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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節 文 / 歐文·華萊士

    一大早,太陽從盧爾德升起時,魯蘭神父便吃完了早餐,離開上宮背後的牧師住宅大院,順著斜坡,步行走向他在玫瑰宮的辦公室。

    按照通常的習慣,為了健康,他總好在途中盡情呼吸上帝賜予的新鮮空氣,用以彌補案續生涯對身體的不利。然而,今天這個清新的早晨,他卻有些茫茫然,無暇顧及深呼吸了。

    魯蘭神父一邊行走,一邊陷入了沉思,滿腦子想的是昨夜伊迪絲-穆爾懺悔那樁事。幾乎到了最後時刻,他才定下去聖心教堂,坐在懺悔室的遮網後面,親自傾聽伊迪絲的懺悔。儘管他在說話時半捂著嘴,但魯蘭實在拿不準伊迪絲是否辨出了他的聲音。如果她懷疑或者說猜出是他在場,那倒真的無所謂。真正至關重要的是她的懺悔,某種本能驅使他去聽她的懺悔。

    魯蘭期待的奇跡般的治癒,對顯靈時間做出的絕妙宣言,已經不復存在。消息來得如此突然,卻又這般無庸置疑。克萊因伯格博士被召到這裡,是因為他是這一領域最好的專家,而且他的檢查和X線照片——由此做出的診斷——不會有什麼錯。伊迪絲-穆爾曾一度康復(或者暫時緩解),可現在她已不再是個治癒了的人。

    魯蘭神父在心裡反覆掂量這件事。從自私的觀點看,這是個令人悲哀的結果。教堂本可以利用她奇跡般的康復大做文章,廣為宣傳,從公眾那裡討點好處。他自然也想到此事對穆爾家造成的損失。他們利用這次治癒把所有資金都投了進去,現在看來,在許多好點的其它方面也必然會一敗塗地。

    他希望自己能寬恕伊迪絲-穆爾的欺騙行為。他生性軟弱,有過不少小小的罪孽,但他從不犯大錯。事實上,令他深感吃驚是,保羅-克萊因伯格博士,一個信譽無懈可擊的內科醫師,竟也同他們勾結起來進行欺騙——但是他又並不真正捲進這場騙局中去,把最後決定和那個事實上的騙局交給魯蘭神父本人。魯蘭感到不解的是,如果克萊因伯格博士得知伊迪絲的請求遭到神父的拒絕,會不會公然重新考慮自己的決定,戳穿他的騙局呢?不過,他立刻意識到,克萊因伯格不會這麼做。他知道克萊因伯格本人,決不願做醫學上的德雷法斯。那麼好吧,事已至此,只好這樣了,可憐的、不幸的伊迪絲。

    不過,魯蘭神父仍決定用自己的方式盡力幫助伊迪絲-穆爾。他也曾試圖告訴她點什麼。他的話是微妙的,並不那麼坦率,上帝決不會怪罪他有太多的人情味兒。但是,魯蘭又提心伊迪絲-穆爾反應太遲鈍,未必能領會他的意思。

    他歎了口氣,作為上帝的忠實奴僕,他已經盡力而為了。由於他不再插手這個不幸的女人的事情,他也能得到寬恕。

    他發現已來到玫瑰宮前的空地上,便徑直向他的辦公室走去,準備在辦公桌旁度過漫長而又勞神的一天。

    走進辦公室後,魯蘭神父驚訝地發現有人比他來得更早。那位來客找到屋裡唯一的櫥櫃鑰匙後打開櫃子,找出第五瓶J-B蘇格蘭威士忌,正給自己倒上一杯。對此魯蘭也就不覺得怎麼驚奇了。

    這位身體碩長,瘦骨嶙峋的來客便是塔布和盧爾德的主教佩拉格尼。他手裡端著威士忌,從酒櫃那邊走過來,向魯蘭微微頷首致意,然後在魯蘭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早,」主教說。

