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文 / 馬裡奧·普佐
我把當時我哥哥和我妻子維麗每天到醫院陪我,還有阿迪為我刮鬍子和開車接送維麗往返醫院,阿迪的妻子幫忙照料我的孩子等故事告訴了佐頓、科裡和戴安妮。就在我講得入迷,陶醉在昔日的親情中時,忽然發現科裡正在朝著我詭譎地偷笑。我裝著沒看見,繼續講下去:「你們看,這就是我手術後留下的疤痕,一看就知道不是機關鎗打的。稍有常識的人都懂得,如果機關鎗造成這麼大的傷口,我早就完蛋了。」大家和我一起哈哈大笑,只有科裡竊竊私笑,他曖昧地看著我,微笑著問:「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你哥哥和你老婆在離開醫院後會去偷情?你是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才離開她的?」「我哥哥的確長得很帥,」我也微笑著答他,「我們倆長得很像,只不過他年長一些,你們真應該見見他。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我娶維麗還因為她是我唯一沒有愛上我哥哥的女朋友。」準確地說,我更像是我哥哥的炭筆畫肖像,因為我的嘴唇太厚,眼眶太深,鼻子太大,整個顯得太健壯了。
阿迪長得非常英俊,美中不足的是文弱了點,他那雙像希臘雕塑一般優雅的眼睛曾使多少姑娘如癡如醉。記得我們還是單身漢的時候,有那麼多的女孩子因他而哭泣,威脅要為了他而自殺,他卻對這一切感到困惑和沮喪。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長得有多漂亮,反而為自己的不夠高大而感到自卑。他的手腳都很纖細,有個女孩子一見入迷,動情地讚歎道:「就像嬰兒一般可愛!」偏偏阿迪對自己的這種天生的吸引女孩子的魅力非常討厭,甚至到了憎恨的程度。唉,我要是有這種魅力該多好啊!從來沒有女孩子如此瘋狂地愛過我,直到今天我還在期待著這種只憑外表而不用靠美德、性格、才智。奮鬥和活力就能贏得的愛情。一句話,我多麼渴望這種不勞而獲的愛,就像我喜歡自己在賭博走運時所贏得的錢一樣!
阿迪從來不修邊幅,衣著保守,與他的相貌極不相稱。他這是在故意隱瞞自己的漂亮。他只是在和他真正關心或者他感到放心的人在一起時才會輕鬆自如地原形畢露,但是雖然他如此刻意把自己扮成一個拒人千里、古板迂腐的守舊派,還是艷遇頻繁,麻煩不斷,所以他只好年紀輕輕就結了婚,而且成為了可能是全紐約獨一無二的如此忠實的丈夫。
他在聯邦食物藥品檢驗局裡當化學分析員,女同事和女助手都愛上了他,對此阿迪全視而不見,只有他妻子最要好的女朋友和她的丈夫能成為他的朋友。他們兩家的友誼持續了五年後,阿迪放鬆了警惕。他信任這對夫婦,因此在他們面前不再裝模作樣了。沒想到這麼一來,他妻子的這位密友當即愛上了他,隨後不但中斷了自己的婚姻,還向所有人宣佈了自己的這份單相思,弄得連阿迪的妻子也懷疑這不僅僅是一廂情願了,起碼阿迪也有意無意地慫恿了這份迷戀。於是我看到了阿迪那絕無僅有的一次向妻子大發雷霆,而且這種憤怒一發不可收拾,最後他用一種我從來也沒有聽到的任何男人會對女人使用的最冷冰冰的口氣作結束語:「如果你相信那是真的,你就永遠從我的生活裡消失!」這句異乎尋常的最後通牒使他的妻子哭得山崩地塌,害得我當時很懷疑她其實寧可他真的有罪,以便掌握證據,達到控制他的目的,特別是她以前總是生活在他的操縱之中。另外她瞭解他那一些鮮為人知的事情,一些連我也蒙在鼓裡的事情——他害怕女人愛上他,原來因為他從來不忍心給任何人造成痛苦,也從來不願意因此而責備任何人。我一直以為他既然是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俊男就完全可以和許多女人相愛,其實他卻由於不願意忍受因此造成的後果而始終坐懷不亂。他和妻子從來沒有真正衝突過,作為朝夕廝守的夫妻,他們之間和所有夫妻一樣發生過不少摩擦,只不過每一次面對妻子的狂轟濫炸,他都是只需用一句冷冰冰的警告就足以使她在大放悲聲中偃旗息鼓。
阿迪對我則截然兩樣,我是他唯一的親弟弟,他比我的妻子更瞭解我,處處呵護著我,怎麼都不會生我的氣。
動手術後,我在醫院裡住夠了整整兩個星期。臨出院那天,我去向科恩醫生告別,他也祝賀我走運。護士小姐把我的衣服拿給我,還陪我去辦公室簽一些例行文件,辦理出院手續。一路上,我只覺得很不是滋味——沒有一個人來接我出院!我彷彿感到自己又成了一個淒苦無助的孤兒,不知道經過了這麼大的手術後自己形單影隻地坐地鐵回家受不受得了?途中萬一虛脫怎麼辦?暈倒了又會怎麼辦?上帝啊,我豈不是又要重演聖誕前的那場悲劇?我惶惑到極點,又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這是因為一手造成今日困境的人正是我自己啊!
