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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男的聖誕節 文 / 村上春樹

    1

    在盛夏之際,羊男受到為聖誕節音樂作曲的委託。無論是羊男或是這位委託人,在夏季的羊衣服之下,都熱得汗流浹背。在炎熱的夏季?,身為一個羊男,實在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特別是對那些買不起冷氣的貧窮羊男而言。

    電風扇呼嚕呼嚕地轉著,兩個人的羊耳朵也隨風啪咑啪咑地拍打著。「我們羊男協會」對方那個男人稍稍弄鬆了胸口的拉鏈,讓電風扇的風吹進去,一面說著。「每年會選一位具有音樂才能的羊男,請他替我們為供奉聖羊上人的音樂作曲。而後在聖誕節當天將之演奏出來。而今年,你很幸運地被選中了。」

    「那實在不敢當」羊男說。

    「特別的是,今年正逢聖羊上人逝世二千五百年紀念。因此我們衷心地期望,你能作出符合這個意義的,盛大的羊男音樂來」那個男人說。

    「那當然、那那當然」羊男搔著耳朵說。現在距離聖誕節還有四個半月,有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我一定有辦法寫出了不起的聖誕音樂來。羊男的心裡這麼盤算著。

    「沒有問題,包在我身上」羊男拍著胸脯說。「我一定會作出很好的音樂交給你們的」。

    可是九月過去了,十月過去了,十一月也結束了,羊男還是無法著手進行羊男協會所委託的作曲工作。

    羊男白天在住處附近的甜甜圈店上班,所以能用來作曲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再加上每次一彈起他那一架破鋼琴,住在一樓的房東太太,就會跑上來咚咚咚地敲起他的門。

    「吵死人了!還不快點給我停下來!你害我聽不到電視的聲音了。」

    「真是抱歉。到了聖誕節就會結束了,這一段時間請您稍微忍耐一下好嗎?」羊男戰戰兢兢。「你在胡說些什麼!」房東太太吼著說:「再囉嗦,就給我搬出去。讓你這種怪模樣的人住在這裡,已經夠讓人當笑話看,別再給我找碴!

    羊男心情沉重地看著月曆,離聖誕節只剩下四天而已,答應別人的曲子卻連一小節也沒有作出來。都是不能彈鋼琴害的。

    中午休息時,羊男垂頭喪氣地坐在公園吃著甜甜圈,羊博士恰好打那兒經過。

    「怎麼啦,羊男君?」羊博士問他:「你看來相當沒有精神喲!聖誕節都快到了,還這樣無精打采,不好吧?」

    「就是因為聖誕節快到了,我才這麼沒有精神。」羊男於是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羊博士。

    「嗯!嗯!」羊博士撫弄著鬍子說:「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或許可以幫得上忙。」

    「真的嗎?」羊男半信半疑地。因為羊博士是一位只研究羊的古怪學者,鎮上的人都傳說他的腦筋有點問題。

    「當然是真的。」羊博士說。「晚上六點的時候到我家裡來吧,我教你一個好方法。不過,我可不可以吃你那個肉桂口味的甜甜圈呢?」

    然後,根本不等羊男說「好呀」或「請用」,就拿起甜甜圈津津有味吃起來了。

    2

    傍晚,羊男帶著六個甜甜圈當禮物,去拜訪羊博士的家。

    羊博士的家是一幢非常古老的磚造房屋,周圍種植的樹木都修剪成羊的形狀。連門鈴、門柱到鋪路石,沒有一樣不是羊。

    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羊男心想。

    羊博士把羊男帶來的六個甜甜圈,其中四個狼吞虎嚥地吃下肚裡。剩下的兩個則慎重其事地收到櫃子裡。然後,用口水沾了沾手指,將落在桌子上的碎屑掃在一起,舔乾淨。

    「這個人可真愛吃甜甜圈啊!」羊男感歎地說。

    舔完手指以後,羊博士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書皮上寫著「羊男的歷史」。

    「言歸正傳,羊男君。」羊博士以嚴肅的口吻說:「這本書裡,記載著所有有關羊男的事情,也包括你為何無法寫出羊男音樂的原因」。

    「可是,博士,那個原因我知道啊!都怪樓下的房東太太不讓我彈鋼琴的緣故。」羊男說。

    「若是她讓我彈鋼琴的話……」。

    「不、不,你錯了」羊博士搖頭。

    「原因不在那兒。並不是說如果你可以彈鋼琴,就可以將曲子作出來。而是有個更深遠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羊男問道。

