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楊桐 文 / 紫式部
六條妃子近出動中鬱悶不樂,因女兒齋宮赴伊勢之日日漸迫近。加之自源氏夫人葵姬病故後,眾皆謠傳她將成為源氏續絃,自己及宮邸內人等亦為此高興了一陣。孰料源氏大將竟連門也不上,繼而疏遠她了。一時六條妃子不勝失望,心想:「許是為了那生魂事件,他尚在厭惡我吧戶左思右想之後,便決定將萬縷情絲一刀斬斷,準備一心陪女兒下伊勢修行。此後,六條妃子便以女兒年幼無知不便獨行為由,拒絕來訪客人,決心避開這令人傷心的京華重地。源氏大將聞知,心念妃子將離京遠去,甚為惋惜。但僅寫了幾封纏綿徘側的情書,派人送去,以表達自己相思之意。六條妃子也知此間一去,今後恐難再見。她想:別人既已嫌惡於我,倘再與之糾纏不休,不僅兩方痛苦,而且也遭人鄙薄。因此她與公子絕決的心情更是堅定了。
離京之後,六條妃子不時也秘密回至京華私哪小住。但大多行跡隱蔽,只是源氏大將不得而知罷了。況且野宮乃齋戒之地,他不便隨意前去訪問。雖近在眼前,然而不敢貿然造次。整日只是憂心忡忡,磋蹌度日。正值此時,桐壺院病了。雖非重疾,卻時時發作,苦不堪言。源氏也為此操心不已,然而更使他揪心的仍是六條妃子:她恨我薄情寡義,實屬無奈。然終究對她不住。況且外人聞知,亦會罵我,豈能如此無情不義?於是下定決心,定要前往野宮訪晤致歉。
齋宮赴伊勢的日子,定於九月初七。行期在即,六條妃子甚是忙亂。源氏大將屢番去信:「但望能小敘片刻。」六條妃子猶豫不決,繼而又想:「我過分隱匿,也沉悶得很,不如與他隔簾一見吧。」便悄悄等候他來。
源氏大將到得野宮,只見景致異常蕭索。秋花皆已枯萎,蔓草中淒清的蟲鳴與遠處松濤,合成一曲不可言狀的音調。不時飄來的隱約樂音,更覺清艷動人。隨身侍從及十幾位親近前驅,服飾均很簡單,並不招搖。大將亦作微服打扮,然極講究,容姿煥發。隨大將同行者,皆為風流人物,如今都覺得這身打扮甚是適合時俗,心中感慨。源氏大將自己也想:「往昔竟未前來飽覽一番。」遂感辜負良辰美景,有些後悔。
野宮外圍著一道柴籬,裡面各處建有許多板屋,都很簡陋。惟有門前那用原木造的牌坊,形式頗為莊嚴宏大,令人肅然起敬。那些神官三五成群聚集一處,竊竊私語,不時傳來一陣咳嗽聲。這光景與外間截然不同。神廚裡火光幽微昏暗,隱隱約約,更覺萬物淒清慘淡。源氏大將料想世間那些萬般柔腸之人,閒居此等荒涼孤寂之地,也真是悲苦淒涼,不由得同情之心更甚。
源氏大將隱匿於毛內北廂房,見此處往來人少,便邀六條妃子來此晤談。樂音驟停,室內一陣響動之後,便有幾個傳女出來迎接,惟不見有六條妃子。源氏大將一時不快,便懇請道:「此次微服來訪,實乃不得已而為之,萬望妃子體諒下懷,勿拒我於門外。」能求見妃子一面,親面互訴衷腸,我便稱心了。」說罷,略顯淒楚之色。侍女們礙於往日情份,恐有失公子體面,便勸請妃子道:「如此待人,倘叫外人看見,定有些不是!教他站於室外,實在有些狼狽,恐對他不住吧!」六條妃子一時沒了主意:「啊呀,教我如何是好?此間人目眾多,倘讓女兒齋宮知道,豈不怨我行為輕率?如今再與他會面,萬萬使不得吧?」實在做不了決定。想斷然拒絕,又沒有這般勇氣,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見面為好。於是膝行而出,行至外間,步態甚為優美。
源氏大將道:「此乃神宮聖地,只於廊下一敘,想必無妨吧?」使跨廓而坐了。適時月光清幽,更顯源氏大將丰采非凡。想到與她久不相見,定要將幾月來胸中鬱積悉數表達,但又覺無從說起。便隨手將析得的一枝楊桐塞入簾內,說道:「我心如這楊桐,常青不變。今番不顧禁地,衝撞神垣,只為見你一面,略訴衷腸,不想卻遭如此冷遇…」話未完,只聽裡面六條妃子吟道:
「此地不長無情杉,摘來香木也徒然。」源氏大將答道:
「聞得此中聚神女,故持香葉訪仙居。」
此時,氛圍沉寂嚴肅,未敢稍有逾越。源氏大將終覺隔簾太不自然,便將上身深入簾內,倚於橫木上。憶起從前,六條妃子與己相見.如魚游水般容易。那時,六條妃子一心眷戀他,自己卻總覺她不甚可愛,定有什麼接疵,所以只是逢場作戲,應酬而已。加之後來發生了生魂祟人之事,更使源氏感到厭煩,終致這般疏遠。但今日久別重逢,回想往日之情,便覺心緒繚亂,悔恨不已。源氏大將前思後想,遂覺命運待他實在刻薄,不禁悲從中來,潸然下淚。六條妃子本不欲洩露真情,竭力隱忍。但一見如此情景,便也勾起往日情思,竟不覺陪他掉下淚來。源氏大將見此情狀,更為傷心,便懇求她不必赴伊勢。月亮漸漸西沉,天空一片慘淡,源氏大將仰頭遺視,只覺蒼天悠悠恨事無限。那句句溫情之言聽來令人迴腸蕩氣,六條妃子年來心中積怨已逐漸冰消瓦解。本已斬斷的情絲,殊料今日又相連接,她不免更覺煩惱無限。
庭中景致原本清艷典雅,平日間資公子弟相邀來此觀景,留連其間。而如今平添兩個癡迷戀人,間有娓娓情話,更是妙不可言。漸次明亮的天色,也似特意前來為此增光添彩。源氏大將不覺意氣風發,高聲吟道:
「朝別自古催人淚,此時秋盡更添愁。」他緊握六條妃子雙手,戀戀不忍離去,那模樣甚是多情呢!此時涼風驟起,秋蟲鼓噪而鳴,幽絕哀怨,似乎代為惜別。此情此景,即便無憂之人,聽得此等悲聲也是肝腸寸斷,更何況即將惜別的情人呢,豈有心情從容吟賦?六條妃子只是勉強答道:
「秋別也是無限愁,蟲聲不絕離愁濃。」
源氏大將追憶往昔,後悔之事甚多,但現已無可奈何。天亮時,源氏擔心被眾人瞧見,便匆匆告辭而去。剩下六條妃子孤獨一人,悵然若失,茫然仰視慘淡的天空。而眾侍女皆癡迷地想著於月光映照下源氏那豐俏的姿容,聞著猶未消散的衣香,不覺心馳神往,竟忘記了野宮的神聖。大家讚不絕口:「如此俊秀之人,即使是忍受烈焚煎熬之苦,亦難離別啊!」說罷,竟無端為二人傷心落淚。
次日,源氏大將致信慰問六條妃子,比平常更為誠懇周到。六條妃子看了久久京繞於胸,難以忘懷。無奈事已至此,後海已晚了。而源氏這人,於情愛之事,雖即泛泛之交,亦能博得別人歡心,使之生死而肉骨,更何況自與六條妃子結交,情愛熾熱,非同一般。故今當灑淚惜別,不覺悲苦交加,悵們之極,然又有何辦法呢?
