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06章 文 / 阿爾弗裡·繆塞
布裡吉特睡著了。我沉默無語,一動不動地坐在她的床頭。我像一個農夫,經過一場暴風雨之後,在查看受到摧殘的農田的損失,我在反躬自省,在估摸我所造成的傷害。
我沒有早點去思考,我認為我造成的傷害是無法挽回的。有些痛苦,由於過分的激烈,已經在預示我們它的極限了,而我越是覺得羞愧和懊悔,我就越是感覺到,經過這麼一番爭吵,我們剩下的只有互道永別了。不管布裡吉特能有多大的勇氣,她已經把她的可悲的愛情的苦酒喝到最後一滴了。如果我不想看到她死的話,則必須讓她擺脫這種愛情。她曾經經常狠狠地責備我,而且比這一次都更加地氣憤不已。但是,這一次,她說的不再是因自尊心受到傷害而吐出的空洞的氣話,而是被壓在心頭的、突然迸發出來的心裡話。我們所處的環境以及我拒絕帶她一起走,也使一切希望化作了泡影。她本想原諒我的,可她沒有這種力量。這種酣睡本身、這種無法再忍受的一個人的暫時的死亡,已足以說明了這一點。這種突然而至的沉默,這種如此悲傷地重新回到生活中來時所表現出的柔情,這張蒼白的面龐,直至那親吻,凡此種種都在告訴我,一切都結束了,不管有什麼紐帶在聯繫著我們,也都被我永遠砍斷了。如同她現在睡著了一樣,很顯然,如果我再稍微給她一點點痛苦,她就會從此長眠不醒了。時鐘敲響了,我感覺到流逝的時間把我的生命也一同帶走了。
我不想叫僕人,便自己把布裡吉特屋裡的燈點亮了。我望著那微弱的燈光,我的思想似乎也同這搖曳不定的光亮一樣,在黑暗中飄忽著。
不論我曾經可能說了些什麼或做了些什麼,但卻從未想到過會失去市裡吉特。我曾經無數次地想要離開她,但是,這個世界上,但凡戀愛過的人,有誰會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呢?這只不過是一時的失望或憤怒使然。只要是我知道自己為她所愛,我就肯定我也是愛她的。那種無法克制的彼此需要第一次在我倆之間出現了。我感到彷彿有一種麻木的倦俯,什麼也分不清道不明。我彎著腰呆在她的床邊,儘管我從一開始就看出我的不幸有多大,但我卻並沒因此而感覺出痛苦來。我的理智所能明白的東西,我那脆弱而恐懼的心靈卻好像故意在退縮,不願看到它們。「得了,」我尋思,「這已成定論了。是我原來願意的,而且也這麼做了。毫無疑問,我們不再可能去一起生活了。我不想害死這個女人,因此我只好離開她了。這是肯定無疑的了,所以我明天就走。」而且,儘管我在這麼想,但我卻既沒有回想起我的過錯,也沒想到我的過去和未來。我既沒有想起史密斯,也沒有想到此時此刻的任何事情。我既說不出是誰把我領到這兒來的,也不知道一個小時以來我都幹了些什麼。我望著房間的牆壁,我想我一門心思都放在了盤算第二天坐什麼車走。
我在這種奇特的平靜之中呆了好長一段時間。好像一個被捕了一刀的人一樣,一開始並沒覺出那凶器的冰涼來,還往前走了幾步,驚恐地、兩眼迷茫地在想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是,漸漸地,鮮血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然後,傷口張開了,血便噴湧而出,地上流了一灘紫黑的血,此人一看,嚇得猛一哆嚷,感到死到臨頭;叭地一聲摔倒在地。我也是如此,外表平靜如常,等著不幸的到來。我低聲重複著布裡吉特對我說過的話,並且把我平常所知道的女傭給她準備的夜間需用的東西全都在她的身旁放好,然後,我看著她,再走到窗前,額頭貼在窗玻璃上呆在那兒,看著陰沉而廣表的天空。後來,我又回到她的床邊。我一心想著明天就走,漸漸地,這個「走」字在我腦子裡清晰了。我隨即嚷叫道:「啊,上帝!我可憐的情婦,我要失去您了,而我卻未曾明白怎麼愛您!」
