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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文 / 西德尼·謝爾頓

    特蕾西後來認定,是那張手寫的請柬改變了她的生活。

    從傑弗-史蒂文斯手裡拿到錢後,特蕾西離開薩瓦伊飯店,搬進了花園街四十七號。這是一家有部分房間供居住用的飯店,地方幽靜,房間漂亮寬敞,服務極佳。

    她抵達倫敦的第二天,大廳侍者將一張請柬送到她的房間。請柬上是一手娟秀的銅版手寫字:「一位中間朋友建議說,我們兩人若能相識,對雙方都有裨益。敬請下午四時光臨裡茲一道用茶。請原諒我不能免俗,我將在衣服上戴一朵紅色石竹花。」落款的名字是「岡瑟-哈脫格」。

    特蕾西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忘掉這張帖子,但她的好奇心終於佔了上風。四時十五分,他佇立在裡茲飯店豪華的餐廳入口處,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約莫六十來歲,她猜想,模樣有點可笑,有一張清和充滿智慧的臉。他的皮膚光滑而清晰,已近乎透明。他穿一身做工極考究的灰色西裝,上衣翻領處佩著一朵紅色石竹花。

    特蕾西走到他的桌前,他立起身,微微一躬。「謝謝您肯賞光赴約。」

    他以老式的慇勤方法請特蕾西入座,使她感到既特別又意外。他似乎屬於另一個世界,特蕾西實在是難以琢磨他對她在打什麼主意。

    「我來,是出於好奇。」特蕾西率直地說,「您能肯定,沒有把我和另一個叫特蕾西-惠特裡的人搞混嗎?」

    岡瑟-哈脫格莞爾一笑。「我聽說,只有一個特蕾西-惠特裡。」

    「您具體都聽說了些什麼?」

    「我們一邊飲茶一邊談,怎樣?」

    飲茶不只是茶水,還有夾餡三明治——餡是碎雞蛋、鮭魚肉、黃瓜、水芥和雞肉、奶油果醬烤餅,以及新出籠的餡餅。他們邊吃邊說。

    「您的請帖上提到一位中間朋友。」特蕾西先開口問。

    「康拉德-摩根。我偶爾和他做些生意。」

    我也曾與他做過一次生意,特蕾西忿忿地想。他竟然想誆騙我。

    「他對您極為崇拜。」岡瑟-哈脫格繼續說。

    特蕾西倍加審視地盯住她的東道主。他的舉止和風采給人一種家底殷實的貴族味道。他為何要與我結識?特蕾西暗自沉吟。她希望他把這一話題說下去,但他卻不再提康拉德-摩根,也不透露他與特蕾西可能會得到什麼樣的裨益。

    特蕾西感到這次會面既愉快又眩惑。岡瑟向他談起了他的歷史背景。「我出生在慕尼黑,父親是一個銀行家,很有錢。我從小有些嬌慣,美麗的繪畫和古玩是我的小天地。我母親是猶太人,希特勒當權後,我父親不願遺棄她,因此財產被搶得精光。父母都在轟炸中去世了。朋友設法幫我逃離出德國,流亡到瑞典。戰爭結束後,我已不想重返故鄉,因此來到倫敦定居,在蒙特街開了一片古玩店。我希望有一天您能賞光蒞臨。」

    原來如此,特蕾西惶惑地想,他想向我推銷商品。

    然而,她的猜測是錯誤的。

    岡瑟-哈脫格在付飯費時漫不經心地說:「我在漢普郡有一座小鄉間別墅,這個週末,我邀請了幾個朋友到那裡聚一聚,您若能參加,我將十分高興。」

    特蕾西不免躊躇,這個人完全是陌生的,她直到此刻也弄不清他要她做什麼。但,她轉念又想,此舉對她並不會有什麼損失。

    ※※※

    週末過得很愉快。岡瑟-哈脫格的「小鄉間別墅」是一座美麗的絲七世紀莊園,佔地三十英畝。岡瑟是個鰥夫,除傭人外,他孑身度日。他引領特蕾西觀看這座莊園。莊園裡有一個馬房。飼養著六七匹馬,還有一個餵養豬和雞的庭院。

    「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會挨餓了。」他聲音低沉地說,「現在,我請你看看我真正的嗜好。」

    他引特蕾西來到一個籠子前,裡面都是鴿子。「這些都是信鴿,」岡瑟流露出驕傲,「瞧這些美麗的小傢伙。看到那邊那只藍灰色的了嗎?它叫瑪戈。」他抓住它,高高舉起,「你是個厲害的女孩子,是不是?它欺侮其他鴿子,可它卻是最聰敏的。」他溫柔地撫摸了一下鴿子頭上的羽毛,輕輕將它放下。