作別前,六條妃子離途中,一切用度及隨從諸人賞賜等,源氏大將早已置備周全,珍奇豐盛不在話下。但六條妃子毫無所動,她認定,既已留惡名於世,不若早些離開為好。啟程之日漸近,惟有朝夕愁歎。
年幼無知的齋宮,惟怨行期不定,如今定了行期,自是高興異常。然而古無前例,沒有娘親伴赴女兒赴神宮修行之事。故朝野上下,對六條妃子陪赴帝宮此舉一時嘩然。有人諷評,亦有人同情。倘為庶人,於此等事自無人問津,倒還自在;而今身為貴人,一言一行,盡皆惹人注目,多生煩憂,自不待言。
拔櫻儀式九月十六日於桂川舉行。儀式較往常隆重:隨行使者,及參加儀式眾公卿,皆為顯貴且聖眷深重的朝中重臣。離野宮出發前,源氏大將照例送來借別之信。並另附一信,開頭寫道:「獻予齋宮。褻瀆神明,進言惶恐。」此信掛於白布之上,白布繫於楊桐枝上。下面寫著:「自古即有:『奔馳天庭之雷神,亦不拆散有情人。』同樣:
護國天神若釋情,應解情侶難別離。總覺此別難堪之極。」當時雖行色匆匆,忙亂不堪,但六條妃子覺得此信不可不回。齋宮叫侍女長代為答詩:
「若教天神斷此事,應先質問薄情人。」
諸事受當,六條妃子便要帶齋宮進宮辭行。源氏大將亦想進宮去看望二人。但念及自己與她已清斷義絕,再去見面送別,恐怕使人尷尬,便打消了此念頭,只是茫茫然沉思冥想。看罷齋宮所附答詩,似大人口吻,不禁微笑。想道:「她年方十四,於此等年齡,定落得很標緻,且一定風流吧。」不免動了心思。源氏此痛性,實在令人難以理喻,愈是不可求之事愈想得到。齋宮年幼之時,源氏本可以隨時見到,然而直到今天亦未曾見過,不知她長得怎樣。他想:「說不定將來有機會相見吧!」
齋宮與六條妃子入宮這天,引來眾多人夾道觀瞻。且二人本儀容絕世,色藝雙絕,更惹得眾人圍觀。兩人於申時才入得官中。六條妃子乘於轎中,一路回想已故父大臣,當年悉心教養,僅指望她入宮,日後能身居皇后高位。但後來屢遭不幸,事與願違。今日再度入宮,不禁感慨萬分。想當年十六歲入宮,冊封為已故是太子之妃,二十歲與皇太子死別,離宮十年,已人老珠黃。如今重見九重宮閉,往事歷歷於心,感慨不已。便賦詩道:
「未及憶起當年事,悲哀已自上心頭。」
齋宮大生麗質,嫵媚裊娜。於盛妝點綴映襯下,更顯嬌憐可愛,楚楚動人。孰知她僅年方十四呢?朱雀帝見之,不覺怦然心動,臨別加林時,惟覺悵然憐惜,木禁掉下淚來。齋宮退出時,八省院前有眾多車子等候於此,皆為侍女所乘,甚顯華麗。殿上與侍女相好之人,正匆匆惜別。夜幕下垂時,車列從它中出發,前往伊勢。由二條大街轉入洞院路時,正好從二條院門前經過。源氏大將正愁悶無緒,便寫了封信,附於一枝楊桐上,送給六條妃子。信中詩道:
「今朝翩然離我去,淚珠猶如鈴鹿波。」
其時天已近黑,加之路途忙亂勞頓,六條妃子當日未覆信。次日車行逢報關口後,六條妃子才回信作答:
「鈴鹿淚波碎無語,誰憐伊勢寂寞人?」此信寥寥數字,字跡卻優美端莊。源氏大將看後,甚覺悲哀,想道:「若能稍加些哀愁之意便好了。」此時朝霧瀰漫籠罩,晨景美妙動人。對此美景,凝望霧天,源氏大將獨自吟道:
「慾望佳人歸去處,逢板已被秋霧迷!」吟罷,便閉門獨坐,連西殿也不去了。只覺悲哀:「六條妃子此去旅途漫漫,前方路遙,不知定是何等傷心落魄啊!」
十月,桐壺帝病情沉重,朝廷上下首憂心牽掛。朱雀帝亦是茶飯不思,不時前去探問。銅壺帝御體雖更顯衰微,但仍屢屢叮囑他定要好好照顧皇太子。同時提及源氏大將,說道:「我死之後,事無鉅細,定與其商議,與我在世時一般。此子年紀雖輕,但老成持重,能勝任政治之事。視其相貌,確為治國安邦之才。故此,我為避眾親王嫌忌,本冊封為親王,而將其降為臣下,視其為朝廷後援人。你要明白我一片苦心啊!」
聽罷父皇遺言,朱雀帝不勝悲痛,聲言決不違背父皇囑托。桐壺院見朱雀帝儀態大方,威嚴清爽,心裡稍感寬慰。朱雀帝想到君臣有別,不得不灑淚離去,匆匆趕回宮中。皇太子年紀雖小,卻很有成人模樣,容姿亦甚優美。本想隨同前來,但恐人多嘈雜,驚擾御體,故改日再去。銅壺帝見太子出落得如此秀美,不禁龍心大悅,對他親切有加。而太子許久不見皇上,常懷念於心。今日得見,滿面乖覺可愛,仰望桐壺帝慈顏。閒談甚久,囑咐了太子許多事情,深恐其年幼無知,關心厚愛之情溢於言表。桐壺帝曾數次托付源氏大將,要他勤理朝政,並善待太子。夜深之時,太子方才告辭出它。臨別時,殿上隨從人等成來相送。上是本欲留他在身邊,但時間已晚,只得讓他回去,心中不勝惆悵。
弘徽殿太后亦欲前來探視,只因籐壺皇后常傳在側,而心有嫌忌,一時躊躇未定。恰逢此時,桐壺院駕崩。噩耗傳出,朝野震驚。請王侯公卿暗自思忖:「桐壺院雖說已讓位退居,實際上仍然攝政。今一旦駕崩,朱雀帝年事尚幼,其外祖父右大臣性情急躁,剛愎自用。今後任其所為,形勢將不堪設想。」因此眾人心中更為忐忑不安,不知所措。籐壺皇后及源氏大將,更是悲拗欲絕,幾乎不省人事。到七七四十九日佛事供養之時,源氏大將身著葛布喪服,形容惟淬,態度虔誠鄭重,甚於諸皇子。眾人無不讚其忠義。源氏大將去歲悼亡,今道喪父,連遇不幸,頓感人世可厭,命運不公,頗想乘此機會,拋捨紅塵,遁入空門。然而父皇臨終有矚,可慮之事尚多,安能撒手不管呢?