    「我更沒想到你比我來得還早,」魯蘭神父邊說邊在辦公桌後面坐下。「這幾天事情真多,」他打量著主教佈滿皺紋的臉。「出什麼事了嗎,閣下?」

    「是的,確實有不少事,」佩拉格尼主教同意道。他呷了一口威士忌,然後一仰脖子把杯中剩下的酒全吞下肚。「也沒忙出個所以然來,麻煩就在這裡。」

    「你說沒忙出個所以然指什麼?」

    「你知道我指什麼,魯蘭。這一周不同尋常,我們到盧爾德——至少是我——負有特殊使命。」

    「當然,聖母瑪利亞將再次顯靈。」

    「我知道,盧爾德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一切事情,沒有能瞞得過你的,」主教說,「出什麼事了嗎?有沒有聖母瑪利亞再次顯靈的徵兆?」

    「還是那幾個見過那些景象的人,他們的情緒很不穩定,時起時落。如果追問上幾句,他們的幻覺就會露餡。說實在的,很容易就把真相弄清楚了。」

    「是這麼回事兒,我知道這方面你很在行。」

    「只不過有點經驗罷了。」魯蘭神父謙虛地說。

    「告訴你我的懷疑態度也無所謂,」主教說,「從教皇命令我們大肆宣揚時起,我就有點忐忑不安。畢竟,在我的一生中,實際上從伯納德特那時起,聖母瑪利亞就從沒在這個地方顯過靈。想想看,這壓力可不小,我不喜歡這種強烈而持久的期待氣氛。」

    「不過,閣下,這可是聖母瑪利亞的話產生的結果。」

    「在我看來,這僅僅借助於伯納德特之口而已,」主教不悅地說,「也許她寫在日記裡的話被人誤解或者誤譯了。」

    「我認為不會有什麼錯誤,」魯蘭神父毫不退讓地說,「我多次研究過這本日記,伯納德特一字不漏地記下了聖母瑪利亞告訴她的秘密——聖母出現的年份、月份乃至日期,今年的這個月,這幾天就是聖母許諾出現的日子。」

    「聖母瑪利亞許諾在這八天中再次顯靈。今天是第七天,只剩下最後一天了。」主教說。

    「確實如此。」

    「我認為這正是我們擔心的原因。試想,如果伯納德特自己犯了個錯誤怎麼辦?如果她沒聽清聖母瑪利亞說的話怎麼辦?如果多年後當她寫下自己1858年聽到的話時,記憶力出現差錯又怎麼辦?要是這些人們的錯誤在時間流逝前就能被察覺,宣佈出來,本來可以得到公眾的理解,教會也免於受公眾的責難。真的,如果伯納德特犯了個錯誤該怎麼辦?」

    魯蘭神父毫不動搖地說:「我認為她沒犯錯誤,閣下。」

    主教挺直身子,「當然,這是你的觀點。」他把空酒杯放到辦公桌上,站起身。「我得走了。只有今明兩天了,我相信你會密切注視的。」他向門邊走去,「真希望我能像你這樣充滿信心。」

    魯蘭神父站起身,稍一鞠躬,「相信上帝。」他微笑著說。

    塔布和盧爾德的主教停下來,回頭怒視了一眼,離開了玫瑰宮辦公室。

    杜卜拉特男爵大街七號是盧爾德警察總部所在地。在督察官封丹那間裝飾明快、令人感到舒適的辦公室裡,利茲-芬奇剛剛結束了她的採訪,那本螺旋簿攤在她的二郎腿上,至今還隻字未寫。

    這次採訪只不過是次沒有收穫的練習,利茲知道,除此之外,比爾-特拉斯克早就對她說過,封丹和國際聯合通訊社對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被害毫無興趣。可她還是希望能有點突破,主要因為她沒寫出點什麼東西,變得越來越絕望。利茲安排了這次採訪,決定繼續堅持下去。