這麼一說,我不禁渾身一顫,好像不是我而是別人在說這話。這些話宛如被大風吹斷的一隻繃緊了的堅琴一樣,在我心中震顫。霎時間,兩年的苦痛穿過了我的心頭,這之後,我一下子便回到現在來了。我將怎樣表述這樣的一種痛苦呀?對於那些戀愛過的人來說,也許只消一句話便表達清楚了。我抓住了布裡吉特的手,她想必是在做夢,在夢中喊出了我的名字來。
我站了起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淚水像噴泉似的湧了出來。我伸出雙臂,好像要重新抓住正在離我而去的整個「往昔」。「這怎麼可能?」我重複道,「什麼!我要失去您了?我只愛您一個人。什麼!您要走?永遠結束了?什麼!您,我的生命,我鍾情的情婦,您要逃走,我再也見不著您了?絕不,絕不!」我大聲說道,然後,我衝著熟睡的布裡吉特說道,好像她能聽見似的:「絕不,絕不,您甭想,我永遠也不會答應這樣的!這到底是怎麼啦?為什麼要如此高傲?難道就沒有任何方法彌補我對您的冒犯了嗎?我求求您了,咱們一起來想辦法吧。您不是原諒過我千百次了嗎?您是愛我的,您不會走的,您沒這個勇氣的。您想我們今後怎麼做好呢?」
我突然一陣可怕地、嚇人地發瘋了似的。我走來走去,語無倫次,在傢俱上找尋可以致人以死的工具。最後,我跪倒在地,用頭在床上猛撞。布裡吉特動彈了一下,我便立刻停止了。
「要是我把她吵醒了的話!」我顫抖地暗想著,「你在幹什麼,可憐的瘋子?讓她好好地睡到天明,你還有一夜時間看到她。」
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十分害怕吵醒布裡吉特,所以連大氣也不敢出。我的心同我的眼淚一樣似乎同時停止了。我渾身冰涼,冷得發抖,彷彿是為了逼使自己默不作聲似的,我在心裡想著:「你看著她,看著她,還是允許你看她的。」
我終於使自己平靜下來,而且感覺到更加溫情的淚水在我的面頰上慢慢地流淌。在我感到一陣狂怒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柔情。我感到有一聲哀歎劃破了寂靜的房間。我偏向床頭,開始看著布裡吉特,彷彿我的守護神最後一次在要我把她的可愛的面龐深印在我的心中。
她的臉色是多麼地蒼白!她那長長的眼瞼圍著淡藍的一圈,被淚水潤濕了,還在閃亮著。她的腰肢從前是那麼地嬌柔,現在像是被重物給壓彎了。她青灰瘦削的面頰由纖纖玉手托著,枕在她那綿軟無力的玉臂上。她的額頭上顯露著逆來順受做成的血淋淋的荊冠所留下的印痕。我想起了那間茅屋。半年前,她是多麼地年輕呀!她是多麼地快活,自由,無憂無慮呀!我是怎麼搞的,竟把她弄成這樣?我覺得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在給我反覆唱著我早已忘卻了的一支古老的情歌:
昔日,我冰肌玉膚,
如花似玉,
可今朝,我縱慾過度,
香消玉殞。
這是我第一個清掃唱的情歌,而我第一次覺得這支憂傷的民歌意思如此清晰。我反覆地在唱著它,好像此前我只是記住了歌詞而並未明白歌意似的。我以前為什麼學會了這支歌,而且為什麼我仍舊記得起來呢?她就在那兒,我那朵凋謝的花,它已被愛情耗盡,快要死了。
「看著她,』哦抽泣著自言自語道,「看著她!想想那些抱怨自己的情婦不愛自己的男人吧。你的情婦是愛你的,她曾經屬於你了,可你卻要失去她,你並沒懂得愛。」
可我太痛苦了,我便站起身來,又走動起來。「是的,』俄繼續說道,「看著她,想想那些被煩惱困擾的人,他們跑到遠方去忍受那無人分擔的痛苦。你忍受的痛苦,別人也在忍受,你身上的一切痛苦並不是你一個人獨有的。想想那些沒有母親,沒有親屬,沒有愛犬,沒有朋友,孤苦伶件的人吧;想想那些整天在尋求而又一無所獲的人吧;想想那些在痛哭而又遭別人的嘲笑的人吧;想想那些想愛別人又遭蔑視的人吧;想想那些剛剛死去而又被人遺忘了的人吧。在你的面前,就在那兒,在這凹室的床上,躺著一個大自然也許為你而造就的人。從精神的最高境界一直到物質和形態最無法測度的神秘來看,這顆靈魂和這個軀體都是你的手足兄弟。