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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9節 文 / 歐文·華萊士

    「怎麼樣?」納塔爾-裡納爾迪抓著埃爾莎姨媽的胳膊問道。

    她知道他們正走進這家旅館,但她畢竟初次到盧爾德來,這是個陌生的地方。

    「旅館外的前面,有兩個地方寫著加利亞-倫德裡斯旅館,看起來,是一座相當不錯的旅館。」埃爾莎姨媽答道。隨後她又把入口處、接待廳以及鄰近的公共設施描述了一番,問道:「你覺得怎麼樣,親愛的?」

    「外面太熱了。」納塔爾說,「從機場到這兒一路上都感到熱得很。」她們先從威尼斯乘火車趕到米蘭,正好趕上一架從羅馬飛往盧爾德的包機,雖然兩人與這批朝聖者毫無干係,但她們還是獲准搭上了這架飛機。

    「有些人在前台查詢。」埃爾莎姨媽說道,「我覺得——是的,對,羅莎-澤拉諾,也許她正打聽我們是否來啦。納塔爾,等著,讓我去查實一下。」

    納塔爾站在黑暗裡,腦海中搜尋著有關羅莎-澤拉諾的記憶。她是姨媽的朋友,她每年都從羅馬來到盧爾德做些護理工作。此次,羅莎同意納塔爾來盧爾德後由她負責照料。納塔爾依稀記得她的模樣:高而細瘦的身材,約50歲左右,直而黑的頭髮,她沉默寡言,但卻非常精幹,雖是寡婦卻生活富足,她也不是那種說長道短的人。由她照料,納塔爾頗為放心。對納塔爾來說,她是從一個黑暗來到另一個黑暗,她告誡自己,今晨早些時候她還在威尼斯,後到了米蘭,此刻卻已走進盧爾德的一家旅館,來到這過去三周裡使她魂繞夢牽的顯靈聖地。在這上帝和聖母瑪利亞為其信徒創造奇跡的理想之地,她倍感安全。

    她希望自己成為上帝眾多信徒中的一員。過去三年的黑暗生活裡她可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像現在這樣希冀過任何事。

    「納塔爾。」耳邊是埃爾莎姨媽的聲音。「剛才在服務台旁邊的就是羅莎,她來了就在我身邊,你出事前曾見過她幾次。」

    「哦,是的,我記得。」她伸出手,「你好,羅莎。」

    一隻有力而光滑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歡迎你到盧爾德來,納塔爾。你終於來了,真讓人高興。」納塔爾同時感到一股呼吸的熱氣,羅莎有些乾燥的雙唇吻上了她的臉頰,她試著回吻羅莎。這時羅莎又說:「你已經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納塔爾。」

    「謝謝你,羅莎。」

    埃爾莎姨媽搖了一下納塔爾的胳膊,插話道。「咱們別耽誤時間了,我已替你辦完手續,這是你房間的鑰匙,是205房問。我最好看著你到樓上,確定一下行李是不是到了,然後再乘機。我快趕不上回米蘭的航班了,這是回羅馬的最末一班飛機。我已給你父母親許了願,明天一早就回去上班。不過,有羅莎和你一起,會好好照料你的。」她輕輕拉了下納塔爾。「進電梯了,納塔爾。電梯就在我們來時接待廳的左側。電梯旁邊是樓梯,我已告訴你,樓梯通往下面的餐廳,我已訂了每日三餐的餐位。」

    走出電梯,納塔爾感到是羅莎在牽著她的手。她聽到埃爾莎姨媽在身後說:「房間到了,電梯左邊的第五個房問。」

    納塔爾堅定地邁著步子與羅莎一道走過走廊,緊隨著羅莎走進房問。

    「房間還好吧?」納塔爾問。

    「好極了。很整潔,感謝上帝。」埃爾莎姨媽答道。「從門廳往裡,有一張寫字檯和一把椅子,在左邊靠牆的地方。寫字檯前是洗涮問。這面牆的那頭是個五斗櫥,夠你盛物品的了。牆的正前方有扇視野開闊的窗戶。右邊牆,這裡有個大立櫥,裡面有掛衣橫桿和些掛鉤。靠著右邊這面牆有兩張單人床,我把靠窗的這張床的床罩取下來,你就睡這張床吧。納塔爾,床邊有小床頭櫃,我把你的旅行鬧鐘放在上面。現在我先把你的行李箱放在另一張床上,我還有時間幫你打開,把衣服放到五斗櫥和大立櫥裡。而後我會告訴你哪些衣服放在哪裡了。不過,羅莎會天天陪伴著你,並送你回羅馬。如果你把什麼事忘了,她會提醒你的。」