    更糟糕的是,封丹督察官是個不折不扣的懶惰文官,天生的一副裝腔作勢的模樣。頭髮灰白但體格健壯(她曾聽說他現在仍是本地一個足球隊的隊長),他這個人沒有一點兒想像力。她相信他每天一早醒來,就把文件弄得亂七八糟,就這麼消磨時間,然後痛痛快快睡個好覺。在他身後的牆上,封丹督察官掛了兩幅照片,一幅是巴黎的阿爾馮斯-貝蒂榮,另一幅是里昂的埃德蒙德-洛卡德教授,這兩人足以代表了這個房間主人所知道的偵察本領。封丹督察官不希望看到,一個天生麗質的法國姑娘,在這個治癒一切疾患的聖地被殘忍殺害,會成為一樁引起轟動的新聞。

    「這麼說,」利茲煩透了督察官節外生枝的離題話,「最新的消息就是——沒有懷疑對象。」

    「因為壓根兒就沒有線索,」封丹督察官喋喋不休地說。「我傾向於認為,一個陌生人從街上竄進來,企圖搶劫杜普雷小姐。她進屋時正好撞上他,也許她想制止那個人,他就殺死了她,然後逃掉。」

    「如果真是搶劫,總要偷些東西吧。那套房子是吉塞爾的朋友女招待多米尼克的,吉塞爾在那兒沒什麼東西。多米尼克已清點了自己的財物,也告訴過你一件東西也沒少。」

    「也許那搶劫者受阻,沒來得及拿東西就逃掉了。」

    「也許吧,」利茲附和道,但「決不可能」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這個糊塗透頂的笨傢伙。

    「令我們感到為難的是,」封丹督察官繼續說,「杜普雷小姐熟悉每一個人,而且人人喜歡她。這兒的人沒有理由去殺害她。」

    利茲剛要合上記錄簿,轉而一想問道:「會不會不是本地人?也許是外國人?一個外國的朝聖者或者遊客什麼的?」

    「唉,你看這事多麻煩,」封丹督察官無可奈何地說,「因為杜普雷小姐的工作,她是導遊,給許多旅遊團當過導遊,裡邊有很多外國人,但他們都是來去匆匆。」

    「她與什麼外國遊客交過朋友嗎?」

    「沒有,除了——」封丹督察官若有所思,利茲卻很懷疑他居然也會思索。「現在你提到這事,嗯,確實有個外國人跟她很熟。當時我被迫去塔布,通知死者的父母——這是個麻煩差事,可不得不去做——我待在那兒,問杜普雷的父母,他們的女兒最近遇見過什麼人沒有。對她的旅遊團裡那些遊客們的情況,他們一無所知。可我確實記得他的父親提到過一個朝聖者,是個外國人,美國人,曾到他們家借宿,他們的女兒幫那個美國人乘車去了盧爾德。他的名字叫……」封丹拉過他面前的一個馬尼拉紙合頁夾,打開翻過幾頁紙,「他叫塞繆爾-塔利,紐約一所大學的教授,來盧爾德的目的是為了治病。杜普雷先生認為他女兒並不瞭解那個美國人。而且,杜普雷先生還說,那個美國人名聲很好。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想找到這位塔利先生問問,可等到我們弄到他的旅館地址時,他已離開了那裡,於昨天晚些時候乘飛機去了巴黎。我們例行公事,請巴黎保安局繼續尋查,但毫無用處,無法找到塔利先生的住址。據說他已返回紐約,儘管在乘客表中沒見到他的名字。當然,也許是航空公司一時疏忽。」

    「你不會懷疑這位塔利先生吧?」

    「我們沒懷疑塔利,也不懷疑任何人。調查到現在,我們還沒找到任何嫌疑犯。」

    利茲終於下定決心,「啪」地關上記錄簿,塞進手提包裡,笑著說:「多謝了,佔用了你不少時間,督察官。如果你有了什麼線索,請立即給我打電話,我將非常感激。」

    封丹立起身,也許是希望利茲能記住他,他把她送到門口。

    離開警察總部大樓,利茲走到杜卜拉特男爵大街的人行道上。這兒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是盧爾德最熱鬧的地方。利茲差點兒撞到兩個正準備走進大樓的人身上。

