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節 文 / 若澤·薩拉馬戈德
每年都有人由於一生吃得太多而死,所以犯中風病的事一再出現,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有時一次就能叫人喪命;如果患者僥倖脫逃,也會半身不遂,口眼歪斜,如果是右邊還會失聲,除了多次放血之外無藥可治。但是,並不因此就沒有由於一生吃得太少而死而且死得更容易者,也不乏僅以沙丁魚和大米以及生某填飽肚子者,所以這些居民便得了個「生某」的諢名,他們在陛下誕辰之日才吃得上肉。上帝希望河裡魚兒多,因此我們應當為魚兒大唱讚歌。但願里斯本郊區的農民,不分男女,都趕著驢群把一筐筐生榮和其他蔬菜運來。但願不缺必不可少的大米。但是,與所有其他城市相比較,這裡更像一張半邊食物有餘、半邊食物不足的嘴,所以,在下巴肥得流油者與脖子乾枯者之間、肥頭大耳者與骨瘦如柴者之間、臀部豐滿者與乾瘦者之間、大腹便便者與肋骨歷歷在目者之間任渭分明。只有四旬齋和每天升起的太陽對眾生一視同仁。
街上舉行了狂歡節。有錢買雞、羊、甜蛋糕和油煎餅的吃得肚子圓溜溜的;慣於為非作歹的在大街小巷胡作非為;人們在身後安上假尾巴,用灌腸的注管往別人臉上噴水,把一片片蔥頭扔到別人身上;沒完沒了地喝酒,直到打嗝兒和嘔吐還不肯罷休;砸爛了鍋,彈起了手風琴。如果說沒有更多的人倒在廣場、街巷,肚皮朝天,那是因為本市太骯髒,遍地是垃圾和糞便,癲皮狗和野貓亂竄,即使沒有下雨也泥濘不堪。現在是補贖已往的放蕩行為、折磨靈魂以使軀體偽裝悔恨的時候了。這不循規蹈矩的軀體,這架騖不馴的軀體,這有節制的軀體,這豬圈裡的豬移,豬圈就是里斯本。
贖罪隊伍就要出來了。我們已經用齋戒懲罰過肉體,現在該用鞭子懲罰了。節制飲食淨化人的精神,忍受某些折磨刷淨靈魂接縫處的污穢。贖罪者們都是男人,走在遊行隊伍的前頭,緊跟著打旗旛的修士們,旗旛上是聖母和基督耶穌像。他們後面是華麗的傘蓋下的主教,接著是異架上的神像以及神父、教友會和兄弟會組成的長長的隊伍,他們都想著靈魂得救,一些人相信還沒有喪失靈魂,另一些則心懷疑慮,因為還沒有接受審判;或許之中每個人暗想,世界從出現之日便是瘋狂的世界。遊行隊伍在一行行人中間穿過。穿過時,男男女女都在地上打滾,一些人抓自己的臉,另一些人揪自己的頭髮,所有人都打自己的嘴巴;主教不停地朝這邊和那邊劃十字,一個待祭搖晃著香爐。里斯本氣味難聞,瀰漫著腐爛的臭氣,焚香蓋住惡臭,惡在肉體,被熏香的是靈魂。
窗戶上只有女人,習慣就是這樣,贖罪者們腿上鎖著腳鐐,或者肩上扛著沉重的鐵塊,兩臂抱住鐵塊,看樣子有如被釘在十字架上,或者用鞭子抽打脊背,鞭梢上掛著帶玻璃渣的硬蠟球。用這種鞭子抽打自己是遊行中最精采的節目,因為他們身上真的鮮血淋漓並且尖聲吼叫;之所以吼叫,一則是確實疼痛,二則是顯然出於快感;對於後者,假如不知道其中某些人的心上人站在窗台上、他們參加遊行與其說是為了拯救靈魂倒不如說為了肉體已享受的或者已承諾將享受到的歡快,那麼我們便無法理解。
