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天 滑稽的性生活 文 / 裡婭·沃茲涅先斯卡婭
故事之一
生物學博士拉麗莎又像上次那樣講了一個輕鬆的小笑話——這似乎已成了她的習慣。
我來講個戰爭年代的小故事。小時候我就聽人講過,只是長大以後才明白意思。
一個游擊分隊斷了給養。其中一個游擊隊員自告奮勇,要求回村到自己家裡搞點吃的來。當時正值隆冬季節,他穿上滑雪板就上路了。第二天就背著個包袱回來了。他坐下來烤著火,從包袱裡掏出一塊豬油。
「嘿,小伙子們,我到家時已是深夜。我敲了敲門,我老婆迎了出來。你們猜我幹的第一件事是什麼?誰猜對了這塊豬油就歸他。」
隊員們紛紛猜測起來:「摟住她親嘴兒?」
「不對。」
「問問孩子們怎麼樣了?」
「不對。」
「找東西吃?」
「不對。」
這時有個人說:「你就在門口和她干了好事。」
「對,猜中了。這塊豬油歸你了。誰能猜出我做的第二件事來,給他這兩塊鹹菜。」
大家又開始猜起來。
「這回你該問問孩子了吧?」
「不對。」
「進屋了?」
「不對。」
「看看四周有沒有危險?」
「不對。」
又是剛才那個人低沉的聲音:「你又和她幹了一次。」
「猜對了。拿著這兩塊鹹菜。誰要是能猜出我又幹了什麼,給他這瓶威士忌。」
所有的隊員都異口同聲地喊道:「又幹了她一次。」
「錯了,我脫下了滑雪板。」
下面該吉娜講了,可她聽了這個故事後笑得喘不過氣來,只好最後再講。
娜塔莎願意接著講,因為她的故事和上面的笑話正好有點關係。
故事之二
女工程師娜塔莎的故事說明了即使在和平建設時期,那個游擊隊員的作愛方式也不足為奇,而且還有更甚者。
我丈夫迷上攝影。這對妻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像晚上不能去浴室啦,窗戶上掛滿要晾乾的照片啦,滿屋子藥水味兒啦,這都不算什麼。最痛苦的是,我還得給他當模特兒。
幾年前,他忽然對人體藝術感興趣了,便讓我擺出各種浪漫的姿勢來供他拍攝:一會兒是河邊上的美人魚,一會兒又成了趴在大石頭上的蜥蜴,真是異想天開,隨心所欲。他還常常帶我到樹林裡去受洋罪。有一次,他正在構思一幅題為「春」的作品。我們來到林中,正是初春時節。地上的冰雪尚未溶化,樹木剛剛發芽。他在幾棵白樺樹中間選好了一個角度,然後又開始琢磨讓我站在哪兒。我這時卻光著身子凍得直打哆嗦。「那棵樹底下有個小土丘,你站到上面去。」
我走過去瞧了瞧。「維特亞。這哪兒是小土丘呀,這是個螞蟻山。我最害怕螞蟻了。」
「別犯傻了,螞蟻還在冬眠呢。」
無奈,我站到了蟻山上面。開始,一個螞蟻都沒有。可是我踩上去沒多久,它們就醒了過來,順著我的腿往上爬。
「維特亞,螞蟻爬到我腿上了。唉喲,咬死我了。」
「再堅持一下。剛才那張真是絕世佳作。我再拍幾張就完了。」
我難受地扭動著身子,他大聲衝我嚷嚷:「怎麼回事。你就不能為了藝術再堅持一會兒嗎?」
我尖叫著跳下了那個「小土丘」,因為螞蟻爬到了那個咱們都知道的部位。
還有一次,他又想出一個新花樣,題為「冬」。
他在旅行包裡裝了一瓶伏特加,為了給我暖身子,還帶了一條毛毯,準備照完之後馬上把我裹起來。我們穿著滑雪板出發了。他在幾座雪堆與披著白雪的樹木中間選了個最佳位置,命我脫下衣服,穿著滑雪板站過去。我只好從命。他呢,一張接一張,卡嚓卡嚓地拍著,還得意洋洋地叫著:「棒極了。」
他「卡嚓」了半卷膠卷,我站在那兒喊:「夠了。還有完沒完。」
這時維特亞穿著滑雪板就向我撲了過來,從包裡掏出酒瓶子,又用毛毯把我裹起來,嘴裡不停地嚷著:「太棒了,我的美人兒。這真是一幅佳作。」
我稍稍暖和過來一點,不像剛才那樣冷了。
「給我衣服,維特亞,快點。」
「不,先別穿衣服。」
「什、什、什麼?還要照?」
「不是,這回不拍了。」