眾妃嬪四十九日內均於桐壺院舉哀,之後各自散歸。十二月二十是斷七日。其時歲暮天寒,愁雲慘淡,籐壺皇后心緒悲愁煩亂,思慮頗多。她熟知弘徽殿太后性行,桐壺帝在時尚且任情弄權,如今她更為隨意肆虐,恐怕痛苦之人就更多了。這倒還其次,如今相戀之人銅壺帝已捨她而去,往日眾親近侍從人等,皆要離散。想到今後的孤寂清苦,不覺淚流漣漣。
想到這些,籐壺皇后決定遷居三條私評,其兄兵部卿親王前來迎接。此時正值寒風凜冽,大雪紛飛,人跡罕至,景象衰敗異常。源氏大將上門造訪,談起桐壺院在世時情狀。兵部卿親王望見庭裡雪中凋零的五葉松,便吟道:
「陝蒙嘉蔭松已搞,枝頭葉散光華終。」此詩即景抒情,催人哀思,雖並無特別之處,然而源氏大將不禁淚滿盈眶。見地面全部封凍,隨即吟道:
「池面冰封如平鏡,慈容難見吾心悲。」此詩略顯稚氣。籐壺皇后遺侍女王命婦賦道:
「歲末天凍巖井封,斯人面影不再浪。」其它許多應景詩篇,不再—一贅述。籐壺皇后遷居三條,儀式與往常無異。可總覺平淡淒涼,恐為睹物思人,心緒不佳所致。雖已回至故居,然頗覺陌生,無異於他鄉泊居,只管沉浸於往日回憶裡。
年光如流,又值新年。諒閣之時,世間免去了往夕歡慶之舉,悄悄度過了新年。源氏公子近來沉迷於舊事,早有些厭惡塵世,故一直閒閉家中。往年此時任免地方官時,早已賓客盈門。桐壺院在位退位時皆是如此,而今年門庭冷落。值夜守更之人,已無蹤影,惟有幾個老僕無聊閒坐。源氏大將看到如此光景,只道今後氣數已盡,心中不勝淒涼。
且說俄月夜本為弘徽殿太后六妹,又名林荷姬,已入選朱雀帝后宮,二月裡又升任尚待。原尚待遭桐壺院喪後,為追慕!日清,出家做了尼姑,此位便由林簡姬代替。柿荷姬姿容秀美,艷若桃李,身材玲呢苗條。且很會賣弄風情,討人歡心,故尤受朱雀帝寵愛。弘徽殿太后常居私邪,入宮後往人梅壺院,便將舊居弘徽殿讓與尚待。林簡姬舊居為登花殿,那裡偏僻簡陋。如今遷至富麗華貴的弘徽殿,頓覺氣象非凡很多。但見侍女如雲,錦繡無比。從此,生活豪華富麗起來。然而她始終不能忘記,當年與源氏公子於源俄月色之下的纏綿,不時心中暗自悲歎,私下照舊與源氏通信交往。源氏也有顧慮:「倘走漏消息,為右大臣得知,不知如何是好?」然於他愈是難得愈是渴慕。柿簡姬入主禁宮後,對其戀慕越發強烈。然弘徽殿太后生性剛愎,。心胸狹隘。銅壺院在世之時,尚有所顧忌.隱忍不發。而今時事易變,她要對多年來心中所積仇恨設法報復。近來源氏屢遭失意,便也知道是太后從中作梗。可源氏不善世故人情,只得任其而為了。
近來左大臣亦是意氣消沉,難得入宮一回。朱雀帝作太子時,曾欲娶葵姬,左大臣拒絕了他,而將葵姬嫁與了源氏。弘徽殿太后至今耿耿於懷,懷恨於心。加之他與右大臣一向不睦,桐壺院在位時,他一攬朝綱,獨善其事。如今失勢,右大臣成了皇上的外祖父,例佔盡優越。左大臣一瓶不振,心灰意冷自在情理之中。
倒是源氏大將仍念舊誼,常前往左家宅邪問候。對舊時眾侍女,仍細緻體貼;對小公子夕霧,自是關懷備至。左大臣見其如此善良淳厚,不忘舊情,招呼應酬亦殷切誠摯,與往常無異。
當年源氏自得桐壺院龐愛,故有恃無恐。而今滄桑逝變,行為已有所收斂。不敢再如以前那般放肆,與以往廝混的女子漸漸斷絕了往來。偷香傳玉等輕薄行徑亦為少了,變得沉默穩重,彬彬有禮。眾人皆稱道西殿那少夫人好有福氣。紫姬的乳母少納言看到這模樣,暗自思忖:此乃已故師姑老太太勤修佛法的善報吧!紫姬的父親兵部卿親王,現亦能與女兒自由通信來往,兵部卿親王正妻所生的幾個女兒,雖甚珍愛,然於諸方面並不如意。故眾人妒羨紫姬,這反惹得親王正夫人不快。
卻說賀茂齋院因父新喪,不得不回宮守孝。齋院之職暫由模姬代任。而從來賀茂齋院按舊例必由公主擔當,似模姬這樣的親王公主當齋院,鮮有所聞,只是迫於此次無適當人選可派。源氏愛慕模姬,雖然多年失望,但不能相忘。現在聞知她當了齋院,深覺從此更難見面,不免惋惜不已。然而源氏畢竟本性難改,雖然一時收斂,卻不能持久。因此,仍托模姬的侍女代為傳言,綿綿情話從此不絕。而對於今日失勢,卻毫不在意,只管一心尋覓偷歡,以消解愁悶。
上皇去後,朱雀帝謹守遺言,多方庇護源氏。然而他年紀尚輕,性情柔順,缺少剛強獨斷之氣,萬事皆由母后與外祖父右大臣作主。因此源氏處身行事,每多失意。但那位尚侍俄月夜偷偷戀慕源氏,兩人相晤雖非容易,但也不時暗中幽會。一次,五壇例行法會。朱雀帝潔身齋戒時,二人在侍女中納言巧妙安排下,將源氏帶到一靠近廓下的房裡,重溫當年魚水之歡。雖人多耳雜,提心吊膽,但見俄月夜正值青春年華,輕狂中自有溫柔優雅、天真燦爛的樂趣。源氏欣喜不已。
無奈良宵苦短。天近黎明時,聞值夜近衛武官在近旁高聲喝道:「奉旨巡夜!」源氏大將想:「說不定另有一近衛武官,亦躲於此處幽會,而遭同輩護恨,告知了這值夜武官,教他來恐嚇吧。」隨即想到自身亦為近衛大將,不覺好笑。值夜武官走來走去巡視,一會後,又高聲報道:「寅時一刻!」而俄月夜聽此一報,隨即吟道:
「夜儘先聽報曉聲,疑是情絕悲淚起。」一副戀戀難捨的模樣,令人憐愛不已。源氏答詩:
「夜色雖盡情未盡,空自愁歎度今生!」當下心情不安,便匆忙溜出了房間。
此時夜色殘存,天光未明,月影清幽迷濛,夜霧漸漸升起,遠山近水籠罩其間,更覺孤寂清涼。源氏大將身著便服,畏縮著匆匆前行。可巧承香殿女御之兄頭中將正從籐壺院出來,隱約見是源氏大將,心中納悶,便急忙藏匿於暗處,欲瞧個仔細。見其行色舉止匆匆,知他定是幽會回返,不免冷笑不已。真是心驚偏遇鬼敲門,看來源氏公子又會出名了!