阿迪曾經問我叫了誰來接我出院,我告訴他當然是維麗,而當維麗表示她準備來醫院接我時,我卻對她說假如阿迪來不了我完全可以自己坐出租車回家,其他親友理所當然都以為由我的家人來接我,所以就出現了這麼一個誰都沒有來接我出院的結局。我炮製這麼一個惡果的原因是出自一種小小的怪念頭,那就是存心要創造條件來抱怨一下大家。
我一向非常自負,從來就不需要別人的關心和照顧,自以為完全可以憑本事和能耐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根本就沒有必要靠誰來為我排憂解難,偏偏這一次當我惡作劇地遣開了所有的親友後,卻又在如此強烈地渴望得到他們的溫情!我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傻瓜。
當我可憐巴巴地回到病房時,居然發現阿迪正提著我的行李箱在等我!我激動得幾乎哭出聲來,馬上衝了過去,一把擁抱著他——我還從來沒有這麼動過感情!我歡笑著問他:「你是怎麼知道我今天出院的?」阿迪淡淡一笑,疲倦地答道:「你也真是的,我打電話問維麗,才知道你說是由我來接你。」
「我從來沒有對她這樣說!」我狡辯道。
「走吧,」阿迪邊說邊挽著我的手臂,領著我走出了病房,「我太瞭解你的作風了,只是你的這種做法對於關心你的人來說太不公平,太過分。」
我直到走出醫院上了他的車,才喃喃道:「我只不過告訴維麗你可能來接我……我只是不想麻煩她……」
阿迪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他一面開車一面輕描淡寫地責備我:「你不應該這樣做,你可以這樣對我,但不能這樣對維麗。」
阿迪是世界上獨一無二最徹底瞭解我的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是在為自己成了一個完全的失敗者而痛心:做一個沒有成就的作家已經夠我心灰意冷,不能盡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更增添了我的沮喪,我無顏請任何人為我做任何事,同樣羞愧於請求任何人——包括我的妻子和哥哥接我出院。
我們的車開到家時,維麗已經在等我,她快步迎上來吻我,臉上流露著困惑和恐慌的表情。我們三人在廚房喝咖啡,維麗依偎在我身旁,輕輕地撫摸著我。「我不明白,」她終於忍不住說,「你為什麼不和我說真話?」
「那是因為他想當英雄!」阿迪回答她,他的話使她更加如墜五里霧中。啊!阿迪知道我不願意讓她瞭解我心靈深處的失敗感,他也認為她知道這一秘密後反而對她不利,而且他仍然對我充滿了信心,相信我很快就會重振雄風,因為任誰都會有衰倦期,英雄豪傑都免不了人生的低谷,我也一樣,只要能闖過來,恢復元氣,就會又是好漢一個。
喝完咖啡,阿迪準備走了。我向他道謝,他臉上露出調侃的笑容,可是我也察覺到這笑容裡閃現著不安——他還在為我擔憂。我也在暗暗心疼——歎息他被這沉重的生活拖累了。哥哥離開後,維麗堅持要我立刻上床休息,她幫我脫去衣服,蓋好被子後,自己也光著身子鑽進了被窩。
我柔情萬種地擁抱著她,很快就睡著了,她那溫暖的身體,那值得信賴的雙手,那忠實可愛的小嘴、眼睛和頭髮都使我睡得如此安穩、平靜和深沉,是服用任何大劑量的藥物都不能達到的境界。當我一覺醒來時,聽到她在廚房裡忙碌的聲音和已放學回家的孩子們的吱吱喳喳的歡鬧聲,我感到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價值的。對於我來說,女人是一塊被我自私地使用著的聖地,她使得一切都變得可以忍受,男人們要是沒有了女人這一聖地,怎麼能承受得起生活中的失敗?家庭更是一片樂上,上帝最知道,每當我面對纍纍債務憂心忡忡,每當我為自己成了一名失敗的作家而撕心裂肺,每當我……只要一回到了這片樂土,所有的痛苦都會煙消雲散——我可以和最親的人共進晚餐,可以給孩子們講自己編寫的故事,還可以和妻子造愛,她那份堅貞不渝的愛是我可靠的精神支柱。