隨後,他就幹了那個游擊隊員幹的事,連腳上的滑雪板都沒脫……那幅題為「冬」的作品在地區業餘攝影展覽會上榮獲二等獎。現在那幅攝影連同獲獎證書都掛在我們家客廳的牆上:在白雪皚皚的森林與連綿起伏的群山中間,一個潔白秀美的女人身體——那是冬的象徵。有時,我和維特亞望著那幅攝影,想起我們穿著滑雪板的「作品」,忍俊不禁。等我回家後一定給他講講拉麗莎剛才講的那個故事。
下面輪到瓦倫蒂娜講了。她顯然感到侷促不安,坐在那兒用手指絞著辮梢。她進醫院後就不再把頭髮盤起來了,而是改梳長辮子。
故事之三
「大人物」瓦倫蒂娜講了一個與赫魯曉夫倒台有關的笑話。
你們所有的人,尤其是你,佳麗娜,老用那種異樣的眼光看我,好像我不是個正常的女人,而是一本穿著裙子的《共產黨宣言》。我很生氣,這是實話。別以為我們這些領導幹部看不出來人們對我們的態度,在電車上,總聽到有人說:「你擠什麼,你不是共產黨員嗎?」在商店裡也有人說:「排隊排隊,共產黨員還往前擠,你應該在打仗的時候往前衝。」
可我們也和常人一樣,我們中間也有挺不錯的人,我們也會開玩笑。現在就給你們講一個在赫魯曉夫倒台的前一天我是怎樣和他發生密切關係的故事。這個你們沒想到吧?你們誰如果想把這故事再講給別人聽,請務必不要提我的姓名和我住的城區。都同意了?好,現在請大家注意聽。
我們夫婦倆常常出差,到下面檢查各省的地方工作。我們盡可能兩個人同去:這樣免得我們相互惦念,還能省些差旅費。有一次我們到一個地區的的中心城出差。到那兒的時候,正值地區運動會期間,所有的旅館、招待所都客滿了,地區蘇維埃主席便請我們住到他家去。我們在他家房中的過道裡住了一個星期,一直沒能過夫妻生活。我倒無所謂,忍一忍就過去,可巴威爾卻受不了。我便暗中思忖著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碰巧這位主席的妻子主管當地的俱樂部。我問她:「瑪莎,你們俱樂部裡能不能找出一間屋子,安靜一點,我和丈夫能單獨呆一會兒?」
於是,瑪莎給了俱樂部的鑰匙,還告訴我哪間屋裡有沙發。我和巴威爾就去了。進了俱樂部就開始找那個有沙發的房間。巴威爾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我打開一個門:不是。屋裡沒有沙發,卻有許多畫框、畫像靠牆堆著、掛著,這大概是個畫室,我丈夫把外衣扔到地板上,又把我擁倒在外衣上,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他一心一意,全神貫注,我也覺得心花怒放……突然,「嘩啦」一聲,一個什麼板子掉了下來,正好砸在我們的身上。他停了下來,回頭搖晃了幾下,想把那東西從背上掀掉,可那塊板子好像粘在了他身上,任他搖晃硬是不掉下去。
「見鬼了。」我丈夫罵了一句,「就讓它呆在那兒吧。」然後就像殼裡的烏龜一樣,在板子底下把事幹完了。完事後才掀開板子,站起來穿衣服。他拿起板子,發現是幅畫像,就想把它放回原處。忽然,他大笑起來:「瓦倫蒂娜,看看你今天是跟誰幹的。」
我一看——原來是我們的總書記的畫像。
大家先別笑,還有好戲呢。第二天早晨,我們聽到連續不斷的音樂聲——好像是哪一位要人逝世了。我丈夫小聲跟我開玩笑:「瓦倫蒂娜。要是你把總書記累死了怎麼辦?你熱情似火,而他卻精力衰竭……」樂聲不絕如縷,折磨著人們。然後,廣播中宣佈了赫魯曉夫離職的消息。我們倆一聽,怎麼也憋不住地笑了起來……瓦倫蒂娜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故事。
「嘿,咱們裡面還有個恐怖分子呢。」持不同政見的佳麗娜笑道,她對瓦倫蒂娜的態度顯得和藹多了。
瓦倫蒂娜的臉羞得比蘇維埃黨旗還要紅,但很明顯,她從大家的笑聲中也感到了愉快。
下面輪到阿爾賓娜講了。
故事之四
空姐兒阿爾賓娜講的是她怎樣跟一個美國人同時玩弄了三個克格勃的秘密警察。
我在歐羅巴飯店也幹過一陣。你問我以什麼身份,吉娜?