這尚待如此容易接近,源氏反而懷念起與之相反的籐壺皇后來。此人剛直守貞,常拒人於外,倒令人敬畏。但自己終覺得此人冷酷之至,實在可惱。
朱雀帝繼位之後,籐壺皇后漸覺進宮乏味,且無面子,便不常去了。然而心中又常常掛念皇太子。他年幼無知,萬事全靠源氏著顧。可源氏那種不良居心尚未消除,不時使她難堪心痛。她想:「所幸銅壺院直至駕崩都不知我二人曾關係曖昧。如今想來,還覺羞恨惶恐。一旦洩露出去,對皇兒前途一定不利啊!」她越想越怕,只得潛心修佛,妄圖仰仗佛力保佑此事機密,割斷情絲。孰知一天,源氏大將居然暗地混進籐壺皇后的內室裡。
源氏大將小心翼翼,外人斷未察覺。籐壺皇后在房中看見他,還以為是做夢呢。源氏站在屏外,又重施手段,花言巧語、山盟海誓說得甚多。然而皇后心如磐石,不為所動。但心中哀痛不已,黨致暈去。侍女王命好與異君等人甚為驚慌,忙來扶持。如此一來,源氏懊惱萬分。一時腦中恍格,呆若木雞,直到天明,他仍不想回去。眾侍女聞知皇后患病,紛紛前來探望。源氏一時嚇得失去知覺,被王命婦一把推進壁櫥暫且躲避。
籐壺皇后深受刺激,氣火上浮,頭腦充血,愈發痛苦了。其兄兵部卿親王及官中大夫等前來探詢,吩咐召請僧眾舉行法事,一時紛忙不堪。源氏大將躲在壁櫥裡靜聽外間情狀,苦不堪言。日幕時分,籐壺皇后漸漸甦醒過來,尚不知源氏大將躲在壁櫥內。侍女們怕她懊惱,也未將此事告知於她。覺得身體稍好些,她便膝行至日間的御座上休息。兵部卿親王等見她已康復,便各自歸去。平日皇后近身侍女不多,別的待女也都退避了,室中人很少。於是王命婦便與共君悄悄地商量,怎樣打發公子出去:「若留他在此,今夜再惹娘娘生氣,可不得了!」
源氏躲在壁櫥內,見那扇門關實,尚留一絲細縫。便將門推開,悄悄鑽了出來,沿著屏風背後,行至籐壺皇后居室。他久已不曾見得皇后姿容,如今窺見,悲喜交加,竟流下淚來。皇后側身而坐,臉向著外面嬌弱無力地說道:「我心中難受得很,怕要過離人世了!」侍女送上精美水果,她卻看也不看,只歎塵世艱辛飄零。漸入沉思,倒顯得更加可愛。源氏大將想:「她那飄逸光亮的長髮,秀美艷麗,被散下來,竟與西殿那人相同呢!多年來自從與那人相戀,對她印象倒淡薄了。如今再一見到,二人果然削O之極。」他以為紫姬稍可安慰他對籐壺的思戀。心想兩人氣度與神情相似。但或心情所遣吧,倒覺得先前這思戀之人,更富嬌艷之相。一想到此,不能抑制,悄悄鑽進帳中,拉住了籐壺裡後衣據。
籐壺皇后突聞得源氏身上那特有香氣,吃了一驚,身子頓時俯臥於床。源氏大將只恨她不肯轉過臉來,便一直拉她的衣服。籐壺皇后只得卸去外衣,欲脫身逃走。但源氏大將無意中同時拉著了頭髮,皇后無可奈何。她慢慢不已,惟有哀歎前世作孽。源氏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相思,神志恍值癡迷,哭著訴說萬千愁緒,無限悲傷。籐壺皇后心中痛苦,不能作答,只勉強說道:「我今日心情極壞,待來日好轉,再與你晤面吧。」但源氏大將仍不斷地訴說衷情,哪裡聽得進去?其中也極有可使籐壺皇后深深感動的話。然而籐壺皇后豈敢再犯往日錯誤?因此心中雖然可憐源氏,但亦只有婉言相拒。就這樣捱過一夜。源氏大將也不便過分要求,只得斯文地說:「今後尚能如此時時相逢,慰我相思之痛,我也心滿意足,不敢再存奢望。」籐壺皇后聽得這話,心中方安。這一男一女,即便一般情侶,此時亦必增添惜別傷離之感,更何況均為多愁善感之人呢?
是時晨光已明亮,王命婦與並君苦勸源氏大將早些退出。籐壺皇后此時已是暈厥癱軟,如同死去。源氏大將見到,心中愧疚木已,說道:「我如此反覆折磨你,實在慚愧之極。欲以死相報,但含恨而死,來世又將作孽,可如何是好?」他說著這話,表情嚴肅生威。只見他又吟道:
「相逢方知時日短,生生世世別恨多。」我與你永相牽連片籐壺皇后亦微微歎息,答詩道:
「世世雖懷長日恨,只因君心禮難束。」她說此話時已力不從心,源氏大將聽後徒生依戀之情。但若再不退出,她必然傷心痛苦,只得悵然告辭。
源氏大將回到哪中,心中尋思道:「我尚有何面目再見皇后呢?既然她如此不解我意,豈能再怪我無情。」別後遂連慰問信亦不曾寫。至此不再進宮,亦不去探望皇太子,整日閒居家中,愁思悲歎。不覺日子一長,心神樵懷,竟渾身虛弱,四肢乏力,患起病來。如同古人云:「沉浮塵世間,徒自添煩惱。何當人深山,從此出世表。」源氏便覺塵世無可留戀,遂一時動了遁入空門之念,然而那溫順無依的紫姬,可愛之極,畢竟難以捨棄。
籐壺皇后自道那日變故,心緒一直欠佳。王命婦等見久不聞源氏音信,得知他將自己關閉空中,推想其痛苦憂悶心情,頗覺對他不起。而籐壺皇后慮及是太子利益,也深感不應對此後援之人這般絕情,想著:「倘若皇太子淮一可憑恃之人因我而產生隔閡,或有離家出世之念,那畢竟於我們不利。但若仍是如此非禮,難免惡名不被洩露吧。與其被那弘徽殿告我倍越,倒不如現在退出皇后之位呢。」想起銅壺院在世時千般寵愛及懇切遺言,遂覺如今時世大變,已不同於往日。倘不慘遭戚夫人的命運,也貽作天下人恥笑。她如此一想,更覺人世無可留連,便決心出家離俗。但就此剃度入門,又不忍心,便微行入宮與皇太子一見。
平日裡源氏大將對籐壺皇后照料周到,事無鉅細,皆倍加關懷。可此次卻以心情木佳為托辭,並不前來送皇后人宮。眾侍女皆明白緣由,私下議論道:「源氏大將心中愁悶呢。」倒覺得有些對他不起。