    鴿子的顏色五色斑斕。有藍色的,銀白色的和帶花格圖案的藍灰色的。

    「沒有白色的?」特蕾西說。

    「信鴿沒有白色的,」岡瑟解釋說,「因為白色羽毛脫落的快,而鴿子返家時,要以平均每小時四十英里的速度飛行。」

    岡瑟用一種加入維它命的特殊食物喂鴿子,特蕾西佇立一旁觀看。

    「它們是一種非凡的鳥類,」岡瑟說,「你知道嗎?它們可以從五百多英里以外的地方飛回家中。」

    「真有趣。」

    客人們也同樣有趣:一位內閣部長和他的妻子;一個伯爵;一位將軍和他的女友;還有一位漂亮和藹、來自印度的年青女邦主。「請管我叫V.J。」她說,幾乎不帶鄉土口音。她身披深紅色的莎麗服,紅色裡交織著金絲絨,頸上佩戴的美麗珠寶特蕾西從來沒見過。

    「我把大部分珠寶都鎖在保管庫裡,」V.J.解釋說,「近來搶劫成風。」

    ※※※

    星期天的下午,特蕾西將要返回倫敦城之前,岡瑟帶她來到他的書房。他們在一套茶具兩邊相對而坐,特蕾西在望薄似晶片的杯子裡倒茶時說:「我不知道您為什麼邀請我到這裡來,岡瑟,但無論是什麼理由,我卻過得很舒心。」

    「我很高興,特蕾西。」停頓片刻,他又說,「我一直在觀察你。」

    「哦?」

    「你對將來有何打算?」

    她遲疑片刻,說:「沒有,我還沒有決定將來做什麼。」

    「我想我們能很好地在一起工作。」

    「您是說在您的古玩店?」

    他縱聲大笑。「不,親愛的,豈能讓你屈才去做那種事。我知道你是怎樣從康拉德-摩根的手中逃脫的,你幹得漂亮極啦。」

    「岡瑟……那些都已成為過去。」

    「但擺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你說你沒有打算,你必須要考慮你的未來。無論你有多少錢,總有一天會花光的。我建議咱們合作,我出入於世界各國的上層社會,我參加慈善舞會,參加狩獵遊艇俱樂部,我對富人階層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看不出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可以把你介紹進這個金色社交圈子裡。這的確是金色的,特蕾西。我將為你提供有關價值連城的首飾和繪畫的情報,並告訴你如何安全獲得它們的辦法。然後我再私下將它們脫手。這樣一來,你將與那些靠剝削他人而致富的人平分秋色。我們之間再平分所得的一切財富,你看如何?」

    「我不同意。」

    他深思地凝視她。「好吧。如果你改變了主意,儘管告訴我。」

    「我不會改變主意,岡瑟。」

    近黃昏時,特蕾西返回倫敦。

    ※※※

    特蕾西崇拜倫敦,她出入這裡的名家飯店,還曾光顧一家專門經營真正美國漢堡包和熱辣椒的餐館。她去國家戲院和皇家歌劇院看戲,參加拍賣場上的拍賣,到一流書店瀏覽書籍。一次週末,她雇了一輛車和司機來到漢普郡,住進位於新弗瑞斯特附近的一家飯店,觀看壯麗的落日和享受那裡周到的服務,度過了另她難以忘懷的美好時光。

    但所有這些享受都是昂貴的。無論你有多少錢,總有一天會花光的。岡瑟-哈脫格說的不錯,她的錢不可能維持長久。特蕾西意識到,她必須為了將來而未雨綢繆。

    ※※※

    幾次週末,岡瑟都邀請特蕾西來到他的鄉間別墅。每一次,她都感到十分遐意,對岡瑟的陪伴也感到愉快。

    一個星期天晚上,在餐桌上,一名議員轉向特蕾西說:「我從沒見過真正的德克薩斯州人,惠特裡小姐,他們是什麼樣?」

    於是,特蕾西惡作劇地模仿起德克薩斯州暴發戶貴婦人的神態,惹得在座的哄堂大笑。

    飯後,當特蕾西與岡瑟獨處一隅時,岡瑟問:「您想不想通過你的模仿賺些錢?」

    「我不是演員,岡瑟。」

    「你低估了自己。倫敦有家珠寶商店,商號是帕克帕克,常以『坑害』顧客——請允許你們美國人的說法——引以為榮。我從你身上得到啟發,打算讓他們為欺詐付出些代價。」他對特蕾西講了他的想法。

