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曲 很久前的那一天 文 / 瑞戀
秒針發出的細微滴答聲在寂靜的空間卻異常清晰,規律得讓人產生也許整個世界都停止運轉時這個聲音仍會一如既往地持續的錯覺,男人帶著表的手腕曬得黝黑,眼神卻清亮而柔和。清晨,湖面波平如鏡,似有似無地籠罩著絲絲乳色的水霧……不可接近、不容破壞,滿帶著靜謐和無以言表的神聖意味。
天氣很冷,冷到每次呼吸都會呼出團團的白氣。這冷冰冰硬梆梆的氣溫,讓人渾身都不由自主地起雞皮疙瘩,衣服和皮膚間像永遠都隔著涼氣似的,然而這樣的酷寒卻無法冰鎮彷彿被盛夏的暑氣包圍著的心,悶熱煩躁又無法逃脫,已經好幾天了,恩昊都沉浸在這樣一種陰沉鬱悶的心情中。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恩昊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冰涼的空氣讓紛亂的思緒沉靜了一些,才長長地吐了出來。風不大,卻帶著徹骨的寒意,湖邊結起了一層薄薄的冰。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大叔,你就是那個要和我結婚的人,對吧?」
這個不知是該用明朗還是清脆來形容的聲音,讓恩昊轉過頭來,他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帶著厚厚手套的女孩兒,嘴角泛出了一絲笑意,看著她凍得紅彤彤的鼻頭就可以想像,整個寒假她肯定都是待在別墅裡享受暖氣,足不出戶。
「時間真是奇妙啊,你都長這麼大了。」
「發出這種爸爸才有的感慨,叫你大叔真是叫對了,大叔啊,我真的要和你結婚嗎?」
那大概是她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那個扎一對羊角辮、圍著褐色羊毛圍巾的小女孩,天真純淨的眼睛裡卻故意流露出了嚴肅的神情,然而奇異的是正是那個故作嚴肅的眼神給失去「生氣」的恩昊帶來了一種莫名的撫慰。
「你是為了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才來找我的嗎?真傷心,還以為你是想念以前的鄰家大哥。」
「大叔,你回憶過去美好時光之前可不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啊?現在距離我被你的回答嚇倒只剩下10分鐘。」
「哈哈哈哈……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女孩睜大雙眼瞪著眼前仰頭哈哈大笑的恩昊。
「這位大叔,第一我不是孩子了,第二我覺得我們現在談的這個問題是很嚴肅的,沒什麼好笑的。」
「呵呵,黃毛兒小丫頭不是孩子是什麼?」
「智友。」
「嗯?」
「我不是黃毛兒丫頭,我叫智友,權、智、友。」
「啊!好、好,智友啊,你從誰那兒聽說我們要結婚這件事的。」
「還能從哪兒,爺爺那兒唄!他簡直恨不得我明天就長到16歲好把我嫁給你。」
在韓語字母都還沒有學完之前,恩昊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雖然聽起來好像很可笑,但事實就是恩昊的爺爺在他還是個連結婚是什麼意思都不懂的小孩子的時候,就一本正經地把這件事情告訴他,那時眼前的這個小女孩還沒有降臨到這個世界上。
「恩昊啊,爺爺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好好聽著,你有一個已經訂了婚的小媳婦,等你長大了,就要把她娶進來哦,知道了嗎?」
小恩昊看著爺爺嚴肅的表情,也懂事地作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聽著,不時點點頭,可眼裡的迷茫神色說明他其實完全不明白「訂婚」是什麼;等他稍微大一點兒,開始能稍微理解爺爺話裡的意思時,家裡對此事的鄭重態度和對所謂「婚姻」這種一知半解事物的天然恐懼讓他不由產生一股惶恐不安的排斥情緒,這件事成為他為數不多的幾件煩心事之一,可到了青春期,恩昊就再也不把它當真了,爺爺耳提面命,每次見面都要重複的那百年不變的囑咐理所當然地被當成了過耳東風的笑話。
「那麼,不是小孩子的智友同學現在讀幾年級了?」
「我已經五年級了哦!馬上就小學畢業了!」
看女孩完全不受影響的表情,彷彿她是剛剛得知關於訂婚的事情,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眼前這個等待答案的女孩的問題,恩昊陷入了暫時的沉思之中,智友一眨不眨地盯著恩昊,眼中的光亮像周圍的皚皚白雪一樣。