籐壺皇后入宮後,六歲的皇太子久不見母親,自然格外興奮,偎於母親膝下,親近得很。而皇后不免心生憐憫,出家之念便又動搖。然而此時宮中形勢,已非同昨日。右大臣一手遮天,弘徽殿狠毒刻薄。宮廷之中,動輒便得罪他們。於是她連宮也少進了。但想到長此以往,對皇太子異常不利,頓時心生不祥。她問皇太子道:「今後我若長久木與你見面,或者我的樣子變得難看了,你還會如此麼?」皇太子注視母親,笑著答道:『洞式部一樣難看麼?」說時樣子稚真可愛。籐壺皇后憂傷地說:「式部難看是因年紀老了。而我要將頭髮剪短,穿上黑衣,像那守夜僧一樣。而且從此與你見面的時機更少了。」孩子認真說道:「以往那樣長久不見,我已捨不得,怎麼可以更少呢?」說罷,流下淚來,將頭轉向一邊,搖頭晃腦,更覺稚氣十足。皇太子漸漸長大,聲音容貌及說話口吻,嚴然一個小源氏,其牙齒略被蟲蛀,口內有些黑點,其神情同女孩一般秀氣。籐壺皇后見他如此肖似源氏,擔憂傷心。生怕世人看出,惡名傳佈,對太子不利。
源氏大將雖然戀慕籐壺,但見她如此無情,故意閉門不出,不會理睬。又深恐外人由此評議,便決定前往雲林院怫寺遊覽,乘便觀賞秋野景色,打發無聊時光。亡母桐壺更衣之兄就在此削髮為僧。因此源氏在此禮佛誦經,滯留兩三日,倒也玩得高興。其時木葉凋零如片片紅霞飛舞,原野清麗動人。如此美景,使人忘歸。源氏大將便在此時召集一些淵博的法師,說教問道。受此地此情感染,常常痛感人世滄桑,徹夜難眠。正如古歌云:「破曉望殘月,戀慕負心人。」又想起那個人來。黎明時分,法師等在月光下插花供水,杯盤發出叮哨聲。濃艷不一的紅葉及菊花,散於各處,景象木乏幽雅。源氏大將不由得想:「這般修行既不寂寞,來世又可得善報,人生有何煩惱呢?」律師舅朗誦「念佛眾生攝取不捨」,甚是莊嚴。源氏公子聽了羨慕不已,心想:「我不如就此出家呢!可一轉念,又不由自主念起紫姬來。方覺離開紫姬從未這麼久,便不斷寫信去慰問。其中一封信道:「我本欲嘗試能否就此脫離塵世,但無以慰我寂寥之心,反覺乏味不已。但現在尚有聽講之後,一時不能返回。你近況如何?甚念。」又附道:
「塵世居人如朝露,豈將懸念寄山嵐。」紫姬讀得信中細節,忍不住啼泣流淚。在一張白紙上夏道:
「露草蜘絲弟弟繞,風吹絲斷飄零零!」源氏大將一見此信,自語道:「她的字越發出眾了。」讀信時,面帶微笑。因常有書信來往,故筆跡頗似源氏大將,只是近來越發秀麗,筆鋒更添嫵媚。源氏大將見紫姬有如此長進,甚感欣慰。
卻說模姬已當齋院,且雲林院與其所在的賀茂神社甚近,源氏大將便寫信與她。信中向樓姬的侍女中將君訴恨道:「我今旅居荒野寺,仰望長空,心中寂寞惆悵,甚念故人,不知能否蒙帶院體諒?」另贈詩齋院:
「竊幕當年含情樂,恐法禪心未敢言。」古歌:『安得年光如輪轉,夙昔之田今再來。』雖知言而無益,卻渴望昔日重來。」言詞娓娓懇切,彷彿故交。寫罷,掛於白布上,再繫於楊桐枝,視若神明。中將回復道:「如此隱居,寂寞難耐;退撫往事,遐思無窮,深感無奈。」寫得格外用心。齋院則在白布上題詩道:
「當年沒有勞心人,緣何含情性往昔?今生無緣了。」源氏大將看後,想道:「她的字體雖不甚纖麗,然而牢裡行間功夫頗深,草書也甚不錯。推想她長大後,將更加秀麗動人吧?」如此一想,便自知褻瀆神明,心中不免惶恐。想起去年今日那個感傷的秋夜,在野宮會晤六條妃子的情形;不料今夜又有些類似之事,甚是奇妙。更怨恨神明妨礙了他。轉而又想:「若當年執意追求,也未嘗不能到手,頗有些後悔。齋院深知源氏脾性,因此偶爾回信時,言辭也不特別強硬。
源氏誦讀《天台六十卷》,每遇不解之處,便請法師講解。法師道:「此次能有盛會,佛面上光來不少,全靠本寺平素所積功德。法師也皆喜歡。在山寺中悠閒度日,避去世間塵事,源氏大將一時懶得想家了。然而想到紫姬,久居山寺之念又有動搖。於是打點行裝,準備下山。臨別時,酬勞誦經之費異常優厚。眾僧均有賞賜,連附近尋常人家亦獲得佈施。做了一番功德,然後離去。山野農夫威集路旁,前來送行,眾人仰望車駕,無不感激落淚。源氏大將身著黑色喪服,乘坐黑色牛車,並無富貴華麗之色。眾人隔簾隱約望見簾內那端莊儀態,都讚不絕口。
源氏回至家中,只見多日不見紫姬,舉止端正,愈發出落得嬌柔美麗。她面露憂色,為自己今後命運擔心。源氏見了更加憐愛。他近來總是無端沉思幻想,紫姬也能看出,因此她近來所作之詩,多用「變色」等詞。源氏大將心中愧疚,故今日歸家,對她比往日更為親近。他見從山寺帶回來的紅葉,比庭中紅葉更濃更艷。心想與籐壺皇后久不通問,有些不好意思,便將這些紅葉送與她,並附一信與王命婦,說道:「聞娘娘入宮探望太子,甚感欣慰,不知太子可好,久不問候,實乃有因。但兩宮之事,並不敢忘卻,山寺誦經禮佛,定有日數,若中途退出,人將請我心地不誠,因此至今日方才返家。紅葉一枝,色澤甚美,我一人獨賞,『好似美錦在暗中』,甚是珍愛。如今特送上,聊表寸心,務請娘娘一觀。」
這紅葉的確美極,吸引籐壺皇后注目。卻見枝上照往日縛有一小小信給。籐壺皇后一時驚呆,怕被眾侍女所見,遂想:此人癡心不改,實在讓人擔心。可惜他小心謹慎,有時卻未免大膽,倘叫外人見了,作何想法戶便將紅葉插手花瓶,供於簷下往旁。
源氏大將收得籐壺皇后覆信,均為日常小事及有關是太子備求清托等,乃嚴正復禮信。他見後,便想:「這般謹慎,甚是堅強!」心中隱隱惆悵。轉而一想自己過去對皇太子百般疼護,若如今有意疏離,外人必起疑心。便決定於籐壺皇后出宮那回,前去探望。
源氏大將入宮,逕直覲見皇上。其時朱雀帝正閒覺無聊,遂與他共談古今滄桑。朱雀帝相貌酷似桐壺帝,且要稍稍俊艷,優雅溫和。二人對坐,互傾喪父哀痛。朱雀帝對源氏大將與尚侍隴月夜私情早有耳聞,也已從俄月夜舉止間覺察。但一轉念:「亦未嘗不可!倘是尚侍入宮後才有此舉,確不體面。既然關係早已界定,又那般情投意合,倒亦無傷大體。」故並不怨恨源氏。二人傾心長談。朱雀帝向源氏請教學問中疑義及詩中戀歌。六條妃子之女齋宮赴伊勢一事亦順便談及,對齋宮之美貌讚不絕口。源氏大將亦無所顧忌,備述當日黎明於野宮訪晤六條妃子情形。