    「不行!」特蕾西說。然而她越是思索這件事,越覺得入迷。她再度記起在長島智斗警察的緊張場面,還有鮑裡斯-邁爾尼科夫、皮爾特-尼古拉斯庫和傑弗-史蒂文斯。那些都是給人以快感,不可名狀的經歷。但那仍是屬於過去的一部分。

    「不行,岡瑟。」她重申,但這一次,她聲音中的肯定語氣減弱了。

    ※※※

    倫敦的十月異常溫暖,英國人和旅遊者都盡情享受那明媚的陽光。午時,交通十分擁擠,特拉法加廣場,皮卡迪利廣場以以查令交叉大道一帶時有阻塞發生。一輛白色戴姆勒牌轎車離開牛津街,駛入紐邦德街,在往來車輛中穿行。轎車駛過幾家大公司和蘇格蘭皇家銀行大樓,又往前開了一會兒,便慢慢在一家珠寶商號前停住。商號的側門上掛著一個不太惹眼,但卻很精緻的牌子:帕克帕克。身穿制服的司機從車中鑽出,急忙打開車後門。一個年青的女人跳出車來,她披著金色長髮,施著濃妝,穿一件緊身意大利織線裙,外面罩著黑色貂皮大衣。她的裝束與時令極不相宜。

    「門在哪兒,小伙子?」女人問,她聲音響亮,帶著刺耳的德克薩斯口音。

    司機指了指入口處。「在那兒,夫人。」

    「OKAY,親愛的,別走遠了,時間不會很長。」

    「我得繞到樓的那一邊,夫人,這裡不讓停車。」

    她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說:「隨你怎麼辦,俊小伙。」

    俊小伙!司機瑟縮了一下。這是對他降低身份,對開出租轎車者的懲罰。他討厭所有美國人,尤其是德克薩斯州人,都是些野蠻人,有錢的野蠻人。假如他知道他拉的客人壓根兒就沒去過德克薩斯州,他一定會驚訝不已。

    特蕾西對著櫥窗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粗俗地笑了笑,仰首朝大門走去。一名穿制服大侍者為她拉開門。

    「您好,夫人。」

    「你好,俊小伙。除了首飾珠寶,你們這個賭場還賣什麼?」她為自己的表演暗自發笑。

    侍者臉色一白,特蕾西卻早已一陣風捲門而入,身後留下一股濃烈的香水氣味。

    身穿晨禮服的店員阿瑟-吉爾頓迎上前來。「您買什麼,夫人?」

    「可能買,可能不買,老頭P.J.讓我為自己買一件生日禮物,所以我就到這兒來了,你們有什麼?」

    「夫人對什麼感興趣?」

    「嘿,夥計,你們英國佬幹活的效率不低嗎,嗯?」她沙啞地笑著,拍了一下店員的肩頭。店員強裝鎮靜。「也許綠寶石之類的貨。老頭P.J.高興為我買綠寶石。」

    「請到這邊來……」

    吉爾頓領她來到一隻玻璃櫃前,裡面陳放著幾盤綠寶石。

    金髮女郎輕蔑地向櫃中一瞥:「這些是孩子,媽媽和爸爸在哪兒?」

    吉爾頓態度矜持地說:「這些寶石的最高價格是三萬美元。」

    「啊哈,那不過是我給理髮師的小費錢。」女人嘲笑說,「老P.J.看到我帶回去這麼個小卵石,一定會氣炸的。」

    吉爾頓的眼前浮現出P.J.的形象:渾身脂肪,大腹便便,咋咋唬唬,像這個女人一樣令人討厭。他們倒是相配的一對兒。錢為什麼都跑到這種人的腰包裡?他心中自問。

    「夫人想出什麼樣的價格?」

    「是不是可以先看看價值六個數字左右的貨?」

    吉爾頓茫然若失。「六個數字?」

    「見鬼,我知道你們講標準英語。六個數字,十萬美元。」

    他語塞。「哦,我看,請您最好還是找我們經理直接面洽。」

    經理叫格裡戈裡-霍爾斯頓。他規定,凡有大宗買賣,一律由他本人處理。帕克帕克的職員不領取銷售佣金,所以這一規定並不影響他們的收入。吉爾頓遇到這樣一位可憎的客人,正巴不得將她打發給霍爾斯頓去對付。他掀了一下櫃檯下方的電鈕。片刻,從後面大廳中走出一位瘦高、蒼白的人。他的視線立即抓住了那位穿著花哨的金髮女郎,心中不禁暗自祈禱,但願在她離開之前,店裡的常客不要光顧。