    「那是因為被詛咒了的關係。」羊博士壓低聲音說。

    「被詛咒了?」

    「正是如此。」羊博士連連點了好幾個頭。「就是因為詛咒,才使得你不能彈鋼琴,也寫不出曲子來。」

    「天啊!」羊男呻吟了一下。「這又是怎麼回事?被詛咒?我什麼壞事也沒有做啊!」

    羊博士啪啦啪啦的翻著書頁。

    「你在六月十五日是否曾經抬頭看過月亮?」

    「沒有,我已經有五年沒有抬頭看過什麼勞什子月亮了。」

    「那麼,去年的聖誕夜有沒有吃了中間有洞的食物呢?」

    「如果是甜甜圈的哈,每天中午都吃啊!聖誕夜那天吃的是哪種甜甜圈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是,哎!可以確定是吃了甜甜圈。」

    「是中間有洞的嗎?」

    「唔,應該是吧!甜甜圈中間大部分都有洞呀!」

    「這就對了。」羊博士說著又點了好幾次頭。「就是因為如此,你已經受到詛咒了。再怎麼說,你也算是個羊男,怎麼連在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這一天,不可以吃中間有洞的食物也不曉得?」「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呀!」羊男大吃一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真讓人吃驚,你竟然連聖羊祭日都不知道!」羊博士比他更嚇一跳。

    「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在成為羊男的時候,不是曾在羊男學校學習各種相關的事物嗎?」

    「嗯……這個……是有啦。但我在學校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科目拿手,所以嘍……。」羊男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說。

    3

    「哎,你看!就是因為你這麼不用心,才會招致今天這步田地,真是讓人沒轍的傢伙!看在你帶甜甜圈來的份上,我就教教你吧!」羊博士說。

    「好的,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那天,同時也是聖樣祭日。也就是說,這一天是聖羊上人因為半夜裡走在路上,跌落洞裡逝世的神聖忌日。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定下這規矩,在這一天是不能吃有洞的食物。像通心粉、竹輪、甜甜圈、烏賊卷、洋蔥圈等這一些食物都不行」。

    「等一下,我有疑問。為什麼聖羊上人會半夜時在路上走著?又為什麼路上會有個洞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怎沒說也是二千五百年以前的事,我怎麼可能知道呢?無論如何,事情就是這般。不管你知道或是不知道,觸犯了就會被詛咒。羊男一旦被詛咒,就不再是羊男了。這就是你無法作出羊男音樂的理由。」

    「這個方法就是你自己也親自掉進洞裡去。」

    「洞?」羊男說「要掉進洞裡去呢?怎樣的洞呢?不管是什麼樣的洞都可以嗎?」

    「別胡說了!怎麼可能什麼樣的洞都可以。要能夠破除詛咒的洞的大小、深度早有規定。稍等一下,我來查查。」

    羊博士取出一本破破爛爛的《聖羊上人傳》來,嘩啦嘩啦地翻著。

    「嗯……唔,在這裡。聖羊上人是跌進一個直徑二公尺、深度二百零三公尺的洞裡而去世的。因此,只要掉進一個尺寸相同的洞裡就可以解咒了」

    「可是我一個人實在挖不出一個深達二百零三公尺的大洞,再者,若是跌進這麼深的洞裡,在詛咒解開前,我就會先摔死了。」

    「別急別急,還有下文。『想要破除詛咒,只要挖原洞深度的百分之一即可』,也就是說,只要二公尺又三公分就可以了。」

    「啊!太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我這就去挖洞。」羊男鬆了一口氣說。

    羊男向羊博士借了那本書後就回去了。根據書裡的記載,對於要破除詛咒的洞有很多項規定。羊男試著一一記在筆記本上。

    (1)洞一定要用以榛木柄的鏟子挖才可以。(因為聖羊上人的手杖是榛木做的)。

    (2)必須在聖誕夜的凌晨一點十六分掉進洞裡。(因為那是聖羊上人跌落洞中的時刻)。

    (3)掉進洞的時候,身上必須要帶著中間沒有洞的食物當作便當。

    (1)和(2)姑且不說,但掉進一個深僅二公尺的洞裡,為什麼還得準備便當,羊男百思不解。

    「唉!算了!書上怎麼寫,我就怎麼做吧!」羊男想。

    距離聖誕節只剩三天。在這三天之中,要做好一把榛木柄的鏟子,並用它挖出一個直徑二公尺、深二公尺三公分的洞。真是的!羊男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怎麼會捲進這麼奇怪的一件事情裡。

