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
瑞琦聽見楠恩低聲咒罵,隨即彎身加快馬匹的速度,使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瑞琦不得不抱得更緊。她企圖向後看,追著他們而來的人是洛比嗎?希望不是。
她看見朝他們奔馳而來的是甘傑斯。楠恩突然收緊韁繩,馬兒跟著猛然止步,差點將瑞琦摔下來。
楠恩迅速拔出手槍。
"楠恩,你在做什麼?那是傑斯!"她心中一陣狂亂,同時也對自己驚慌失措的表現感到生氣。
楠恩凍住了,兩支手臂像虎頭鉗般,緊緊箝住她的肋骨。經過剛才那番折騰,瑞琦的髮辮早已鬆開,一頭亂髮無助地糾結著。她伸手撥開臉上的髮絲。
楠恩沉默地注視著接近中的舅舅。甘傑斯在數碼外勒住馬,那雙神似楠恩的黝黑眼睛隱藏在帽簷之下。
傑斯身穿紋褲、蘭襯衫和皮革背心,儼然是個成功的中年牧場主人。他的黑髮黑眼、頎長健壯的體格,顯示出兩人間親密的血緣關係。他們宛如一對父子,甚至像對兄弟。
"看來什麼都沒變。"傑斯緩緩地說,看了看指著自己的槍。
"大概吧!"這是楠恩唯一的解釋。他的聲音中帶有一絲遺憾。
傑斯憂慮地看向瑞琦。"你還好吧,瑞琦?"
他的關懷觸動了她。憤怒、困惑和脆弱齊浮上心頭,淚水也不爭氣地湧出。瑞琦正要開口,便被楠恩打斷。
"她很好。"
"雷蒙說你住在邊界小屋。"傑斯再次凝視楠恩。
"你們不是去了加州嗎?"楠恩反問。
"我們昨晚回來的。"甘傑斯眼中載滿了關懷和失望。雖然瑞琦不清楚楠恩的動機,也無法確定自己的安危,但是她仍想安撫傑斯。她不願見他絕望的眼神,也不希望楠恩看到。
"放開她,楠恩,"傑斯再度嘗試。"放開她並離開此地,瑞琦是無辜的。"
"如果你讓我們離開,她就會安危無恙。"
"邊界小屋發生了什麼事?一分鐘前我聽見槍聲。"
楠恩的馬顛簸了一下,他放鬆對瑞琦的箝制,抓緊韁繩。瑞琦想乘機逃脫,又怕楠恩在混亂中傷了傑斯,便保持不動。
"我只是命令麥洛比趴在地上。"
傑斯一臉懷疑。"就這樣?"
"就這樣。"
瑞琦知道這兩人誰也不願先退讓。"求求你,傑斯,"她輕聲道。"不要阻止他,讓我們離開。"
傑斯深思般的打量他們,接著拉轉馬身朝向小屋。在他離去前,又自馬鞍上轉身說:"如果你尚存理智,就讓她毫髮無損的回去。麥家人不會放過你的。"
楠恩點點頭,一直等到傑斯遠去才再開始行動。瑞琦在他策馬之前輕觸他前臂的健壯肌肉。他收好手槍,歎了口氣。
"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楠恩俯視她,往日的暖意又回到眼中。"我們必須在你的小叔聚集搜索隊之前,先到山上。"
他撥開她頰上的髮絲,小心地讓她坐得更舒服些。"我知道自己要求很多,但是信任我好嗎,瑞琦?"
她努力想解讀那對深不可測的黑眸。
"為什麼你總是有辦法說服我站在你這邊?"
"因為聰明的你知道何謂真假。"他環視肩後,以單手調整帽子,再把她的裙擺塞入膝下,以免造成馬兒不安。
"準備好了?"
"我們去哪裡?"