    這倆人中,有一個年輕的法國金髮姑娘,一把拉住利茲的胳膊。「芬奇小姐,你好嗎?我是米歇爾-德瑪裡奧特——」

    「對了,新聞局的。你好。」

    米歇爾把身材矮小的年輕同伴介紹給她,他的肩上挎著一包照相器材。「這位也是你的同行,來自巴黎,《巴黎競賽畫報》的帕斯卡爾先生,也許你們認識?」

    「恐怕不認識,」利茲邊說邊同攝影師握手。

    米歇爾繼續用她那慣用的商人口吻說:「我猜你正在找什麼有趣的新聞吧?」

    「沒一點兒新玩藝兒,」利茲歎息道,「看來沒發生什麼新鮮事兒。」

    「只有一件可怕的事。你聽說吉塞爾-杜普雷的事了嗎?你還記得她嗎?我看見你們一塊兒在奇跡餐廳吃飯來著。你聽說她出事了嗎?」

    利茲沉下臉,點點頭。「是的,我聽說了。我嚇壞了。」

    「真不敢相信,」米歇爾誠摯地說,「太可怕了,特別是現在,她的前景非常光明。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吉塞爾還給我打過電話,說她打算在閒暇時寫點東西。事實上,她真的得到一家雜誌的合同,寫一篇有關那個頗有名氣的S國外長的文章——你知道嗎,就是季霍諾夫——她在聯合國見過他。吉塞爾需要一張季霍諾夫的照片,而我記得帕斯卡爾曾專門飛到紐約去拍過他的照片,所以我給他去了電話,讓他從巴黎隨身帶些季霍諾夫的藝術照片來。他帶來了,前天吉塞爾取走了照片。」

    利茲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她拿走了季霍諾夫外長的照片?」

    「是的,我把包裹留給她,她親自取走的。」

    「那篇有關外長的文章,是否已經寫完?」

    「我想,恐怕沒寫完吧。」

    奇怪,利茲心中暗忖。發現吉塞爾的屍體後,她搜尋過吉塞爾的房間,儘管匆忙卻很徹底,但沒找到任何有關季霍諾夫的筆記或手稿,也沒有《巴黎競賽畫報》的照片。如果吉塞爾真有那些照片,它們應該在房間的某個地方。吉塞爾在旅遊公司沒有自己獨用的辦公室,在其他地方也沒有。那麼,季霍諾夫的照片一定會在她租借的這套房子裡。但是利茲發現了吉塞爾的屍體,搜查過整所房子,卻什麼也沒找到。對了,會不會是什麼人在利茲去之前取走了照片——先殺死吉塞爾,然後再取走照片。

    利茲同米歇爾和攝影師告辭,向旅館走去,腦海裡反覆思索著這件怪事,腳步也越來越快。

    屋裡只剩下她一人時,她立即抓起電話,給巴黎的比爾-特拉斯克掛去電話。她做這事毫不猶豫,因為她已經是個失敗者,再不耽心失去更多了。

    接通特拉斯克的電話後,她說:「比爾,有一件事,我請求你叫辦公室的某個人幫我辦一下。」

    「好吧。」

    「是有關S國外長謝爾蓋-季霍諾夫的,我想知道他在不在巴黎。」

    「你現在正報道盧爾德的消息,盧爾德到底同季霍諾夫有什麼關係?」

    「我正想弄清楚呢。我有預感,季霍諾夫很可能最近去過盧爾德。」

    「尋找聖母瑪利亞嗎?」特拉斯克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為這可笑的季節還是別的什麼?季霍諾夫去盧爾德幹什麼?真是太可笑了。」

