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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首次婚禮 文 / 路易莎·梅·奧爾科特

    六月的那個早晨,覆蓋遊廊的玫瑰花兒們一大早便睜開了睡眼,露出燦爛的笑容。它們在艷陽下怒放,如同友好的小鄰居,事實正是這樣。花兒們激動得滿臉通紅,在風中搖曳擺動,竊竊私語,議論著它們所見之事。因為,一些花兒透過飯廳窗戶窺視到那兒擺著宴席。另一些花兒往上攀著,笑著向正在打扮新娘的妹妹們點頭致意,其他的花兒在招手歡迎那些忙這忙那,穿梭於花園、遊廊、大廳的人們。所有的玫瑰,無論是鮮艷盛開的花朵,還是色彩最淡的蓓蕾,都以它們的美貌和芬芳向它們那和善的女主人致敬。女主人愛它們,照料它們已經很長時間了。

    梅格看上去就像一朵玫瑰,那天,心靈中最甜美的東西,似乎都蕩漾在她臉上,使那張臉充滿魅力、溫柔,美麗無比。

    她不要絲綢衣服和花邊,也不要山梅花。」今天我不想看上去和往日有什麼不同,也不想盛裝打扮,」她說,」我不要時髦的婚禮,只要身邊我愛的人們。我希望,在他們眼裡,我還是熟悉的老樣子。」因此,她親手縫製結婚禮服,將女孩心中溫柔的希望與天真浪漫都縫進了禮服。妹妹們把她漂亮的頭髮辮成辮子,她身上唯一的裝飾是山谷裡的百合花。百花之中,」她的約翰"最鍾愛百合。

    「你看上去真的就是我們家親愛的梅格,只是太漂亮、太可愛了。要不是會把你衣服弄皺,我就要擁抱你了,」打扮完畢,艾美欣喜地打量著姐姐,叫了出來。

    「那我就滿意了。可是,請你們每個人都來擁抱我,親吻我。別管我的衣服,我今天想讓衣服帶上許許多多這樣的折皺。」梅格向妹妹們伸出了胳膊,好一會兒妹妹們滿面春風地依偎著姐姐,感到新的愛情並未改變昔日的姊妹之情。

    「好了,我得去為約翰系領帶了。然後我要和爸爸在書房裡安靜地呆一會兒。「梅格跑下樓去行這些小小的禮節,之後便跟在媽媽的身前身後,一步不離。她意識到儘管媽媽臉上露著笑容,內心卻隱藏著悲哀:鳥巢裡的第一隻鳥兒就要展翅高飛了。

    眼下,三個姑娘站在一起,為她們樸素的裝扮做最後的修飾。我們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描述一下三年時光給姑娘們的容顏帶來的變化。此時此刻,所有的一切使她們看上去動人之極。

    喬的稜角已磨平了許多。她學會了雖不很優雅但也自如地展露風情。卷毛的小平頭已長滿密密長長的鬈發,目光柔和清亮。如今,從她那從不饒人的舌頭上吐出來的只有輕柔的話語。

    貝思更加纖弱、蒼白,也更加沉靜。她那雙美麗、友善的眼睛更大了。雖然這雙眼睛本身並不悲傷,但眼神卻讓人傷感。痛苦的陰影觸摸著年輕的臉龐,透出一種哀婉動人的堅韌。然而,貝思極少抱怨,總是充滿希望地說"不久就會好起來"。

    艾美是名符其實的"家庭之花"。十六歲的她已經具有成熟女性的風韻舉止——說不上漂亮,但具有一種無法描繪的魅力。那是一種優雅的韻致。從她形體的曲線,從她的舉手投足,從她衣服的平垂,頭髮的散落,人們都能發現這種魅力-—不是有意為之,卻協調一致,如同美貌本身,對許多人產生了吸引力。艾美的鼻子仍使她痛苦,因為,鼻子決不會長直了。她的嘴巴也讓她苦惱,嘴巴太闊,而且還有著一個堅毅的下巴。這些惱人的特徵賦予她整個臉蛋以個性,而她卻視而不見。她寬慰自己,她有著白皙的皮膚,敏銳的藍眼睛,和比以前更濃密的金色鬈發。

    三個女孩都穿著銀灰色的薄裙(她們最好的夏裝),髮辮和胸口都插著紅色的玫瑰。三個人看上去都具有這個年齡女孩們應有的特徵——臉上透著活力,心中蕩漾著幸福,在忙碌的生活中暫停片刻,帶著渴望的眼神,閱讀女子浪漫故事中最甜美的一章。