    吉爾頓說:「霍爾斯頓先生,這位夫人是……」他看著女人。

    「本尼克,寶貝。瑪麗-羅-本尼克。老P.J.本尼克的妻子。我敢打賭,您一定聽說過P.J.本尼克。」

    「當然。」霍爾斯頓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算是向她投去一個笑臉。

    「本尼剋夫人想買一顆綠寶石,霍爾斯頓先生。」

    霍爾斯頓指了指盤中的寶石。「我們這裡有一些上乘的祖母綠——」

    「她想要價值約十萬美元的寶石。」

    聽到這話,霍爾斯頓臉上的假笑真實起來。一天伊始就這麼走運。

    「您瞧,今兒是我生日,老P.J.讓我為自己買點兒漂亮貨。」

    「既然如此,」霍爾斯頓說,「請跟我來。」

    「你這個滑頭,腦子裡打的什麼算盤?」金髮女郎傻笑說。

    霍爾斯頓和吉爾頓尷尬地交換了一下眼色。該死的美國佬!

    霍爾斯頓領著美國女人來到一扇上鎖的門前,他用鑰匙打開門,他們走入一間燈火輝煌、面積不大的房間。霍爾斯頓隨即又謹慎地把門反鎖上。

    「這裡的珠寶是專供尊貴客人挑選的。」他說。

    房間中央立著一隻櫃子,裡面擺著鑽石、紅寶石和綠寶石,色彩紛呈,交映生輝。

    「啊,這倒像那麼回事,老P.J.到這兒來一定會發瘋。」

    「夫人喜歡些什麼?」

    「哦,我得先看一眼。」她走到一隻玻璃櫃前,裡面陳列著綠寶石,「我要看看那堆東西。」

    霍爾斯頓又從兜裡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玻璃櫃,拖出一盤綠寶石,放到桌面上。盤中共有十枚綠寶石,陳放在金絲絨布上。霍爾斯頓看著美國女人從中挑出了一顆最大的。

    「就按老P.J.說的那樣:在這顆綠寶石上刻上我的名字。」

    「夫人很有眼力。這是一顆草綠色哥倫比亞寶石,重十克拉,毫無瑕疵,而且——」

    「綠寶石從來就沒有瑕疵。」

    霍爾頓驀然一驚。「夫人說得對,自然是這樣,我的意思是——」這時,他才注意到,這位女人的雙眸就像她手中的寶石一樣瀅瀅碧綠。她正轉動著寶石,仔細審視它的各個刻面。

    「我們還有一些珠寶,如果——」

    「不用費事了,寶貝兒,我就要這個。」

    不到三分鐘,挑選就完成了。

    「好極啦,」霍爾斯頓說。然後,他又婉轉地說:「如果付現錢的話,一共是十萬美元。夫人想如何付款?」

    「不用擔心,豪(霍)爾斯頓,俊小伙。我在倫敦一家銀行有個人帳戶。我可以開張個人支票,然後再讓P.J.把錢付給我。」

    「太好啦。我吩咐人把寶石擦乾淨,送交到您的飯店。」

    寶石並不需要擦拭,但霍爾斯頓在這個女人的支票兌現之前並不想把它脫手。他所認識的許多珠寶商都曾上過狡詐的騙子的當。霍爾斯頓迄今還不曾被人騙過一英鎊,他為此而感到得意。

    「綠寶石送到什麼地方?」

    「我們在多徹租了一套房間。」

    霍爾斯頓在本上記下:「多徹斯特飯店。」

    「我叫它石油飯店,」她笑著說,「許多人都不喜歡它,因為那兒住滿了阿拉伯人,不過老P.J.和他們有不少買賣。『石油是個王國』。他常說。P.J.可是個精明的傢伙。」

    「他一定是的。」霍爾斯頓應酬著。

    他看著女人撕下一張支票,在上面填寫數字。這是一張巴克雷斯銀行的支票。妙極了,他正好在那裡有個朋友,可以驗證本尼克帳戶的真偽。

    他接過支票,說:「明天一早,我將親自派人把珠寶送到您的飯店。」

    「老P.J.一定喜歡它。」她滿面春風地說。

    「是的,他一定會的。」他禮貌地附和。

    他送她到大門口。

    「豪(霍)爾斯頓——」

    他正待要糾正她,卻又沒說出口。多此一舉,他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感謝上帝!「哦,夫人?」