    「我不會忘的,」納塔爾說。

    20分鐘後,納塔爾知道埃爾莎姨媽已把她的衣物收拾完畢。

    「納塔爾,得離開你了,我真難過,可我總得走,一周左右我會來接你。」

    「或許要不了一周,我會來看你。」納塔爾喃喃地說。

    「但願如此。」

    納塔爾感到埃爾莎姨媽的聲調有些異樣,可在她的姨媽親切的擁抱和親吻下,她感到很愜意。她也摟住姨媽並回吻了她。

    「埃爾莎姨媽,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讓我在威尼斯度過了美妙的日子,還麻煩你把我帶到這兒,並托羅莎來照顧我。」

    「上帝會保佑你的。」埃爾莎姨媽邊說邊走出門外。

    剎時,納塔爾感到一股可怕的孤獨湧來,但很快又聽到了羅莎的聲音,離她很近。「好啦,納塔爾,就我們了。你是想休息一會兒還是在城的周圍走走。」

    「我想直接去山洞,上街可以另找時問。我現在只想盡可能多的呆在山洞裡,向聖母瑪利亞祈禱,你不介意吧?」

    「我來就是為了一切遂你心願,納塔爾。我想去山洞不失為好主意,它將使你信心倍增。從旅館到山洞不太遠,只幾分鐘。」

    「我只想去山洞。」

    「外面仍很熱。你要穿涼爽些的便服嗎?」

    「我來找。」

    納塔爾聽到羅莎走向大立櫥。她說:「這次只呆很短時間,我想晚飯後再到洞裡呆得久一些……」

    羅莎將衣物遞到納塔爾手裡,歉疚地說:「納塔爾,今晚我不能照料你了。真對不起,每晚我都得去接待中心報到,然後負責推著輪椅參加燭光遊行。不過我會在每天早晨和下午來照看你。況且,我還會利用與其它志願者用餐場合到旅館與你一道用餐。但是晚飯後我又得離開你,留你獨自呆在房間裡,因為我得馬上返回做我的事。對此,你介意嗎?你可以一整天呆在山洞裡,晚飯後可以休息,聽聽收音機,睡覺也行。」

    納塔爾但願自己失望的表情別顯露出來。她放下真絲外套,鬆開牛仔褲拉鏈,然後把褲子脫了下來。「別擔心,羅莎。我明白,我會盡力做的。」我會做得好的,她這樣告訴自己,同時把剛好罩住乳罩和內褲的真絲外套套在身上。在羅馬時,她就學過怎樣照顧好自己,也許她會試著自己尋找到去山洞的路,然後每天晚些時候走回來。這樣做對她講非常困難,可她不會錯過獨自一人每晚在山洞祈禱的機會。這也是她來這兒的原因。是的,為了全身心獻給聖母瑪麗亞,她得先學會找到返回的路。從離開這間房開始,她得先數步子,看看到電梯要邁多少步。而後她要找到電梯按鈕,再記住走出飯店的路。上街後,她得記住朝哪個方向轉彎,而且要把通往山洞的每一處拐彎都刻記在心。早先的磨煉,使她對記憶很在行,作為舞蹈演員,她有著很強的記憶力。

    「如果我的外套穿好的話,就可以上路了。」她說的當兒感到羅莎的手扶住她的肘部,便說:「咱們走吧。」

    離開房間,納塔爾數起了步子,並把步數記在腦子裡——到電梯多少步,出了電梯多少步,穿過接待大廳又是多少步,最後是飯店的拱道到伯納德特-蘇比勞斯大廳之間的步數。上了大街她們朝右拐順街面走到一個設有交通燈的街口。「平常這裡有輛警車,是紅底白槓、車頂配有藍色閃光警燈的那種,每天直到夜晚十點都停在這個街口。即便有時警車不在,也會有一、二名警察站在這兒。」羅莎不停地給納塔爾介紹.這使納塔爾記起警察幫助她跨過大街的那些情景。走到街口的另一個拐角,她們向前走過皇家咖啡廳和幾家店舖,最後駐足在一家名叫「小花」、生意很紅火的商店,「在這兒,我們該朝右拐,穿過大街,上一個很長的斜坡,順著斜坡一直走就到了我們的目的地。」