半年來,你的嘴每說一句話,你的心每跳動一次,另一張嘴和另一顆心都在回應著你的。這個上帝賜給你就像賜給青草以露水的女人,她一心想著的就是與你心心相印,靈犀相通。這個女人,她面對蒼天,張開雙臂向你走來,為的是把她的生命和她的靈魂獻給你,她將像影子似的消失了,連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當你的嘴唇接觸到她的香唇的時候,當你的雙臂摟住她的粉頸的時候,當永恆的愛神用肉慾這血緣關係把你倆像一個人似的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你們倆人卻相距遙遠,恍如兩個流放者,天各一方,被整個世界隔斷開來。看著她吧,千萬不要吵醒她。如果你的抽泣不吵醒她的話,你還有一夜的時間看到她。」
漸漸地,我的情緒激動起來,一些越來越陰暗的念頭在我心中浮動起來,讓我恐懼不安: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在把我往下拖曳著。
幹壞事!這就是上蒼強加給我的角色!我,去幹壞事!我,即使當我暴跳如雷的時候,我的良心還在對我說,我是個好人!我,一種殘酷無情的命運在不停地把我往深淵底下拖去,而與此同時,一種隱秘的恐懼還在不斷地告訴我這個我跌入的深淵有多麼地深!我,不管怎樣,即使我到處作孽,讓這雙手沾滿鮮血,但我還是要反覆地說,我的心是無罪的,是我弄錯了,不是我要這麼做的,而是我的命運,我的魔鬼,是那個我不知道寄附在我身上的什麼東西,不是我生下來就有的東西讓我這麼做的!我,去幹壞事!半年來,我已經完成了這個使命了:沒有一天我不是在幹這罪惡的勾當的,而且就是現在我眼前還有這種證據存在。那個曾經愛過布裡吉特的男人,他冒犯她,然後又辱罵她,再遺棄她,離開她又找回她,讓她滿懷恐懼,遭受懷疑的圍攻,最後被扔在這張我看見她躺著的痛苦的床上,那個男人就是我!我跌足捶胸,我看著她,無法相信竟會搞成這種樣子。我凝視著布裡吉特。我摸摸她,以證實我不是在做夢。我從鏡子裡隱約看見的我那張可憐的面孔,在驚奇地望著我。這個長得同我一個模樣的傢伙到底是誰呀?這個用我的嘴在褻瀆、用我的手去折磨人的無情男人到底是誰呀?我母親叫奧克塔夫時就是在叫他嗎?我十五歲時,在樹林中和在草地上,抱著一顆如水晶一般透亮的純潔的心俯身清澈的泉邊看到的就是他嗎?
我閉上了眼睛,回憶著童年的美好時光。宛如一線陽光透過一朵雲彩,無數的回憶穿過了我的心田。「不,」我心中自語,「我沒有幹這事、在這間屋子裡,包圍著我的所有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我回想起我天真無知的時代,那時候我感到我的心在朝著我邁向生活的頭幾步敞開著。我回想起一個老乞丐,他坐在一戶農家的門前的石長凳上,有時候,早上,家裡人讓我把早餐後我們吃剩的食物送去給他。我看見他伸出兩隻皺巴巴的手,弱不經風的樣子,佝僂著腰,微笑著為我祝福。我看到一陣晨風輕撫著我的面頰,我不知道有什麼比宛如天降露珠滴到心頭更清涼的了。然後,我突然重新睜開雙眼,借助燈光,我又看到了我眼前的現實。
「難道你不認為自己有罪嗎?」我恐懼地在反躬自問,「嗅,昨天剛學壞的浪蕩子呀!就因為你哭了,你就認為自己是無辜的嗎?你用以證明你的良心的東西,那也許是一種內疚。而有哪一個兇手不感到內疚的呢?如果你的德行在衝你叫嚷它很痛苦,誰告訴你說它這不是因為感到死期已到了呢?啊,不幸的人呀!你聽見在你心中呻吟的這遙遠的聲音,你以為是嗚咽,但那也許是海鷗的鳴叫,它可是海上遇難者召喚來的暴風雨中的不祥之鳥啊。有誰跟你敘述過那些渾身是血而死去的人的童年了?他們活著的時候也是好人,他們也以手掩面,有時也回憶回憶過去的。你干了壞事,而你後悔了?內隆殺了自己的母親之後,也後悔了。誰告訴你用淚水能洗刷罪孽的?