是夜,月亮遲遲升空,萬物清幽,甚是迷人。朱雀帝道:「飲酒作樂,此乃妙時!」源氏大將卻起身告退道:「籐壺母后今夜離宮,臣擬赴東宮探詢太子。父皇遺詔,囑臣輔粥太子,且太子亦無別人憐護,理當悉心照顧。緣於太子情分,亦直體恤母后。」朱雀帝答道:「父皇遺命,善待太子,我亦木曾忘,然又不便宣揚於世,惟存於心。太子尚幼,而筆跡異見精工。我萬事愚鈍,然有太子,亦覺榮耀。」源氏大將又道:「值此看來,太子實甚聰穎,頗曉事理,竟若成人。然僅六歲,尚年幼。」遂詳奏太子日常起居,退朝返邪。
頭並乃弘徽殿太后之兄籐大納言之子,自祖父右大臣專權以來,遂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其時頭並前往探視其妹麗景殿女御,源氏大將之前驅人亦由後趕上,低聲喝著。頭並便喝車停下,於車中不慌不忙誦道:「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譏諷源氏將有事於本雀帝。因弘徽殿太后怨恨源氏大將,對其甚冷淡,太后親信亦不時嘲弄於他。對這譏諷,源氏甚為難堪,惟佯裝無事,默然行過。
徑入東宮,此時籐壺皇后尚未離去。源氏遂請侍女傳奏:「因參見上皇,至此深夜方來請安,萬望見諒。」時值月色暖俄。源氏大將的到來,令籐壺皇后憶起桐壺院生前情景:昔日如此良宵,定然歌舞昇平,其樂陶陶!而如今殿宇樓台依然,世事沉浮,不勝悲哀!觸景生情,遂賦詩,命王命婦傳於源氏大將:
「明月迷源濃霧遮,空自造墓飲仇怨?」源氏大將隔簾依稀聞其歎息,往日對皇后的怨愁即刻蕩然無存,惟覺親近無比,止不住流下淚來。遂答道:
「清輝難解去秋色,夜霧迷離添恨仇。於這『霞亦似人心,故意與人妒,昔人不亦痛恨麼?」
太子平素睡得很早,然今因母后即將離去而尚未就寢。籐壺皇后亦不忍分別,萬般叮囑。無奈太子尚幼,不能深切體會,母后甚是傷感。出宮之時,太子亦只傷心飲泣,母后心中無限傳惜。
自頭並對源氏大將誦那詞句以來,每每想起,源氏便為昔日荒唐之事痛悔不已,深以為戒,甚覺世途艱險。久不敢與尚待肽月夜通底一日,時雨忽至,秋意淒涼。竟然收到隴月夜一信,源氏有些詫異,但見詩道:
「秋風厲時音書絕。寂寞無聊歷歲月。」此時節教人觸目生悲。料想那尚待寂寞難堪,才私下寫此詩送來,真是可憐!源氏大將便教使者稍作等候,即命侍女打開櫥來,選出一張特等中國貢紙,精心挑選筆墨。那神情莊重嚴正,卻甚為俊雅。左右侍女不免驚訝,互相牽衣送眼,低聲問道:「究竟寫與難呀?」誰見源氏大將寫道:「縱使疊上蕪函,終是無濟於事。為此自責戒深,已覺心灰意冷。正擬獨任此愁,豈料來書忽至。
莫將別時傷離淚,看作秋空尋常雨。願得兩心相通,縱使凝眸蒼穹,亦可忘憂遣懷。」綿綿衷情,實難依依傾訴。
來信訴怨之女何止一例,真是不勝枚舉。源氏大將卻未動心,僅作纏綿排側的答覆。
卻道籐壺皇后決計舉辦一次法會。日子定於桐壺院週年忌辰之後,屆時請高僧講演《法華經》八卷,眼下正悉心準備。十一月初一國忌這天,忽降大雪。籐壺皇后接到源氏大將一詩:
「別已一載心猶愁,何日再見夢裡人。」是日舉國齊哀,籐壺皇后即刻回詩一道:
「苟延殘命愁難絕,就是癡心慕舊人。」寫得不甚用心,然於源氏大將眼中卻格外優雅美妙,許是心理所致。其筆跡亦不新穎,卻自蘊意趣。但此目源氏大將已摒棄一切情結,只潛心經佛,任那淚水同融雪的水滴淌下。
十日後,《法華經》八卷開講。其場面輝宏盛大,莊嚴異常,持續四日。經卷皆裝橫精美:玉軸、線被均極其講究,甚至縛卷所用竹蓆,其裝飾亦精緻無比。這籐壺皇后平素極看中瑣屑細事,今日此等大事,自是愈加慎重。佛像飾物及香花桌布,皆使人恍至西方天國。首日追薦先帝,次日為母后祈冥福,三日追薦桐壺院,此日所講的《法華經》五卷,尤為重要。公卿大夫皆來聽講,顧不得右大臣嫌忌。講師亦為道行卓越之高僧。開講前,先誦唱「采薪及果靦,汲水供佛勤。我因此功德,知解《法華經》。」照例這幾句,今日卻誦得尤為莊嚴。諸親王人等各各進獻貢物。惟源氏大將所貢之物極寓精深之意,與別人遇然不同。
四日,為法講最後一日,籐壺皇后於佛前發誓,削髮為尼。一言既出,滿座皆驚。其兄兵部卿親王及源氏大將亦甚為不解,頗感意外。法講中途,其兄便起身入簾,苦苦規勸。然皇后已下誓願,決無悔改之意。許願完畢,遂室召比睿山住持為其授戒,皇后伯父橫川僧都親為其削落青絲。一時廊前殿下,盡皆激動,無不襟衣拭淚。
即便微不足道的老人,削髮出家之際,亦不免教人割捨不下,隱痛難忍。何況這風華鼎盛的籐壺皇后,先前並無預示之言。值此突遁空門,豈不令兵部卿親王等悲聲拗哭?凡與會之八,告被這悲切而莊嚴的氛圍所感染,沾襟灑淚而別。銅壺院眾皇子,憶起籐壺皇后往昔雍容富麗,皆悲歎不已,鹹來問訊。惟源氏大將,若有所失,一片茫然。直至會散後,仍枯坐於席、默然不語。但又恐旁人起疑,便於兵部卿親王告退後方來問候。其時眾人次第離去,院中煞是清靜。眾侍女集於四處,悄然拭淚。恰逢明月當空,夜雪初露,庭前景致甚為淒清。身臨此景,往事連翩,源氏大將悲痛不已,惟強作鎮定,命傳文傳問:「皇后因何斷下此念?」皇后仍遣王命婦答道:「此志已久,非一時糊塗。未曾提及,實因深恐人言煩擾,迷惑我志。」其時簾內眾侍女舉止起居、衣衫賽車之聲清晰可辨,驚恐悲歎之聲,亦時有耳聞。源氏大將尋思:如此看來,不曾告知,頗有道理。更覺悲傷不已。
門外寒風凜凜,雪花飛舞。屋內蘭席氤氳,佛前香煙繚繞,更有源氏大將在香濃郁,教人如置極樂淨土。皇太子所派使臣亦至。籐壺皇后憶起前日惜別太子難捨之情狀,雖志向堅定,亦悲痛難忍,竟一時無語作答。源氏大將只得代為其詞。此刻堂內眾人,盡皆含首默言,無精打采。源氏大將欲暢言不能,推吟詩道:
「清光如月君亦羨,世累羈身我自悲。」作此想,實乃懦怯堪憐。君之志向,令我自慚形穢,羨慕由衷!」侍女皆集於籐壺皇后身旁,源氏大將萬般情意,木能得以傾吐,只覺煩悶異常。籐壺皇后答道:
「面前紅塵均看破,世間緣斷待何日?」一絲濁念尚存,又若何!」此詩許為侍女擅改過吧。源氏大將不無悲傷,遂匆匆隱退。
源氏大將不赴西殿,逕回二條院私邸。進得內室,便合衣而臥。孰知夜不能寐,深覺世之厭惡。惟皇太子一事,揮之不去。他想:「當初父皇在世,特封籐壺妃子為皇后,作皇太子的正式保護人。豈料她竟不堪塵世之苦,半路削髮為尼。今後恐再無緣攀居高位了。若我也摒卻太子,恐怕……」思慮不已,至天明方昏昏入睡。忽覺此後要為這出家人增添用度,遂命下人從速調配,必於年內備齊。王命婦隨皇后出家,亦須懇切寬慰此人。自籐壺皇后出家後,源氏大將便有機會與皇后面晤,少有顧慮。他對皇后的愛戀,未曾全然忘卻。但值此境地,亦奈何不得。
且說國忌過後,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宮中又恢復繁華盛景,內宴踏歌等會陸續舉行。籐壺皇后聞後深覺悲哀。推潛心勤修梵行,祈禱後世幸福,遠離凡塵。舊有經堂保留如初。離正殿稍遠一隅,西殿南方,重修一經堂,日日於此虔心修行。
源氏大將前來拜年。但見宮中人孤影只,一派寂寥,毫無新年氣息。惟有舊時所差宮女埋頭閒坐,許是心緒所致,略顯淒愁。正月初七為白馬節會,照例有白馬來此,侍女們可以觀覽。往昔新春,此三條宮邸,定有無數王侯公卿前來賀歲,熱鬧繁盛,而今門庭冷落,眾人皆雲集右大臣府中。世態炎涼,難以言表。然源氏大將,以無畏英姿之態,不避前嫌,專程拜賀。足可以一當千。宮鄰上下莫不感激涕零。
源氏大將目睹這番頹敗情景,亦無言可語。室內景象不同往常;連簾與帷屏垂布皆為深藍。眾人衣袖或淡墨,或赧黃,清麗素雅。惟有池面薄冰及岸邊青柳,略顯春意。源氏大將極目四望,不禁感慨萬分,低吟古歌:「久仰松浦島,今日始得見。中有漁女居,其心甚可戀」。神情甚是灑脫。隨即繼續吟道:
「傷心漁女屋已知,淚流松浦初來時」
籐壺皇后居室中差不多全為佛具,寶座設處不遠。由是二人靠得較近。皇后答他道:
「浦島當日景已非,浪蕊飄至倍珍異」。雖帝內吟詩,聲息尚可辨聞。源氏大將極力容忍,怎奈終不可自制,淚珠串線般滑落。但惟恐被離俗的眾尼姑瞧見,只略略傾述便起身告辭了。
源氏大將既去,三條宮邸中幾個年老宮女噙淚讚歎:「孰知公子年事稍長,姿態越發優雅。料想往昔權勢鼎盛,萬事皆備之時,尚有天下惟我獨尊之氣度。我等均暗自思忖:如此之人,何時尚能明瞭世事人情?卻不料如今變得何等賢良恭順,即便些許小事,亦能細緻入微,鄭重對待。倒是令人憐憫他呢?」籐壺皇后聞之,不禁沉入種種舊事中去。
於春月中所舉行的任免官吏儀式,惟皇后手下之人均不曾被授予應得職位。照常理或以皇后的地位,其中亦應有提拔之人,而今聞所未聞,令人憤然長歎。皇后雖已出家,也無立即讓位停俸之理。但朝廷居然以出家為由,大大削減皇后的待遇。皇后自身雖對此生此世無所眷戀,但眾宮人盡皆失去所情,慨歎命薄運苦。皇后目睹於此,甚感憤慨。然而一轉念,既置身事外,也無能為力。惟寄希望於太子,望其早日繼位。因而矢志不移盡。已修梯。且因皇太子身世不可告人,讓人憂懼甚深,故她常於佛前祈禱:「所有罪過皆歸奴身,乞請寬恕太子無事。」雖經憂惱無限,獨以此慰余身。源氏大將亦能體察籐壺皇后良苦用心,嗟歎不已。自己殿內人員,也若皇后宮中人,遭得不公之通。遂覺世間無甚意趣,整日閉門不出。
且說近日左大臣事事均不如意,心中鬱鬱不樂,遂上表奏請辭職。新帝憶起此臣昔日深得桐壺院寵信,一貫視為後援人。且留遺囑,望其日後能長期為國家出力,故不允其退職。屢屢立表,均予退回。孰料左大臣其志亦堅,再三挽絕,不再理朝綱。自此右大臣一族統領朝綱,盡享榮華。可憐一代賢臣,竟如此遁跡於草野。朱雀帝不免歎惜。世間有識之士,亦皆哀歎惋惜。
而左大臣家眾公子,人人忠厚誠穩,昔日頗得重用。如今卻心灰意冷,意氣消沉。三位中將素與源氏大將交好,如今官場尤為失勢。三位中將昔日雖與右大臣家四公主有緣,因其對妻子一向冷淡,右大臣也並未將其納人愛婿之列,以此報復。三位中將尚能自知,此次未能陞官晉爵,早在意料之中,因此也全不存有恨意。見源氏公子整日閉門在家,料知世事不可逆轉,自己的不幸也不足惜。故常與源氏大將晤面,共研詩學,或擺弄絃樂。以往二人常熱烈競技,如今也是如此,於些項小事上較勁,聊以消遣時日。
除春秋季的誦經外,源氏大將還常臨時舉辦些法會,不時邀召閒寂無事的文章博士前來,與其吟詩作文,或玩掩韻」遊戲,以此打發時日,從不上朝料理政事。如此玩樂遊戲,世人又多出些評語來。
一夏日,雨意綿綿。中將閉覺無事,遂叫人拿出眾多詩集,一併奔赴二條院競賽。源氏大將欣然應允,命人打開殿內藏書庫,從中譯出眾多稀世珍本。事先並未張揚,卻召來了殿上公卿。大學素的博士等精於此道之人。眾人分列左右,相對而坐,競賽掩韻遊戲。其獎品精美絕倫,眾人雀躍,欲爭一試。競賽激烈,其間不乏偏僻絕離韻字,甚難補對,常常令得有名望的博士也狼狽不堪。源氏大將便不時加以點撥。足可見其才學精深,無與匹敵。使得在座諸位嘖嘖讚歎。私下論道:「原來大將竟有如此雄才?定是前世修得福慧,事事出人一等。」賽罷,自是左方源氏挫敗有方三位中將而勝。二日後,中將舉行宴會,以酬認輸之理。雖其場面並非奢華,然各類食物自不比一般,且盛食所用檜木箱皆優美異常。又有各類獎品。是日依舊顯貴雲集,吟詩賦文,盛況不表。