    納塔爾繼續數著和記著步子。穿過大街到斜坡多少步,順著斜坡朝下走又是多少步。「納塔爾,咱們到了斜坡最下邊了。我們左邊不太遠的地方是高高的玫瑰宮,玫瑰宮的右面就是山洞。你想進玫瑰宮看看嗎?」

    「現在不,羅莎。明天我要去那兒參加彌撒和懺悔。現在我只想到山洞去。」

    「好吧,就去山洞。咱們現在正走過玫瑰宮,在玫瑰宮旁的一個拱道穿過,從這裡通往山洞地帶。」

    納塔爾跟隨著身側的這個看護者和朋友,步履堅定。同時她在默默地精心計算著到山洞地帶的距離。

    「咱們正走過一家書店,這家書店是專賣有關伯納德特的書及小冊子的。我們要走過幾排管道,由這些管道把水引上去,往下是一個出售蠟燭的攤位,再過去就是山洞了。山洞的那邊又有個水槽及若干龍頭,可以在那裡用泉水洗澡。」

    「到山洞前讓我停下來,」納塔爾一邊輕聲央求,一邊再次數起了步數。

    「這兒,在咱們左邊……」納塔爾感到羅莎的手牽著她轉過來。「……就是山洞。洞前有許多人,有的坐在長凳上,有的躺在長椅上,有的跪在地上,還有些人排成行,等著進洞。」

    「我想進去。」

    羅莎領她排隊時,納塔爾又開始數著步子。羅莎在頭裡牽著納塔爾的手不住地鼓勵她朝前走。納塔爾邊小心翼翼地挪動,邊默念著步數。

    當她們停下來時,羅莎對納塔爾悄然說:「納塔爾,可以說你正站在伯納德特下跪的地方了。」

    納塔爾點點頭,驀地跪在地上,開始默默地祈禱。等她站起來時,便聽到羅莎說:「你現在已在洞內,你可以抬起右手摸摸山洞的內壁。」納塔爾伸出右手,在牆上摸索著,她已觸摸到內壁。她意識到自己靠牆壁是那樣的近,她身子一下靠了上去,開始深情地親吻起那光滑而清涼的內壁。這一切做完後,她覺得坦然多了,於是便讓羅莎在前面,領自己在這個半圓形的山洞內轉了一圈,最後她們走出洞。

    「要我帶你在四周轉轉嗎?」羅莎問道。

    「我只想呆在洞口,在這兒祈禱。」

    「後面有些空閒的長椅,天氣這樣熱,還是坐著祈禱要好些。」

    兩人剛一落座,納塔爾即刻摸出念珠,全身心地沉浸在虔誠的祈禱和冥想之中。

    半小時前,羅莎離開納塔爾,以便讓她一人靜思獨處。這時,她返了回來,說道:「大家都開始回去吃晚飯,咱們也該走了,我該把你送回飯店去,回去路途不變,同來時一樣。」

    納塔爾站起來,由羅莎牽著手來到通往上面大街的斜坡處。她開始爬坡並默數著步數,這樣一步步數著……來到坡頂,她借喘息的當兒,把回坡頂的步數和來時到坡底的步數進行比較,她發現往返的步數幾乎相同,相差不過幾步。

    此刻,她倆已回到旅館接待大廳,正在等候電梯。

    納塔爾感到有一股復甦的力量浸潤了自己的心田。透過心靈的雙眼,她彷彿在黑暗中認出了萬能的主以及聖母瑪利亞。

    她又聽到羅莎招呼她的聲音。「我們先去你的房間,你可以休息一下養養精神。我也得休息一下,然後我帶你去餐廳。我們會有個不錯的晚餐。晚飯後,我再送你回來,然後我就得離開你了。但願你不會感到孤獨。」

    「我從未感到孤獨,」納塔爾笑答。「我要做的事多著呢。」

    穿過接待大廳,電梯的正對面是服務台。服務台後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正打量著將要跨進電梯內的兩個女人。

