊醒了。他聽到聲響,驚醒過來,看見女兒和紀斯卡多兩個正在幹著好事,氣得他直想咆哮起來,可是再一轉念,他自有辦法對付他們,還是暫且隱忍一時,免得家醜外揚。

    那一對情人像往常一樣,溫存了半天,直到不得不分手的時候,這才走下床來,全不知道唐克萊正躲在他們身邊。紀斯卡多從洞裡出去,她自己也走出了臥房。唐克萊也不顧自己年事已高,卻從一個窗口跳到花園裡去,趁著沒有人看見,趕回宮去,幾乎氣得要死。

    當天晚上,到了睡覺時分,紀斯卡多從洞底裡爬上來,不想早有兩個大漢,奉了唐克萊的命令守候在那裡,將他一把抓住;他身上還裹著皮衣,就這麼給悄悄押到唐克萊跟前。親王一看見他,差一點兒掉下淚來,說道:

    「紀斯卡多,我平時待你不薄,不想今日裡卻讓我親眼看見你色膽包天,竟敢敗壞我女兒的名節!」

    紀斯卡多一句話都沒有,只是這樣回答他:「愛情的力量不是你我所管束得了的。」

    唐克萊下令把他嚴密看押起來,他當即給禁錮在宮中的一間幽室裡。唐克萊左思右想,該怎樣發落他的女兒,吃過飯後,就像平日一樣,來到女兒房中,把她叫了來。綺思夢達怎麼也沒想到已經出了岔子,唐克萊把門關上,單剩自己和女兒在房中,於是老淚縱橫,對她說道:

    「綺思夢達,我一向以為你端莊穩重,想不到竟會幹出這種事來:要不是我親眼看見,而是聽別人告訴我,那麼就是你跟你丈夫以外的男人發生關係,就是說你存了這種慾念,我也絕對不會相信的。我已經到了風燭殘年,再沒有幾年可活了,不想碰到這種醜事,叫我從此以後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痛!即使你要做出這種無恥的事來,天哪,那也得挑一個身份相稱的男人才好!多少王孫公子出入我的宮廷,你卻偏偏看中了紀斯卡多——這是一個下賤的奴僕,可以說,從小就靠我們行好,把他收留在宮中,你這種行為真叫我心煩意亂,不知該把你怎樣發落才好。至於紀斯卡多,昨天晚上他一爬出山洞,我就把他捉住、關了起來,我自有處置他的辦法。對於你,天知道,我卻一點主意都拿不定。一方面,我對你狠不起心來。天下做父親的愛女兒,總沒有像我那樣愛你愛得深。另一方面,我想到你這麼輕薄,又怎能不怒火直冒?如果看在父女的份上,那我只好饒了你;如果以事論事,我就顧不得骨肉之情,非要重重懲罰你不可。不過,在我還沒拿定主意以前,我且先聽聽你自己有什麼好說的。」

    說到這裡,他低下頭去,號啕大哭起來,竟像一個挨了打的孩子一般。

    綺思夢達聽了父親的話,知道不但他們的私情已經敗露,而且紀斯卡多也已經給關了起來,她心裡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悲痛,好幾次都險些兒要像一般女人那樣大哭大叫起來。她知道她的紀斯卡多必死無疑,可是崇高的愛情戰勝了那脆弱的感情,她憑著驚人的意志力,強自鎮定,並且打定主意,寧可一死也決不說半句求饒的話。因此,她在父親面前並不像一個因為犯了過錯、受了責備而哭泣的女人,卻是無所畏俱,眼無淚痕,面無愁容,坦坦蕩蕩地回答她父親說:

    「唐克萊,我不準備否認這回事,也不想向你討饒;因為第一件事對我不會有半點好處,第二件事就是有好處我也不願意幹。我也不想請你看著父女的情份來開脫我,不,我只要把事情的真相講出來,用充分的理由來為我的名譽辯護,接著就用行動來堅決響應我靈魂的偉大的號召。不錯,我確是愛上了紀斯卡多,只要我還活著——只怕是活不長久了——我就始終如一地愛他。假使人死後還會愛,那我死了之後還要繼續愛他。我墮入情網,與其說是由於女人的意志落弱,倒不如說,由於你不想再給我找一個丈夫,同時也為了他本人可敬可愛。

    「唐克萊,你既然自己是血肉之軀,你應該知道你養出來的女兒,她的心也是血肉做成的,並非鐵石心腸。你現在年老力衰了,但是應該還記得那青春的規律,以及它對青年人具有多大的支配力量。雖說你的青春多半是消磨在戰場上,你也總該知道飽暖安逸的生活對於一個老頭兒會有什麼影響,別說對於一個青年人了。