    「哪天下午到我們那兒去一起喝杯茶?你會喜歡老P.J.的。」

    「這是當然。不過,抱歉得很,我下午要工作。」

    「真糟糕。」

    霍爾斯頓目送她走到路邊,一輛白色戴姆勒緩緩駛到她身前。司機跳下車,為她打開後門。金髮女郎轉過身子,向霍爾斯頓翹了翹姆指,然後驅車而去。

    霍爾斯頓一返回辦公室,便給他在巴克雷斯銀行的朋友要通電話:「彼得,親愛的,我這兒有張支票,款項是十萬美元,戶主是瑪麗-羅-本尼剋夫人。你給查查。」

    「等等,老兄。」

    霍爾斯頓等待著。他希望支票是可靠的,因為近來生意不太景氣。擁有這家珠寶店的帕克兄弟十分煩惱,不斷提出抱怨,彷彿生意蕭條的責任全在他身上。當然贏利額並不像預想的那樣糟糕,帕克帕克珠寶店還設有一個專門擦拭珠寶的部門,常常客人送來的珠寶再一次回到手中時,質量卻變得低劣了。不少人曾提出抱怨,但卻拿不出確鑿的證據。

    彼得再度回到電話機旁。「沒問題,霍爾斯頓。帳頭的樹木足夠支付支票的款項。」

    霍爾斯頓寬心地鬆了一口氣。「謝謝,彼得。」

    「不客氣。」

    「下周請吃飯——我請客。」

    ※※※

    第二天上午霍爾斯頓兌換了支票,隨即,哥倫比亞綠寶石被送到了下榻在多徹斯特飯店的P.J.本尼剋夫人手中。

    當天下午,在打烊之前,霍爾斯頓的秘書對他說:「霍爾頓先生,一位本尼剋夫人要見您。」

    他的心一沉。她一定是來退還寶石的。倘若如此,他沒有辦法拒絕她。這些該死的女人,該死的美國人,該死的德克薩斯州人!霍爾斯頓強裝笑臉,迎了出去。

    「下午好,本尼剋夫人。是不是您的丈夫不喜歡這顆寶石?」

    「你估計錯了,寶貝兒,老P.J.看到它時,高興得快瘋了。」

    霍爾斯頓喜不自禁。「是嗎?」

    「不瞞你說,他喜歡得不得了,讓我再來買一顆,以便配成一副耳墜。所以我還要一顆與它相似的。」

    霍爾斯頓眉頭微微一蹙。「本尼剋夫人,這恐怕有點困難。」

    「什麼困難,寶貝兒?」

    「您買走的那顆非常罕見,沒有第二顆與它相似。我們還有一顆風格不同的漂亮——」

    「我不想要其它種類的寶石,就要我買的那種。」

    「坦率地說,本尼剋夫人,十克拉哥倫比亞無瑕疵,」——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基本無瑕疵的綠寶石不可多見。」

    「別囉嗦了,俊小伙,肯定還會有的。」

    「不瞞您說,我幾乎很少見到那樣高質量的綠寶石,即使按照其形狀和顏色進行精確的仿造也是不可能的。」

    「我們德克薩斯人有句話,不可能的事只是拖延一些時間罷了。星期六是我的生日,P.J.要我戴上這副耳墜。P.J.想得到的東西,一定要弄到手。」

    「我恐怕勉為其難——」

    「我付了多少錢買那顆寶石——十萬張票子?我瞭解老P.J.,他一定願意出二十萬或三十萬美元買第二顆。」

    霍爾斯頓的腦筋在快速轉動,一定要設法搞到一顆寶石,倘若老P.J.本尼克願意出二十萬美元購買,這可意味著一筆可觀的錢財。實際上,霍爾斯頓想,我可以設個圈套,獨吞這筆利潤。

    於是,他大聲說:「我願意為您詢問一下,本尼剋夫人。不過我敢肯定,倫敦沒有第二家珠寶商擁有相同的綠寶石。但拍賣財產的事卻接連不斷,我可以登份廣告,看看結果如何。」

    「這個週末你一定要搞到,」金髮女郎對他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不定老P.J.會出三十五萬元的價來買它呢。」

    說罷,本尼剋夫人一陣風捲了出去,貂皮大衣在她身後飄拂。

    ※※※

    格裡戈裡-霍爾斯頓坐在他的辦公室裡,做著黃梁美夢。命運將一個人推到他的手裡,這個人如此癡迷於那位輕佻的金髮女郎,以至願意出三十五萬美元的價錢來購買價值僅十萬美元的綠寶石。這宗買賣的淨利就是二十五萬美元。霍爾斯頓感到沒有必要把這些細節告訴帕克兄弟,屆時在記帳簿上只將第二顆綠寶石的售價標上十萬美元就可了事,多餘額自然流入他的私囊。這二十五萬美元足以使他在未來的生涯中青雲直上。