"找個藏身處。相信我,瑞琦,我只有這項要求。"
一天中的第二次,楠恩要求她的信任。"我希望自己不會後悔。"瑞琦說。
高大的馬穿越松林,開始往上坡前進,楠恩喃喃道:"我也是。"
他們騎了兩小時,到達一處蔭涼的草地。它四周有著高大的松樹,一條小溪潺潺流過。楠恩知道瑞琦累壞了。在山腰途中,她早就放棄矜持,倚靠在他的裸胸前。有好幾次,楠恩忍不住想親吻她的頭髮,但是他極力抗拒這份誘惑。在為自己辯白之前,他不願貿然行事。
當務之急是說服瑞琦配合他的新計劃。楠恩確定,麥洛比已經認定他為不法之徒。他必須讓瑞琦平安返回鎮上,同時又得避免牢獄之災。江柏特已經明白表示,在他停職期間,偵探社不會出面保釋他。
這片林地較山下涼爽。楠恩騎向樹蔭處,一支藍檻鳥振翅而飛,陽光下的藍翼顯得光彩奪目。如果他們也能輕易拋開世事該有多好。
他們停在樹蔭下。溪邊的草地柔軟誘人,宛如情侶的天堂。
但是他們不是情侶——除非瑞琦瞭解他的苦衷。楠恩伸手協助她下馬,感謝天,她沒有拒絕。
瑞琦不安憔悴的神態令楠恩感到一陣懊悔。她的秀髮披散蓬亂。他抬起手,打算撥開一綹落在臉龐的卷髮。
瑞琦伸手抓住楠恩,阻止了他。那雙有神的藍眸凝視他的,以微弱但不容置疑的語調說道:"解釋。"
楠恩垂下手,轉身自鞍袋中翻找襯衫。
瑞琦注視著他敏捷地解開皮索,拉出一件黑色襯衫,她無法不看他光滑健壯的背部和寬闊的雙肩。兩小時的陽光洗禮加深了他的膚色,添上淡淡金紅。最後,瑞琦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專心打量四周。
上山途中,楠恩似乎一直在尋找這片幽僻的峽谷。她的處境十分明顯——喊破了嗓子也沒用,方圓百里之內根本沒半個人影。她必須和這個綁架她的男人獨處。
一般女人遇到此種情形可能會嚇壞,但瑞琦不會;或許有些擔心,但絕非害怕。
楠恩永遠不會傷害她,瑞琦十分清楚,但是這一切和洛比有什麼關係?她不耐地等待他穿好襯衫。除非楠恩準備好,否則不會有任何解釋。他扣好半排鈕扣,轉身問道:"要喝水嗎?"
瑞琦點點頭。楠恩扶她至溪邊,兩人輕鬆得如同走進一處上流沙龍。瑞琦跪在草地上,彎身掬起一把水。冰冷的山上融雪幾乎將她的手指凍僵。
她大口地喝著水,跪在旁的楠恩也是。瑞琦潑水清洗曬傷的臉頰,立即感到全然舒暢。她拍掉臉上多餘的水分,沾濕手指向後梳理頭髮,然後坐在溪旁。她一瞥楠恩,發覺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好多了?"他詢問。
瑞琦點點頭,等著。
"數年前,一個男人改變了我。"楠恩舒服地坐著,目光瀏覽過她全身。瑞琦有一份恬靜之美,被風輕拂的濕發落在額際,好似溫斯洛(譯註:荷馬-溫斯洛——美國畫家(1836-1910))畫中的人物,楠恩默想道。
他知道瑞琦會安靜地聽完整個細節,然後再盤問他。
"他叫江柏特,就是鎮上那個醉漢。我們不是萍水相逢,他是平克頓偵探社的總管。"
"他在追捕你嗎?"
楠恩微笑地搖搖頭。"某方面來說,是的——我必須依照他的規定生活。"楠恩歎口氣,扯下一片草葉,來回地玩弄著。"我是一名偵探,瑞琦——雖然目前正停職中。"
"什麼?"