    羊男在樹林裡找到了榛樹,用鋸子鋸了一段樹枝,花了一天的時間,用刀子削出鏟子的柄。然後,第二天在自家的空地上開始挖起洞來。

    4

    房東太太見了跑來質問他:「你在挖什麼鬼洞?」「我是在挖個埋垃圾的洞。」羊男回答。

    「我在想,這樣是不是會比較方便……。」

    「哼,是這樣嗎?要是你敢搞鬼,我就打電話報警!」房東太太非常厭惡地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羊男用捲尺精確地量好尺寸,挖出一個直徑二公尺、深二公尺零三公分的洞。

    「嗯,完成了。」羊男說完拿了個木頭蓋子把洞給蓋上。

    終於,到了聖誕夜。羊男帶拿了一大把那種中間沒有洞的麻花甜甜圈,放進背包裡。有了這個,便當這項要求就算是準備好了。隨後將錢包和小型手電筒,放進羊衣服胸前的口帶裡。凌晨一點,四周圍家家戶戶都息燈了,空地上一片漆黑。沒有月光,星星也看不見,周圍是伸手不間五指的黑暗。

    「這麼暗,難怪聖羊上人會跌到洞裡去。」羊男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籍手電筒的燈光找著洞。可是,實在太暗了,怎麼也片尋不著洞的痕跡。

    「慘了!眼看就要一點十六分了。如果再找不著那個洞的話,不就得等到明年的聖誕夜了。這下可就糟糕了……」正當他喃喃自語說著時,腳底下突然踩空。

    「是什麼人在白天的時候把蓋子給打開了啊?」掉進去的時候羊男這麼想著。「橫豎是房東太太。因為她對於我所做的事都看不順眼。」

    羊男想完這個問題,開始覺得得有點不對勁。我怎麼會一直往下掉呢?我所挖的洞深度僅二公尺三公分,到洞底不用這麼久吧。

    突然間咚地一聲,羊男摔到了洞底。雖然是非常深的洞,但奇怪的是一點也不覺得痛。

    羊男甩甩頭,正想用手電筒照看一下四周的情況,才發現手電筒不見了。八成是跌下來時候遺失。

    「搞什麼東西啊!?混蛋。」黑暗中傳來一陣咒罵聲。「才一點十四分而已,怎麼提早了兩分鐘,混蛋。再爬上去重新來過。」

    「對不起,因為太暗了,才會弄錯時間,一不小心掉下來了。」羊男說:「再說,洞這麼的深,要我再爬上去一次也太過份了吧。」

    「真拿你沒辦法,混蛋。我可是差一點就當了你的墊背。我認為你應該在一點十六分才會掉下來,混蛋。」

    隨後傳來劃火柴的聲音,蠟燭點上了。在火光中羊男看到一位高個子的男人。雖然個子很高,但肩膀的高度只和羊男一樣而已。他的臉很長,好像麻花甜甜圈般捲起來。

    5

    「對了,你這混蛋傢伙,有照規定帶便當來嗎?」麻花人說。

    「沒有帶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混蛋。」

    「有!有!帶來了。」羊男慌張答道。

    「那麼快點拿出來!混蛋,老子我的肚子餓死了。」

    羊男打開背包,拿出一個麻花甜甜圈來,交給麻花人。

    「這、這、這是什麼鬼東西?」麻花人看到後,大聲嚷嚷起來:「你這小子,故意帶這種東西來嘲笑我的臉?混蛋!」

    「不,你誤會了「羊男擦著汗說。「我在甜甜圈店裡工作,所以中間沒有洞的食物,就只有這種『麻花』甜甜圈而已。」

    「你看,不就是說了『麻花』嗎?混蛋。」麻花人說著說著就蹲了下來,從那扭曲的眼睛中流下眼淚。抽抽咽咽哭了起來。「我才不喜歡長著這種臉,在這後面黑暗的洞穴當看門人啊!混蛋。」