各種身份。我接的是外國客。我們10個姑娘,每人一部電話。
需要時,他們就直接給我們來電話,說好時間我們就去。當然,這瞞不過克格勃的人,他們對什麼都一清二楚。其實,我們對他們簡直就是無價之寶:要是哪個客人的房間需要搜查或是該換錄音帶了,就得讓我們出馬纏住客人,拖延時間。克格勃對我們是一毛不拔——外國客人把我們的賬單全包了。
可我們還不能得罪這幫克格勃的人:稍有一點大意,就會被趕出飯店,流落街頭。街上的同行已經夠多的了,再者說了,我還真不怎麼願意拉國內的客:他們不是醉鬼,就是禽獸,要不就是出差來的窮光蛋。哪兒比得了那幫老外呀,穿得乾淨體面,住的是豪華的套房,出入高級餐廳,張手就是大把的禮物,還有那歐洲人的風度、作派。可是,我們都上了克格勃的登記本,還簽過字表示我們一定嚴格執行他們的一切命令。我們就是這麼做的——這沒說的。
一天,我們的領班把我招去了:「交給你一項重要任務,阿爾賓諾什卡,」他低聲說。「去13號房間,他們會交代給你的。」
13號房間是克格勃的指揮部,各種設備都放在這裡,值班的也在這兒。我進去了。裡面坐著個來頭不小的人物兒,我在飯店裡從沒見過他。跟他的還有3個血氣方剛的秘密警察。
那傢伙瞪了我一眼:「就這個?」
我低著頭,忸怩了一下,算是回答。他們這幫人的心思,我早摸透了。他咕噥著:「行,就是她了。不過我還是認為萊白黛娃小隊長是更合適的人循…我們應該把她那支隊伍擴大,以便有了重要任務時隨便拉出一個就上。好吧,給這個姑娘交代一下任務吧。」
他們詳細地給我作了一番解釋:一個很重要的美國人到這兒打算住一天。他們要搜查他的行李,可他離開自己的房間從不超過半小時。我必須在他吃晚飯時在餐廳把他拖住,時間越長越好,好讓這3個人趁機在他房裡搜查。他們還給我看了客人的照片,讓我認準後記住,然後命我趕快去餐廳。那個老美很快就會去那兒吃晚飯。我點點頭,又衝那老傢伙笑笑,就飄然而下,到了餐廳。
餐廳的領班馬上迎了過來,把我帶到一張空桌子旁坐下,一邊裝成幫我點菜的樣子,用法語說:「晚餐簡單一些,不要太多,可以保持身段苗條」,一邊向我暗示旁邊那張空著的桌子,意思是他要把客人帶到那兒去。那個混蛋領班只是象徵性地給我送上晚飯:奶酪,橄欖,和一杯匍萄酒。我就是花自己的錢隨便湊合一頓也比這吃得好。我坐在那兒慢慢地喝著葡萄酒等著。
半小時後,客人到了,長得可真夠帥的。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個精明人兒,於是馬上做出判斷:跟這種人玩兒高雅的那一套他是不會吃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冒牌兒貨,所以我就跟他來不要臉的那種:盯著他,等他一看見我,我就從酒杯後給他送個媚眼兒。他笑了笑,招手讓我過去。我站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扭過去,彎下腰對他說:「先生是不是寂寞啦?」
隨後發生的事我是實在沒料到。他二話沒說,往桌子上拍下一張10盧布的票子,抓起我的手就出了餐廳。我趕緊向領班使眼色,他早嚇得小臉煞白,示意我拖住他。可像他這種人是把你拽進屋就干的人,從不玩花活幾,我怎麼能拖得住呢?我們往外走的時候,我看見領班衝到電話機前想通知那幾個在他屋裡搜查的人。他的通知看來很及時:我們進屋時,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我的客人把我抱起來扔到床上,就開始脫衣服,我被摔到床上後差點喊出聲來:屁股碰到了一塊硬東西。我悄悄地用手摸索著,才發現那是一個人的腦袋。
肯定是克格勃的人藏在了床底下。客人跳上床我們就幹起來,慢慢地我覺出來床底下不止一個人,因為有3個腦袋同時硌我屁股。裡面一定很擠,他們沒地方放腦袋。我想像不出來我們在上邊作愛時他們在下邊感覺如何。完事後,他起來進了浴室。我把房門打開,小聲告訴床底下的那3個人:「快走吧,他正在洗噪。」
那3個人爬了出來,一個比一個橫:「你等著吧,騷貨。」
他們壓低嗓子罵道,「你叛變祖國,一定抓起你來。」說著,溜了出去。
他們當然沒能把我怎麼樣——他們找不出任何理由。但我在歐羅巴卻不能呆了。我對這也不怎麼難過,因為沒過兩三個月那幾個姑娘都被趕了出來。我想可能是克格勃的小隊來頂了她們的位子,免得再鬧出上次那樣的笑話。我見過那個小隊長萊白黛娃,還挺漂亮,沒說的。不然也不會讓她當隊長的。可我壓根兒就不嫉妒她。我們幹的都是一種活兒,可她得聽從命令;我呢,腦袋長在自己脖子上,命攥在自己手心裡。那個美國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間諜——我們一起把那三個克格勃壓在床底下大幹了一通,真帶勁。我最討厭那些克格勃了,他們老想不花錢,白用人,萬一碰上麻煩,他們就縮了脖子,好像你活該倒霉。為了他們,我們偷客人的文件,套他們的話,把他們騙到這兒、騙到那兒,可我們所得到的唯一回報,就是不被他們趕出歐羅巴飯店。什麼獎章阿獎金啊,人們的尊敬啊,都被那些傢伙賺去了。看看那些關於便衣警察的電影就知道了。可沒有一個電影演那些豁出命來為那些警察幹活的姑娘們。就因為這個,我那次很開心。
