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琦的花園反映出她特有的可愛。楠恩推開矮柵門踏進庭院時,許多花名他都叫不出來;不過,玫瑰他倒是認得。園裡相互輝映的鮮花的綠葉,很難叫人不去注意。當他繼續沿著通往前廊的石頭步道前進時,覺得自己就像煎餅鍋上的雪片般不得其所。盛綻如虹的玫瑰芨放出令人暈眩的氣味,在他四周飄移;這種芳香在暑熱中只讓人覺得厭膩。現在不過是早上十點多,但烈日已毫不留情地發威了。
楠恩行過寬大、陰涼的前廊,站在門邊以便觀察街道,然後敲門。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門就開了。由於準備見的是瑞琦,所以,當他瞪著一位身穿黑衣、中年混血女人嚴肅的黑眼睛時,一時竟變得啞口無言。她緊緊地盯著他看,幾乎早有預料。
"請問您找誰?"最後她終於問道。
楠恩脫下帽子,為自己突然的緊張不大高興。"麥小姐……麥太太在嗎?"
"她正在後院忙些植物,您是……"
"敝性甘,甘楠恩。"
女人抬頭對他微笑,點頭表示認可。她深巧克力色眼睛周圍的皮膚,皺成笑紋。
"請進,甘先生。我叫黛芬,是麥太太的管家。她曾提起在昨晚的舞會見過你,請跟我來。"
他踏進門廳,發現房子和自己印象中相去不遠,一邊想不知她還提過什麼。今天屋裡既暗又涼,是個躲避室外熱氣、令人欣喜的綠洲。屋內朝東的窗簾都已拉下,以防早上的陽光使房間過熱。楠恩拿著帽子走過門廳,刺馬釘的聲音在廳內迴響。
瑞琦的管家領著他前往屋後的廚房;經過開著的雙扇門時,楠恩朝起居室裡瞄了一眼。那個地方仍舊以高雅、舒適的品味佈置——對他這種人而言是個陌生的領域。和"終點牧場"那棟搖搖欲墜的房子比起來,瑞琦的家是俯宮殿。
還不到廚房一半的路途中,有腳步聲沿著走廊直接從頭頂上傳來,接著砰砰作響地循樓梯而下。一個稚氣而高亢的聲音叫道:"黛芬嗎?是誰?"
管家稍作停留,楠恩也隨她停下腳步。他及時轉身,望著一個纖弱的褐髮小男孩跳下最後兩階,搖搖晃晃地"降落"在樓梯口。他的腿看起來就像露在白色水手裝外的火柴棒。
"你好,先生!"他匆忙地上前,頭往後傾,以便仰視楠恩。"我是麥泰森。"小孩同時伸出手來。
楠恩藏住自己的訝異。瑞琦和她丈夫擁有小孩十分自然。但,昨晚她並未提及。
即使在幽暗的走廊上,楠恩仍可看出這個孩子的外貌遺傳自瑞琦而非麥都華。他有一頭褐髮、水晶般的藍眼洋溢著生氣、光彩閃爍。如此純淨的一張臉,彷彿被用心擦亮過,零星的雀斑散佈在他的鼻樑上。由於從未和孩童交往,楠恩發覺自己笨拙地伸出手。
"我是甘楠恩。"
泰森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一番,好奇的目光很快地停在楠恩腰上的槍。彷彿被施了魔咒一般,男孩無法將目光轉離那件武器。
"先生,你用過那把槍嗎?"
"用過。"
"真了不起!我能摸摸看嗎?"