    「我也這麼想。我正是為這個打電話給你的。因為這件事很可笑,連這種想法也是。不過,我有理由請你去查一下。」

    「好吧,如果你有理由——」特拉斯克頗為懷疑地說。

    「比爾,請讓人給S國大使館去個電話,看看季霍諾夫是不是在那兒。然後,立刻給我回話。我呆在房間裡等你的電話。」

    「好吧,讓我想想看,等著吧。」

    利茲掛上電話,果真如比爾說的那樣,等候在電話機旁。她坐在那兒焦慮不安,只好站起來,心裡暗想著她這想入非非的預感,依賴的這件怪事,是否能在瞬間成為她的最新採訪目標,從而拯救她的工作,為她重新贏回巴黎呢?

    電話鈴驟然響起時,她注意到剛剛過去六分鐘。

    特拉斯克開門見山地說:「利茲,我們按你的要求給S國大使館打去電話。是的,季霍諾夫外長就在巴黎,不過也難說不正常,因為他總在本國和別國之間飛來飛去。明天他將要返回莫斯科。」

    「不行,」利茲極力壓制自己才沒有大叫起來。她激動地說:「比爾,別讓他跑掉了。要把他扣留下來審問審問——」

    「審問什麼?」

    「昨天在盧爾德殺死那個法國姑娘的事,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姑娘。」

    「哦,是這麼回事。可我怎麼能扣下S國外交部長呢?」

    「在我們審問他以前,讓保安局阻止他離境。」

    「如果保安局要扣留他,必須有理由指控他犯罪。你有什麼證據——」

    「可能是他殺死那個姑娘的,因為想搶回她手中的置他於死地的材料。」

    「利茲,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要真憑實據。」

    「現在我還沒有,但假如有一線希望——」

    「利茲,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即使保安局拿到了真憑實據,他們也同樣會束手無策。年輕的小姐,難道你沒聽說?謝爾蓋-季霍諾夫是S國的外交部長,他是作為第一流的外交官訪問法國的。你就從沒聽說過外交豁免權嗎?」

    「哎,都是些扯淡的事,他們不會援引那一條的。」

    「你放心,S國人準會援引這一條。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結果呢?你只能是兩手空空。聽著,不要自找麻煩,趕快忘掉季霍諾夫,把注意力放在聖母瑪利亞身上。你聽見沒有?這是命令。」

    「好吧,頭兒。」她低聲答應。

    「你不要忘了這個命令,」特拉斯克重複道。「趕快去幹你的活,從盧爾德給我們帶點消息來。」

    她聽見電話另一端傳來巨大的卡嗒聲,便也掛上了電話。

    她慢慢地坐到一把椅子上,沮喪絕望。求得生存的另一個希望又被扼殺了。她盡了最大努力,抓住一切機會,結果卻依然如此渺茫。她顫抖著手取出一支香煙點上,狠狠地抽起來,試圖使自己平靜下來。這該死的地方總會有點什麼東西讓她可以發稿吧。她的頭腦變成了鐵盔,什麼也進不去,只有嗡嗡作響的痛感。好吧,既然這裡沒有什麼新聞,何不杜撰一個呢?哪怕是個討厭卻可以被接受的新聞?她的思緒慢慢地移向唯一的一個人,只有從她那兒才能造出點什麼新聞,她就是伊迪絲-穆爾。

    利茲勉強地要查詢台電話接線員告訴她伊迪絲-穆爾的新餐廳的電話號碼,這家餐廳已重新命名,現在叫「穆爾太太奇跡餐廳」。她一得到電話號碼,立刻打去一個電話,她告訴接電話的女人,她想同雷傑-穆爾先生通話。「告訴他,美國報業辛迪加的利茲-芬奇想同他談談。」

    幾乎就在同時,雷傑便接了電話,他那土味十足的倫敦口音,甜美得像蜜糖。

    利茲這會兒可沒心思去理會那點兒蜜糖。「穆爾先生,我準備寫一篇有關你妻子的新聞,採訪她治癒絕症的情況,以及作為一位盧爾德新奇跡女人,她的某些感受和想法。這條新聞將作為我們國際線路的頭條特寫。你認為她願意同我合作嗎?」