阿爾賓娜的故事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她們接二連三地問了許多問題,像外國客人的房間裡被安上了什麼設備,那些客人知道不知道自己被克格勃監視著,等等。阿爾賓娜的確很瞭解這些情況的內幕,她一一做答,大家極認真地聽她介紹,特別是佳麗娜。接著便輪著佳麗娜講了。
故事之五
持不同政見的佳麗娜講了從勞改營向外界傳遞消息的手段之一。
故事發生在我同斯拉瓦在勞改營結婚後的第三次會面。
我帶著吃的,帶著外界朋友們的問候來看他,照例被允許住上3天。我被帶進會見室,興奮得要發狂。我想把這間小屋收拾得像家一樣;在罐子裡插上幾枝花,把水果擺在桌子上,不時地看著門口,注意聽著走廊裡的腳步聲。他們終於把他帶了進來。我們每次會面時,最初那幾分鐘的情景我沒法告訴大家,不是我不願意說,而是事後我什麼也記不得了——由於極度的快樂和傷心我完全失去意識了。
過了一會兒,我和斯拉維克都稍稍平靜下來後,我拿出東西給他吃時,注意到他焦慮的神情。
「怎麼啦,親愛的?」
「-,有些消息送不出去,今天值班的那個狗娘養的太厲害了。」
「你能背下來嗎?」
「我能,可你在3天之內背不下來。好長時間沒人來了,消息攢下一大堆。」
「那你說我用筆記下來不行麼?」
「在這兒怎麼記呢?這些屋子都有人監視。那些東西要寫下來差不多得用小字寫滿4張紙呢。」
「咱們想想辦法吧。」
我們想的辦法是這樣:早晨起來後草草吃點東西,然後再上床。我把頭髮散開——大家可以看見我的頭髮又長又厚——趴在我丈夫身上,再把頭髮抖落開蓋住我們倆的頭。在濃密的頭髮的掩蓋下,他口授消息的內容,我呢,伏在丈夫胸脯上記錄。這樣寫起來十分困難,不光是因為要在練習本大小的紙上記錄大量的內容,還因為斯拉瓦得不停地上下顛著我,這樣才像作愛的樣子。他們一直在盯著我們,但一點破綻也沒看出來,大概只顧著驚歎我們作愛的本領吧。三天以後我走的時候,他們滿可以把我全身上下搜下遍,但他們沒起一點疑心,壓根就沒想過要搜查我。
那次會面,除了帶出政治消息外,我還帶回來我們這個兒子。
這機智的策略引起女人們的大笑,奧爾佳說:「這麼說你兒子是口授出來的嘍?哈,將來他一定像他父母那樣有政治頭腦……不用著急,孩子長大了,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我來講講我和丈夫當初住在單身宿舍時的絕招。」
故事之六
女工奧爾佳講的是她和丈夫婚後一直沒有機會過正常的夫妻生活,後來他們靈機一動,想出個妙法。
我跟你們講過我和廠裡的一個工人結了婚。唔……他們在紅場為我們舉行了共青團婚禮。婚後,我和米沙沒地方住,東西也沒處放——一套咖啡具和床上用品。我們都住在那座單身樓裡,只是他住男部,我住女部。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星期過去了——我們還和沒結婚的時候一樣,下班後見面,一起去看電影或是逛公園,要不就到朋友家玩。一切都還好——就只缺一樣東西:雙人床。我們在公園裡擁抱、親吻直到骨頭酸疼、嘴唇紅腫,然後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各自的宿舍。房管所答應給我們找房子,可他們的話就是到了你退休的時候也兌現不了。當時可把我倆苦壞了。
我們宿舍的女工們合買了一台電視機。有一天,電視機出了毛病,屏幕上沒有圖像,只有雪花。正在這時米沙來找我。他看了看螢光屏說:「是天線出了毛病,讓我上去看看。」
他出去了,我跟在後邊。我們從天窗爬到了樓頂上,米沙立刻看出是哪兒出的毛病,很快就把天線修好了。我坐在旁邊看他擺弄。修完以後,他挨著我坐下。我們就在那兒觀賞著城市的夜景:下面簡直是燈光的海洋,上面的空氣清新涼爽,還有最妙的——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倆坐在那兒,米沙對我說:「這是我倆第一次單獨在一起,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時間和地點來開始我們的夫妻生活了。」
他扯下上衣鋪在我身子底下,我們第一次覺得做了夫妻。
太棒了。四周沒有一個人,只有電車在下面叮咚地開過,星星在上面眨著眼睛。
從那次開始,每天天一擦黑,米沙就來敲門,我早就準備好了。我從床底下抓起那只裝著毯子的書包,就跟他一起爬上天窗,來到樓頂上我們那塊寶地。我們倆漸漸變得更鎮靜,心情也更愉快了。只有一件事讓我們擔心:夏天很快就要過去了,以後怎麼辦?但實際上,我們的好夢結束得比這更早。