「大叔的名字叫恩昊,對吧?」
「嗯?」
「為了慶祝我們的久別重逢,我們來握個手吧!」
恩昊稀里糊塗地握住了女孩伸過來的手,握住的那一剎那發覺手心那雙纖細的小手冰冷得像深秋的寒風。
「我都快忘了大叔長什麼樣了,費了半天勁絞盡腦汁才想起來,說起來,我們以前也見過幾次面吧?」
「啊,對啊,是見過幾次。」
「那我們就好好相處吧!以後就承蒙您關照了!」
恩昊聽得腦子一片空白,心想:「這個女孩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其實今天之前我有一個喜歡的男孩,本來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跟他表白,進一步發展什麼的,可是早上爺爺就又很認真地跟我說起了要跟你結婚這件事,當他知道我喜歡別人時把我狠狠地教訓了一通,說什麼已經訂婚的人怎麼可以做出那樣的事情。」
聽著女孩脆生生倒豆子一樣的天真話語,一絲笑意慢慢浮上了恩昊的嘴角。
「這小女孩兒,還真是可愛。」
恩昊這時才開始真正記住眼前這個被爺爺從小念到大的女孩兒,她表現出的坦白明朗,純真無邪讓深陷於無底的情感沼澤中的他看到了些許光明。
「如果有喜歡的男孩子的話,就應該跟他表白,然後進一步發展啊,這是很正常的啊。」
「嗯,你的話我基本同意,但有一點需要糾正。」
「糾正?」
「對,有一點說錯了。」
「是嗎?那歡迎批評指正,哪兒說錯了?」
「不是喜歡的男孩子,而是喜歡過的男孩,就是這點,我要糾正,我喜歡他是今天以前的事。」
恩昊對女孩兒意料之外的回答很是驚訝,正在思索這點糾正的意義時智友卻繞著他轉起了圈子,嘴裡還愉悅地哼起了小調。
「哈哈,大叔你真笨!因為我現在喜歡的人是大叔你啊!」
「什麼?哈哈哈哈……」
「喂喂喂!你這是對待一個淑女的表白應有的反應嗎?難道你是在嘲笑我嗎?」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在嘲笑你。」
「那大叔你覺得我怎麼樣?根據你的說法,我已經對喜歡的人表白了,那是不是該進一步交往了?」
如果在以前那段幸福的時光裡,聽到這種問題,他也許會厭煩地皺起眉頭,但是,對於現在正在失戀的泥潭中掙扎的他來說,眼前這個清純小女孩投來的直白眼神,卻勾起了他的一絲興趣。
用這種方式也許就能讓自己忘卻……也許周邊發生的事情可以沖淡心中的傷痛,眼前這道清純明亮的目光也許可以幫自己慢慢忘卻,忘卻曾經經歷的愛的喜悅和痛苦,忘卻這一個多月來魂牽夢縈揮之不去的那張容顏……
「嘿,小丫頭!」
「我說過我叫智友。」
「只有?」
「真沒創意,那是我們2年級的時候就玩膩的笑話了。」
「哈哈哈哈……你真得很有趣啊!」
「又笑!喂!大叔,你還沒回答我,你知道吧?」
「什麼?」
「就是我們以後要結婚這件事啊!現在我不是你的所謂未婚妻嘛。」
聽著智友的話,恩昊聳了聳肩:「這個嘛……」
「我的直感告訴我……」
「直感?」
「哎呀,不是直感嗎?那就是那個……叫什麼來著……」
「你是想說直覺吧?」
「啊!對對對!」
智友邊點著頭,邊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覺!」
「哈哈哈哈……還有直覺,真厲害啊!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真知道不少嘛!」
「哼!雖然你沒明說,但我知道大叔肯定在心裡暗暗地嘲笑我。」
「啊,竟然被你發現了!哈哈,好了,說正經的,智友啊,你聽我說。」
「嗯,什麼,你說。」
「第一,我可不是什麼大叔哦,我記得我比你只大8歲而已吧,大叔大叔的很傷自尊呢!」
「啊?可是我總不能對大叔你直呼其名吧?叫你恩昊?這樣太不合適了吧?」
「呵呵,你啊,真是……」
眼前這個孩子真是越看越可愛。
「難道要讓我這樣的」黃毛兒小丫頭「尊敬地叫你一聲『恩昊先生』嗎?那不更可笑嗎?」
「好了好了,服了你這張嘴了,就不能實心實意地叫我一聲『哥哥』嗎?」
「叫哥哥啊……好吧,雖說好像有點兒便宜你這個大我8歲的『大』哥哥了,說實話,我長大後聽爺爺說起我們要結婚這件事情的時候,簡直是晴天霹靂啊,差點兒以為自己會暈倒呢,不過現在看到大叔,不,是大哥哥的時候,覺得好像也不錯,心情突然好起來了。」
「被你這樣誇獎真是我的榮幸啊。」
「我自己覺得我看人還是蠻準的,就是那個直覺還是直感什麼的還是很靈的,但每次說到這個的時候,大人們就會說我小孩子懂什麼,瞎貧嘴之類的,真是奇怪,他們大人如果說自己直感還是什麼直覺很靈的話,大家就會說他敏銳啦,什麼什麼意識很強啦之類的,可是換成我們小孩說這樣的話,卻被說成是耍貧嘴,有時真是有些委屈呢,所以我真想快點兒長大。」