"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我已經為偵探社工作了六年……"
"但是……我聽說……我們聽說你——"
"是個無所事事的槍手。一個浪子?那是我的掩護和偽裝。有些傳言是真的,但是我從來沒有公然殺過人。即使有,也是為了自衛。"
他丟開草葉,兩手抱住膝蓋。"長話短說,數年前柏特在阿布奎基找到我。他認為我是個可造之才。"
"一開始我猶豫不決,因為我目不識丁,柏特也知道。後來我答應到丹佛接受訓練,沒想到獲益非淺。柏特請特別教師指導我讀書寫字和算術。最後他們要我廣涉各類文哲作品,並利用晚上和柏特一起討論。讀書為我開啟了一扇門,令我渴求知識。"
瑞琦十分高興,即使她失敗了,別人仍然成功地幫助了楠恩。"繼續說。"她鼓勵著。
"他們認為可以之後,我便加入實際訓練,先和一名夥伴共事,偽裝成咖啡和茶的巡迴銷售員。"楠恩盯著溪後的松樹。"這個偽裝持續了將近一年。"他持起瑞琦的手,來回地輕撫,最後望入她眸中。
"也就是那時候,我提過的那位女士出現了,她令我再度感覺完整,將我自奧琪的傷害中拯救出來。"
嫉妒象猛虎般撕裂她的心。楠恩在乎這個神秘女人,多年來不曾忘懷。瑞琦低頭掩飾自己的反應,任他輕撫。她努力推開刺痛感,強迫自己聽下去。
"兩年後,我正式成為偵探社的工作人員。"
"你剛才又說自己被停職了。"
楠恩鬆開手向後仰,伸長雙腿交叉著。他放低身體躺在草地上,任由帽簷蓋住眼睛。楠恩枕著手思索良久,最後決定簡略帶過。
"上回我在堪薩斯首府托皮卡追拿一名偽造歹徒。在毫無援助下,為了不讓所有努力付諸流水,我選擇了單獨行動。發生槍戰那天是週六下午,街上擠滿了人,行動結果造成兩名無辜民眾受傷,一名死亡。"
為此,楠恩的良心已經飽受煎熬。
"所以你被停職……"
楠恩頂高帽簷,視線移向瑞琦。她盤腿而坐,寬裙小心地塞在腿下,紅紅的臉蛋寫滿了期待。
"停職後,我發現自己閒得發慌。不過,這不是我回來鎮上的原因。我正在私自調查一連串火車搶案,追蹤-紳士大盜。"
瑞琦訝異地睜大眼睛。"我才看過他的新聞。他在三月底偷了一筆某公司要付薪的巨款,最近又搶了另一輛火車。"
楠恩坐直身體。"洛比三月時在家嗎?"
"洛比?為什麼,我不——"她皺起眉頭,思緒飛快地轉動。"你認為洛比是紳士大盜?太荒謬了!"
"是嗎?想想看。洛比總是來來去去。每次搶案後,他便函會在家裡出現。他所聚集的財富——"
"你怎麼知道?身為他的家人,我甚至不瞭解他的經濟狀況。"
"偵探社什麼都知道,相信我,洛比的確很有錢。但是我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
"如果他是頭號嫌犯,為什麼他們不派個在職的偵探來?"
"最近搶案頻傳,鐵路公司又急於破案。偵探社幾乎傾巢而出。當時傑斯是唯一的嫌犯,我回來是為了洗刷他的罪嫌,後來才發現洛比的事。"
懷疑開始啃噬她的心。楠恩是為了火車搶案才回蒙大拿,而他的頭號嫌犯是她的小叔。不只如此,他還可以在她身上挖出傑斯和依雲的第一手消息。
楠恩回來後,便巧妙地進入她的生活,和泰森做朋友,並一直想證明他們之間相互吸引。昨天他才溜進她的房間,原來這一切只是在利用她。
"瑞琦,怎麼了?"楠恩不用猜也知道,瑞琦已經認定他說謊了。她存疑的眼睛噴著怒火,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要的是證據,"她低聲說道。"一直以來,你就在刺探傑斯的消息,現在又是洛比……"
"你不相信我?"
"楠恩,這是天方夜譚,但是很奇怪,我相信你。它把許多事情串連起來,直到現在我才恍然大悟。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要讓洛比和傑斯認為我是被你綁架。"
她的語氣冰冷。雖然瑞琦宣稱相信他,但是某件事使她不快。楠恩猜不出她的心思。
他瞥向"盾牌",它正在附近享受青草大餐。"我和洛比約在木屋會面。在指認他為紳士大盜後,我會要脅他讓我參與搶案。如果洛比同意,下一步就是通知偵探社守株待兔。"
楠恩晃動頭部,紓緩一下肩膀的壓力。他不喜歡瑞琦的眼神。"但麥洛比似乎決定提早開始調查我,或許這樣也好。更能說服他我是個壞蛋。畢竟,什麼人膽敢教訓自己以前的老師?"