他們的高頂帽上或者鞭子上都綁上了綵帶,每個人用各自的顏色;如果』已上的女人在窗前為受罪的男人感到痛苦和憐憫,如果不是也有很久以後我們才懂得叫作性虐待狂的快感的話,她要是在亂哄哄的贖罪者、旗旛和驚恐與乞求的人群以及嘈雜的應答祈禱聲、張弛不定的傘蓋和搖搖晃晃的神像中從外表或身影辨認不出哪一個是她的情夫,那麼她至少可以從綵帶是粉紅色、綠色或者黃色、紫丁香色以及紅色或天藍色猜出,那一個就是侍候她的男人,正在為她猛烈地抽打自己,由於不能說話而正在像發情的公牛一樣嚎叫。但是,如果其他女人和她本人認為贖罪者的胳膊掄得不夠有力,或者從上面看不到鞭打出的血印和傷痕,女人們就會齊聲起哄和發出陣陣噓聲,這些瘋狂的女人們要求胳膊用力抽打,想聽見鞭子發出的劈里啪啦的聲響,想讓鮮血像救世主當年那樣流淌。與此同時,她們的圓裙子在顫動,兩條大腿隨著刺激的節奏一張一合。贖罪者來到心上的女人那窗戶下面的街上,女人俯視著他,或許與她一起俯視的還有她的母親或堂姐妹,或者女傭,或者能容忍這一切的祖母,或者嫉妒心極強的姑媽,但她們根據新近的體驗或遙遠的回憶都完全明白,眼前的事與上帝毫不相干,而是調情,很可能上面的痙攣是回應下面的痙攣;男人跪在地上瘋狂地抽打,同時疼得不斷呻吟,女人則瞪大眼睛望著倒在地上的她的男人,張開嘴要吮吸他的鮮血和其他東西。遊行隊伍停了足夠的時間才結束了這場戲,主教向人們祝福,女人的肢體感到那種舒心的輕鬆,男人繼續往前走,如釋重負,心裡想著,從今以後元須這樣用力抽打自己了,讓其他男人為了其他女人的歡娛去幹這種事吧。
虐待了皮肉,開始禁食,似乎人們直到復活節都要忍饑挨餓,出於人的本性,似乎就可以指望清除聖母臉上的陰影,因為現在耶穌受難和死亡互相靠近了。然而,或許是魚類中的磷質激起了慾望,或許是四旬齋期間讓女人們獨自到各教堂去的習慣與每年中的其他日子形成對照,在這些日子裡,除了大門臨街的平民百姓和在街上賣色相者以外,女人們都關在家裡,而那些出身高貴者更是自稱足不出戶,一生只去3次教堂,即洗禮、結婚和埋葬的時候,其他時間去家中的小教堂;或許是上述習慣表明四旬齋是多麼無法忍受,四旬齋期間都是預告死亡的日子,這一點我們應當提防。雖然丈夫們關心或者佯裝關心妻子們是否像她們所說的那樣除了盡宗教義務之外不幹別的事,但女人們畢竟在一年當中能自由這一次。如果出於在公共場合的體面不能獨自前往,那麼陪伴她的人也有著同樣的慾望和滿足這些慾望的需要;所以,如果妻子在兩座教堂之間遇上了一個男人,不論是什麼男人吧,保護她的女傭也照樣行事,雙方心照不宣,兩個人在下一個祭壇前再次相遇的時候都明白,四旬齋並不存在,萬幸的是世界從出現之日起便是瘋狂的世界。里斯本的街道上到處是容同樣衣服的女人,用面紗和長裙裹得嚴嚴實實,只能從打開的小隙縫裡能看出她們有眼睛或嘴唇,這是偷偷調情和表達性慾的普遍手段。在這些街道上,每個街角都有一座教堂,每個街區都有一座修道院,春風在頭上吹拂,要是沒有春風則有一聲聲歎息在頭上蔡繞;那些在懺悔室或者適合作其他懺悔的偏僻地方懺悔的人傾吐著姦情,在快感和地獄之間飄乎不定;在這實行節欲、進行喪禮、祭壇上一無所有和罪孽無處不在的日子裡,無論是快感還是地獄都是甜蜜的。
然而,如果是白天,清白或者佯裝清白的丈夫們就正在睡午覺;如果是夜晚,街上和廣場悄悄擠滿了散發著洋蔥頭和黛農革氣味的人群,教堂敞開的大門裡傳出低低的祈禱聲;如果是夜晚,他們會更加放心,因為過不了多久便能聽開門聲,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女主人一邊走一邊和帶去的女傭親密地說話,沒有女傭者帶的就是女奴;從縫隙裡可以看到搖曳的蠟燭或者油燈;丈夫裝出剛剛醒來的樣子,妻子裝出把丈夫喚醒的樣子;要是他問,怎麼樣,我們已經知道她會回答說,累死了,腳掌和膝蓋都麻木了,但靈魂得到了安慰;她還說出了個神秘的數字,去了7座教堂,口氣非常動情,這要麼因為非常虔誠,要麼因為非常不虔誠。