    「我——我絕對相信她會萬分榮幸的。」

    「好吧,我們明天下午兩點在你的餐廳面談,邊喝茶邊交談。你出人,我寫文章。」

    「非常樂意效勞,」雷傑喳喳道,「明天,我同意,我等著你。」

    當利茲又一次掛上電話時,沒有一點兒期待情緒。思緒突然又飛回她那位很有迷惑力的對手瑪格麗特身上去了,也想到瑪格麗特寫的有關魅力四射的安德烈-維隆的造謠惑眾的文章。

    可她自己卻被拐到這個毫無價值的地方,採訪那位邋遢的伊迪絲-穆爾。

    利茲想自殺過許多次,但最終又以哲人的態度勸告自己,一個姑娘應該活下去,應該掙錢養活自己,還要活得舒服一點兒。抽空她也會到外邊去,買袋巧克力奶油蛋糕什麼的,不讓自己閒著。

    阿曼達很快便從巴特裡斯回到了盧爾德。

    一路上,她一直開著雷諾牌轎車上的收音機,伴著一首法國抒情曲的調子輕輕地哼著。伯納德特的最後一本日記以及日記的三本複製品,就躺在她身邊的乘客座位上。她知道,有了這本日記,也就有了她需要的一切。

    車開進盧爾德,她用比以前更敏銳的目光觀察著城裡的商店、飯店和咖啡館,還有那些在人行道上漫步的虔誠的朝聖者。她再次意識到,躺在她身邊座位上的東西會給這地方的人一個沉重的打擊,使他們從此一蹶不振。在某種程度上,對這個法國的龐貝古城就要受到的劫難,她感到有點遺憾。就算盧爾德是個騙人的贗品,它卻使全世界千百萬輕信流言的人們,感覺自己的不幸命運稍微好些,它也給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一線希望。儘管如此,阿曼達仍堅信,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定會得到世界上一切正直誠實、信仰真理的人們的讚賞和支持。

    快到加利亞-倫德裡斯旅館時,阿曼達四下張望,想找個停車的地方,幸運的是馬上找到了一個。她一手抓起那本日記和三本複製品,疾步如飛跑進飯店,恨不得立刻見到肯,讓他親自讀讀這本日記。她希望看見肯躺在床上休息,因為他剛在山洞度過了漫長的一天。可他既不在床上,也不在屋裡,床上有個什麼東西,噢,是張便條,上邊寫著她的名字。

    她打開便條,發現那上面的字跡模糊難以辨認,但還是看出是肯寫的。她一邊竭力辨認著,一邊讀下去:

    阿曼達,今天早晨我的病情加重,飯店安排我到亞力山大侯爵大道二號的盧爾德中央總醫院接受檢查和治療。別擔心,上帝會照料我的。

    愛你的肯

    阿曼達驀地感到自己衰弱不堪。也許現在已為時太晚,也許她的一切努力,還有她的巨大發現都已徒勞無用。肯的潛在的絕症正在擊倒著他,現在看來,匆忙趕回芝加哥或許不會帶來什麼好處。

    阿曼達竭力振作起來,抓起那個裝有伯納德特日記的信封,匆匆跑出門去。

    20分鐘後,根據旅館接待員的指示,阿曼達走進盧爾德中央總醫院,沿著二樓的走廊急速走著,終於找到了肯所在的病房。門上貼著一張告示:恕不接客。阿曼達毫不理睬,急促地敲了敲門。幾秒鐘後,門打開一條縫,一個女人探出頭來,用詢問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阿曼達。