家庭,在製造著不可思議的奇跡。這個真實的奇跡不僅僅是我和維麗才享有的,所有的男人和他的妻子兒女都可以享有!無數年以後,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假如連這片樂土也消亡,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使人們歡聚一堂的東西了。不負責任的愛情和沒有目的的仇恨都是不能夠長久的。雖然我終於要告別這個世界,我還是為自己能在世上擁有過這片樂土而無悔。
在賭城維加斯,我把這些故事零零碎碎、斷斷續續地告訴了朋友們,有時是在客廳喝酒的時候講,有時是在咖啡館吃晚餐的時候講,無論我講得多麼動情,科裡都依然窮追不捨:「我們還是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離開妻子?」佐頓則有點不屑一頓地看著我,他早已走過了這些旅程,而且比我走得更遠,可算是曾經滄海吧。
「我並沒有離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聲明道,「我只不過是溜出來休息一下,我天天給她寫信。哪天一覺醒來,我感到需要回家時,去搭飛機就行了。」「就這麼簡單?」科裡問,沒一點譏諷的意思,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沉默寡言的戴安妮一向都只是默默地聽我講,這次她卻一反常態,熱情地拍著我的膝蓋說:「我相信你!」
科裡問她:「你憑什麼來相信一個人?」
「大多數男人都不可信,」戴安妮回答他,「但墨林是個例外,至少他目前是可信的。」
「多謝!」我好不得意。
「你最終也會變得不可信任的!」戴安妮又冷冷地摔過來這麼一句預言。
我忍不住向她發難了:「那麼佐頓又將會變成什麼樣呢?」我和科裡都知道她愛上了佐頓,佐頓對於此事卻既不在乎更不想點穿,聽到了我的問題,他把臉客氣地轉向她,露出疑問的表情,彷彿很想知道她對他的印象。那天晚上他的臉色相當難看,泛著病態的蒼白中還混著青黃色,顴骨突出得離奇。
「不,你是例外。」她對他說。佐頓當即把頭轉向別處,他不想聽到這樣的回答。
坦率豪爽的科裡最後一個講述自己的故事,他和其他人一樣,隱去了最重要的內容。對於這一點,我幾年以後才發現。當時他自我描繪的面目,至少那時的我們聽起來覺得真實可信。我們都知道他和旅店老闆郭魯尼伏特之間有著神秘的關係,同時他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墮落的賭徒和壞蛋。
佐頓對科裡的故事無動於衷,我卻不得不承認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對任何淋漓盡致的描述或尖酸刻薄的諷刺都會著迷,也從不去做道德倫理的判斷,而且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反正我只是一個忠實的聽眾。
教訓人和激勵人均是科裡的拿手好戲,誰都瞞不過他,他卻擅長欺騙別人。他那驚人的生存能力和強烈的求生慾望建立在厚顏無恥和完全沒有仁義道德的基礎上。他給人的印象總是十分可愛,幽默風趣,對什麼都很好奇,特別是對女人很有一套。偏偏他那種絲毫不帶感情色彩的現實主義的方式,恰恰就是女人們最欣賞的東西!他經常手頭拮据,卻仍有辦法把酒店裡的隨便哪一個女演員弄上床:用甜言蜜語不奏效時,他就玩弄送皮草之類的騙術,先將她帶到大街另一頭離賭場很遠的皮草店——當然了,她對他將要和店老闆聯演的雙簧戲毫不知情——然後他請店老闆把店裡所有的皮草都拿出來給她挑選。店老闆在表示沒有成衣之後,就把一大堆尚未裁剪的原材料都攤在地板上,等科裡和女孩子從中挑出最好的一幅,便裝模作樣地給她量身,還告訴她大概過兩個星期就能把大衣做好,接著科裡開出一張1000美元的支票作定金,叫老闆到時把賬單寄給他,又隨手把那1000美元的定金收據交給了她。