王后們享受不到這種輕鬆,尤其是在懷孕之後,合法丈夫在9個月的時間裡不會靠近她們;當然,平民百姓也要遵守這個規矩,但他們總還有違反規矩的時候。而對唐娜-馬麗婭-安娜來說還有一個貞潔的原因,她由於在奧地利受的教育而虔誠得近乎怪疲,並且與聖方濟各教派有那份默契,於是便表明或暗示她腹中正在形成的嬰兒既是葡萄牙國王的兒子,同樣也是以一座修道院換來的上帝的兒子。
唐娜-馬麗婭-安娜很早就睡覺了。上床之前和侍候她的貴婦們一齊低聲祈禱了一番,用羽絨被子蓋得嚴嚴實實之後又獨自祈禱起來,沒完沒了的祈禱,貴婦們開始打瞌睡,但她們雖不算處女,但知識淵博,畢竟還能勉強忍受,最後都退出去了,只剩下燈架上的燈光和在那裡過夜的貴婦,她睡在一張較矮的床上,不久便昏昏沉沉。如果她想做夢那就做吧,她眼皮後面做的夢無關緊要,我們關心的是唐娜-馬麗婭-安娜似睡非睡時心頭顫動的思緒;安息日她一定要去聖母教堂,修女們首先要為她打開耶穌的裹屍布,然後再向信徒們展示,裹屍布上耶穌身體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這是基督教中唯一的一塊真正的耶穌裹屍布;親愛的女士們,親愛的先生們,既然所有其他的也都是唯一真正的,或許在世界各地展示不是同時進行的,因為它在葡萄牙,是最真正的,確實是唯一的。唐娜-馬麗境-安娜還清醒的時候,看見自己在那塊最神聖的布前俯下身子,但沒有來得及知道是否會虔誠地親吻它,因為突然昏然人睡了,坐進了一輛馬車裡,天已黑下來,回到了有國王衛隊保衛的王宮,忽然間有個騎馬的男人打獵歸來,4個隨從各騎騾子,掛在鞋子上的網子裡有獵得的飛禽走獸;男人手持火槍朝馬車飛奔而來,馬蹄在石頭上踏出火花,馬鼻子裡冒著熱氣。他像閃電一樣衝開王后的衛隊,來到馬車的踏板前,勒住坐級;火把照亮了他的臉,原來是唐-弗朗西斯科王子。他從夢中的什麼地方來呢,為什麼又屢屢出現呢。看見馬跑過來,她吃了一驚,從他在石路上奔跑的樣子看,不會是別人。可是,把一次次夢境比較一下,王后發現,王子離她越來越近;他想幹什麼呢,她又想幹什麼呢。
四旬完對一些人來說是夢,對另一些人來說是熬夜。復活節過去了,它喚醒了人們,但也把女人們重新送回了臥室,負起女人的責任。家庭之中又增加了一些戴綠帽子的丈夫,而他們對這個季節之外發生的其他有傷名譽的事還是相當凶狠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終於到了我們談一談鳥兒的時候了,這時候我們聽到,綵帶和花兒裝飾的鳥籠中的金絲雀在教堂裡吸流啼略,歌聲中充滿瘋狂的愛情,而修士卻在講道台上布道,講述他認為最神聖的事情。基督升天節到了,鳥叫聲飛上拱頂,祈禱聲也許升上天空,也許升不上天空;如果沒有鳥鳴的幫助,難以指望祈禱聲讓上帝聽到,或許我們還是默口緘言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