黛芬巧妙地干涉道:"你先帶甘先生到外面的棚屋找到你媽咪,好嗎?"她抬起頭來微笑,表示歉意,並點頭示意屋後的大概方向。
"甘先生,穿過廚房之後,沿著後廊繞屋子的旁邊——"
"奶奶說我們應該叫它迴廊,"泰森嚴正地告訴大人。"不叫後廊。"
黛芬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是,大褲子先生,你說的也許對,不過,對我而言那仍是後廊。"
楠恩向管家點頭表示謝意後,不知如何是好地跟著泰森穿過廚房。他突然發現自己很少和小孩相處,與身高只有三英尺多的孩子為伍,他覺得怪彆扭的。
他們踏出廚房的門,走過寬敞的後廊,向後院前進,泰森又再次跳下階梯,楠恩則緩步而下,並把帽子戴回頭上,以免烈日曬臉。
小男孩輕鬆地在繁茂的花園裡穿梭,朝車房和後門附近一座滿是格子窗的建築走。楠恩俯視這個區域,發現瑞琦家是主街住宅中唯一屋後擁有如此廣闊花園的房子。如同屋前的庭園,園裡到處佈滿盛開的花朵。她所修剪下來的廢枝隨處可見,但大體上,這個庭院如同五彩繽紛的拼花被。
他們接近板條材質的建築時,楠恩發覺泰森把小手偷偷伸進他的手裡。震驚的他停下中幅的步伐,低頭俯視身旁的小孩。
"你在做什麼?"楠恩問道。
泰森抬頭望著他,眨了一下眼睛。之後,他耐心地解釋,彷彿那是世上最自然的事。"牽手啊!"
"為什麼?"
"我們將成為朋友,不是嗎?假如你是我媽的朋友,那麼你也會是我的朋友。"男孩的笑容突然消失。他壓低聲音並向板屋瞄了一眼,好似不想讓瑞琦聽到。"我聽到媽嗎黛芬說昨晚你和她跳舞。"
"沒錯。"
楠恩猜測自己是不是將受到一個小孩嚴肅的責罵。他清清喉嚨,百分之百地如履薄冰。在形象完美的女士花園中牽著小男孩的手,讓他有種格格不入的感受。楠恩感覺汗水在肩胛之間滴流。他向板屋瞥了一眼,看見瑞琦仍在裡面忙著,尚未發現他們;這讓他鬆了一口氣。男孩欲言又止。
"你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嗎?"楠恩問道。
"她很喜歡。"
楠恩把帽子頂高些。"喜歡什麼?"
小男孩的兩腳不停互換,興奮得無法站在原地。"她喜歡和你跳舞。"
楠恩皺了皺眉頭。"她真的這樣說?"
泰森搖搖頭。"沒有,但是我十分瞭解她,而且我看得出來,她昨晚回來的時候不像往常那樣悲傷。"
"噢?"
"先生?"
"什麼事?"
"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和我媽跳舞。"
楠恩無言以對,但是他知道自己剛獲得了項莫大的榮幸。他抿抿嘴角,盡可能嚴肅地答道:"謝謝你,我十分感激。"
"來吧!"泰森再次拉著楠恩的手,身體往前傾,相信後者會在通往板屋的石徑時拉著他。"媽!"他大叫著,稚氣的聲音在靜滯的空氣中高揚。"你看!"
瑞琦的頭和肩在板屋的角落出現,即使還有六碼之外,他看得出她戴著一頂寬邊的草帽,並在認出他的那一刻,雙頰泛紅。
身為母親,她鎮定地等待他們,褪色的淺紫衣裙外圍著一件沾有土漬的園藝圍裙,一雙手專心地在上面擦著。
"是甘先生來了。"他們來到她身旁時,泰森自信滿滿地向她通報。
瑞琦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楠恩。"沒錯,我看得出來。甘先生,是什麼風這麼快又把你吹來了?"
望著她,楠恩發現自己很難集中思緒。泰森在身旁跳上跳下,他的手仍握住楠恩的手。有個男孩緊粘著他、聽著每字每句;這讓他根本無法道歉。
"昨晚你沒說傑斯和依雲預定何時從加州回來。"
她拉拉用來保護長袖及袖口的袖套鬆緊帶。楠恩端詳著她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白皙的臉側和透明肌膚下的青色血管。
"他們預定去一月,而且,我想想——是三個星期前離開的。最遲應該會在下星期結束前回來。"
泰森開始用他的手蕩鞦韆,前後擺動他的手臂,迫使楠恩不得不改變並換寬站姿以保持平衡。瑞琦注意到了。
"泰森,別煩甘先生。"
泰森立刻放手。"我現在可以摸你的槍嗎?"