恩昊發出了一串爽朗的笑聲,低下了頭,和智友比了比身高。
「智友,你已經長大很多了,我記得以前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麼一點點高呢!長大是很快的,智友現在就這麼漂亮,將來肯定是個大美女啊。」
「大叔你長得也很不錯啊!」
「你這小妮子,不是已經說好了叫我哥哥的嗎?」
記得是自己上小學二年級的那一年吧,牽著媽媽的手和她一起去看剛剛出生的小智友,以後雖然不是常常見面,但也時不時能通過各種方式看到權會長家小孫女成長的樣子,尤其是爺爺,總會拿來照片給自己看,提醒自己別忘了自己將來的妻子的長相,恩昊突然想起,好像在看到穿著紙尿褲蹣跚學步的小智友可愛的樣子後,自己還有一陣兒不斷地纏著媽媽再生一個小妹妹。
孩子的眼神之所以明亮無邪,是因為他靈魂單純,果真如此的話,那麼此時的恩昊最大的希望就是被身邊這個叫智友的孩子同化,能重回那段無憂無慮不知情為何物的無邪歲月。
女孩穿著一件似乎是手工縫製的紫色連衣裙,纖細的脖頸上戴的項鏈因為陽光而反射出閃閃的銀光。
恩昊猶豫地把手伸進了褲兜裡,握住了那個幾乎每天都會摩挲擺弄一番的戒指。
雖然從不曾期待這個女孩兒能帶給自己任何帶有實質意義的安慰,但出乎意料地,正是女孩兒那清亮透徹的眼神讓已經掉進絕望深淵的自己似乎又看到了一絲希望。
「智友,哥哥送你個禮物作為久別重逢的見面禮吧?」
「啊?」
看著女孩那如同小鹿一樣圓圓的瞳孔,恩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攤開了緊握著的手,一枚戒指靜靜地躺在手心,智友歪著腦袋看著恩昊擺在自己面前的戒指。
「嗯!怎麼說呢?這戒指好像透著股奇怪的味道。」
「哈哈哈哈……你真是很神奇呢!」
「喂喂,不許說我耍貧嘴哦,心裡也不行!這句話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恩昊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已經心若死灰了,卻還能跟這個洋娃娃一樣的女孩這樣談笑風生,女孩兒那時刻變化的可愛表情,天真卻不幼稚的話語不斷地感染著自己,讓死寂的心情也不由得有所化解,自己都很訝異自己能如此輕易地露出已經久違了一個多月的笑容。
「這戒指,是哥哥以前女朋友的吧?」
「呵!」
恩昊做出了一個誇張的驚訝的表情,女孩似乎在炫耀著自己的敏銳,輕輕地聳了聳肩膀。
「背誦九九乘法表和記住電視劇劇情是一樣的,只要常常看,就能明白了。」
「你才多大啊,不是應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嗎?怎麼有時間去看那種8點檔電視連續劇?」
「哎,你真的轉移話題了哦,難道……真的被我說中了?」
「什麼真的?」
「那個戒指啊!」
頓時,一絲苦澀的微笑掠過了恩昊的嘴角,智友眼中的光彩也隨之一暗。
智友臉上露出了堅定的表情,向恩昊伸出了手:「給我吧!那個戒指……你剛才說送給我來著,那現在它就是我的了,對嗎?」
恩昊笑著走近她:「現在這個戒指對你來說還有點兒大,你手指細還戴不了,可以用項鏈穿起來把它掛在脖子上,這樣也算戴戒指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還在發愁怎麼戴,這樣就可以了。」
智友把手伸到頸後,解下項鏈,遞給了恩昊。
「啊,對了,我一直很想知道的,恩昊哥哥那時的反應是什麼?」
「什麼反應啊?」
「就是你聽到必須跟我結婚以後啊!」
這時的智友,渾身散發出的是一種無邪的味道。
「這個嘛!因為這是第一次這樣跟智友近距離交談,以前都不知道智友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呢,所以這個問題可不可以讓我從現在開始再仔細想想?」
恩昊不知是不是被智友的天真影響了,他很孩子氣地向智友眨了眨眼睛,然後把項鏈戴回了智友頸間。
「這個戒指戴在我們智友身上,還真是合適啊。」
「真的嗎?」
說著,智友低頭看了看脖子上掛著的戒指。
「今天算是我已經過去的這十幾年中最高興的一天。」
智友伸出大拇指,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恩昊看著那仿若連陽光都為之暗淡的笑容,不由得又想起了另一張笑容,內心深處隱隱地刺痛著:「就這樣吧……應該這樣就結束了吧!是吧?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