    「怎麼辦?都是我不好,是我說錯話了。我指的是扭絞形狀的甜甜圈」。

    「太遲了,混蛋。」麻花人哭著說。

    羊男沒有辦法,又拿出一個扭絞形狀的甜甜圈來,把扭在一塊的部分掰開來拉直了,遞給麻花人。

    「你看,沒有啦!變直了,沒有騙你吧!拿去吃吧,很好吃喔!」

    麻花人拿了甜甜圈以後,不發一言地吃著,但仍然不停地啜泣著。

    麻花人吃著甜甜圈的時候,羊男向他借了蠟燭,查看洞穴底部。空曠的洞底有一間大房間,裡面擺著麻花人的床和桌子。

    「既然有看門人,應該哪兒要有門才是啊?」羊男想。「如果沒有門也就不需要守門人了嘛!」正如羊男所想,床邊開著一個橫向的小洞,羊男就拿著蠟燭鑽了進去。

    裡頭十分的黑暗,而且還彎彎曲曲。

    「真是的,都怪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吃了甜甜圈,今天才來受這些苦頭。」羊男嘟嘟囔囔自言自語。

    前進大約十分鐘之後,四周漸漸明亮起來,接著看見了出口。洞外是一片光明,陽光普照。

    6

    「真是奇怪,這真是怪事!掉進洞裡的時候才剛過凌晨一點,應該還沒天亮才是啊?」羊男一臉疑惑。

    走出洞口,外面是一片寬闊的空地。空地邊緣被羊男從沒有見過的高大的樹木包圍著。白雲在天空飄蕩,還聽得到鳥鳴聲。

    「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才好呢?書上只寫著掉進洞裡,詛咒就可以破除。現在變成這樣,真是莫名其妙。」羊男說。

    羊男肚子有點餓了,於是坐下來吃著甜甜圈。

    正當羊男咬著甜甜圈時,背後傳來「你好,羊男先生。」「你好。」的問候聲音。

    羊男回頭一看,那兒站了一對雙胞胎女孩。其中一位穿著印有「208」的T恤,另外一位則穿著印有「209」字樣的T恤。

    除了號碼之外,這兩位女孩子從頭到腳一模一樣。

    「嗨,你們二位。」羊男說。「要不要過來一起吃甜甜圈啊?」

    「哇,太好了。」208那位女孩說。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209女孩說。

    「當然好吃,因為都是我親手做的。」羊男說。於是三個人排排坐在草地上,津津有味地吃著甜甜圈。

    「謝謝你的招待,」209說。

    「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甜甜圈。」208說。

    「那可真是太好了。」羊男說。「我被詛咒了,請問你們知道破解的方法嗎?聽說到這裡就可以化解了。」

    「好可憐啊!」208說。

    「被詛咒是一件很悲慘的的事吧!」209說。

    「的確很悲慘啊!」羊男說著歎了口氣。

    「那麼去請教海烏鴉夫人試試看怎樣?」209對208說。

    「對呀,海烏鴉夫人說不一定會知道喔。」208對209說。

    「那位夫人對於有關詛咒的事知道得非常詳細。」209對208說。

    「那麼,二位,能不能帶我去找這位烏鴉夫人呢?」羊男說。

    「不是烏鴉啦!」208說。

    「是海烏鴉才對。」209說。

    「烏鴉和海烏鴉可是完全不同的。」208說。

    「就是說嘛!」209說。

    「抱歉抱歉。」羊男向208和209賠不是。「可以帶我去看這位海烏鴉夫人了嗎?」

    「你放心!」208說。「請跟我們走!」209說。

    雙胞胎和羊男三個人在林中小道上走著,雙胞胎邊走邊哼著歌。

    如果風是雙胞胎

    吹向西也吹向東

    如果風是雙胞胎

    吹向左也吹向右

    走了十到十五分鐘,到了森林的盡頭,對面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看見那邊岩石上的小屋了吧!那就是海烏鴉夫人的房子。」209指著說。

    「我們不能踏出森林外面。」208說。

    「謝謝你們幫我一個大忙。」羊男說。然後從背包中拿出甜甜圈,給雙胞胎一人一個。

    「謝謝你,羊男先生。」208說。

    「希望你能順利將詛咒解除喔!」209說。

    7

    要走到海烏鴉夫人的家是件不容易的事。岩石陡峭,連像條路的地方都沒有。再加上海風強勁吹著,羊男只好緊緊地抓著岩石,不然就快被刮走了。

    「海烏鴉夫人會非所以沒關係,希望她也親自用走的試試看。」羊男咕噥抱怨著。

    盡避如此,羊男還是掙扎爬上了巖頂,敲了敲海烏鴉夫人的家門。

    「誰啊?是收報費的嗎?」房子裡傳來嘎嘎的大聲響。

    「哦,不是。我是羊男……」羊男說。

    「那種說法對我沒有用喔。」海烏鴉夫人斷然地說。

    「我不是怪人,麻煩請開門好嗎?」

    「真的不是收報費的嗎?