"不可以!"在楠恩回答之前,瑞琦斷然地阻止。"回屋裡去,要黛芬替大家準備些檸檬汁。告訴她,我准許你到地窖的冰箱拿些冰塊,放進檸檬汁裡。"
"之後我能摸槍嗎?"
"再說吧!"
"媽……"男孩開始抗議。
"快去,泰森。"
楠恩望著他快速地沿小徑奔跑,頭和肩忽上忽下地在繁花和綠葉之間穿梭。瑞琦別過頭去正好給楠恩端詳她的側面的機會。
"我是為了昨晚的事來道歉。"他溫柔地說,猜測著她對這句話的反應。
她很快地往上瞥了他一眼,一時大為詫異。
"你似乎很驚訝。"他說道。
"我從不知道你會為任何事道歉。"她坦承。楠恩幾乎笑了出來。"但願我已經略有改變。"
他無法不看見她掃視過槍袋再重新與他對視時機警的目光。
"你還有其他的事嗎?"
他想多問一些有關傑斯和依雲的問題,但是他不想開門見山地承認。
"你答應給我一杯檸檬汗的。"
"我還要在這裡待一會兒,想在正午烈日當空之前,替這些室內植物澆水。"
似乎有意忽視他,她四處磨蹭,俯身於各式各樣的翠綠盆栽問,並未察覺他正享受著她誘人的背影。
楠恩扭頭瞥視,觀察鄰居是否有人看他們,附近沓無人影。因此,他讓自己的目光回到瑞琦的臀部上。
對於他的"細細品味"毫無所知,她繼續手邊的工作。"每年夏天我都會把室內植物拿到外面去,讓他們有機會享受溫暖的氣候。這幢板屋是在泰森出生之後蓋的,它可提供一些遮陰,而不必把它們排在迴廊。"她緊張地閒聊著,一邊更換盆栽,一邊伸手扶住一個吊籃,小心地用長嘴管的金屬罐替它澆水。
當她突然直起身,發現了他正垂眼盯著她時,楠恩不得不開始客套的對話。
"昨晚你並沒有提到你的孩子,他幾歲了?"
"五歲。"
他母親用攻擊者的槍殺死自己和企圖強暴她的人時,他也是這個年紀,楠恩無法想像自己也曾那樣年輕、幼小和純真。
"所有五歲的孩子都那麼小嗎?"
"他是比同齡的孩子稍矮,我的姻親一直說,那是因為他太少做那些粗暴的運動,說我快把他變成媽媽的小嬰兒了。"她憂心地朝家裡望了一眼。"或許我是有點保護過度了。"
楠恩不安地換個姿勢。"既然他尚未大到可以照顧自己,看護他並沒有什麼不對。"他輕聲說。親身的經驗使他得知,過度的保護可能比忽視及虐待好上許多。
她提起一籃剪好的花交給楠恩。"替我把這些提回屋裡好嗎?兩個人都在這兒流汗似乎沒什麼道理。你先和泰森及黛芬喝杯檸檬汁,我隨後就到。"
除了先前染紅雙頰的些微羞赧,瑞琦的氣已經消了。她輕鬆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道歉,看來那偷到的一吻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讓她心煩。奇怪的是,他對她的不為所動竟有些許失望。
楠恩接過籃子,照她的吩咐離開。仍弄不清自己怎會任由瑞琦牽來扯去,他已沿著蜿蜒的花園小徑朝乳黃色的房子走去,努力在提著一籃鮮花的同時,表現出了一個槍手轉變成的調查員應有的冷漠與鎮定,閒散地漫步著。
瑞琦鬆了一口氣。望著他朝屋後前進。除了槍帶上整齊排列的子彈所反射的陽光,楠恩是個從頭到腳全黑的注目焦點,和她夏日花園中多采多姿的花朵完全不協調,她凝望著他,直到他抵達階梯,她才轉過身去。