一天,我正在公共廚房裡煎土豆。我和米沙說好在我這兒一起吃飯然後上去……忽然樓裡的清潔工舒拉進了廚房,她住在緊挨著樓頂的屋子裡,天窗就在她的旁邊。她當著廚房裡所有人的面大聲說:「是你呀,奧爾佳。我一直想跟你說說呢。給我解釋解釋,親愛的,你和你丈夫在我頭頂上幹的事我很清楚,我也是打年輕時過來的。可你們幹嗎弄得那麼響,好像兩架骨頭在鐵板上折騰?我第一次聽見後,差點兒去找大夫,想告訴他:晴朗的夜晚,我怎麼聽著打了一夜的雷。後來才知道那原來是個小愛窩。」
廚房裡的女人們聽了以後都笑得肚子疼。她們笑,我們可該哭了。我和米沙再也不上去了,一直熬到第二年春天,最後還是廠子裡給我們找了一間房。還不錯,有15平方米呢。
現在我至少有個地方放我兒子了。
聽了奧爾佳的故事後,女人們對這些無家可歸的小夫妻們都表示同情,瓦倫蒂娜還說對這種情況執委會的人也感到很棘手,因為那些正在外面幹事時被民兵或警察抓住的小夫妻們到底算不算是有傷風化,至今還沒有個結論呢。
尼爾婭接口說,即使在合居的單元房裡也不方便,她下面講的故事說的就是這個。
故事之七
音樂教師尼爾婭為高爾斯華綏的《福爾賽世家》又添了一段列寧格勒的變奏曲。
我和波亞可以不必為房子發愁,但有件傢俱卻讓我們傷透了腦筋。
波亞跟舅舅換了間房子,讓列奴絲婭住在舅舅原來的那間10平方米的小屋裡,和我的屋子緊挨著。我們很高興:有幾家能單獨給孩子一間房子呢。我們夫婦睡在我原來的屋子裡,這間屋子也是全家的起居室。
白天,列奴絲婭大部分時間跟我們呆在一起,只是寫作業或是睡覺時才回到她的小屋裡。我們的家庭生活很快就安定下來了,只是沙發問題讓人傷腦筋,剛結婚時我們買了一張時髦的折疊沙發床,誰知這床一壓就奏起音樂來——「咯咯吱吱」地響個不停。開始,波亞還開玩笑說:「這床就像咱家的女主人一樣,有音樂細胞。」
後來才發現這可不是開玩笑後。屋子的另一面隔壁住著我姨媽,是個老處女。她人挺好,只是特別愛打聽男女的事。
牆很薄,就是一層膠合板。姨媽在那邊咳嗽我們都聽得一清二楚。白天波亞在屋裡一打噴嚏,姨媽就隔牆說:「上帝保佑,波裡斯。」
這麼薄的牆,我們怎麼在這種沙發床上過夫妻生活呢?後來還是想出了辦法——這要歸功於波亞。晚上,我們把列奴絲婭安頓睡了,然後再把電視開到最大音量,在這聲音的伴奏下開始了我們的交響樂。
有一陣電視裡播放連續劇《福爾賽世家》。我們開著電視,打開沙發床準備睡覺時,這部連續劇的第一集剛開始。第二天在走廊裡,姨媽叫住我問:「昨晚的電視結果怎麼樣了,親愛的?我沒看完就睡著了。」
那電視我們一點都沒看,只好對她說,我也睡著了。
「噢,沒關係,」她回答,「等波亞下班來我問問他。」
我只好趕快跑到外面的電話亭給朋友打電話,問他們誰看了昨晚的電視,結果如何,然後再提前把這告訴波亞。我們都不想讓姨媽難過,也不想讓這小老太太胡思亂想。
下面輪到愛瑪講了。
故事之八
劇團導演愛瑪講的是戲劇中的革新能被保守派接受有多麼困難。
我來講講我和美工阿遼沙——你們還記得嗎,我第一天就講過他——是怎樣偶然地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引入一項革新的。
那是我們排練《羅密歐與朱麗葉》最初上演的時候。首場演出的高潮過去了,幾處細節還需修改,但總的來說全劇相當成功。年輕的觀眾把劇場擠得水洩不通,他們有的從鄰近的幾個城市趕來,有的來自城外的建築工地。那時也正是我和阿遼沙的羅曼史最熱烈的時候。他是第一次跟女人發生關係,這孩子簡直完全昏了頭。我也一樣。白天,我們有時交換一下眼色,然後立即跑到他那兒或我那兒,什麼也擋不住我們。有時我們就在劇場裡找個地方……有一次差點兒露出馬腳。
我也和所有的年輕導演一樣,不來點新花樣就拍不了戲。
羅密歐和朱麗葉在婚禮之夜分別的那場戲,我把他們安排在朱麗葉凌亂的床前。藝術顧問提出我至少也得讓那張床整潔一點,可我一定要堅持己見,說這叫「愛的雜亂」。結果,快演到這場戲時,我和阿遼沙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熱望沖昏了頭腦。我們設計了一個旋轉舞台,所有的佈景都事先裝好,到時候一轉就行了。我倆決定先用一用朱麗葉的床,因為這場戲還沒到,床也隱在暗處。我們便撲到床上忘乎所以了。前一幕結束後,前台的燈光滅,開始換佈景了。我還做了一項革新:換下一幕的佈景時不拉大幕。台上很暗,觀眾剛剛能辨認出下一幕的佈景。大家一定猜到了,舞台開始轉了起來,我和阿遼沙還在朱麗葉的床上就被轉到了台前。年輕的觀眾們興奮得幾乎發狂,拚命地鼓掌,我們的道具管理員可嚇壞了,想趕快把大幕放下,結果慌亂之中按錯了按紐,「轟鹵一聲放下了鐵製的安全幕。這下可被那些年輕的蘇聯觀眾抓住話把兒了:他們在戲劇藝術中的言論自由被鐵幕擋住了。這時我聽到了我的藝術生涯中空前絕後的一次電閃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我和阿遼沙飛快地從朱麗葉的床上跳下來,溜之大吉。真是萬幸,沒人認出我們,事後我居然還在會上批評了那個「無論是誰」竟然敢給劇團臉上抹黑的人。唉,我能怎麼辦呢?