當晚科裡帶著這個女孩子出去吃晚飯後,還會讓她在輪轉盤上賭它幾美元,再接下去自然是把她弄進他的房間了。據科裡說,她是絕對就範的,因為她的錢包裡裝著那張1000美元的收據,這張東西表明了他的真心實意,她怎麼能不投桃報李呢?這種愛情加皮草的伎倆正如科裡解釋的那樣:把本能加上貪婪做賭注,贏的把握是百分之一百。
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女孩子永遠都不會得到那件皮草,在為期兩個星期的浪漫愛情生活中,科裡總會有辦法挑起事端,導致他們分手。科裡說他從來都不要求女孩子把皮草的訂金單據還回給他,因為雖然明知道她會在第一時間內匆匆趕到皮草店,希望把定金或皮草取到手,但他更清楚那位早已拿了回扣的店老闆會毫不客氣地告訴她,定金已經被科裡取回,而且也取消了定貨。
科裡對合唱隊中的暗娼用的是另一種戰術。他會連續幾個晚上傾聽她們訴說煩惱,對她們表示出充分的同情心,而且沒有什麼非分之求或越軌的行為,直到他認為時機成熟後,就當著她的面拿出100美元放進一個信封裡,順手把信封放進上衣的內袋後,對她說:「我平時都不是這麼做的,但我真的很喜歡你,需要你,讓我們先上房間裡舒服一下,然後你拿它去坐出租車吧。」
這種女孩子一般都會假裝不屑拿錢,儘管很想要這100美元,還是不想給人留下當妓女的印象。科裡便會娓娓動聽地勸說她收下,還說什麼:「當你離開這裡時,天已很晚了,我怎麼放心讓你自己走回家呢?這點小意思你就收下吧!我是真心實意喜歡你,你又何妨拿點錢去做車費呢?」接著拿出信封交給她,而她也往往扭扭捏捏地把它放入了錢包,他於是立刻把她帶進臥室盡情玩弄數小時後才放她離去。科裡得意洋洋地向我們描述他自以為最富於戲劇性的結局:女孩子在電梯裡發現只有一張十美元的鈔票,因為他在上衣內袋早就準備好了另一個信封!
通常女孩子都會乘電梯回來並拚命敲科裡的房門,而他則早已走進了浴室,還讓浴缸裡的嘩嘩水聲把外面的噪音淹沒,自己悠閒地刮著鬍子,直到她離去。如果哪個女孩子害羞又沒經驗,跑到大堂打電話問他是否弄錯了,科裡就油腔滑調地回答說:「沒弄錯,車費要得了多少錢呢?兩三塊就足夠了,我是為了預防萬一才給你十美元的。」
要是女孩子還天真地繼續說:「我看見你是把100美元放進信封的呀!」
科裡就馬上翻臉斥責她道:「你想要100美元做車費?你究竟是幹什麼的?難道是妓女不成?我從來都不肯在妓女身上花錢的!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女人,我也真的是喜歡你才和你尋歡作樂,沒想到你卻把關係搞僵了,以後再也別給我打電話了!」對某些天真得出奇的女孩子,科裡就溫柔地解釋道:「啊,寶貝!是你搞錯了!」他的手段精明到能夠使這些女孩子真的以為自己誤會了他,有的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妓女和不是為了百元大鈔才和他上床,甚至還主動再次約會他。