身為獨生女,她一直在安靜、井然有序的環境下成長。她那認為外表重於一切的母親,堅決要她用高貴的舉止持己。即使在很小的年紀,時時刻刻都要冷靜、沉穩。不論什麼情況,瑞琦都必須記住自己是個淑女。
然而,據麥都華說,她是過度沉靜,尤其是在床上。
瑞琦走到最近才裝設的抽水幫浦旁邊,將澆水器掛在出水口下,開始上下扳動幫浦的把手。清涼的井水進入錫制的澆水器中。她以空著的手解開頸間的鈕扣。再伸手舀了水拍在臉和脖子上,但思緒仍無法阻止的回到楠恩身上。
通常她並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但無可否認的,他仍十分英俊,一種桀驁不馴又粗獷的英俊。但他是一個惡名昭彰的槍手。身為一個有責任感且頭腦清晰的女人,楠恩並非她會允許自己去喜歡的人。
直到水溢了出來濺濕她的裙擺和鞋子,她才趕忙放下把手,大步走回棚屋,並命令自己收拾散亂的想法,不得再對甘楠恩浪費思緒和心情。
她曾是一名教師,是受過良好教育、以頭腦分析事情的人。她可不能任由楠恩那對黝黑的眼睛和慵懶的笑取代了她的理智。
她在陰涼的棚屋內迅速移動,將水澆在印度橡膠樹、葉蘭和山茶花上。最後,她直起身,放好澆水器,脫下袖套,扔在置放著移植泥刀、園藝手套、鏟子等等園藝用具的架子上,然後解開圍裙,連同草帽一起掛在木釘上,這才離開棚屋朝房子走去。
她一進廚房就發現了他。他竟然大刺刺地坐在她的桌子旁邊,泰森站在他張開的腿間,正在審視他謹慎地拿在手中的槍。
"你做什麼?"她高而拔尖的聲音好像賣魚的婦人。
楠恩和泰森同時說話。
"他給我看他的槍。""給他看看我的槍。"
黛芬自正在洗碗的水槽前扭過頭來,瑞琦先瞪了她一眼,才抓住泰森的上臂將他自楠恩身前拉開。瑞琦把兒子拉到裙褶裡壓住,雙手堅定地按著他的肩。
"媽媽,你弄痛我了。"泰森抱怨著想掙脫她的掌握。
瑞琦鬆開手,但仍不悅地瞪著楠恩。這名槍手的臉色開始陰沉,雙眼深不可測。他並未把槍收回槍套,只以一種他自己做來自在熟稔、在別人眼中卻別具性感意味的姿勢將它放在大腿上。
"我希望你能把槍收起來,甘楠恩。"當他根本不為所動時,瑞琦感覺到一種失去控制的驚慌,而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他的表情很明白地表示他聽見了,可是並不打算遵從。"我老早以前就不再聽你的命令了——"
"泰森,請你離開一下。"
"可是,媽——"
"我說出去,立刻出去。"瑞琦轉向黛芬。"請你暫時讓他留在客廳裡好嗎?"
瑞琦甚至懶得掛上微笑,她的雙手在腰際交握,努力武裝自己。她先深深地吸一口氣,再望向對面不遠處那個男人一對黝黑且陰鬱的眼睛。
黛芬擦擦手,帶著泰森離開。小男孩以一種母親突然變成怪物的不解眼神看著瑞琦,但未加爭辯地隨著管家去了。瑞琦一直等聽到客廳的門關上才再開口,楠恩則一直沒有動。
"對不起,但我不會讓泰森暴露在危險之下。"
楠恩張開未持槍的手,現出掌中的六發子彈。"它並未上膛。"
瑞琦開始鬆懈下來。她舉手想拂開額前的一綹濕發,卻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便突然止住。"我不管槍有沒有上膛,這個屋子裡不准有武器。"
楠恩仔細地看著她,由腳到發再回到眼中。"你應該知道,越禁止反而使人越想要的道理。"
"泰森不是那種人,他不像……"
"我?"