    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要尋覓一顆與他售給P.J.夫人相似的孿生綠寶石。

    霍爾斯頓在尋找寶石的過程中所遇到的困難比他預料的大得多。他通過電話與倫敦許多珠寶商聯繫,但他們的存貨中都沒有他所要索取的那種綠寶石。他在《倫敦時報》和《財經時報》上登廣告,詢問克裡斯蒂、素斯比和其他十來家私人財產拍賣代理商。幾天之內,低檔、中檔和高檔綠寶石如潮水般湧到他的眼前,但無一顆與他所要尋覓的相類似。

    星期三,本尼剋夫人打來電話。「老P.J.等得不耐煩了,」她警告說,「你找到了沒有?」

    星期五,她再度打來電話。「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她提醒霍爾斯頓。

    「我知道,本尼剋夫人。如果您再寬容我幾天,我就能——」

    「嗨,不必操心了,俊小伙。如果明天早上還搞不到綠寶石,我就把我買的那顆退回去。老P.J.——願上帝賜福於他——準備為我買一幢好大的鄉間房子。聽說過薩塞克斯這個地方嗎?」

    霍爾斯頓急出一身冷汗。「本尼剋夫人,」他呻吟說,「您不會喜歡薩塞克斯的,居住在鄉村房子裡會使您厭煩。這些房子大多條件簡陋,沒有取暖設備,沒有——」

    「不瞞你說,」她打斷他,「與房子相比,我還是喜歡耳墜。老P.J.甚至說他寧肯付四十萬美元買第二顆寶石。你想像不出老P.J.有多麼固執。」

    四十萬!霍爾斯頓似乎已感到那筆錢在他手指間簌簌滑動。「相信我,我正在想盡一切辦法,」他祈求說,「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說了沒用,寶貝,」她說,「老P.J.說了才算。」

    電話掛斷了。

    霍爾斯頓呆坐在椅子上,詛咒命運。他到哪兒去尋覓一顆相同的十克拉綠寶石呢?他極度苦惱,陷入深思,桌上的內部電話響了第三遍他才聽到。他按下電鈕,大嚷道:「什麼事?」

    「一位瑪瑞薩夫人打來電話,霍爾斯頓先生關於我們登廣告尋訪綠寶石的事。」

    又是一位!這一天早晨,他已經接了至少十次電話,統統是浪費時間。他拿起話筒,語氣粗魯地說:「喂?」

    話筒裡傳來一位帶意大利口音的柔軟的女性聲音:「早上好,先生。我在廣告上看到,您大概希望購買一顆綠寶石,是不是?」

    「如果是我要的那種,不錯。」他頗不耐煩地說。

    「我家裡有一顆綠寶石,已經收藏多年,賣掉它我感到很遺憾,不過,我現在的境況迫使我不得不這樣做。」

    這類話他早已聽膩了。我必須再一次詢問克裡斯蒂,霍爾斯頓想,或者索斯比,天知道關鍵時刻他們會收到什麼個人財產,也許——

    「先生?您要的是重十克拉的綠寶石,是不是?」

    「對。」

    「我有一顆十克拉的綠色——哥倫比亞。」

    霍爾斯頓剛要答話,發現自己的喉有噎住。「您——請您再說一遍。」

    「哦,我有一顆重十克拉的草綠色哥倫比亞寶石,不知您是否感興趣?」

    「也許,」他審慎地說,「您是否可以來一趟,讓我過一下目?」

    「恐怕不行,我現在忙得脫不開身。我們預備為我丈夫舉行一次聚會,正在大使館裡進行籌備。也許下星期我可以——」

    不行!下星期就太遲了。「我能去府上嗎?」他竭力掩飾聲音中的焦急,「我現在就可以動身。」

    「哦,恐怕不行,我現在要去商店。」

    「您住在哪兒,夫人?」

    「薩瓦裡飯店。」

    「我十五分鐘就能趕到,十分鐘。」他的聲音焦灼急迫。

    「也好。您的名字是——」

    「霍爾斯頓。格裡戈裡-霍爾斯頓。」

    「我的房間是——二十六號。」

    ※※※

    出租車彷彿行駛了一個世紀。霍爾斯頓的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假如這顆綠寶石真的與另一顆相似,他將成為夢裡也想像不出的富豪。四十萬美元!從中可以賺三十萬。有了這些錢,他便可以在裡維愛拉買一幢房子,也許還可以買一隻遊艇。有了別墅和自己的遊艇,他就可以勾引無數漂亮的年輕女人……