我的戲劇改革還傳到了列寧格勒,但我後來把實情告訴了列寧格勒的戲劇愛好者們。你們猜怎麼著,戈加-托夫斯托諾戈娃覺得這個手法很好,還在利特尼的劇中效仿了此法,儘管用得委婉多了:一部描寫學生生活的戲中,男女主人公單獨在帳篷裡時,兩束聚光燈在背景上晃動、交合。很感人。
但不如我們那場戲那樣大膽。
故事之九
愛麗什卡也和大家一樣為住的地方發愁,直到最後找出解決的辦法。
我們結婚的時候也沒地方祝我們只好跟媽媽、姐姐、姐夫和他們的女兒住在一起。六口人擠在一間32平方米的屋子裡。登記住房時他們不把我丈夫算在這裡,因為他在單人宿舍還有床位,這樣我們全家5口人平均每人6平方米,連排隊等房的資格都沒有。問他們時,回答是:「找人換換嘛。」
可是哪兒有人會拿兩間房換你的一間房呢?花錢是小事兒,可到哪兒去找呢?白天還能湊合,因為一家人相處得都很好。可到了晚上就不好辦了,原因大家也都明白。後來我和瑟約什卡想出個辦法,這樣每週我們至少可以有一次呆在一起,是在週日。我們給外甥女買了一輛小三輪車。一看見媽媽去廚房做飯,我們就把外甥女塞進小三輪車裡讓她在樓道裡騎,然後開始幹我們的事兒。姐姐和姐夫也是如此。他們在衣櫥後面,我們在屏風後面。都是成年人,漸漸的也就習以為常,不再難為情了。只要媽媽和古爾卡不在屋就行。
樓裡住著不少人家,大家對孩子都很好,孩子們騎著小車整天整天地在樓道裡跑,從來沒有人說什麼;就是車撞了什麼,也沒人出來訓斥孩子。這種寬容的秘密最後還是孩子們洩露的。一天上午我穿著浴衣剛從浴室出來,鄰居家的小男孩伏烏什卡跑過來對我說:「愛拉阿姨,你現在是不是要跟瑟約什卡叔叔再回到床上去?」
「你問這幹什麼,伏烏什卡?」
「因為我爸爸媽媽剛剛上了床,尤拉的爸爸媽媽也是,所以我想古爾卡也該騎小三輪車出來玩了。」
「生活真他媽的慘。」奧爾佳聽了愛麗什卡的故事後大聲說。「這簡直不是生活,是一個長長的大笑話。不過要想活下去,還真得笑笑,你們說對吧?」
差不多人人都同意她的說法。女人們歎了會兒氣,然後想起流浪女吉娜還沒講呢。於是大家都準備聽吉娜的故事。
故事之十
流浪女吉娜講的故事,用她自己的話說是「真他媽的逗」,可除她之外大家都沒笑,而且吉娜的笑也並非發自內心。
姑娘們,9個多月以前,我遇見個人兒,嗨,跟他的事兒,真他媽的逗。那會兒我剛剛刑滿釋放。我那次是因為「違反證件規定」罪在薩波裡諾關了一年。出來時他們給了我一張釋放證明和10盧布路費,可我沒地方去。回鄉下母親那兒是不可能了。自打我第一次被抓起來的時候起,那條路就堵死了:村裡的人聽說以後,那些老娘們兒就到處嚼舌頭根子,弄得我媽沒法做人。在列寧格勒呆下去也不是個事兒,這地界兒像我這樣無處可去的人太多了。但我還是到這兒來了,打算找找那幾個老相好。說不定他們會幫我一把呢,我這麼盤算著。可這也是死路一條。他們有的也進去了,剩下的那幾個理都不理我。第一天就那麼轉悠過去了,晚上在莫斯科夫斯基車站混了一夜,到第二天就不知該怎麼辦了。我想起一個住在克魯剋夫運河邊上的老太太,打算投奔她去。到那以後,我敲了敲門,鄰居告訴我說:「這老太太死了,一個月前就埋了。」
我離開那兒,順著運河一路走一路想,還不如跳進去算了?冰好像挺薄,肯定能跳進去。我真羨慕我認識的那老太太,她可熬出苦海了,可我呢,誰他媽的知道還得受多長時間的罪。我靠在欄杆上,望著河裡黑洞洞的冰,覺得腦袋象灌了鉛一樣沉,一直把我往河里拉,我使勁抓住不讓自己栽下去。忽然,附近傳來鐘聲,清亮極了,好像晴朗的早晨裡剛剛起床時的感覺。我的頭也好像比剛才輕快些了。我離開河邊,往四周瞧瞧,想找到那座敲鐘的教堂。終於望見那座掩在樹林裡的鐘樓,閃著金燦燦的寶藍色的光。我就朝那邊走,忽又看見一個老太太也往那邊走去,然後,兩個、三個……我追上一個問她:「喂,大娘,教堂裡今兒是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今天是神聖禮拜四,人們都去懺悔呀。你是不是不帶十字架,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確實沒有十字架。5年前有一次我喝醉了,民兵抓我時就給我扯掉了。我早就想弄個新的戴,可一直也沒弄到。我想不起上次是什麼時候去的教堂了。我心裡說,這樣吧,吉恩卡,跳河可以先等等,等去了教堂後,克魯剋夫河也許就不那麼可怕了。
我可憐巴巴地走進上帝的殿堂,怎麼畫十字我都忘了,更別說祈禱了。我盤算著還是跟著那老太太,她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她去哪兒我也去哪兒。她買了一根蠟燭,我就買了兩根:我的罪孽太深了,真該買一箱子。可我唯一買過一箱子的東西是伏特加酒,那是跟那幫人混的時候……那邊有一群人站著聽一位牧師講著什麼,老太太就走過去聽著。我也跟了過去,也豎著耳朵聽。可我沒聽見他說的是什麼,因為我的頭還是昏昏沉沉的,雖然比剛才好了點,可那塊鉛還壓在裡面。老太太在我旁邊小聲咕噥著:「聖父啊,我有罪。」然後畫著十字,低下頭去。我也學著她的樣子,低下頭畫著十字,因為我也有罪。