無法再迎視他那具有穿透力的視線,她轉身向後門走去,希望紗門能飄進一些涼風,稍稍降低屋內的熱度。
"你明知我沒那個意思。"她力圖辯解。"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兒子變成我。知道嗎,瑞琦,我也願向天禱告他不必變成我,我希望他在一切無缺中長大,會讀會寫,不必承受走過街上時人們在背後的指指點點。"
瑞琦轉身看見他將子彈重新上膛,沉默地一顆一顆的放進去,好像在進行一種已成了他第二天性、他甚至不必垂眼去看便可完成的儀式。他看也不看地工作著,手指靈巧迅速而且堅定,一邊還說著話。
"我希望你的兒子永遠不必孤單而寒冷地度過一夜,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為何落入那種地獄,又為何那般害怕,既不知道下一餐該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再看到下一次的日落。"
她的心似在喉間跳動,看著他將手槍放回槍套,四個大步便來到她的跟前。瑞琦後退一步,背部便頂到後門的門框。
他那叛逆的站姿與年輕時如出一轍,她那時就不怕他,現在更不。依雲曾把她所知的楠恩的童年告訴過她,因此瑞琦知道傑斯曾把小男孩交給鄰居照顧、自去追尋殺妹兇手的事。楠恩十六歲時才重新憶起深埋的噩夢:他母親並非被殺,而是當著他的面舉槍自殺。
楠恩的世界是支離破碎的。等他舅舅追兇、坐牢多年之後回來時,楠恩對這個將他棄置的人充滿了深深的怨和恨。當他是她的學生時,瑞琦自學頗能瞭解造成他的痛苦與叛逆的原因,如今她才發現,那些舊的創傷永遠存在楠恩內心和靈魂裡一個觸碰不得的角落,仍然非常真實而且隨時可能出現。
她的人站在那裡,可是整個心神卻被攝入他眼中那片黑暗的風暴之中,她感覺自己以一種不應可能的方式,正無可自拔地被吸引過去。是他已變成的這個男人正太過強烈地吸引她,而非記憶中那個叛逆的大男孩。
這個領悟既令她困惑,也令她霍然清醒。
他的聲音很低,但她依然聽得清清楚楚。"有你這樣的母親在照顧他,泰森永遠不會長成像我這樣的人。"
"對不起。"隔著一層突然出現的淚水,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臉。
"永遠不要可憐我,瑞琦。"
"我沒有,我只是向你道歉。"
脊椎頂著門框,瑞琦挺身注視著他。他一直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似乎在衡量她的道歉有多少誠意。
她可以聽見他緩慢且平穩的呼吸,感覺到在他身體內翻滾的怒氣的熱度。昨夜他堅定的下巴有一圈鬍渣的陰影,今天則刮得很乾淨,然而不管他的外表或他如何的盡力隱藏,楠恩就是有一種難以親近卻又叫人著迷的危險氣質,他的如此靠近也令她無法思考,任何女人都不能否認如此強大的吸引力,瑞琦以此為借口來解釋自己的反應。
她突然覺得口乾,不自覺地舔舔嘴唇。"泰森一定開始擔心了。"瑞琦小聲道。
"也許,但他也可能早忘了你那小小的爆發。"
"泰森不會,他的記憶力好過大眾。現在,可否請你移動一下,讓我去拿個杯子。"
楠恩突然站開,如釋重負的瑞琦很快走到廚櫃前拿下一個水杯,將它放在檸檬水旁邊。
他則走到桌旁,拿起自己的杯子,三個大口就喝光了,頸部喉結隨著止下移動。他把水杯小心地放回桌上原有的一圈水印上,才抬頭說:"我想問問與傑斯有關的幾個問題。"
瑞琦為自己和他倒了檸檬水。"你打算與家人重聚?"她放下水瓶,想著依雲和她的兩個孩子笑著對他說:"那真是太好了,我想依雲很高興——"
"別太早下結論了。"
她把眉毛一皺。"不然你是想做什麼,別說你只是好奇。多年消失無蹤,沒頭沒腦地跑了出來,只是好奇?"