    在台後忙著登記的身材豐滿的中年女子名叫伊馮娜,她的固定職務是接待領班;另外一個是小伙子,叫阿納托爾,是新近雇來的夜間接待。小伙子有兩道濃眉,長著一雙灰色眼睛,以及拳擊家般特有的大鼻子、厚嘴唇,這一切使他格外顯得凶悍。他是馬賽人,不久前隻身來盧爾德找尋工作,一星期前才謀得這份差事,專司頂替伊馮娜在夜間值班。

    此時,阿納托爾雙眼正盯著走進電梯的二位女子。

    「這可是整個星期來旅館裡出現的第一個美妞,」阿納托爾說,「真想和她一起玩玩。」

    伊馮娜對她的幫手的下流語言早已司空見慣,她抬起頭隨著他的視線向電梯望去。「你想那位老女人啦?」

    「不是,蠢貨!是另一個,背對著你的那位。等她轉過身來你再細瞧。一個小美妞,看樣是個意大利人。好美的一對奶子呢。」

    納塔爾轉過身子正對電梯門時,阿納托爾那雙貪婪的雙眼便盯在納塔爾身上。他近乎如醉如癡地仔細打量著這個嬌小柔弱、窈窕勻稱的年輕女子身上的每一部位:她那一頭烏黑發亮的秀髮在身後搖來擺去,戴著搶眼的深色太陽鏡,那十分別緻的鼻子,配上鮮紅的嘴唇,簡直美不勝收。雪白的脖頸上一條金項鏈,在她胸前開叉處那對堅挺的乳房上蕩來蕩去,薄薄的一套夏裝,把她身體的每個輪廓、每條曲線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媽呀,給我送上門來了,」阿納托爾斷言道,「我就想玩玩這樣的貨色。」

    他身後的伊馮娜十分驚訝地盯著他。「阿納托爾,你瘋了?她是個盲人。」

    「誰他媽說玩女人還要看著玩?」

    「阿納托爾,你這個下流坯,那不可能,那種事你絕對不能幹。」

    「也許吧,」阿納托爾聳聳肩說道,「但也許聖母會保佑我的。」

    傍晚時分,一輛滿身泥漿的黃色公共汽車嘎響著駛進盧爾德大街。公共汽車的擋風玻璃上緊貼著一張證明,上面寫著「已檢」字樣。來到加利亞-倫德裡斯旅館門口時,汽車戛然而止。

    盧爾德是這輛公共汽車停靠的第一站,八名乘客下車後,它又要載著剩餘的聖巴斯蒂安的朝聖者到其它旅館安頓。在這家旅館下車的八名乘客中,最後一位下來的是米凱爾-赫爾塔多。

    站在人行道上,赫爾塔多舒展了一下壓迫了很久的肌肉,暢快地深吸著夜晚的涼氣,終於從空氣沉悶污濁的汽車和喋喋不休的虔誠信徒們中解脫出來,他頓感輕鬆許多。事實上,儘管他厭倦已極,但從聖巴斯蒂安穿過巴斯克邊界,進入法國,再貫穿法國大部分鄉村地區來到盧爾德的這一次旅行,並未耗費太多時問。整個旅途最多不過六小時。而赫爾塔多則是急盼盡快趕到目的地,去完成他起誓要完成的事情,最後迅即地離開那兒。

    在與其它乘客等著卸行李的當兒,赫爾塔多掃視了一下周圍環境:道路兩旁一些不同國籍、年齡不等的遊人在溜躂閒逛。許多人不時駐足於一個個旅遊紀念品商店,在欣賞櫥窗裡小巧新穎的紀念品。廣場對過兒,離交叉口街角左側不遠,一座巨型灰色花崗石建築巍巍然地兀立著,俯瞰整座街區。街燈映照著它的名稱:杜勒爾醫院。

    除去山洞,赫爾塔多對盧爾德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對於出生於信奉天主教家庭的他來說,盧爾德山洞並不陌生。至於伯納德特的傳說屬實與否,他既不清楚,也感到無所謂。他只是知道這個山洞是天主教的主要神龕之地,聖母瑪利亞將於本星期在這裡顯靈。