    「我是你生養的,是個血肉之驅,在這世界上又沒度過多少年頭,還很年青,那麼怎怪得我春情蕩漾呢?況且我已結過婚,嘗到過其中的滋味,這種慾念就格外迫切了。我按捺不住這片青春烈火,我年青,又是個女人,我情不自禁,私下愛上了一個男人。我憑著熱情衝動,做出這事來,但是我也曾費盡心機,免得你我蒙受恥辱。多情的愛神和好心的命運,指點了我一條外人不知道的秘密的通路,好讓我如願以償。這回事,不管是你自己發現的也罷,還是別人報告你的也罷,我決不否認。

    「有些女人只要隨便找到一個男人,就滿足了,我可不是那樣;我是經過了一番觀察和考慮,才在許多男人中間選中了紀斯卡多,有心去挑逗他的,而我們倆憑著小心行事,確實享受了不少歡樂。你方才把我痛罵了一頓,聽你的口氣,我締結了一段私情,罪過還輕;只是千不該萬不該去跟一個低三下四的男人發生關係,倒好像我要是找一個王孫公子來做情夫,那你就不會生我的氣了。這完全是沒有道理的世俗成見。你不該責備我,要埋怨,只能去埋怨那命運之神,為什麼他老是讓那些庸俗無能之輩竊居著顯赫尊榮的高位,把那些人間英傑反而埋沒在草莽裡。

    「可是我們暫且不提這些,先來談一談一個根本的道理。你應該知道,我們人類的血肉之軀都是用同樣的物質造成的,我們的靈魂都是天主賜給的,具備著同等的機能,同樣的效用,同樣的德性。我們人類本是天生一律平等的,只有品德才是區分人類的標準,那發揮大才大德的才當得起一個『貴』;否則就只能算是『賤』。這條最基本的法律雖然被世俗的謬見所掩蔽了,可並不是就此給抹煞掉,它還是在人們的天性和舉止中間顯露出來;所以凡是有品德的人就證明了自己的高貴,如果這樣的人被人說是卑賤,那麼這不是他的錯,而是這樣看待他的人的錯。

    「請你看看滿朝的貴人,打量一下他們的品德、他們的舉止、他們的行為吧;然後再看看紀斯卡多又是怎麼樣。只要你不存偏見,下一個判斷,那麼你準會承認,最高貴的是他,而你那班朝貴都只是些鄙夫而已。說到他的品德、他的才能,我不信任別人的判斷,只信任你的話和我自己的眼光。誰曾像你那樣幾次三番讚美他,把他當作一個英才?真的,你這許多讚美不是沒有理由的。要是我沒有看錯人,我敢說:你讚美他的話他句句都當之無愧,你以為把他讚美夠了,可是他比你所讚美的還要勝三分呢。要是我把他看錯了,那麼我是上了你的當。

    「現在你還要說我結識了一個低三下四的人嗎?如果你這麼說,那就是違心之論。你不妨說,他是個窮人,可是這種話只會給你自己帶來羞恥,因為你有了人才不知道提拔,把他埋沒在僕人的隊伍裡。貧窮不會磨滅一個人的高貴的品質,不,反而是富貴叫人喪失了志氣。多少帝王,多少公侯將相,都是白手起家的,而現在有許多村夫牧人,從前都是豪富巨族呢。

    「那麼,你要怎樣處置我,用不到再這樣躊躇不決了。如果你決心要下毒手——要在你風燭殘年幹出你年青的時候從來沒幹過的事,那麼你儘管用殘酷的手段對付我吧,我決不向你乞憐求饒,因為如果這算得是罪惡,那我就是罪魁禍首。我還要告訴你,如果你怎樣處置了紀斯卡多,或者準備怎樣處置他,卻不肯用同樣的方法來處置我,那我也會自己動手來處置我自己的。

    「現在,你可以去了,跟那些娘們兒一塊兒去哭吧,哭夠之後。就狠起心腸一刀子把我們倆一起殺了吧——要是你認為我們非死不可的話。」

    親王這才知道他的女兒有一顆偉大的靈魂,不過還是不相信她的意志真會像她的言詞那樣堅決。他走出了郡主的寢宮,決定不用暴力對待她,卻打算懲罰她的情人來打擊她的熱情,叫她死了那顆心。當天晚上,他命令看守紀斯卡多的那兩個禁衛,私下把他絞死,挖出心臟,拿來給他。那兩個禁衛果然按照他的命令執行了。

    第二天,親王叫人拿出一隻精緻的大金盃,把紀斯卡多的心臟盛在裡面,又吩咐自己的心腹僕人把金盃送給郡主,同時叫他傳言道:「你的父王因為你用他最心愛的東西來安慰他,所以現在他也把你最心愛的東西送來慰問你。」