    霍爾斯頓是位無神論者,但當進入薩瓦裡飯店的過廳,朝二十六號房間走去時,他卻開始祈禱:願這顆寶石與另一顆相似,願它能博取老P.J.本尼克的歡心。

    他在二十六號房間前停住腳步,呼吸緩慢而深沉,盡力控制住心跳。他敲了敲門,沒人應答。

    哦,上帝,霍爾斯頓心想,她走了,她沒在等我。她出去買東西去了,而且——

    門打開了,霍爾斯頓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位尊貴的夫人。她看去五十來歲,眼眸黑黝,臉上有皺褶,黑髮的邊緣已染上銀霜。

    她說話時,聲音柔軟,仍帶著那熟悉而優美的意大利口音。「您是?」

    「我——我是格裡戈裡-霍爾斯頓,您曾打——打電話給我。他因緊張而口吃。

    「啊,對。我是瑪瑞薩夫人。請進,先生。」

    「謝謝。」

    他走進房間,兩條腿緊緊併攏佇立著,以便不使它們顫慄。他險些脫口而出:「綠寶石在哪兒?」但他控制住自己。他知道他不能表露出急迫的心情。倘若寶石合他的意,他還可以討價還價。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專家,而她只是外行而已。

    「請坐。」夫人說。

    他坐下來。

    「唔,我的英文講不好。」

    「不,不,很不錯,不錯。」

    「您喝茶還是咖啡?」

    「我什麼都不要,夫人,謝謝。」

    他感到自己的胃有些痙攣。現在就提綠寶石的話題是不是為時尚早?然而,他不能再等待了,哪怕是一秒鐘。「綠寶石——」

    「哦,這顆綠寶石是我祖母送給我的,我準備等我女兒二十五歲時,將它傳給她。可是,我丈夫要在米蘭開辦新的生意,而且我——」

    霍爾斯頓心不在焉,他對坐在他面前的這位陌生人所講述的枯燥的家庭瑣事毫無興趣。他急於想看到那顆綠寶石。這種拖延實在令他不能容忍。

    「而且我認為幫助我丈夫興辦生意很重要。」她苦笑了一下,「也許我在做蠢事——」

    「不,不,」霍爾斯頓急切地說,「完全不是著樣,夫人,支持丈夫本來就是妻子的責任。綠寶石在哪兒?」

    「在這裡。」夫人說。

    她把手伸進衣袋,掏出一顆用薄絹包裹的寶石,放到霍爾斯頓面前。他凝眸細看,不禁喜出望外。他眼前的是一顆他所見到過的最精巧的十克拉草綠色哥倫比亞綠寶石。它在形狀、色澤、體積上與他賣給本尼剋夫人的那一顆如此相似,以至幾乎看不出任何差異。肯定是有差異的,霍爾斯頓內心說,但只有鑒賞家方能洞察得出。他的雙手開始發顫,但他卻佯裝漠然。

    他轉動寶石,讓陽光反射到它的各個美麗的刻面。「這顆寶石蠻漂亮的。」他輕描淡寫地說。

    「美極啦。多少年來,我一直珍惜它,我真不想將它賣掉。」

    「不過您做得對,」霍爾斯頓撫慰她說,「一旦您的丈夫在生意上獲得成功,您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收集這類寶石。」

    「我也是這麼想的,您很通情達理。」

    「我要為朋友幫個忙,夫人。我們的店裡有比這更高級的珠寶,但這位朋友的妻子買了一顆與此相同的綠寶石,他想再買一顆配成對兒。我想他大概肯出六萬美元購買這顆綠寶石。」

    夫人悲慼地說:「我的祖母要知道我將這顆寶石只賣了六萬美元,她在墳墓中的靈魂一定會來糾纏我。」

    霍爾斯頓噘了噘嘴,他有資本把價碼再放高些。他笑笑,說:「我可以告訴您……我將設法勸我的朋友出十萬美元,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他渴望得到這塊寶石的心情太迫切了。」

    「這還差不多。」夫人說。

    霍爾斯頓的心因喜悅而膨脹開來。「好極啦!我隨身帶了支票簿,可以馬上為您開張支票——」

    「不,別急……恐怕這還解決不了我的問題。」一抹沮喪的神情浮上夫人的臉龐。

    霍爾斯頓盯視她:「您的問題?」

    「您瞧,我剛剛說過,我丈夫要興辦新生意,他需要三十五萬美元的資金。我可以給他十萬美元,但還短缺二十五萬。我希望這筆錢也能通過這塊寶石得到。」

    他搖了搖頭:「親愛的夫人,世界上沒有任何價值如此之高的綠寶石,相信我,十萬美元已經是賺了。」

    「我相信這一點,霍爾斯頓先生,」夫人對他說,「但這卻對我丈夫的生意無濟於事,是不是?」她站起身。「我還是留下它傳給我女兒的好。」她伸出一隻細長纖弱的手,「先生,謝謝您光臨。」