「即使果真如此,就算你的靈魂中有一部分從未沾染過罪惡,那麼你又將如何處置你那沾過罪惡的另一部分呢?你將用你的左手來撫摸你右手弄出的傷口;你將把你的德行用作裹屍布,以掩埋你的罪惡;你將像布魯迪斯那樣,把柏拉圖的空話刻在劍上,去襲擊別人!對於將張開雙臂歡迎你的人,你將把這柄浮誇的、令人後悔的武器捅進他的內心深處;你將把你激情的遺骸帶進墳墓,並將把它們墓上的假慈悲的花瓣一片片地摘去;你將對那些遇上你的人說:『你們想怎麼樣?人家教會我殺人,請你們注意,我還在為此而痛哭哩,而且上帝原本是把我造就成一個好人的。』你將談到你的青春年華,你自己也將確信,上蒼應該原諒你,你的不幸是不由自主造成的,而且你將訓導你的不眠之夜,叫它們讓你得點安寧。
「但是,誰知道呢?你還年輕。你越是信任你的心靈,你的自尊心就越是使你迷們。你今天就面對著你將遺棄在你人生旅途上的第一個廢墟。假如布裡吉特明天死去,你將扶棺慟哭;離開了她,你將去往何方?你也許將外出三個月,將去意大利旅行;你將像一個患鬱抑症的英國人一樣,緊緊地裹在自己的大衣裡,並會在某一天的早上,在一家旅店深處,喝完酒之後,自言自語地說你的懊悔已經平息,現在是忘掉過去,重新生活的時候了。你這人開始悔恨得太晚了,你要當心往後別再懊悔了。誰知道呢?假如有人因你自認為感到了這些痛苦而跑來嘲笑你,假如有一天,在舞會上,有人對一位美貌女子敘述作還在懷念一個死去了的情婦的時候,這位美貌女子朝你憐憫地一笑,你難道不會因此而感到沾沾自喜,並對今天還使你難過的事情突然覺得引以為榮嗎?當使你顫抖而且你也不敢正視的『現在』將成為『過去』,成為一段陳舊的歷史,成為一個模糊的記憶的時候,你難道就不會偶然間參加了一個放蕩的夜宴,仰靠在椅子上,嘴角掛著笑容,去回憶你曾經是滿含著眼淚看到的一切嗎?人們就是這樣欽下所有的羞愧的,人們就是這樣在這個世界上混的。你開始時是個好人,你現在變得軟弱了,你將是個壞人。」
「我可憐的朋友,」我發自內心深處地自言自語道,「我對你有個忠告,就是我認為你必須死去。當你此時此刻還是個好人的時候,你就趁機使自己不會變成壞人吧;當你所鍾愛的一個女人躺在這張床上,奄奄一息,而且你對自己又感到厭惡的時候,你把手伸過去摸摸她的胸口;如果她還活著,這就夠了;你就閉上眼睛,別再睜開了;不要參加她的葬禮,免得你明天心裡得到安慰了;當你的心還在愛著創造它的上帝的時候,你自己給自己一刀吧。是不是因為自己還年輕,你才不敢下手?你想避免的是不是你的頭髮改變顏色?如果今天夜裡你的頭髮不是白的話,你就永遠別讓它變白。
「還有,你在世上到底想幹什麼?如果你出去,你要去哪兒?如果你留在家裡,你希望幹點什麼?啊!你看著這個女人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自己心裡還埋藏著一個巨大的寶庫?你所損失的並木是你曾經有的而是你可能會有的,不是嗎?難道最悲慘的訣別不是人們感到還沒有把話全說完嗎?一個鐘頭之前,你為什麼不說呢?當時時鐘的指針還指著這個位置的時候,你還可能是幸福的。如果你痛苦的話,為什麼不敞開你的心扉?如果你愛她,為什麼不
對她說呢?你就像一個餓死在自己的寶藏上的理寶者;吝嗇鬼呀,你把自己的門給關上了,而你又在門後面掙扎著。你再搖也沒有用,門掛得牢牢的,那鐵柱是你親手鑄造的。啊,瘋子!你有過慾望,而且滿足過自己的慾望,但你卻沒有想到過上帝!你像小孩子玩玩具似的在玩弄你的幸福,你沒有去考慮你手裡握著的東西是多麼地稀罕和脆弱。你輕蔑它,你嘲笑它,你有福不享,你不理會依的守護神為了給你保留一日的福祉曾為你做了多少的禱告!啊!如果天庭中有一個天使萬一關照過你的話,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坐在自己的風琴前面,翅膀微微張開,他的手指按在象牙琴鍵上,開始彈奏一支永恆的歌、一支愛情的歌、一支遺忘曲。但是,他的雙膝在發顫,他的翅膀垂了下來,他的腦袋像折斷了的蘆葦似的低垂下來:死神已觸摸了他的肩膀,他消失在廣表無垠的空間裡了!