時逢庭前薔感初綻,景致目不比春花秋月減彩,更顯山致。眾人縱情歡娛,調弦弄管。有一叫紅梅的童子,容貌端莊,年約八歲,系中將之子。其嗓音出眾,善奏簽笛,眾人皆為其悠揚悅耳之音傾倒。源氏大將甚是歡喜,視其為玩伴。紅梅乃右大臣家四女公子所生,排行老二,平素外祖父深為疼愛,故眾人皆寄厚望,也常善待之。此童子聰慧異常、姿容秀美,至酒酣意濃之際,唱起催馬樂槁砂》的曲子,甚是優美無比。源氏大將定下腰間繡帶,合衣賜於童子。他顏面容光煥發,身著薄羅常禮服及單衫,露出美妙的肌膚。幾位年老博士遙瞻之,感激涕零。當童子唱至:「貌比初開西合花更強」一句時,三位中將敬酒一盞,吟道:
「瞻望歌中君侯貌,勝似初發薔滾花。」源氏大將頷首微微一笑,接過酒盞,應對道:
「時運來時花自開,雨中凋零轉瞬時。我衰老了!」其酣態可掬,並藉故說笑。中將強為所難,頻頻勸酒。其時乘憑酒興,所賦詩詞甚眾,不乏即興草率之作,此處不便—一詳記。
諸人眾口一詞,皆作和歌或漢詩恭奉源氏大將。源氏大將自是情不自勝,得意忘形,吟誦:「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這種自比雖是恰當不過,然成王為何人,觸及心中隱事,未續誦下去。公子惟覺心中愧疚。
兵部卿親王為籐壺皇后之兄,也素為源氏座中常客。他擅長吹奏及歌舞,亦是狂浪不羈、風流倜儻,自與源氏大將相合。
再說尚待俄月夜近日身患瘧疾,為祈咒諸事之便,遂搬至娘家有大臣宮邸。法事訖,病情痊癒,家人自是歡喜。尚侍卻視其為天賜良機,進與源氏密約,煞費苦心,謀得夜夜相守。本當花容月貌之年,雖病體初癒,而略顯羸弱,然仍不減當初風韻,越顯楚楚動人。但由於其姐弘徽殿太后近日回娘家同住宮邸,耳目眾多,約會更增危險。而源氏大將卻有一脾氣:愈是艱難,愈要迎頭而上。故夜夜榆次,竟無遺缺。所有一切,自然難掩耳目。然邸內之人均懷顧慮,未曾敢將此事傳於太后。有大臣自是無所知覺。
忽一夜,雷電交加,大雨滂沱。翌日晨暉,諸公子及太后眾傳從鹹趕來相互探望,其人聲嚷嚷,耳目甚眾。詩文皆懼雷雨,故集於帷幄近旁。源氏大將無可迴避,甚是尷尬,直至天明。隴月夜寢台帳外,特女眾聚,二人更覺。心寒。侍女中僅二人詳知內情,然此時亦了無主意。
稍後雷鳴漸停,雨勢略減。右大臣特地趕來弘徽殿探視俄月夜,陣雨聲淹沒了其行跡,二人竟未知覺。他先至太后室中,便貿然走進室內,撩起簾子。問道:「你睡得可好?昨夜雷雨好大,為父甚是擔心,未能看你。眾皇兄及太后之待臣已前來問候否?」右大臣說此話時,言語粗重急促,全然不似一責人。源氏憶起左大臣之威儀,與此右大臣較之,雖此情急之中,也不覺微微訕笑:「何必於簾外偷窺,理應坦然入居室內再開口不遲吧。」
俄月夜極難為情,羞得滿面紅暈,曲股前行於寢台之外。有大臣視其如此模樣,以為發燒,便問道:「瞧你氣色尚差,想必有妖孽作祟吧,法事該推遲幾日。」忽然他見一淡紫紅色男帶纏於其身,甚是驚訝。又見一賦詩之懷紙落於帷屏邊,細想到底為何,心下一怔,便問:「這是什麼?怎在此處,拿來與我瞧瞧。」俄月夜急忙回頭,方才察覺。自知此事已無法遮掩,一時無話可說,唬得魂已出竅。倘是涵養之人,應體諒女兒而顧全一時顏面,哪知此人性情躁直,不顧私情。他不作思考,憤憤然上前拾得那懷紙,乘機向帷屏後搜索。只見一端莊美男,正無所顧忌橫臥於女兒榻旁,此時方微微拉過衣衫遮額躲避。右大臣驚異不已,義憤填膺。然又不便當面發作,僅覺頭昏腦脹,拿了懷紙走出房去。俄月夜早已兩腿發顫,癱作一團。源氏大將心中懊悔,想道:「一貫如此,這下難逃世人指責了!」然見此女可憐兮兮,惟有稍稍安慰一番。
有大臣本性直率,有話必言。且正值年老之人,無語可藏於心。故而毫不猶豫,竟將此事俱告弘徽太后。並忿然說道:「竟有這等事情。視其手筆,分明出自源氏。雖知此前早有其事,當初我重其人品,故不曾發難,並有言在先,願將幼女許配。孰知他競神情孤傲,漠然觀之。雖是憤慨,然念於前緣,則也屈恭諒解。料想此女雖已失貞,朱雀帝亦為寬宏之人,定會不計前嫌。若我誠請,尚能入宮,以遂初願。但因負疚於心,未敢奢望女御之尊,至今令其屈居尚待,於我已為一樁憾事。既今此女入宮,他膽敢做出此等辱沒皇門之事,更叫人無可容忍。沾花惹革雖為男子常有之舉,如此之舉實乃荒唐之至廣
「模姬雖已入齋院,也竟敢冒犯神靈,暗地鴻雁傳情,屢不悔改,外人亦有知曉。如此辱沒神明之事,不僅傷風敗俗,且於自身有害。我曾料想此人不會如此糊塗,做出為天下人所難容忍之事。且其乃當今有識之士,才學超凡,風靡朝野,故我從未究其懷有何等居心,孰知
弘徽殿太后為人更為狠辣,不聽則罷,聞父此言,更是怒形於色。答道:「我兒徒留皇帝之名,其實備受眾人奚落。怨就怨那已退職的左大臣,當初不允愛女嫁於皇兄太子,執意要下嫁於為巨之源氏,同裝時源氏尚不過十二歲弱冠呢!送六妹入宮,我早有此意,卻先遭源氏糟蹋。而眾人不對此存有異議,一致偏袒於他。如今六妹仍得屈居尚待,不能榮享女御尊位。我心恨恨,定設法使之榮升,主掌後宮,以雪恥辱。豈料六妹不識大體,一心追隨於悅己之人。如此看來,那他與齋院模姬之謠傳亦定有其事了。總而言之,源氏嫌惡於朱雀帝,偏護皇太子,望其早日身居高位是真。此事顯而易見。」她痛快淋漓,絲毫不顧,反弄得右大臣覺得有損於源氏,懊悔自己不該多言。遂暗自感歎:「不該將此事告知她呢。」便婉言加以勸解。
「長女言之固然有理,但此等家醜,尚不必啟秦皇上。定是小妮前番過失,上皇並不深責,仍為寵幸。故此次膽大妄為,才做出這等風流事來。不若暗自訓誡,如真不知錯,容老父再作打算。」弘徽殿太后雖聽如此說,怨氣仍未消除,一轉念:「我與六妹同居一郎,耳目眾多,難得容人可乘之機。此源氏也真是目中無人,尋花問柳於弘徽殿,可謂有意侮辱我等,實不可總廠於是越發憤激。倒覺得此回抓得了把柄,便考慮起如何懲辦那源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