科裡這樣做也不是為了省錢。他不在乎錢,還經常把錢胡亂花光。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顯示自己的魅力,顯示自己有本事吸引並佔有漂亮的女人。如果聽說某個女人只和她心愛的男人來往,科裡那種知難而上,非爭奪到手不可的獵奇心理就會惡性膨脹;假如女人主動獻身,他反而會退避三舍。他不喜歡那些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東西,所以碰到這種唾手可得的女人時,往往在矯揉造作讚歎她們的純潔無瑕中暗示自己的性無能,碰也不碰她們一下就脫身而去。科裡最來勁的是遇上識破他的詭計,怎麼都不讓他上身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獨出心裁地拽來一個在賭場上認識的朋友,然後向女人大肆簧鼓,瞎編胡謅這位富裕的朋友是多麼忠誠豪氣,肯為落難的友人照顧妻子,而且從不與她們見面,又是如何的俠義柔情,經常捨命當護花英雄等等。科裡的騙術爐火純青,他的那些天方夜譚總是能把女人說服去和他的朋友共進晚餐,而他的這些賭友也是些風度翩翩的風月老手,十分樂意扮演科裡編導的騎士角色,總會興趣盎然地花上幾百塊錢請這些女孩子大吃一頓和買一些精緻的禮物送給她們,還慷慨地許諾給她們買皮草、汽車、大鑽戒等,到了把她們弄上床銷魂夠本之後,這些富翁也就杳如黃鶴了。女人們或是為了回家的車費,或是為了尋找意中人,或是為了情感的慰藉,最終都會投入科裡的懷抱。
鐵石心腸的科裡認為未婚女人全是暗娼,都在千方百計地勾引男人,欺騙男人的感情,所以男人也同樣有權利回敬她們。只是對那些被玩弄之後默默離去的女人,他才會表現出一點點的同情心。他知道這些女人因為單純幼稚而上當受騙並受到污辱,偶然,他甚至突發奇想,去找她們,要是發現她們需要錢交房租或維持當月的生活,他還會塞上一兩百美元給她們,並請她們原諒自己以前對她們的胡作非為。即使這樣,這一切對於科裡來說,依然只是鬧著玩的,僅是一些他可以用作向同夥中的賊、嫖客和賭棍們吹噓的笑料而已。每次他們都聽得開懷大笑,還祝賀他財色兼收。這些嫖客均是下意識地視女人為天敵,認為女人天生就壟斷了男人生活中最重要的必需品,要想得到這些必需品,就只好付出金錢、時間和感情。他們需要女人的性陪伴以及女人的溫柔和女人的撫慰,所以他們就算花幾千美元從維加斯帶上女人飛去倫敦玩也不心痛,當然掙這筆錢的女人必須言聽計從,最重要的是必須隨時滿足他們的性慾,包括午飯前而且是沒有撫愛之類的調情階段,特別是不允許有稍微的抗拒。她們的任務就是竭盡全力服侍好男人,盡可能使他滿足,只要他需要,全套快速一流的性服務就必須馬上開始,可謂刻不容緩,什麼先吃飯,先遊覽……都滾到一邊去吧,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在我看來,科裡的尋花問柳極其惡劣,但使人大惑不解的是,他在女人之中受歡迎的程度超過了任何男人!她們似乎很理解他,儘管看透了他的鬼把戲,仍然趨之若鶩,一些被他欺騙過的女人居然還成了他的密友,只要他需要,隨時願意為他獻身。有一次,他病了,成群花枝招展的夜鶯聚集在他的房間裡精心護理他,為他抹身、餵飯,力求他能全身得到放鬆,睡個好覺。科裡極少對女人發脾氣,對她們總是表示絕對的同情與尊敬,實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充其量也僅僅是輕蔑地吼一聲:「去散步吧!」就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對他的女人們來說卻威力無比,即使在場的女人明明知道是他理虧,看到他一反常態地吼叫,就還是戰戰兢兢地認錯。科裡每當無計可施的時候,就這麼殘忍地來一聲怒吼,把女人嚇得心驚肉跳。
雖然他劣跡斑斑,佐頓的死還是引起了他的不安。他非常生佐頓的氣,認為自殺是一種個人冒犯。他破口大罵自己怎麼那麼笨,怎麼就沒有收下那兩萬塊美金。我知道他是在以罵來渲洩,並不是真正在乎這筆錢。幾天後,我看到他為賭場做莊賭21點,原來他在賭場找到了一份職業,自己卻從此戒賭了。實在難以相信嗜賭如命的科裡的的確確戒了賭。在我的心目中,他這回可真的改邪歸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