"就當我只是好奇。"
她盡力不去感覺因他的注視所引起的奇特反應,仰頭喝了一大口。"可說的其實不多,傑斯和依雲過得很好,他們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和一棟美麗的房子——"
"牧場很賺錢嘍?"楠恩靠坐在桌邊,一條腿況且後晃著。
"還不錯,另外是依雲繼承了一筆遺產。"
楠恩猛然站直,靴子打在地板上。"是祖產嗎?她的家族都是演員,我的印象中他們並不是很有錢。"
瑞琦仔細地看著他,太仔細了,他覺得。她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正朝哪邊思想。"這就是你回來的原因?因為你知道他們有錢了?"
他盡力不讓這個結論激怒他。既然他如此努力要讓自己像個唯利是圖、惡名在外的槍手,她當然只能朝這個方向想。他真希望自己能說出想要瞭解舅舅生活的真正原因,可是目前他還不能透露,但他仍不願她有所誤解。
"我十年沒有回來,總不能毫無所知就騎馬到他們家門口,對不對?"
"可是——"
她尚未繼續,前門,出現一個不容拒絕的有力敲門聲,走廊那頭隨即傳來黛芬急急前去應門的腳步聲。
"看來你有訪客了。"他說。
他走過去拿起斜掛在一張椅背上的帽子,黑色的帽子上有一條蛇皮飾帶,上面的圖案會因角度與光線的變化而發出翡翠般的虹光。瑞琦抬眼瞥看楠恩,他與她對視不移。
"你要離開了或是要等他們回來?"
"我想去-終點牧場-,找個地方窩下來等傑斯返家。"
她已聽見黛芬開門迎客,還有泰森的童語與兩個她太過熟悉的人聲。
"昨夜你說是因一些事務回到鎮上。"瑞琦看向走廊,擔心著稍後將有的難過時光。
楠恩一直仔細地觀察她,她知道他已感覺到她的慌亂。如果他看見了,她相信她的客人也會看見;而她不想讓他們佔上風,因此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是她的家,她要招待誰是她的自由。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要我由後門出去嗎?"
"當然不要。"她才不會讓兩位意外的訪客使她覺得愧咎,這兒是她的家。她也不會讓來人迫使楠恩像罪犯般由後門溜走。她挺起胸膛,扣起頸間那顆鈕扣,然後像個叛逆但不惜自殺的士兵,即將去面對敵人般的站直。
泰森和黛芬先後趕進廚房,管家的臉上一片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爺爺和奶奶來了。"小男孩跑到楠恩身邊,驕傲地宣佈。
黛芬雙眼一翻,經過瑞琦身邊說:"我去多倒一些檸檬水。"
瑞琦忐忑不安地看著她的婆婆麥蘿琳穿著一身黑色的喪服,戴著黑珠項鏈、耳環及一頂飾有黑色鴕鳥毛的大帽子率先而至,腕上還掛著一把有荷葉邊的黑色洋傘。她一到廚房門口,便突然煞住腳步。
緊隨蘿琳的身後,麥篤華也停下來自她的肩上瞠目直視。高大且身型仍然健壯的麥老先生有著紅中帶銀的頭髮,足夠的財富使愛耍權勢的他更加作威作福。他深棕色的眼睛射向室內,看過黛芬、泰森和瑞琦,也將他們一一撇開。當他發現楠恩,他的下頦開始顫抖,張開嘴又緊緊閉上,從領口到髮絲都脹成了紅色。
瑞琦從未見這兩位姻親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不管對方喜不喜歡,永遠都在教訓人的蘿琳緊抿著嘴,視線橫掃室內一圈。瑞琦覺得自己等了將近一小時,事實是為時僅有兩秒鐘。
終於,麥蘿琳傲慢地揚起下巴,視線順著鼻子看向楠恩,再轉成強硬的譴責瞪住瑞琦。
"這人是誰,還有——你不穿喪服是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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