    沒有各種儀式,一切都盡可能地輕鬆自然。因此,當馬奇嬸嬸到來時,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由大為震驚:新娘竟跑出來迎她,而新郎卻忙著固定一隻掉下來的花環,身為父親的牧師則兩隻胳膊下各夾著一瓶酒一本正經地往樓上走。

    「噯呀,真是亂七八糟!」老太太叫道,一屁股坐在為她準備的雅座上,擺弄著她那淡紫色波紋綢衣的皺褶,發出好一陣沙沙聲,」孩子,要到最後一刻你才能被人看見埃」「嬸子,我不是展品,沒有人來盯著我看,評判我的衣服,或估算婚宴的費用。我太幸福了,顧不上別人怎麼說、怎麼想。我要以我喜歡的方式舉行我的婚禮。約翰,親愛的,給你錘子。」梅格就這樣走開了,去幫"那人"幹那件完全不適合他的工作。

    布魯克先生甚至沒有說聲"謝謝"。但他彎腰去接那毫無浪漫色彩的工具時,在折門後吻了他的小新娘。那種景象使馬奇嬸嬸急速掏出手帕,抹去突然湧進她銳利老眼的淚滴。

    嘩啦一聲,叫聲,勞裡的笑聲,伴隨著不雅的驚歎:「天啊!好傢伙!喬又把蛋糕毀了!」引起了一陣忙亂。這邊還沒完,那邊又來了一群堂表兄妹。正像貝思小時候常說的:「大隊人馬駕到。」「別讓那小巨人靠近我。他比蚊子還讓我煩,「馬奇嬸嬸對艾美耳語道。屋子裡擠滿了人,而勞裡的黑色頭頂超出所有的人。

    「他答應過我今天好好表現。如果他願意,他能做到非常優雅,」艾美回答道。她溜過去警告海格立斯當心這位嚴厲的嬸嬸,可警告倒使他一門心思纏住老太太,讓老太太差點發瘋。

    沒有婚禮上常見的列隊行進,但馬奇先生和一對新人在綠色的拱門下站定時,屋裡一片寂靜。媽媽和妹妹們挨得緊緊的,好像極不情願送走梅格。爸爸不止一次停下話來,這使得儀式更加美麗、莊嚴。新郎的手在顫抖,誰也沒聽清他的回答;然而,梅格直盯著丈夫的雙眼說道:「我願意!」她的面容、她的聲音都帶著溫柔的信任,這讓母親感到欣慰,馬奇嬸嬸卻嗤之以鼻。

    喬沒有哭,儘管差一點兒就哭出來。她意識到勞裡正盯著她看,淘氣的黑眼睛帶著既歡樂又傷感的可笑神色。她這才忍住沒哭。貝思把頭埋在媽媽肩膀裡。艾美站在那兒,就像一座優雅的雕像,一束陽光撫摸著她白皙的額角和頭上的花束,好看極了。值得一提的還有很多,可婚禮一完,梅格哭了出來:「第一個吻給媽咪!」她轉過身,用充滿愛意的唇,吻了吻媽媽。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她看上去愈發像一朵玫瑰了,因為從勞倫斯先生到罕娜嬤嬤,每個人都最大限度地利用這一特權。老罕娜圍著條精巧的大頭巾,在大廳裡倚在梅格身上,又是哭又是笑,叫著:「祝福你,親愛的,一百遍!

    蛋糕一點兒也沒事,一切看上去都好。」然後大家都振奮起來,說了些或試著說些鼓舞人心的話。

    他們做得很好,輕快的心情容易產生笑聲。沒有展示禮物,因為禮物已經陳列在小屋中了;也沒有精心烹製的早餐,但是午餐很豐盛,蛋糕、水果,全用鮮花裝飾著。勞倫斯先生和馬奇嬸嬸聳聳肩,相視而笑,他們發現三個斟酒女神。巡迴傳遞的飲品只是水、檸檬汁和咖啡。但是誰也沒吱聲,直到勞裡出現在新娘面前。他手端裝滿食物的托盤,臉上帶著迷惑的神情,堅持讓新娘吃東西。

    「是不是喬不慎把酒瓶都打碎了?」他輕聲問,」或許我只是自找沒趣,我早上看見地上有一些碎酒瓶。」「不是,你爺爺很客氣,把他最好的酒拿來給我們了,而且,馬奇嬸嬸也送過來一些。但是爸爸給貝思留了一些,將剩下的送給軍人之家了。你知道,他認為只有生病時才能喝酒。媽媽說,她和她的女兒們都不會在家中用酒招待年輕人。」梅格認真地說著,她想勞裡會皺眉或笑笑,但他既沒皺眉也沒笑,而是迅速地掃了她一眼,像他慣常一樣衝動地說:「我喜歡那樣。我看夠了喝酒造成的危害,希望別的女人們也能像你們這樣想。」「並不是經驗使你變聰明的吧,我想。」梅格的語調含著擔心。