「而你,當一種尊貴而崇高的愛、一種青春活力也許本會讓你成點氣候的時候,你二十二歲便孤獨於世了!當你煩惱痛苦了這麼長久之後,當你經過如此痛楚的憂傷、如此猶豫不決,如此放蕩的青春時期之後,你本可以看到一個平靜和純潔的日子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的。當你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了一個可愛的人兒之後,本可以精神煥發、元氣大增的時候,可是,恰恰就在這個時候,在你的面前,一切全都給毀了,全都化作泡影了!你現在不再是心懷模糊的慾望,而是滿心的實實在在的懊喪。你的心已不再是空虛的,而是全都蕩滌無存了!你還在猶豫?你還在等什麼?既然她已不再需要你的生命,既然你的生命已是一文不值了!既然她要離你而去,你也撒手西去吧!讓那些曾經愛過你的青春年少的人去為你痛哭吧!不過他們也為數不多。在布裡吉特身旁曾經沉默不語的人,應該永遠保持沉默!但願曾在她的心上留過一席之地的人至少把這一席之地保存得完好無損!啊,上帝!你如果還想活下去的話,難道不該把它抹去嗎?為了保存你這可憐的生命,除了徹底腐蝕它之外,難道還能有別的辦法不成?是的,現在,要保存你的生命就得付出這個代價。為了活下去,你不僅必須忘掉愛情,而且還要忘掉它的存在,不僅應該忘掉你身上曾經有過優點,而且還應該斬盡殺絕還可能讓你成為好人的所有一切,因為,如果你回想起過去的好處來,你又是如何辦才好?那時,你將寸步難行,你將笑不出來,你將哭不出來,你將不會給一個窮人以施捨,你一刻鐘也不可能做好人,否則你將會熱血沸騰,不禁要高喊曾經把你造就成一個好人,為的是讓布裡吉特幸福的。你稍有動作,心裡就會有所動,而且彷彿是回聲,會使你的不幸在心中呻吟出來。所有攪動你的心靈的東西都會激起你心中的悔恨來,而希望,這個天國的使者,這個懇請我們活下去的神聖朋友,它本身就會為了你而變成一個冷酷的厲鬼,並成為『過去』的孿生兄弟。所有想抓住點什麼的一切嘗試都將只是一個長久的悔恨。當殺人犯在黑暗中行走的時候,他總是把雙手緊接著放在胸前,生怕碰到什麼,生怕牆壁會指控他。你也應該這麼去做。選擇一下是要你的靈魂還是你的軀體:你必須消滅掉其中的一個。對善的回憶會讓你趨向於惡,因此,把你自己變成一具屍體陽,如果你不想成為你自己的幽靈的話。啊,孩子呀,孩子!光明磊落地去死吧!讓別人可以在你的墳前痛哭!」
我跪倒在床前,心裡充滿了極其可怕的絕望,以致我都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布裡吉特歎了口氣,她彷彿感到有個討厭的重物在壓迫著自己似的,把床單扯開,露出了赤裸的、雪白的酥胸。
見此情景,我已神不守舍了。是痛苦還是慾念?我一點兒也弄不清楚。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讓我猛然一顫。「什麼!」我心想,「把這讓給另一個男人!我去死,命歸黃泉,而這個雪白粉嫩的胸脯卻在呼吸著蒼穹的空氣?公正的上帝啊!讓別人的手而不是我的手去撫摸這冰肌玉膚!讓另一個人的嘴去吻這香唇,讓這顆心裡裝著另一個人的愛!讓另一個男人守在這個床頭!布裡吉特幸福快樂,歡蹦亂跳,有人疼愛,而我卻長眠地下,化作塵埃!如果我明天不在人世了,多長時間她就會把我給忘掉了?她會流多少眼淚?也許一滴眼淚也沒有!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接近她的人不對她說我死了是件好事,他們都會急不可耐地去安慰她,勸她別再思念我!如果她哭了,大家會讓她開心;如果她想起點什麼,又傷心了,大家便會讓她別觸景生情;如果她在我死了之後心裡還在愛著我,大家會像是她中了毒似的把她治好;而她自己,頭一天也許會說她要跟著我去,但是,一個月之後,她便會扭過頭去,免得從遠處看見我墳頭栽的那棵垂楊柳!怎麼會不是這樣呢?她是那樣地美麗,她會惋惜誰呢?即使她想憂傷而死,但這美麗誘人的胸脯會對她說,它想活,而她對鏡一照,也就深信不疑了。到了淚水乾涸的那一天,笑靨露出來了,有誰不會祝賀她從痛苦中走了出來?在沉默不請了一個星期之後,當別人在她面前提到我的時候,她開始忍受得住了,因為她自己在提到我時,也在憂愁地望著別人,彷彿在說:『安慰安慰我吧。』然後,她漸漸地習慣了,不再害怕回憶起我了,而是不願再提起我來。當春光明媚的早晨,鳥兒在朝露中調嫩的時候,她打開窗戶。