    讓赫爾塔多驚奇和大惑不解的是,對於奧古斯汀、洛佩斯這樣的巴斯克地下運動領袖、一個思想堅定的革命者來說,居然會因為布諾許願在聖母顯靈後便開始談判巴斯克自治問題,而將暗殺這位部長的計劃棄之不用。如今那位叫伯納德特的村姑昔時是否真的看見了聖母,並與之交談已不很重要,不可思議的是在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對聖母會在那又黑又暗的山洞裡重新顯靈深信不疑。即使洛佩斯相信真有其事,他赫爾塔多也絕不相信。他從未動搖過挫敗布諾拖延手腕的決心。

    儘管他年輕的戰友,間或也是床上伴侶的朱莉妮-瓦爾德斯試圖勸阻過他,讓他回心轉意,但他卻義無反顧,仍在照計劃積極準備。而在他困窘衰老的母親眼裡,他就像一個謎。他對她說,聽到宣佈聖母瑪利亞將要在盧爾德顯靈的消息後。他感到有種強烈宗教信念在他身上甦醒,他期待能親臨盧爾德去親身經歷這一令人震驚的事件。但要想在盧爾德食宿不愁,他只能以一個官方朝聖團的成員身份前往。碰巧聖巴斯蒂安正在組團前往盧爾德,他央求母親能為他在該團裡謀到一個名額。聽說天主教義的激情在兒子身上復甦,母親激動不已,她趕去教區主教處,成功地為兒子在聖巴斯蒂安朝聖團裡謀得位置。他不得不用真名註冊——雖然這為組織紀律所不允——但他從未在警察局有過記錄,況且這種風險同自己將要完成的重大使命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此時,赫爾塔多看到他那只棕色行李箱已同其它行李一齊被卸在人行道上。他快速走過去,拎起皮箱匆忙向飯店走去。處在朝聖團最前面的他直接走到服務前台。兩名服務員此時正在談著什麼,那位穿毛背心的女子正在給小伙子講解什麼,小伙子露出不耐煩神情。

    赫爾塔多打斷了他們,問道:「有人讓我來找服務台的伊馮娜小姐。」

    「我就是伊馮娜。」這位領班小姐答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剛好交完班。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的嗎?」

    「我是同朝聖團一齊來的,名叫米凱爾-赫爾塔多,我預訂了這個星期的房問。」

    她立刻拿出一本登記簿,一頁一頁翻著,嘴裡不住咕念道,「赫爾塔多、赫爾塔多,」她的手指一下按住一頁。「是的,在這兒,206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我給你登上記。阿納托爾,把鑰匙拿來。」

    阿納托爾取鑰匙時,赫爾塔多接過房間號牌,把鑰匙放在入口處的壁龕裡。

    「誰告訴你我的名字?」伊馮娜問道。

    「波城的一位朋友。他還留下一個盒子在這兒,要我來時找你取。」

    「盒子?噢,是的,我記起來了。今天下午送來的,我已讓人把它送到你的房間,去時你會看到。」

    「謝謝你,伊馮娜小姐,」赫爾塔多連忙說,並隨手在服務台上放了十個法郎。阿納托爾已把鑰匙拿回來。赫爾塔多接過鑰匙,拎起皮箱,立刻朝電梯走去。

    上樓後,他找到206房間,邁步跨進門時,突然看到兩個人從鄰間走出來。一個是老婦人,另一個年輕女人嬌小玲瓏,像是盲人。他聽到老婦人在對年輕女子叮嚀著要準時吃飯的話。他側身進了房門。

    赫爾塔多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早應放在房間中的盒子上。這個盒子是事情成敗的關鍵,他可不會平白無故地到盧爾德走一遭。

    他一放下皮箱,就關上了門,然後在房中搜尋盒子,他看到盒子正放在緊靠床腳處的書桌上。

    他立即向書桌奔去,並在附近抓過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他把那盒子拉到近前。同時,他快捷地從他燈芯絨外套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打開。盒子被厚厚的牛皮紙裹得嚴嚴實實,被一根結實的細繩捆紮著。赫爾塔多割斷細繩,把繩子拆開來,剝光上面的牛皮紙。盒子中,有什麼東西被瓦楞紙包著,他著手撕脫那紙板。

