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集外集拾遺補編

關於粗人 文 / 魯迅

    記者先生:

    關於大報〔2〕第一本上的「粗人」的討論,鄙人不才,也想妄參一點末議:——

    一陳先生以《伯兮》一篇為「寫粗人」〔3〕,這「粗」字是無所謂通不通的。因為皮膚,衣服,詩上都沒有明言粗不粗,所以我們無從懸揣其為「粗」,也不能斷定其頗「細」:這應該暫置於討論之外。

    二「寫」字卻有些不通了。應改作「粗人寫」,這才文從字順。你看詩中稱丈夫為伯,自稱為我,明是這位太太(不問粗細,姑作此稱)自述之詞,怎麼可以說是「寫粗人」呢?也許是詩人代太太立言的,但既然是代,也還是「粗人寫」而不可「搗亂」了。

    三陳先生又改為「粗疏的美人」,則期期〔4〕以為不通之至,因為這位太太是並不「粗疏」的。她本有「膏沐」,頭髮油光,只因老爺出征,這才懶得梳洗,隨隨便便了。但她自己是知道的,豫料也許會有學者說她「粗」,所以問一句道:「誰適為容」呀?你看這是何等精細?而竟被指為「粗疏」,和排錯講義千餘條〔5〕的工人同列,豈不冤哉枉哉?不知大雅君子,以為何如?此布,即請記安!

    封余謹上十一月一日EE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十五日上海《大江月刊》第二期「通信」欄。

    〔2〕指《大江月刊》,文學刊物,陳望道等編輯。一九二八年十月創刊於上海。同年十二月停刊,共出三期。關於「粗人」的討論,指章鐵民、汪靜之對陳鍾凡《中國韻文通論》中認為《詩經·伯兮》是寫「粗人」的說法的批評和陳的反駁。這一討論,原在上海《暨南週刊》上進行(見該刊一九二八年第三卷第一、二、三、十期)。《大江月刊》創刊號載有章鐵民的《〈伯兮〉問題十講》一文,介紹了這場爭論的經過,並批評了陳鍾凡的錯誤觀點和態度。〔3〕陳先生即陳鍾凡,字玄,江蘇鹽城人。當時任上海暨南大學文學院院長兼中國文學系主任。他在給章鐵民的信中辯解說:「『粗人』二字,原意是『粗疏的美人』」。(見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暨南週刊》第三卷第二期)又在給汪靜之的信中指責說:「我自己的偏見,實在覺得,一說『粗人』不錯,再說『粗疏的美人』更加不錯,不過你和章鐵民一不解再不解,一搗亂再搗亂而已。」(見一九二八年九月二十四日《暨南週刊》第三卷第十期)《伯兮》,《詩經·衛風》的一篇,描寫一個女子對於從軍遠征的丈夫的思念。其中有這樣的句子:「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4〕期期《史記·張丞相列傳》:「帝(漢高祖)欲廢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為太子,大臣固爭之,……而周昌廷爭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唐代張守節正義:「昌以口吃,每語故重言期期也。」

    〔5〕排錯講義千餘條陳鍾凡在給章鐵民的信中說:「拙著倉猝付印,內中錯誤至多,經我校正約千餘條」(見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一日《暨南週刊》第三卷第三期);又在給汪靜之的信中說,這是指「排印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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