    阿曼達說:「我聽說肯尼斯-克萊頓先生在這裡,我必須見他。」

    那女人點點頭。「你是阿曼達-克萊頓夫人?」

    「是的,我是他的妻子。」

    「請稍候。」

    門又關上了,阿曼達心急如焚地等著,直到門再次打開。

    那女人穿著便裝,並非醫院的白大褂。她輕輕挽著阿曼達的胳膊,帶她轉過身,沿走廊走下去。

    「可我要見他。」阿曼達很不滿意地對她說。

    「現在還不行,」那女人說,「我是克萊因伯格醫生的護士埃絲特-萊文森,我會向你解釋的。我們去會客室,在那裡談談。」

    「他怎麼樣?」阿曼達急需知道。

    「好點了,好點了。」

    會客室裡掛著窗簾,埃絲特把阿曼達推到沙發上坐下,自己也挨著她坐了下來。

    「為什麼不讓我見他?」阿曼達繼續追問道。

    「因為醫生正在給他看病,」埃絲特說,「你好像剛從城外回來——」

    「是的,要是我能知道——」

    「沒關係,我來告訴你這件事的原委吧。克萊頓先生午前感到很難受,他叫來旅館接待處的人幫助他,接待處馬上給醫藥中心的貝裡耶醫生打去電話。貝裡耶醫生說,盧爾德有個從巴黎來的腫瘤專家,也就是我的僱主保羅-克萊因伯格博士。由於克萊因伯格醫生已經去機場接一位同事,順便也接我,所以沒同他聯繫上。這樣,貝裡耶醫生只好在盧爾德找到一位本地的內科醫生埃斯卡洛馬,他現在正同克萊頓先生在一起。克萊因伯格博士在機場接到我們後,把我送到我們住的旅館,便開車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坐下來同他的同事聊聊。就在這時,在我們的旅館裡,我找到了貝裡耶醫生留給克萊因伯格博士的口信。由於我不知道克萊因伯格博士去了哪裡,便決定先直接來醫院看看,同時等他回來。」

    「我很感激,」阿曼達說,「現在肯怎麼樣了?」

    「他正在接受檢查,休息得很好,等著克萊因伯格博士得到口信後趕來。」埃絲特抬起頭來,看看阿曼達又說:「我能同你坦率地談談嗎?」

    「有什麼就說吧。」

    「只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而且你也很清楚。我見過許多類似的病例,我知道克萊頓先生要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動手術。我相信克萊因伯格博士也會贊同。不過,恐怕克萊因伯格博士也說服不了他。我同你丈夫討論過這件事,他拒絕了。」

    「他還是不願意動手術嗎?」

    「很不幸,他不願意動手術。他把自己的生命全部交給了聖母瑪利亞,渴望聖母能用非凡的神力治癒他的病。但是——請原諒我,也許你信教——」

    「我不信教。」

    「——但病到這麼嚴重的程度還篤信聖母瑪利亞——要是我,才不信那一套呢。」

    「我完全同意。」阿曼達說,「我每天都在努力,想說服肯回芝加哥去,回到手術台上去,但我沒有能夠說服他。」她摸摸膝上的馬尼拉紙信袋,打算說說那件事,但又決定暫時不說。「現在我想,我有了說服他立即接受手術的辦法,所以我這麼急著想見到他。」

    「克萊頓太太,你現在還不能見他,待會兒也不行。我出病房時,正在給他注射鎮靜劑,這會兒他一定已經睡熟了。」

    「他什麼時候能醒?我可和他好好談談。」

    「我想,至少幾個小時。」

    「那我就在這兒等著,他醒來時我要在他身旁。」

    埃絲特站起來。「如果你願意,就呆在這兒吧。克萊頓先生一醒我就來叫你。」

    只剩下她獨自一人了,阿曼達在沙發上舒展了一下身子,輕輕拍打著放在腿上的那本伯納德特的日記。它讓她感覺安全多了。在她的腦海裡,彷彿看見肯在手術後恢復了健康和活力,看見他們倆在婚禮上,看見他們在帕皮提度蜜月,她還看見幾年後他們有了第一個小孩,他們的兒子。