    那東西露出真面目。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每個物件:一捆捆的烈性炸藥條、捲成圈的綠色導火繩、塑料匣、定時裝置、電池。這些都是按他的要求預備的。這是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的整套裝置。他近來在黑夜中進行的秘密行動中,多次裝卸過這種炸彈。要領是先得固定好時間,當時針到達表面預定時間時,時針便搭上接有電池的接觸器上,接通了的電路把電流送到雷管,引爆烈性炸藥,把目標炸成碎片,在巴斯克運動中這種炸彈已被使用過多次:炸汽車、毀建築,同樣它也可炸塌山洞,把該死的神龕炸成齏粉。爆炸的結果將會使洛佩斯頭腦清醒過來。

    赫爾塔多站起來,提起箱子放在床上,打開它。箱子的一半是空的,空間較大。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裡的東西放在床上,然後又一件件放在箱子裡,他關上箱子,最後鎖上它。他在心裡默默地感謝波城的法國巴斯克運動組織的戰友,以及那位ETA組織的同情者,此前他在聖巴斯蒂安曾款待過這位同情者,就在一周前,他曾給此人打過電話,要求他做好上述準備。

    他有些等不及用晚餐了,一隻手伸進上衣口袋掏出半塊在汽車上吃剩下的香腸三明治大口吃起來。他邊吃邊從另一隻口袋裡掏出一張在車上弄到的盧爾德地圖。他把地圖放在桌上攤開,在上面細細找尋山洞位置。他發現山洞所處位置時便意識到,山洞離他來時乘車瀏覽旅館四周環境時在地圖上做的叉號不遠。他決計不再延誤時問。他吞下最後一點三明治。他得去看看山洞,研究一下它周圍的環境,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解決的問題。他曾在一本畫冊上看過那山洞的照片,他敢說整個行動不會有太大麻煩。這同暗殺路易斯-布諾部長所做的準備相比,要容易一半。存在的唯一問題是,在安裝爆炸裝置時如何不為人發現。那地方想必堆滿了人,不過多數人還得睡覺。他總會有時間,也許在某個晚上,或許是個凌晨,洞室裡會空無一人。最主要的是靠自己小心謹慎。

    離開前,他去了趟浴室。洗涮完畢,他在鏡前端詳自己時,考慮起他是否該裝扮一下,可他馬上又意識到,這對他沒多大意義,因為在這等偏遠小城,沒人曾見過或知道他是誰,事實上,就他現在的名字在國內或是盧爾德都無多大意義。他唯一可使用的小伎倆只是在鞋裡擱塊石子。一顆光滑的小石子——一顆小鵝卵石——專為這次行動放在箱子裡帶來的。他走至箱子前,把它打開,看到小石子仍在裡面。他合上箱蓋,一甩腳踢掉一隻鞋,把小石子擱了進去,然後重新穿上鞋、繫上帶。他知道,鞋裡的小鵝卵石使他走路時硌得一瘸一拐的。在盧爾德,最好的裝扮莫過於此。走路時一瘸一拐,表明他患有風濕或嚴重的關節炎,他來此正是為祈求早日康復,

    赫爾塔多一瘸一拐走出房間,上了路。

    一路上他好幾次停下來打聽去向,過去了15分鐘,他隨著人流走下斜坡路,來到他那份地圖上標明的遊行空地上的一個教堂。他的左側還有三座教堂,他只是穿行而過直奔山洞。

    幾分鐘後,他已站在一大群人的外緣,這時人群好像正在分開,朝兩旁游動。突然他聽到有人高喊,「燭光遊行開始了!」人群散開來,然後又重新匯攏起來,組成井然有序的隊列——成千上萬的朝聖者有的步履蹣跚,有的身體傾斜,有的踉踉蹌蹌,有的步伐矯健,還有許多乘坐輪椅、撐著枴杖、上著夾板、綁著石膏的殘疾人。他隨著許多佩戴臂章或打著小旗的教士、修女、護士和觀光者一道,在人群中緩緩移動——赫爾塔多對這一切無動於衷,他只是想借此對周圍的環境作一下大致瞭解。

    他的身旁,有幾排矮椅、長凳,上面坐著幾個朝聖者,有的正在默數著念珠,有的正在低聲祈禱。但在黑暗中已分不清他們的背影。18對燃亮的蠟燭把山洞的每一處罩上黃色光芒。山洞的上部,能依稀辨認出聖母瑪利亞的一座塑像,但塑像早已風化,失去魅力,連那雙輕輕合在一起的大理石雙手,看上去也像是在苦苦哀求什麼。