當她若有所思的時候,當她說道:「我曾經愛過……是誰呆在她的身旁?是誰敢回答她必須再去愛?啊!那時候,我已不再在她身旁了!你將會聽見這人的話的,不忠的女人!你將滿面羞紅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宛如一朵馬上就要綻開的玫瑰,你的臉上將透出你的美艷、你的青春來。儘管你說你的心已經關閉上了,但你將會讓它散發出其每一縷光線都將召來一個親吻的鮮艷光圈。但凡說自己不再愛了的女人,真實是非常希望別人愛她們的!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呢?你是個女人,這個肉體,這個雪白的胸脯,你是知道它們價值幾何的,人家已經告訴過你了。當你把它們掩蓋在衣裙下面,你不像處女們那樣認為大家都與你相像的,你知道你的貞操的價值的。一個曾被人吹擇的女人又怎能橫下心來不再被人誇耀呢?如果她藏於暗處,其美貌無人賞識,她還認為自己是個活人嗎?她的美貌本身便是她的情人的贊詞和目光的焦點。不,不,無需懷疑,凡是戀愛過的人,沒有了愛就活不成了;凡是見過一次死亡的人就非常地借命。布裡吉特愛我,也許會因此而死去;我將自殺身亡,另一個男人將佔有她。」
一另一個男人,另一個男人!」我一邊叨叨著,一邊俯下身子,貼在床上,額頭觸著了她的肩膀。「她不是寡婦嗎?」我心想,「她不是見過死亡了嗎?這雙纖纖玉手不是曾經服侍過之後,掩埋了那個死者了嗎?她的眼淚知道自己能流多久,而以後流的時間則更短了。啊!願上帝庇護我!當她酣睡的時候,我還等什麼,不把她殺了?如果我現在把她弄醒,告訴她她的大限已到,我倆將在最後一吻中死去,她會同意的。這對我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還有什麼可以證明一切尚未就此結束?」
我在桌子上找到了一把刀,我把它班在手裡。
「膽怯、懦弱、迷信!說這些話的那些人對此又知道點什麼?那是為了欺騙百姓和愚弄無知者,人家才告訴我們說還有來世,可是,又有誰打心底裡相信這個的?有哪一個看墳人看見過一個死人走出墳墓,跑去神甫家敲門去的?那是從前,有人見過鬼魂。在我們的文明化了的城市中,警察禁止了鬼魂的出現,而從地下發出叫喚的只是一些被匆忙活埋了的人。如果死人萬一說話了,又有誰能讓他閉口不言呢?是不是因為儀式隊伍不再獲准擁塞我們的街道了,以致天庭就被人遺忘了?死是結局,是歸宿。上帝這麼安排了,而世人卻不以為然。但是,每個人的腦門上都這麼寫著:『願幹什麼幹什麼去吧,你反正都會死的。』如果你把布裡吉特殺了,別人會怎麼說呢?她也好,我也好,反正我們什麼都聽不到了。明天,報紙上可能會登出,奧克塔夫-德-特……殺死了他的情婦,而後天,人們也就不再提了。誰將為我們送葬呢?給我們送完葬之後,誰回到家裡都照樣平平靜靜地吃飯的,而我們則並排地躺在這臨時掘成的墓穴裡,人們可能會從我們上方走過,而他們的腳步聲卻驚醒不了我們。我親愛的,我們這麼躺在地下,不是真的很好嗎?大地是一張柔軟的床;任何痛苦都傷害不著我們了;鄰近墓穴中的死鬼們不會嘲笑我倆在上帝面前的結合了;我們的骸骨將平靜地、無傲地擁抱在一起:死能給人以安慰,而且,凡是經它結合在一起的就再也拆散不了了。為什麼虛無會讓你恐懼呢,你這個許給了它的軀殼呀?每敲過一小時,你就被拖向死亡一步,而你往前走的每一步,又踏碎了你剛剛站立著的梯級。你只是靠死人來養活的;天上的空氣壓著你,粉碎你,你踐踏著的大地在拖著你的腳底板,把你向它拽去。下來吧!下來!你幹嗎這麼害怕呀?是不是那個字讓你害怕呀?那你就換個說法:『我們將不再活下去了。』難道這不是疲憊不堪之後的恬靜的休息嗎?如果反正只是個先後的問題,人們怎麼還要猶豫不決的呢?物質是不滅的,有人告訴我們說,物理學家們絞盡腦汁也未能把一粒小小的灰塵給消滅掉。如果說是偶然的所有物,那麼它換一種折磨又能造成什麼惡果呢,反正它也不能改換主人?我長成什麼樣兒,我的痛苦是什麼樣兒,對上帝來說又有什麼關係?痛苦長在我的腦袋裡,它屬於我,我可以殺了它,但是,骸骨卻不屬於我,我要把它還給借給我的人:讓一個詩人用它來做一隻酒杯,喝他的新釀吧!我能受到什麼樣的責備呢?而又是誰來責備我呢?有哪一個剛直不阿的法官會跑來對我說我太過分了?他怎麼知道呀?他是我肚裡的蛔蟲?如果每一個生物都有它的使命要完成,如果放棄這個使命就是犯罪,那麼,夭折在母親懷中的嬰兒豈不是罪莫大矣!為什麼他們不受譴責呢?人死之後的情況,有誰去引以為訓呢?