    突然,門「碰!」一聲地打了開來,海烏鴉夫人探出頭來。夫人的個頭高,嘴看起來好像十字鎬一樣地尖。

    「雙胞胎告訴我,海烏鴉夫人對咒語的事情十分瞭解,叫我來請教您。」羊男戰戰兢兢說。若是被這像十字鎬一樣的大嘴啄到,不命喪當場才怪。

    夫人懷疑地上下打量著羊男。「先進來吧,聽不到你在說些什麼。」

    房子裡亂得一塌糊塗。地板上積滿了灰塵、桌子上沾著湯汁、垃圾桶眼看就要滿出來了。

    羊男將截至目前所發生的事一一作了說明。

    「這可就不妙了。」海烏鴉夫人說。「你走錯出口了。」

    「那麼不能再回去重來一次嗎?」

    「這可不行。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能再回去了。」夫人左右搖晃著她的大嘴說。

    「我載你到能解開詛咒的地方去。」「你能這樣幫忙,我實在是太高興了。」羊男說。

    「可是你看起來好像滿重的呦!」海烏鴉夫人十分謹慎地說。

    「我一點也不重,只有四十二公斤而已。」羊男故意慌報,少說了三公斤。

    「好吧!就這麼辦吧!」海烏鴉夫人說:「如果你幫我把房子打掃乾淨,我就帶你去那個地方。」

    「好!」

    可是,要打掃海烏鴉夫人的房子,可得花費一番時間。這裡八成是好幾個月沒有打掃了。羊男把清洗了滿是油垢的碗盆、茶碗,用吸塵器清潔地板上的灰塵,又洗了毛巾,最後將垃圾整理好拿去倒。光是這些事就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了。

    「都是因為詛咒的關係,我才會這麼倒霉。」羊男用夫人聽不到的音量,小聲地吐著苦水。

    「真不錯,變乾淨了!」海烏鴉夫人滿意地說。「至少要收拾成這個樣子才像個家嘛!」。

    「那麼該帶我去那個地方了吧。」

    「好,我會遵守約定。坐到我的背上來吧。」

    8

    等羊男坐上了海烏鴉夫人的背,咻地一下子就飛上天去。因為這是羊男第一次體驗飛行的滋味,他死命地勒住夫人的脖子。

    「喂,幹什麼,你別這樣,好難受啊!不要勒得那麼緊,我都快要不能呼吸了。」海烏鴉夫人叫著。

    「真是對不起。」羊男向海烏鴉夫人道歉。

    從天上看下去,大海和山丘盡收眼底。翠綠的森林和深藍的大海一直延伸著,二者中間連著一條帶狀白色沙灘。景色宜人。

    「好漂亮啊!」羊男說。

    「如果你天天看,就會覺得膩了。」海烏鴉夫人語帶厭煩地回答。

    海烏鴉夫人像是要調整翅膀似地,在自家屋子上空飛了好幾圈,然後降落在距離不到一百公尺遠的草原上。

    「怎麼了,海烏鴉夫人?身體不舒服嗎?」羊男擔心地問。「才不是不舒服,你別咒我。」海烏鴉夫人連忙搖頭。

    「我怎麼可能身體不舒服呢!我可是附近一帶出了名的健康哩!」

    「那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降落呢?」

    「因為目的地就在這裡呀!」夫人說。

    「這裡距離你家不到一百公尺嘛!」羊男大吃一驚:「就算你不載我,我自己也可以輕鬆走過來啊!」

    「可是,這麼一來,你還會乖乖替我打掃房子嗎?」

    「這……這個嘛,倒也是。」

    「而且,我沒說過路程很遠。只是告訴你可以載你去而已。」

    「唔,的確是這樣。」羊男只得同意。

    海烏鴉夫人嘎嗚嘎嗚的笑著衝上天,朝家的方向飛去。

    羊男環顧四周,發現草原正中央佇立著一棵大樹,樹桿上掛著一條繩梯。

    因為沒有什麼其他發現,所以羊男姑且試著先爬上梯子。

    繩梯搖搖晃晃,攀爬十分困難。羊男汗流浹背,向上爬了三、四十格,這時聽到由樹枝間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說「嗨,你上來有何貴幹?」