    山洞本身就是一個驚奇。當他知悉聖母將重新顯靈,並研究了盧爾德的照片後,他心中的山洞是高大奇偉的形象。可事實上,山洞比他想像的要小一些,而且更為普通,為它去冒險根本不值。不過,在路易斯-布諾和洛佩斯的眼中,山洞卻非同凡響。

    他盡力把山洞審視了一番。山洞上方矗立著一堵陡峭的石壁,上宮的高大圍牆罩著整座山頂。當他細細瞅到山洞右部時,他已經明白了該從何下手。熙來攘往的朝聖者與觀光者排著隊川流不息地進出,山洞裡每個角落和縫隙都隨時被人留意,因此根本無法放置炸彈。但在山洞右上方不遠處,有一個安放著聖母瑪利亞大理石塑像的神龕。神龕四周是綠色的灌木叢,神龕下的斜坡被蔥簇的灌木遮蓋得密密實實,這是一處可接近塑像的立足之所。

    當大多數盧爾德人進入夢鄉時,他便擇一時機,返回山洞,作前來禱告的樣子——乘人不備,隱身於綠葉叢中。在那些茂密的樹葉掩護下,他可以爬上神龕,把炸藥安放在塑像的基石後面,然後再將綠色的導線——上面蓋上一些綠葉——拉到放在樹叢中的雷管上,定好時間,慢慢地從壁龕上爬下來,十到十五分鐘內迅速離開此地。當人們還沒意識到爆炸將來臨時,他會坐在事先租好的汽車內迅速出城,直接朝昂代邊界的比裡茲和聖-讓德魯茲飛奔。威力巨大的爆炸會掀塌半面山崖,把山洞炸成小洞,洞邊的聖壇也炸得粉碎,一切人工建築會掃除殆盡。爆炸或許會引發地下泉水噴湧,繼而給此地以滅頂之

    這處聖地將會成為瓦礫遍地的廢墟。即便是聖母瑪利亞,如果她真要決定顯靈的話,她斷不會再找到此處。聖地早已面目全非了。赫爾塔多想到此露出得意忘形的笑容。摧毀山洞不但有可能,還必定會易如反掌。

    赫爾塔多對這初次觀察很是滿意。當他要轉身離去時,他感到有隻手觸到他的左臂,繼而聽到了一個女人黑夜中的低語:「嘿,肯,我到處找你。」

    赫爾塔多急忙轉過身來,他看到一個楚楚動人的妙齡女郎正盯著他。「我不是肯,」他脫口道,「你找錯人了。」

    「噢,真該死。」這女子驚呼了一聲,趕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一直在到處找我的丈夫——他叫肯——肯-克萊頓——這兒太黑,我把你當成肯了。你倆個頭一樣,他也穿一件燈芯絨茄克,請你一定原諒。」

    赫爾塔多笑了起來。「沒什麼,真的。你的肯真是個幸運兒。」

    她臉上漾起笑靨,把抬著的手放了下來。「謝謝你。我叫阿曼達-斯潘塞-克萊頓,從芝加哥來的。」

    「很高興遇見你。」他說道,但是並未作自我介紹。

    「唉,」她露出尷尬說道,「我最好再到別處找找,然後再返回旅館。」

    「也許我能幫上忙,」說著話他挪到她的身旁。

    阿曼達注意到他的腿有點跛。「你來這兒是為治你的腿嗎?」

    「有點關節炎,」他信口答道。

    「噢,我想不太要緊吧——」

    「沒什麼,不很疼痛,走路不太礙事。」

    「但肯的病卻是致命的,」她說,「是骨癌。本可以用手術治療,這類手術大多很成功。肯就因為聖母瑪利亞的出現而取消了在芝加哥的手術計劃。他忽然熱衷起宗教並堅信他的最佳治療就在盧爾德。」

    倆人走到寬闊的玫瑰宮空地,她仍在四處巡睃著肯。這當兒,赫爾塔多一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指著前方。「上帝呀,瞧,往我們這邊來了。」

    阿曼達順手勢朝前望去,只見一大隊情緒飽滿、但又神聖虔誠的遊行隊伍朝他們走來,隊伍大得一眼望不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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