如果人因為在世上生活過就得受到懲處的話,那天國必須是個荒漠才能容納得下,因為人對在世上生活已經厭膩了,我不知道有誰這麼要求過,除了臨終前的伏爾泰之外,那是這個年邁而絕望了的無神論者的不失尊嚴的、無奈的最後呼喚。這又有什麼用呢?為什麼要苦掙苦扎?天上到底是誰在俯視人間,喜歡看那麼多垂死掙扎的人?誰那麼無聊,無所事事,去注意這種生生滅滅的事情?去注意剛建設好,又雜草叢生?去注意剛栽種,又遭雷擊?去注意人在行走,卻被一聲斷喝:『站住!』去注意有人在哭,一會兒眼淚又干了,去注意人們在相愛,可臉上又長滿了皺紋,去注意人們在祈禱,求拜,伸出雙臂呼喚,而莊稼卻沒多長出來一粒!到底是誰做了這麼多的事情純粹是自得其樂,就他一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毫無用處呢?地球瀕臨死亡,赫謝爾說這是因為冷的緣故;是誰在手裡拿著一滴凝結的蒸氣,並看著它乾涸,就像一個漁夫掬起一點海水,為了得到一點鹽呀?這種把地球懸於軌道上的偉大的萬有引力,卻在一種無窮盡的慾望之中把地球損耗,銷蝕。每個星球都一邊在其軸上呻吟一邊在運送它的禍患;它們在天體的一端和另一端互相呼喚,而且,它們因不得安寧而犯愁,因此便設法得知誰首先停下來。上帝在牽制著它們陸們在勤勉地、永遠不息地完成它們那空虛而無益的勞動;它們轉動著,它們忍受著,它們燃燒著,它們熄滅了,又點燃了,它們下降了,又上升了,它們互相跟隨著,又互相避開著,它們像一個個環鏈似的互相緊緊地連接著;它們在其表面負載著成千上萬的不停地更新的生物;這些生物在活動,也交織著,彼此擁抱在一起一個小時,然後倒下,而另外一些又站了起來;哪兒缺少生命,生命就跑到哪兒;哪兒空氣稀薄,空氣就湧向哪兒;沒有一點混亂,全都安排有序,標好了號,用金字書寫,用火一般的隱語擬就;一切都按著天國的樂聲在沿著無情的小道永遠向前;而這一切又都不算什麼!而我們,可憐的無名夢幻,蒼白而痛苦的表象,難以看到的蟀鰱生物,我們是別人為了使死亡得以存在而吹了口氣之後勉強活著的,我們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以便能夠證明我們是在扮演一個角色,但我卻不知有誰會注意我們。我們猶豫著,不敢在自己的胸膛上開上一槍,也不敢輕蔑地砸碎自己的腦袋。好像我們如果自殺身亡,馬上就又要天下大亂了;我們擬就了並寫下了神的和人的戒律,而我們又害怕我們的理教;我們忍受了三十年,一聲不吭,而我們相信我們是在進行爭鬥;總之,痛苦是最強者,我們奉上一小撮塵土到智慧的聖壇上,而我們的墳頭上就會長出一朵鮮花來。」
當我說完這番話時,我便把手中握著的刀子伸到布裡吉特的胸前。我已經無法自持,我瘋癲狂亂,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掀開床單,找到她心臟之所在,但我卻瞥見她那兩隻雪白的乳房中間有一個小小的烏木耶穌受難十字架。
我一陣恐懼,倒退了一步。我的手鬆開了,刀子落在了地上。這個小小的耶穌受難十字架,是布裡吉特的姑媽在臨終時交給她的。可我卻沒想起來看見她戴過。想必是在動身之前,她才把它戴在脖子上的,作為保佑旅途平安的護身符。我突然雙手合十,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聲音顫抖地說道:「全能的上帝啊,全能的主啊,您一直都在這兒了廣
但願不信基督的人能讀一讀這一頁。我也是不相信基督的。無論小的時候,上學的時候,還是長大了以後,我從未進過教堂。如果說我有什麼宗教信仰的話,那我的宗教信仰則是既無儀式又無偶像的,我只相信一個無形的、無偶像的、不顯靈的上帝。自少年時起,我便中了上個世紀所有的著作的毒了,我過早地吮吸了綠褻宗教的不潔的乳汁。人類的自尊心這個自私者的上帝,封住了我的嘴,不讓我祈禱,而我被驚嚇了的靈魂卻躲藏在虛無的希望之中。當我看到布裡吉特胸前的耶穌像時,我簡直是如癡如醉了。儘管我本人不信奉耶穌,但我知道她信,我便退縮了。並不是一種徒勞無用的恐懼此時此刻使我住了手的。有誰會看見我?我獨自一人,又是夜深人靜。是不是世人的偏見使然?有誰能阻止我不去看這一小塊黑木頭呢?我可以把它扔進灰堆裡去,可我扔掉的卻是我的刀子。啊!這塊小小的黑木頭我已感到它深入到我的靈魂中了,我現在還覺得它就在我的心中!那些曾嘲笑過這小小黑木頭能拯救一個生靈的人是多麼地可悲呀!名稱、形式、信仰,那都有什麼關係?所有好的東西不就是神聖的嗎?人怎敢觸犯上帝?