    阿曼達閉上雙眼,摒除世間的一切,只留下大腦的眼睛渴望看到的甜蜜。她試圖睜開眼睛,可那眼皮沉甸甸的,直往下墜,她只得又閉上眼睛。她的身體非常疲勞,漸漸地鬆弛下來,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弄不清在會客室的沙發上睡了多久。有一隻手輕輕扳動她的肩頭,終於把她喚醒。

    她瞇縫起眼睛,看清是那個名叫埃絲特的護士,正笑容滿面地站在她面前。阿曼達環顧四周,屋裡的燈早已打開,透過百葉窗,發現外面已是夜色朦朧。

    她突然意識到是有什麼事,她現在在哪兒?阿曼頓時清醒過來,坐直身子。

    「幾點了?」

    「十一點多了,要到半夜了。」

    「我現在能去看肯嗎?」

    「不行,今晚不行,他要睡一夜。晚飯後克萊因伯格博士也來了,正在照料他。克萊因伯格博士說,克萊頓先生必須休息——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辦法——今晚不能打擾。克萊因伯格博士天亮後再來,那時克萊頓先生就該醒了,你也可以不去見他。現在我想提醒你,你最好先回旅館好好休息休息。」

    「好吧,也只好這樣了。」阿曼達掙扎著站起來,「我最早什麼時候能見肯?」

    「我看上午9:30准行,那時克萊因伯格博士就檢查完畢了。」

    「那我早一點兒來,謝謝你的幫助。」

    阿曼達離開醫院,再次坐進她租來的汽車,這才意識到她手中仍然拿著那個裝著伯納德特日記副本的馬尼拉紙信袋。這樣看來,天亮前肯已無法讀到它了,她決定從他們住的旅館裡再帶另一副本給肯,而眼前這本日記要盡快交給利茲-芬奇。這會使利茲有機會寫出她一生中最傑出的一篇文章。利茲應該得到這份報償。

    阿曼達沒有把車直接開向旅館,而是拐向新聞局佔用的大帳篷,在靠近帳篷的地方停下來。此時,盧爾德的大街小巷已經空無一人。阿曼達夾著馬尼拉紙信袋,向帳篷走去,很快來到入口,大步踏了進去。

    帳篷裡燈火通明,只有三個記者在工作。利茲-芬奇的辦公桌前空無一人。這會兒,利茲一定睡得正香呢。阿曼達決定把她的禮物放到利茲的辦公桌上,再附上個簡短的留言。

    她走到辦公桌邊,坐在旋轉椅上,找到一支紅鉛筆,在信封上大筆寫上:

    交美國報業辛迪加的利茲-芬奇。

    私人信件,非常重要。

    然後,阿曼達摸出一張揉皺的紙,匆匆寫下一個便條:

    親愛的利茲:

    我在巴特裡斯收穫很大。這是我得到的伯納德特日記——是教會從未見過的一部分。讀讀它,可能會令你寫出今年最轟動的獨家新聞。但是,在我們面談以前,不要採取任何行動。我會告訴你所有的細節。肯在醫院裡,9:30我去看他。可能11:00左右在旅館同你見面。

    永遠屬於你的

    阿曼達

    阿曼達又讀了一遍那張便條,重新考慮該不該這麼惹人注目地將它留在利茲的辦公桌上。與利茲共用辦公桌的記者或是從旁經過的人,很可能受到引誘去讀——或許順手拿走——這本日記。

    阿曼達一邊仔細觀察著帳篷裡的動靜,一邊琢磨著利茲從哪兒收到她的私人信件。很快地,她看見靠近牆邊的地方有她剛進來時沒注意到的東西。那兒層層排列著許多像是保險寄存箱似的盒子——足有好幾百個——而且,在箱子的盡頭,一個身穿保安制服的體態豐滿的中年婦女,正坐在箱子前面的一張結實的桌子旁讀著一本書。

    阿曼達急忙抓起她寫的那張便條,把它塞進馬尼拉紙信袋裡,然後站起來,向保安衛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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