    他立起身,茫然失措。「等等,」他說。他的貪婪與理智在相互角逐,然而他知道,他絕不能失去綠寶石。「請坐,夫人。我想我們一定能達成某種令雙方滿意的協議。假如我勸我的朋友付十五萬美元——」

    「二十五萬美元。」

    「二十萬美元,如何?」

    「二十五萬美元。」

    她絲毫不動搖。他決定讓步。十五萬美元和利潤總比沒有強,雖然他只好買一幢小別墅和一隻小遊艇,但這畢竟是一筆財產。帕克兄弟待他菲薄,這是對他們的報應。他決定在一兩天之內通知他們,下周,他就可以領略藍色海岸的風光了。

    「就這樣說定了。」他說。

    「妙極了!真讓我高興!」

    這回你可得意了,臭婊子,霍爾斯頓想。但他也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他期待著飛黃騰達。他向綠寶石最後瞥了一眼,把它裝進衣袋裡。「我付給你一張我們珠寶店帳戶的支票。」

    「謝謝,先生。」

    霍爾斯頓寫好支票,遞給她。他要讓P.J.本尼剋夫人為他開一張四十萬美元的支票。彼得將為他兌換這張支票,他再用帕克兄弟的帳戶為這位夫人兌換支票,然後把差額揣入腰包。他將與彼得商量出辦法,不使二十五萬美元的支票出現在帕克兄弟的每月財務報告上。十五萬美元!

    他幾乎覺得,自己已經沐浴在溫煦的法國陽光之中。

    ※※※

    出租車彷彿瞬間就返回了珠寶店。霍爾斯頓想像得出,當他把這一好消息告訴本尼剋夫人時,她臉上一定會綻開欣喜的笑容。他不僅為她尋覓到了她所希冀的珠寶,還使她不用去居住那頹敗而四面透風的鄉村房子,忍受那份痛苦。

    當霍爾斯頓飄然置身於珠寶店時,吉爾頓迎上前說:「先生一位客人想要——」

    霍爾斯頓興奮地想他一揮手。「以後再說。」

    他沒有功夫關照客人,現在沒功夫,將來永遠也不會有了。從現在開始,該輪到別人侍奉他了,他要出入赫姆斯、蘭紋等最高級的商店。

    霍爾斯頓一陣風似地捲入辦公室,關上門,把綠寶石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後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話筒裡傳來接線員的聲音:「多徹斯飯店。」

    「請接『石油套間』。」

    「您要找哪一位說話?」

    「P.J.本尼剋夫人。」

    「請稍等。」

    霍爾斯頓手握聽筒,嘴裡吹著口哨。

    接線員的聲音再度出現:「很抱歉,本尼剋夫人已經清帳離開。」

    「那麼,請為我接她新搬入的房間。」

    「本尼剋夫人已經離開了飯店。」

    「這不可能,她——」

    「我把電話轉到接待處。」

    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接待處,您有何事?」

    「哦,請問,P.J.本尼剋夫人搬進了哪套房間?」

    「本尼剋夫人今晨辦妥帳目,離開了飯店。」

    這裡面一定有某種原因,也許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情。

    「是否請將她現在的地址告訴我,我叫——」

    「對不起,她沒有留下地址。」

    「她肯定會留下的。」

    「是我為本尼剋夫人辦理的手續,她沒有留下任何地址。」

    他感到肚子上彷彿遭到猛烈的一擊。他慢慢放下聽筒,坐了下來,頭腦裡一片茫然。他一定要想法找到她,告訴她,他終於找到了綠寶石。同時,他還必須從瑪瑞薩夫人手裡索回那張二十五萬美元的支票。

    他立即撥通薩瓦裡飯店。「請接二十六號房間。」

    「您找誰?」

    「瑪瑞薩伯爵夫人。」

    「請稍等。」

    接線員的聲音還沒再度出現,霍爾斯頓便被一種可怕的預感攫住,他感到某種災難性的消息一定在等待著他。

    「很抱歉,瑪瑞薩伯爵夫人已經結帳離開。」

    他掛上電話。他的手指劇烈地抖動,好不容易才撥通了銀行的號碼。「請接總會計師……快!我要停止兌現一張支票。」

    但,自然,他又晚了一步。他以十萬美元的價格出售了一塊綠寶石,又以二十五萬美元的價格將它重新購買回來。格裡戈裡-霍爾斯頓頹喪地倒在椅子裡,不知應如何向帕克兄弟作出解釋。

    艾衣人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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