    「對不起,我是為了解除詛咒而來的,請問你知道有什麼方法破除嗎?」羊男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詢問。

    「啊!要解咒嗎?哈哈哈,請到這邊來。」那個聲音說。

    9

    羊男穩了腳步,撥開樹枝走進去瞧瞧,裡頭有間用樹洞搭建成的小屋。小屋的門口坐著一位麻花人,正用一把很大的剃刀刮著鬍子。

    「咦?」羊男說:「你不是在洞穴的底部嗎?」

    「錯嘍,那個人不是我喲,哈哈哈哈!」這個麻花人說:「他是我老哥。你瞧,我是向右扭的麻花人,哥哥是向左扭的麻花人。哥哥很愛哭,又喜歡罵人,呵呵呵。」

    右麻花人的眼睛向右,下巴朝左,一面嗤嗤笑著一面利落地刮著鬍子。

    「同是兄弟,性格卻完全不一樣。」羊男有感而發。

    「因為,你看,左、右二者不正好完全相反嗎?呵呵呵呵。」右麻花人邊用剃刀刮著耳下的鬍渣一邊說。

    「關於剛才你說有關詛咒的事……。」羊男說。

    「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嘿嘿嘿!」右麻花人說。「只是希望你多嘗到更多被詛咒的苦頭,嘿嘿嘿嘿!」

    羊男很生氣地爬下樹來。

    「這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地方。」羊男說。「右麻花人和左麻花人根本就是同樣彆扭的傢伙。還有,那個海烏鴉夫人則是個自私鬼!」

    羊男越想越煩,茫然地順著路一直往前走。不一會兒,走到一口美麗的泉水旁,羊男在那兒喝了水,拿出甜甜圈來吃。吃完以後,他困了,於是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覺。

    羊男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天上閃爍著白色的星光。風發出的呼嘯聲中,不時還聽到夾雜著的狼嚎聲。

    「這下糟了。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迷了路,而詛咒又還沒有解除。」羊男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聽你說,你好像正被詛咒的問題困擾著嗎?」突然黑暗中有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是誰?你究竟在哪裡?」羊男嚇了一跳。

    「這個嘛,我是個連名字也沒有的人。」這個很害羞的聲音說。

    羊男看看四周,但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

    「請不要四下找我了。」聲音又說。「我真的是『什麼都不是』,是個很無趣的人。」

    「要不要出來一起吃甜甜圈?」羊男試著邀請說。「自己一個人吃太無聊了。」

    「這,我配不上吃甜甜圈,真的。」這個什麼都不是說:「你能這麼說我心領了。」

    「不要客氣,我還有很多甜甜圈。如果你會不好意思的話,我向後轉,你過來吃就好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什麼都不是說。「我的個子非常小,所以只要最小的一半就夠了。」

    羊男將一個甜甜圈放在草地上,然後就轉過身去。不久,聽到有人隱隱約約接近,窸窸窣窣地吃起甜甜圈來。

    「好吃!真是好吃啊!」這個什麼都不是說。「不可以轉過來看喔!」

    「我不會轉過去的,但是可以請教你有關詛咒的事情嗎?」羊男詢問。

    「有關詛咒的事呀,嗯,咕喳咕喳,知道啊!」『什麼都不是』說。「真是好吃,咕喳咕喳。」

    「要到什麼地方,才能解開詛咒呢?」

    「很簡單啊!跳進那口泉水裡去就可以了,咕喳咕喳!」『什麼都不是』說。

    「可是我不會游泳!」

    「不會游泳也沒關係。放心啦。還真是好吃啊!本喳咕喳。」

    不管怎麼說,羊男已經覺得十分厭煩了,他走到泉水邊朝水一頭栽進去。然而在羊男跳入的同時,泉水突然間全部消失了。然後,羊男的腦袋「咚」一聲撞到了池底,撞得頭昏眼花。

    10

    「哎呀呀,真是抱歉。」有人說:「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頭朝下跳下來。」

    羊男睜開眼睛,看見一位身高大約一百四十公分的矮小老人站在眼前。

    「哎喲,痛死了!」羊男說。「你究竟是誰?」

    「我是聖羊上人。」那老人親切地微笑著說。

    「就是你向我下詛咒的吧?為什麼做出這麼過分的事呢?我沒有做什麼壞事,卻一下子碰到這麼多倒霉事情。我已經累得半死了,你看,頭上還腫了一個大包。」羊男說著把頭上的腫塊讓聖羊上人看。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真是抱歉啊!但是,這麼做是有原因的。」聖羊上人說。