"但是你會被通緝。傑斯說的沒錯——麥家人不會放過你。"
"一旦你安全返家,他們就會冷靜下來。"
"你考慮過我的名聲嗎?"
楠恩凝視她。"告訴大家你是設法逃脫的。等洛比被監禁,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如果洛比沒被監禁呢?"
"什麼意思?"
"萬一他是清白的呢?"
"清白的人不會考慮和我這種名聲的人見面。"
她嚴厲地注視他。"清白的人總會做些容易後悔的事。或許他是好奇,或許他只是在找我。"
"為什麼我覺得你站在他那邊?"
瑞琦不理他的問題。她站起身,拍拍裙子,心想蘿琳會如何面對這件醜聞。泰森呢?希望親戚們能瞞住他這件事。
"我們必須在事情失控之前回去,"瑞琦唐突地宣佈。"送我到近郊,我可以步行回去。他們會以為我是自行逃走。"
楠恩立即趕到她身旁。在她向馬兒走去時,抓住她的手臂。
瑞琦僵立在原地,她將視線掃向楠恩的手。"放開我。"
楠恩放開手。"怎麼了?你說你相信我。"
瑞琦步向馬兒,丟下一句。"噢,我相信。"
"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瑞琦停在"盾牌"身旁。楠恩走近她,瑞琦氣自己的顫抖。"你有沒有良心?你是不是利用每個人,包括泰森,以便達成你的目的?"
他蹙眉,伸手摸摸下頦,然後垂下。"抱歉,瑞琦。雖然我接受過教育,但是腦筋大概還很遲鈍。你在說些什麼?"
"我!"瑞琦大喊,嚇了自己一跳。她隨即降低至最小音量。"我——和泰森。你想盡辦法接近我、玩弄我、讚美我,讓我以為自己真的吸引了你——"
"你是啊!該死,你總是——"
"——你吻我,試著去……去……"淚水滾下她雙頰。"其實你在利用我。你只是想得到洛比的消息。"
"自從舞會那天起,我所想要的便只有你。"
楠恩向前一步,瑞琦試著退後,卻發現自己已經靠在馬身上。馬鞍扣帶戳著她的背。
"想想看,"他說。"那天晚上我甚至不知道你已跟麥都華結婚。"
"你們早就調查清楚。"
"我只是個偵探,不是上帝。"
"我不相信。"
"真的,我不是上帝。"
她幾乎微笑了,楠恩敢肯定。他輕輕撫摩她的臂膀。手指和她的交纏在一起。
"很抱歉你被牽連其中,真的。我絕不會傷害你和泰森,你知道我永遠不會。"
瑞琦想要相信他。楠恩的手是如此溫暖,他的黑眼緊緊鎖住她的,令她如飛蛾撲火般地走進他懷中。楠恩拭去她頰上的淚痕,在她的太陽穴上印下一吻,瑞琦輕歎一聲。
"噢,楠恩,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楠恩抬起她的下頦,深深望入她眼中。"相信我,瑞琦,我今天說的全是實話。我不願見你趟入這場渾水,但是洛比的出現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們必須想辦法使你脫身——"
瑞琦沉默良久。"我們該怎麼辦?"
楠恩心中一陣釋然。"你原諒我了?"
"暫時。"瑞琦放鬆地倚在他懷裡,雙手摟住他的腰。"真是一團亂。"她喃喃說道。
"恐怕還會更糟。"他輕柔地說。
瑞琦拉回身子。"怎麼可能?"
楠恩輕撫她臉頰,撥開她太陽穴旁的頭髮,在她唇上輕輕一啄。"我愛你,瑞琦。"
"你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但是目前我不能作任何承諾。"
她伸手畫過他的唇,凝視他的臉,他的眼。"我沒有要求承諾。"
"我不能保證——""我有過一次婚姻,而那保證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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