    再說綺思夢達,等父親走後,矢志不移,便叫人去採了那惡草毒根,煎成毒汁,準備一旦她的疑慮成為事實,就隨時要用到它。那侍從送來了親王的禮物,還把親王的話傳述了一遍。她面不改色,接過金盃,揭開一看,裡面盛著一顆心臟,就懂得了親王為什麼要說這一番話,同時也明白了這必然是紀斯卡多的心臟無疑;於是她回過頭來對那僕人說:

    「只有拿黃金做墳墓,才算不委屈了這顆心臟,我父親這件事做得真得體!」

    說著,她舉起金盃,湊向唇邊,吻著那顆心臟,說著:「我父親對我的慈愛,一向無微不至,如今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裡,對我越發慈愛了。為了這麼尊貴的禮物,我要最後一次向他表示感謝!」

    於是她緊拿著金盃,低下頭去,注視著那心臟,說道:「唉,你是我的安樂窩,我一切的幸福全都棲息在你身上。最可詛咒的是那個人的狠心的行為——是他叫我現在用這雙肉眼注視著你!只要我能夠用我那精神上的眼睛時時刻刻注視你,我就滿足了。你已經走完了你的路程,已經盡了命運指派給你的任務,你已經到了每個人遲早都要來到的終點。你已經解脫了塵世的勞役和苦惱,你的仇敵把你葬在一個跟你身份相稱的金盃裡,你的葬禮,除了還缺少你生前所愛的人兒的眼淚外,可說什麼都齊全了。現在,你連這也不會欠缺了,天空感化了我那狠毒的父親,指使他把你送給我。我本來準備面不改色,從容死去,不掉一滴淚,現在我要為你痛哭一場,哭過之後,我的靈魂立即就要飛去跟你曾經守護的靈魂結合在一起。只有你的靈魂使我樂於跟從、傾心追隨,一同到那不可知的冥域裡去。我相信你的靈魂還在這裡徘徊,憑弔著我們的從前的樂園;那麼,我相信依然愛著我的靈魂呀,為我深深地愛著的靈魂呀,你等一下我吧!」

    說完,她就低下頭去,湊在金盃上,淚如雨下,可絕不像娘們兒那樣哭哭啼啼,她一面眼淚流個不停,一面只顧跟那顆心臟親吻,也不知親了多少回,吻了多少遍,總是沒完沒結,真把旁邊的人看得呆住了。侍候她的女伴不知道這是誰的心臟,又不明白她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可是都被她深深感動了,陪她傷心掉淚,再三問她傷心的原因,可是任憑怎樣問,怎樣慰勸,她總是不肯說,她們只得極力安慰她一番。後來郡主覺得哀悼夠了,就抬起頭來,揩乾了眼淚,說道:

    「最可愛的心兒呀,我對你已經盡了我的本分,現在只剩下最後的一步了,那就是:讓我的靈魂來和你的靈魂結個伴兒吧!」

    說完,她叫人取出那昨日備下的盛毒液的瓶子來,只見她拿起瓶子就往金盃裡倒去,把毒液全傾往在那顆給淚水洗刷過的心臟上;於是她毫無畏懼地舉起金盃,送到嘴邊,把毒汁一飲而盡。飲罷,她手裡依然拿著金盃,登上繡塌,睡得十分端正安詳,把情人的心臟按在自己的心上,一言不發,靜待死神的降臨。

    侍候她的女伴,這時雖然還不知道她已經服毒,但是聽她的說話、看她的行為有些反常,就急忙派人去把種種情形向唐克萊報告。他恐怕發生什麼變故,急匆匆地趕到女兒房中,正好這時候她在床上睡了下來。他想用好話來安慰她,可是已經遲了,這時候她已經命在頃刻了,他不覺失聲痛哭起來;誰知郡主卻向他說道:

    「唐克萊,我看你何必浪費這許多眼淚呢,等碰到比我更糟心的事,再哭不遲呀;我用不到你來哭,因為我不需要你的眼淚。除了你,有誰達到了目的反而哭泣的呢。如果你從前對我的那一片慈愛,還沒完全泯滅,請你給我最後的一個恩典——那就是說,雖然你反對我跟紀斯卡多做一時不體面的夫妻,但是請你把我和他的遺體(不管你把他的遺體扔在什麼地方)公開合葬在一處吧。」

    親王聽得她這麼說,心如刀割,一時竟不能作答。年青的郡主覺得她的大限已到,緊握著那心臟、貼在自己的心頭。說道:「天主保佑你,我要去了。」說罷,她閉上眼睛,隨即完全失去知覺,擺脫了這苦惱的人生。這就是紀斯卡多和綺思夢達這一對苦命的情人的結局。唐克萊哭也無用,悔也太遲,於是把他們二人很隆重地合葬在一處,全薩萊諾的人民聽到他們的事跡,無不感到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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