    「不是,我保證。但也別把我想得太好。這不是我面臨的一個誘惑。在我長大的地方,酒和水一樣普遍,而且幾乎無害。我不喜歡酒,但是,如果一個美麗的姑娘向你敬酒,你就不想拒絕了,是吧?」「可你會拒絕的,即使不為你自己,也要為別人著想。勞裡,答應我,給我加條理由,讓今天成為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這樣突然、認真的請求使年輕人猶豫了一會,因為嘲弄比自我克制更難忍受。梅格知道,一旦他作出許諾,他將不顧一切遵守諾言。她感覺到了她的力量,為了朋友好,她以女人的方式運用了她的力量。她沒有說話,抬頭看著他。幸福使她的臉富於表情,她的笑容似乎在說:「今天誰也不能拒絕我的要求。」勞裡當然不能。帶著會意的笑容,他把手伸給她,由衷地說道:「我答應你,布魯克太太。「謝謝你,非常感謝。」「為你的決心幹杯,特迪,」喬叫著,倒了一杯檸檬汁為他洗禮。她搖著杯子,讚許地朝他微笑。

    就這樣,祝了酒,發了誓,儘管有許多的誘惑,勞裡還是忠實地遵守了諾言。女孩們有著本能的智慧,瞅準了這樣一個幸福時刻為她們的朋友做了件好事,為此勞裡終身感謝她們。

    午餐後,人們三三兩兩穿過房子、花園隨意散步,享受著屋裡屋外的陽光。梅格和約翰碰巧一起站在草地中央。勞裡突然來了靈感,一下給這不時髦的婚禮最後潤了色。

    「所有結了婚的拉起手來,圍著新郎新娘跳舞,就像德國人那樣,我們單身漢、未婚女在外圍捉對跳!」勞裡喊道,他正和艾美沿著小路散步。他的話很有技巧,極具感染力,大家毫無異議,跟著跳起來。馬奇先生和馬奇太太,卡羅爾叔叔和嬸嬸先開了頭,別的人很快加入進去。薩莉-莫法特猶豫了一小會,也將裙裾搭在臂上,迅速將內德拖進舞圈。最可笑的是勞倫斯先生和馬奇嬸嬸這一對。老先生跳著穩重莊嚴的快步過來邀請老太太,老太太將枴杖往胳膊下一夾,便輕快地隨著老先生和其他人一起繞著新人跳起來。而年輕人們像仲夏時節的蝴蝶一樣在花園裡翩翩起舞。

    大家跳得氣喘吁吁,即興舞會這才結束。然後人們開始離開。

    「祝你幸福,親愛的。衷心願你一切都好,可我想不久你會後悔的,」馬奇嬸嬸對梅格說。新郎送她上馬車,她又接著說:「年輕人,你得了個寶貝,留神,你要配得上她。」「內德,這婚禮一點也不時髦,但這是我參加過的最美好的婚禮,也不知是為什麼,」在駕車離開時,莫法特太太對丈夫這樣評論道。

    「勞裡,我的孩子,你如果也想享這種福,就在她們姐妹裡頭找一個來幫幫你,我會十分滿意的,」上午的興奮已過,勞倫斯先生一邊說著,一邊坐進安樂椅休息。

    「我會盡量讓您滿足的,先生,」勞裡非比尋常地恭敬回答,一邊仔細拿下喬為他別在鈕扣孔的花束。

    小屋並不遠,梅格的新婚之旅便是隨著約翰靜靜地從老屋走向新房。她走下樓來,身著暖灰色的長裙,頭戴繫著白結的草帽,看上去就像個美麗的貴格會女教徒。大家都圍過來,友愛地向他道別,彷彿她就要去作遠途旅行。

    「親愛的媽咪,別以為我和您分開了,別以為我這麼愛約翰對您的愛就減少了,「她熱淚盈眶地偎著媽媽說。過了一會兒,她又說:「爸,我每天都要回家。我是結了婚,可我想在你們大家心中保留老位置。貝思要常來陪伴我。喬和艾美要時常過來看我管家出洋相。大家讓我度過了幸福的結婚日,謝謝,再見,再見!」大家臉上充滿愛意、希望與自豪,站在那裡目送梅格手捧鮮花,依偎著丈夫走遠了。六月的陽光照亮了她幸福的面龐——就這樣,梅格的新婚生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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