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正文 心理學辦公室 文 / 丹尼爾·凱斯

    進展報告15「七月十二日」進入心理學辦公室時,尼瑪、史特勞斯、伯特和其他一些共同參與計劃的研究人員都已經在等我了。他們雖然盡量緩和見面氣氛,我卻看得出來伯特急於想抱回阿爾吉儂,於是我趕緊將阿爾吉儂交還給他。其他人都沒說話,尼瑪顯然對我越級跨過他直接跟基金會的人聯絡一事很不能諒解,然而我必須這麼做,因為我得在返回實驗室之前,確定基金會願意讓我進行獨立研究。如果我事事都要取得尼瑪的諒解,勢必會浪費很多時間。

    基金會已通知尼瑪,要他讓我成為研究計劃裡的正式一員。他伸手向我道賀時,臉上完全不帶一絲表情。「查理,歡迎你回來跟我們一起工作。傑森已打電話告訴我,說基金會已經同意讓你加入這個計劃。整個實驗室和這裡的同仁都很歡迎你。電腦中心的人已向我們保證,會讓你優先使用那裡的設備。當然,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雖然他竭力想表現出歡迎的模樣,但臉上的表情卻透露出懷疑的態度。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態,畢竟在實驗心理學方面可說是毫無經驗,怎可能瞭解他花了好幾年才研究出來的技術。如同我所說的,他極力表現出熱誠的模樣,不願意對我有所評論是有原因的,所以現在他對我也沒什麼話好說。因為如果我現在不向他提起阿爾吉儂行為失常的原因,他整個研究工作就會因此緩慢下來。但是,我如果解決了問題,他整個組員就會跑過來我這邊。

    我進入伯特的實驗室時,他正在觀察阿爾吉儂通過多重問題迷宮的情形。他看到我歎了一口氣,搖頭說:「它忘了不少東西,似乎失去了許多複雜的反應能力,跟我原先預期的不一樣。它現在已改用比較原始的方式解決問題。」

    「你是指哪一方面?」我問。

    「它以前很快就可以歸納出簡單的模式。就以那個闖門的遊戲為例,它可以每隔兩道或三道打開一次,或專找紅色的門打開,但現在就不行,連走三次都還在嘗試錯誤。」

    「這種現象是不是因為離開實驗室太久的關係。」

    「可能是,我們現在先讓它習慣一下,明天再來看看情況如何。」

    我來過這個實驗室好多次了,但每次來的目的都跟這一次不同。今天我是抱著學習的心態前來,必須在幾天之內吸收別人花數年時間才學會的事物。今天伯特前後一共花了四個小時幫我熟悉整個工作流程。工作即將結束時,我看到實驗室裡有一扇我以前一直都沒注意到的門。

    「裡面放些什麼東西?」我問。

    「冷凍庫和焚化爐。」他推開那扇厚重的門,開燈讓我進入裡面參觀。「標本在火化焚燒前,我們都會先冷凍起來,防腐之後,就可減低臭味。」說完,他準備轉身離開,但我仍站在那裡好一會兒。

    「希望阿爾吉儂不會被扔進來。」我說:「如果……到時候……我是說,阿爾吉儂如果不幸死了,將它交給我,不要丟進這裡好不好?我自己處理它。」伯特沒有笑,只是點頭,因為尼瑪已交待過他,此後無論我要求什麼都要答應。

    目前,時間是我最大的障礙。如果我想找出自己的問題所在,就必須立即投入工作。我從伯特那兒接過成串的書單,另外,尼瑪和史特勞斯也給了我一大堆的記錄資料。走出實驗室時,我突然興起一個念頭,於是向尼瑪問道:「剛才我參觀了那座處理實驗動物的焚化爐。我在想,你是不是也替我安排了後路?」

    聽到我這樣問,他臉色遽變。「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打從實驗一開始,你就已經想過所有可能的應急狀況了,是不是?以後我的情況究竟會如何?」

    他沉默不語,我繼續追問:「我有權知道跟實驗有關的所有事情,包括我自己的未來,是不是?」

    「是的,你有理由知道。」他停頓一下,不自覺地將已點燃的香煙又點燃一次。「相信你也明白實驗一開始,我們對實驗成果就抱持了最高度的希望,現在我們仍然相信,我是說我們很確信……」