    「我可要好好聽聽。」羊男氣呼呼地說。

    「好啦好啦。」聖羊上人說。「在此之前,請先到這裡來,有東西要給你看!」

    聖羊上人快步向洞穴的深處走去,羊男搖搖頭也尾隨其後。最後聖羊上人停在一扇門前,然後倏地將門推開來。

    「聖誕快樂!」大家一齊喊出來。所有的人都在房間裡面。右麻花人和左麻花人、208和209、海烏鴉夫人、還有『什麼都不是』。因為嘴角上還沾著甜甜圈屑,所以被認出來了。也看到了羊博士。

    房間裡裝飾著一棵很大的聖誕樹,樹下堆著裝飾著緞帶的禮物。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大家都在這裡?」羊男吃驚地說。

    「我們都在等你哪!」208說。

    「一直都在等喔!」209說。

    「這是特地為你準備的聖誕派對呀!」聖羊上人說。

    「可是我是被詛咒,才會……」羊男說。

    「是我下的詛咒,使你來到這裡!」聖羊上人說。

    「這個方法才刺激,而且大家都從中獲得樂趣。」

    「真快樂呀!奧嗚嘎嗚。」海烏鴉夫人說。

    「很有意思啊!混蛋。」左麻花人說。

    「太愉快了,呵呵呵呵。」右麻花人說。

    「真是好吃,咕喳咕喳。」『什麼都不是』說。

    盡避羊男對被欺騙一事感到生氣,但漸漸也被屋子裡快樂的氣氛所感染。因為四周的人臉上都洋溢著非常幸福的神情。

    「好吧,既然是這樣,那就沒有關係了。」羊男同意似地點點頭說。

    「羊男先生,來彈鋼琴吧!」208說。

    「鋼琴不是彈得很棒嗎?」209說。

    「這裡有鋼琴嗎?」羊男問。

    「有!當然有!」聖羊上人說著,唰地順手拉開一塊大布,底下是一架羊形裝飾的雪白鋼琴。

    「這可是特地為你製造的喔,請盡情地彈吧!」

    11

    這一夜,羊男感到非常地幸福。羊鋼琴發出清脆美妙的音色。腦海中優美的旋律也不斷地浮現。

    右麻花人和左麻花人合唱、208和209跳著舞、海烏鴉夫人嘎嗚嘎嗚叫著在房裡飛繞、聖羊上人和羊博士比賽喝啤酒。『什麼也不是』很快樂的在地上打滾。

    然後大家一起切聖誕蛋糕來吃。「真好吃啊!咕喳咕喳。」『什麼也不是』說著又吃了三塊蛋糕。

    「希望羊男的世界永遠洋溢著和平與幸福,」聖羊上人合掌祈禱。

    睜開眼睛,羊男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回想起來,一切都好像是在作夢一樣。但是,羊男很清楚那不是夢。頭上腫包還在、羊衣後襟部分沾上了油漬。還有,屋裡原來那架破鋼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架雪白的羊形鋼琴。

    那·真·的·發·生·過。

    窗外積著雪,樹枝上、信箱上、圍牆上,覆蓋著皚皚白雪。

    當天下午,羊男想去拜訪羊博士,卻發現根本沒有羊博士的房子,只是一塊空地。羊形狀的樹、門柱、鋪路石等,全部都消失了。

    「我大概再也不會遇上那些人了!」羊男心想。「麻花人兄弟、208和209、海烏鴉夫人、什麼都不是、羊博士、還有聖羊上人。」

    一想到這裡,羊男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羊男真的很喜歡大家。

    回到住宿的地方,信箱裡有一張畫著聖羊圖案的聖誕卡。

    上面寫著「願羊男的世界永遠洋溢著和平與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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