我記不太清當時的經過了,只覺得和我們村原來那座教堂裡的情形不大一樣。突然我聽見牧師饒恕了所有的罪孽。我問那老太太:「怎麼回事,大娘?他怎麼會一下子饒恕咱們所有人的罪孽呢?咱們犯的罪都不一樣啊,你的可能像豆粒大,我的卻可能像大山……」「沒有關係,親愛的。我們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正因為這個,這次懺悔是全體的。你懺悔時可說了『聖父啊,我有罪』?好了,你已經被饒恕了。現在跟我來用聖餐吧。」
我跟著老太太去聖餐。我呆呆地站在那兒,都忘了告訴神父我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
「吉恩卡……」
「在上帝面前你是吉耐達,所以不要使你的主悲哀。吉耐達,上帝的僕人,我現在施聖餐與你……」就這樣,我用了聖餐。退回來的時候,我覺得心裡熱呼呼的,可能是因為葡萄酒。我跪了下去,淚水嘩嘩地流了出來。是因為聖餐裡的葡萄酒呢,還是我的靈魂在裡面翻騰起來,我不知道。我跪在那兒,哭得昏天黑地,那老太太圍著我轉來轉去,她不碰我,卻說道:「看她的祈禱是多麼虔誠埃」我抬起頭,看到上方正是聖母子像。聖母看著我,好像在憐憫我。我就對她說:「為什麼您兒子不賜給我一份像樣的生活呢?您應該告訴他……」禮拜做完了,人們都離開教堂。我也出來了。我坐在院子裡的小凳子上,擦著我那愚蠢的眼淚。這時,剛才那位老太太在我身旁坐下。「我一直都在看著你呢,孩子,我看得出你生活得很不如意。能告訴我嗎,也許我能幫助你。」
她那和善的話語打動了我的心,我就把一切都對她講了。
然後老太太說:「我是個孤老婆子,在路加那兒住,我有自己的房子。你明天到我那裡去吧。我幫你把戶口上在我那兒,然後再看看能不能給你找份工作。為什麼要讓一個基督徒的靈魂白白消失在克魯克運河裡呢。我今天去我妹妹那兒住,明天一早兒就回,你可以來我家吃晚飯。給你,這是我的地址。」
老太太把地址給了我,我們就分手了。
別嫌這故事太囉嗦,姑娘們,可樂的地方就要到了。
我和老太太分手後,我想直接去路加。去那兒的車站呆一夜也比在這兒讓那群髒豬纏著我強得多。我到麵包鋪買了個法國麵包,到乳品店買了瓶酸奶,又到副食店買了四兩香腸,然後就去了火車站。我上了車,把東西放在小桌子,就吃了起來。車上沒幾個人。沒人在我旁邊坐,我看起來有點那樣。還沒出列寧格勒,火車到了第一站停下。這時上來了個留著鬍子的傢伙,在我身旁坐下。
「對不起,這裡沒人坐吧?」
「你坐吧……」
我飛快地溜了他一眼,立刻看出他和我一樣,也是從那裡放出來的。他的外套像個口袋似的搭在身上,臉象粉筆那麼白,短短的頭髮茬子在帽子底下豎著。
「我看你也剛從那邊放出來?」
他笑了。「十分正確,我剛剛從監獄釋放。」
哼,「監獄」。我想,他肯定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聽他說話不像個囚犯,倒像個學究。我把麵包和香腸推過去,自己喝著酸奶。
「給你,吃點兒吧。」
「噢,不用了,謝謝你。我不餓。」
「嫌不好吃?來吧,吃。看你瘦得皮包骨頭,跟小鬼兒似的。你要是真不餓的話,就算陪我吃還不行嗎?」
「好吧,我就陪你吃。」
他掰下一塊麵包,又夾上一小點香腸,很文雅地吃了起來。
「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他問。
「昨天。」
「你在哪兒住呢?」
「沒地方祝」
「這是什麼意思?你現在去哪兒呢?」
今天是怎麼了。我上午跟人交待了一遍,現在還得重說一遍。我都跟他講了,毫無保留。但這次我沒哭,在男人面前我挺得祝只是講到教堂那一節時流了兩滴眼淚。我看見他的眼睛也有些發潮了。我講完以後他說:「你不能在火車站過夜,你帶著監獄的證明,這很危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到我那裡住一夜。有點窄巴,就一間小屋,但還有間合用浴室。你可以洗個澡,休息一會兒,早晨起來就可以高高興興地去找那老太太了。」
我當然高興能有這麼好的事兒。不是因為我又想跟男人弔膀子了,我是實在害怕再被民兵抓起來。
我們到了路加,他把我領到他的住處。屋子是很小,像個鴿子籠。靠一面牆放的都是書架,書一直摞到屋頂;靠另一面牆放著一張長沙發和桌子,再沒別的東西了。他的衣服都掛在牆角的釘子上。他讓我在沙發上坐下,隨後就去浴室放水,又沏了茶。
嘿,姑娘們,我從牢裡出來後,可算洗了個痛快澡,好像又獲得了新生。我把衣服也都洗了。然後我們倆一起坐在那兒喝著茶,談著心。真有意思:我是個大字不識的流浪女,他可是個有頭腦的人,就為他受過的教育才坐的牢,也就是說,是為了真理才吃這些苦。一次關了他3年,後來又關了8年,最後那兩年還罰他在毒日頭底下曝曬——因為他從不巴結那些頭頭什麼的。我也把自己的身世全都講給他聽,從小時講起,比做懺悔還詳細。我們聽了對方的遭遇,都很感動,真是同命相憐。不知不覺到了深夜。我還從來沒跟男人這樣真誠地談過呢,我們連伏特加都沒喝,就喝茶……該睡覺了,他在牆角和衣躺在地板上,身上只蓋了件大衣,卻硬讓我睡在他的沙發上,還給我鋪了一條乾淨的床單。躺下後我們還接著聊,我都記不起當時我們盡聊了些什麼了。反正都挺難過的,都是關於生活。我卻覺得歡喜的眼淚在心中流淌,都快湧出來了。後來我對他說:「你幹嗎非得睡在地上?