    「我相信這一點。」我說。

    「當然,讓你參與這項實驗我們必須負很大的責任。不知道現在你對實驗初期的情形記得多少?是不是可以拼湊一些事出來?我們當時曾對你說過,手術效果極可能是暫時性的,不會維持很久。」

    「我記得在進展報告裡寫過這件事,」我同意他的說法,「雖然當時我不太清楚這些話的真正意思,但這些都已不重要,因為現在我知道了。」

    「所以,我們還是決定找你試試,」他繼續說:「因為我們覺得實驗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到你,但如果成功了,會為你帶來很多好處。」

    「不必再為此辯白了。」我說。

    「但你必須明白,在實驗開始之前,我們曾取得你家人的同意。當時你還無法完全自己做主。」

    「我知道這件事。你們找過我妹妹諾瑪,我在報上看過這則消息。就我對她的記憶所及,我能想像得到,她會同意讓你們動手術。」

    他聽到我這麼說,眉頭稍微抬高一些,但迅即又放下。「我們當時曾告訴她,如果手術失敗了,我們不會將你送回麵包店或是你之前住的地方。」

    「為什麼不?」

    「其中一點是,你可能無法再回到從前的樣子,因為手術過程和注射的荷爾蒙可能會產生非立即顯現的副作用。還有一點是,手術後所經歷的事情會在你身上留下痕跡。我的意思是說,手術可能產生的情緒困擾會增加智障的複雜性,讓你可能無法再回到以前的樣子。」

    「太棒了,就像過河卒子!」

    「另外就是,我們無法知道手術失敗之後,你的心理層次是不是還能跟以前一樣,也可能退化剩下到較為原始的反應機能而已。」

    他試圖讓我自己解讀他的心思以瞭解最壞的情況。「趁我還有機會問你話,倒不如現在就讓我問清所有的狀況。你們替我做了一些什麼安排?」

    他聳聳肩說:「基金會安排送你回華倫寄養之家暨訓練學校。」

    「什麼?」

    「在我們跟你妹妹簽訂的合約中,有一條是關於在寄養之家所發生的費用均由基金會負擔,而且你每個月還會固定收到一筆費用做為生活補貼,這筆錢是終身給付。」

    「為什麼要選擇那裡?我一直都可以在外面獨立生活啊!何曼叔叔死後,我雖然被送到華倫寄養之家,但多納先生就立刻接我出來到他店裡工作,為什麼又要把我送回那裡?」

    「如果你可以自己在外面過活,就不必回華倫寄養之家。如果情況不很惡劣,你還是可以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我們只是先替你做好準備,以防萬一。」

    他的安排沒錯,我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他已考慮得面面俱倒了,住到華倫寄養之家是個很合理的安排,但只要想到我的餘生可能會在那兒度過,心底深處便不禁起了一陣寒顫。

    「至少不會被丟進焚化爐裡。」我說。

    「什麼?」

    「沒什麼,一個小玩笑而已,不要介意。」說完,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問他:「我可不可以拜訪華倫之家,我是說以訪客的身份去那兒參觀。」

    「應該沒問題。他們那兒固定都會有人去拜訪,算是一種拓展人際關係的活動,但你為什麼想參觀?」

    他對我的要求顯得不耐,好像我正在替死後訂製棺材一樣,但我不會怪他的,因為他不明瞭找出我真正存在的重要性——這部分包括知道未來和過去的可能性,我必須知道自己將何去何從,過去又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我們兩人都知道迷宮的另一端代表死亡(以前並不太瞭解這件事——不久前,我還處於青少年狀態時,一直以為死亡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但我比他還清楚我選擇所走的路徑就代表我存在的意義。我不僅是個有生命的物體,還是個存在的個體——能以多種方式存在的個體——知道自己所選擇的途徑,還知道走那條路會對自己的將來有所幫助。

    那個晚上和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沉浸在心理學領域中,大量閱讀臨床醫學、性格學、精神測定學、學習、實驗心理學、動物心理學、生理心理學、行為主義、形態心理學和精神分析、機能、動態、組織和所有現代和古代的學派說法及研究與思想系統。閱讀數天下來,相當令人失望的是,許多心理學家都只是將他們關於人類智慧、記憶和學習的信仰體系,建築在期冀的想法上而已。

    菲向我表示她想來實驗室參觀,但我叫她暫時不要來。我不能讓她在這兒碰見愛麗絲,現在我已經有很多事要擔心,不能再讓這件事湊上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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