如同皚皚白雪被陽光照射之後,便融化了,從山上淌下來,而威脅著蒼天的冰峰,在山谷中變成一條溪流,同樣,一股清泉噴湧而出,流進了我的心田。悔恨是一種純潔的聖香,它把我所有的痛苦全都化成了青煙。儘管我幾乎犯了一個大罪,但是,我手中的利器一旦落去,我便感到我的心是無罪的。只一會兒工夫,我便恢復了平靜,恢復了氣力和理智。我又向凹室走去,我俯身向著我的偶像,我親吻她的十字架。
「安心地睡吧,」我對她說道,「上帝在護信你!當你在夢中微笑的時候,你可是剛剛逃過你有生以來所能遇到的最大的危險。但是,威脅了你的那隻手將不會再去加害任何人了。我願以你的耶穌發誓。我將不會殺你也不會殺我自己了!我是個瘋子,一個狂徒,一個自以為是個大人了的孩子。感謝上帝!你年輕又活潑,而且你又美麗絕倫,你將會忘掉我的。如果你能原諒我所給你造成的傷害,你會康復的。安心地睡吧,睡到天明,布裡吉特,然後你再決定我們的命運吧。不管你做出什麼判決來,我都將毫無怨言地接受的。而你,耶穌,你救了她,請你原諒我,別把這事告訴她。我生在一個不信教的世紀中,我有許多的罪孽要去贖。被人們遺忘的可憐的上帝之子,人們沒有教會我愛你。我從未到教堂裡去參拜你,但是,多虧了上天,我在這兒看見了你,我還未學會見到你而不發抖。在我死去之前,我總算有一次機會用我的嘴唇在充滿著你的那顆心上親吻一下。只要這顆心還在跳動,就請你保護它吧。留在這顆心裡吧,神聖的救星。請你記住,有一個不幸的人因為看見你被釘在十字架上而不敢輕生了。他是個不信教的人,你把他從惡行中拯救了出來。如果他早先就信奉你的話,你本會安慰他的。原諒那些使他不信教的人吧,既然你已經使他懺悔了。原諒所有那些褻瀆神明的人吧!他在陷入絕望之中時,想必是沒有看到你!人類的歡樂是嘲弄人的,它們無情地鄙視一切。啊,基督!世上的幸運兒們以為永遠也不需要你!你就饒恕他們吧,當他們以自己的傲慢冒犯你的時候,他們的眼淚遲早要為他們做洗禮的;你就可憐可憐他們吧,他們自以為暴風雨襲擊不著他們,而為了奔向你,則需要接受嚴厲的不幸考驗。我們的智慧和我們的懷疑在我們手中就像是小孩子的寶貴玩具。原諒我們吧,我們幻想自己是不信教的人,而你卻在戈爾柯塔臉掛笑容。在我們所有的一時的不幸之中,最壞的莫過於,我們為了虛榮而試圖把你給遺忘了。但是,你都看到了,那只不過是一些陰影,你只需目光一瞥便將它們掃得一乾二淨。你自己以前不也是個人嗎?是痛苦使你成為神的。是一個刑具使你得以升天,使你張開雙臂,撲進你光榮的父親的懷抱中去的。而我們,那也是痛苦把我們帶到你的面前的,如同痛苦把你送到你父親的面前一樣。我們只是戴著荊冠前來跪在你的像前,我們只是用沾滿鮮血的雙手來觸摸你的鮮血淋漓的腳,而你忍受痛苦,甘做殉道者,是為了受到不幸的人的愛戴。」
晨熹微露,一切都在漸漸地甦醒,空氣中滿是那遙遠而模糊的聲音。我綿軟無力,疲憊不堪,正要離開布裡吉特去歇息一下。當我往外走的時候,扔在扶手椅上的一條裙子滑落在我身邊的地上,從裙子中掉出一張折疊起的紙來。我把它拾了起來。原來是一封信,我認得是布裡吉特的筆跡。信封沒有粘上,我打開信來,讀到這番內容:
當您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將遠遠地離開您了,但也許您永遠也收不到這封信的。我的命運是和一個男人連在一起的,我為了他而犧牲了我的一切,沒有我他是活不下去的,我將試圖為他而死。我愛您,永別了,您可憐可憐我們吧。
-XX年十H月H十五日
我看完信後把它翻轉過來,只見上面寫著:「N城亨利-史密斯先生收,留局待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