就算你滿肚子墨水兒,可在我眼裡,你還是個勞改犯。別來那些客套了,快過來吧。要不我該生氣了。」
他還是過來了,我摟住他,為我們倆的命運傷起心來,就像個孩子一樣鳴鳴地哭了。我不記得當時我們幹了些什麼,只感到和他在一起真好,姑娘們,就好像在他以前我從來沒跟任何男人好過。我記得他的眼睛也濕乎乎的,可見哭的不光是我一個人。挺逗,是吧?你們還不覺得逗?好,接著聽,下面才是最有意思的呢。
我們早晨起床後,他突然對我說:「吉娜,請你原諒我,昨天我就該對你說。可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就現在說吧。我想讓你做我的妻子。」
「你瘋了?想想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
可他摀住我的嘴,親著我的雙眼。
「你自己並不清楚你是誰。我比你清楚得多,正因為如此,我才請你做我的妻子。」
我根本聽不懂他的推理。我想他肯定是瘋了。這一切好像不太正常……他該上班去了,就跟我說:「吉娜,今天給咱們做頓晚餐好不好?這兒有點錢,旁邊那幢樓裡有商店。這是我房間的鑰匙,這是這個單元的鑰匙。我一會兒就告訴鄰居說我妻子來了,你要隨便一點,我5點鐘回來。」
他說完之後就上班去了。我呢,呆坐了一會兒,然後到合用廚房去見鄰居。還不錯,鄰居對我挺好,告訴我廚房裡哪張桌子是他的,又指給我商店在哪兒,市場在哪兒。我兩處都去了,回來就挽上袖子做飯,飯菜都燜上以後,我把地擦了,又把他的髒衣服找出來洗了。然後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坐下來等他下班。等著等著,我忽然覺得我應該離開這兒。他是個好人,我不能攪亂他的生活。我抓起自己的包,把他的鑰匙扔在桌上出了門。我剛關上門就想起來那張寫著老太太家地址的字條還放在桌子上,我昨天給他看時放在那兒的。我按了半天鈴,想找鄰居開開門,可她大概是出門了。沒辦法,我只好走到火車站,當天晚上就離開路加,去沃洛格達投奔一位在建築工地勞動的老鄉。這就是我說的那個逗死人的故事。
「唉……我真要『笑』死了……」奧爾佳搖著頭歎道。
「這故事如果不是你胡編出來的,那你可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大傻瓜。你怎麼能離開一個那樣的人呢。他回來後該怎麼想呢?」
「他怎麼想?我把飯做好了,都放在廚房裡,有炸肉排,有香噴噴的湯。剩的錢我都擺在桌子上,他一眼就能看到。他不會把我當壞人的。」
「吉娜,他是不是叫伊格爾-米克哈依洛維奇?」佳麗娜問道。
「是呀。你怎麼知道的?我沒提他的名字呀。」
「因為我很瞭解這個人。你要是不提勞改營我也許還不敢肯定。你一提這個,我馬上就知道你說的是誰了。你離開他,現在不後悔嗎?」
「後悔什麼?我現在有了兒子,差不多是個家庭了。」
「等會兒。阿爾賓娜說著從床上跳了起來。「你開始時說是9個月以前。那你兒子就是那天晚上有的,是嗎?」
「是又怎麼樣?」
「唉,你這個大傻瓜。」
佳麗娜目不轉睛地盯著吉娜。
「我說,吉娜,伊格爾現在還一個過呢。」
吉娜忽地從床上跳下來,抓起睡袍和紙煙。「去你們的,姑娘們。我想把那些瘋瘋癲癲的人講給你們聽聽,讓大家開開心就完了,可你們卻……好了,我該去抽根煙了。去他媽的故事吧。」
說著,吉娜來到走廊裡,還滿不在乎地高聲唱道:「列寧格勒監獄是條爬爛了的樓梯。
我被抓了進來,
是犯了條例一四七。」
在這歌聲中,結束了《女人十日談》的第三天——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