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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大雪山來的大雁阿卡 文 / 西爾瑪·拉格洛夫

    傍晚

    那只跟隨雁群一起在空中飛行的白色大雄鵝由於能夠同大雁們一起在南部平原的上空來回遊覽,並且還可以戲弄別的家禽。可是,不管他有多麼開心,那也無濟幹事,到了下午晚些時候,他開始感到疲倦了。他竭力加深呼吸和加速拍動翅膀,然而仍舊遠遠地落在別的大雁後邊。

    那幾隻飛在末尾的大雁注意到這只家鵝跟不上隊伍的時候,便向飛在最前頭的領頭雁叫喊道:「喂,大雪山來的阿卡!喂,大雪山來的阿卡!」

    「你們喊我有什麼事?」領頭雁問道。

    「白鵝掉隊啦!白鵝掉隊啦!」

    「快告訴他,快點飛比慢慢飛要省力!」領頭雁回答說,並且照樣向前伸長翅膀划動。

    雄鵝盡力按照她的勸告去做,努力加快速度,可是他已經筋疲力盡,逕直朝向耕地和牧場四周已經剪過枝的槲樹叢中墜落下去。

    「阿卡、阿卡、大雪山來的阿卡!」那些飛在隊尾的大雁看到雄鵝苦苦掙扎就又叫喊道。

    「你們又喊我幹什麼?」領頭雁問道,從她的聲音裡聽得出來她有點不耐煩了。

    「白鵝朝地上墜下去啦!白鵝朝地上墜下去啦!」

    「告訴他,飛得高比飛得低更省勁!」領頭雁說,她一點也不放慢速度,照樣划動翅膀往前衝。

    雄鵝本想按照她的規勸去做,可是往上飛的時候,他卻喘不過氣來,連肺都快要炸開了。

    「阿卡,阿卡,」飛在後面的那幾隻大雁又呼叫起來。

    「難道你們就不能讓我安安生生地飛嗎?」領頭雁比早先更加不耐煩了。

    「白鵝快要撞到地上去啦,白鵝快要撞到地上去啦!」

    「跟他講,跟不上隊伍可以回家去!」她氣沖沖地講道,她的腦子裡似乎根本沒有要減慢速度的念頭,而是同早先一樣快地向前划動翅膀。

    「嘿,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呵,」雄鵝暗自思忖道。他這下子明白過來,大雁根本就沒有真正打算帶他到北部的拉普蘭地方去,而只是把他帶出來散散心罷了。

    他非常惱火,自己心有餘而又力不足,沒有能耐向這些流浪者顯示一下,哪怕是一隻家鵝也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同大雪山來的阿卡碰在一塊兒了,儘管他是一隻家鵝,也聽說過有一隻年紀一百多歲的名叫阿卡的領頭雁。她的名聲非常大,那些最好的大雁都老是願意跟她結伴而行。不過,再也沒有誰比阿卡和她的雁群更看不起家鵝了,所以他想要讓他們看看,他跟他們是不相上下的。

    他跟在雁群後面慢慢地飛著,心裡在盤算到底是掉頭回去還是繼續向前。這時候,他背上馱著的那個小人兒突然開口說道:「親愛的莫頓,你應該知道,你從來沒有飛上天過,要想跟著大雁一直飛到拉普蘭,那是辦不到的。你還不在活活摔死之前趕快轉身回家去?」

    可是雄鵝知道,這個佃農家的男孩子是最使他渾身不舒服的了,他聽說連這個可憐蟲都不相信他有能耐作這次飛行,他就下定決心要堅持下去。「你要是再多嘴,我就把你摔到我們飛過的第一個泥灰石坑裡去!」雄鵝氣鼓鼓地叫起來。他一氣之下,竟然力氣大了好多,能夠同別的大雁飛得差不多快了。

    當然,要長時間這樣快地飛行他是堅持不住的,況且也並不需要,因為太陽迅速地落山了。太陽剛剛一落下去,雁群就趕緊往下飛。男孩子和雄鵝還沒有轉過神來,他們就已經站立在維姆布湖的湖濱上了。

    「這麼說,我們要在這個地方過夜啦。」男孩子心想著,就從鵝背上跳了下來。

    他站立在一條狹窄的沙岸上,他面前是一個相當開闊的大湖。湖面的樣子很難看,就跟春天常見的那樣,湖面上還幾乎滿滿地覆蓋著一層皺皮般的冰層,這層冰已經發黑,凹凸不平,而且處處都有裂縫和洞孔。冰層用不了很久就會消融乾淨,它已經同湖岸分開,周圍形成一條帶子形狀的黑得發亮的水流。可是冰層畢竟是存在的,還向四周散發出凜冽的寒氣和可怕的冬天的味道。

    湖對岸好像是一片明亮的開闊地帶,而雁群棲息的地方卻是一個大松樹林。看樣子,那片針葉林有股力量能夠把冬天拴在自己的身邊。其他地方已經冰消雪融露出了地面,而在松樹枝條繁密的樹冠底下仍然殘存著積雪,這裡的積雪融化了又凍結起來,所以堅硬得像冰一樣。

    男孩子覺得他來到了冰天雪地的荒原,他心情苦惱,真想嚎陶大哭一場。

    他肚子咕嚕咕嚕餓得很,已經有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可是到哪兒去找吃的呢?現在剛剛是三月,地上或者樹上都還沒有長出一些可以吃的東西來。

    唉,他到哪裡去尋找食物呢?有誰會給他房子住呢?有誰會為他鋪床疊被呢?有誰來讓他在火爐旁邊取暖呢?又有誰來保護他不受野獸傷害呢?

    太陽早已隱沒,湖面上吹來一股寒氣,夜幕自天而降,恐懼和不安也隨著黃昏悄悄地來到。大森林裡開始發出淅淅瀝瀝的響聲。

    男孩子在空中遨遊時的那種興高采烈的喜悅已經消失殆盡。他惶惶不安地環視他的那些旅伴,除了他們之外他是無依無靠的了。

    這時候,他看到那隻大雄鵝的境況比自己還要糟糕。他一直趴在原來降落的地方,樣子像是馬上就要斷氣一樣,他的頸脖無力地癱在地上,雙眼緊閉著,他的呼吸只有一絲細如游絲的氣息。

    「親愛的大雄鵝莫頓,」男孩子說道,「試試看去喝喝水吧!這裡離開湖邊只有兩步路。」

    可是大雄鵝一動也不動。

    男孩子過去對動物都很殘忍,對這只雄鵝也是如此。此時此刻他卻只覺得雄鵝是他惟一的依靠,他害怕得要命,弄不好會失掉雄鵝。他趕緊動手推他、拉他,設法把他弄到水邊去。雄鵝又大又重,男孩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推到水邊。

    雄鵝把腦袋鑽進了湖裡,他在泥漿裡一動不動地躺了半晌,不久之後就把嘴巴伸出來,抖掉眼睛上的水珠,呼哧呼哧地呼吸起來,後來元氣恢復過來了,他昂然在蘆葦和蒲草之間游戈起來。

    大雁們比他先到了湖面上。他們降落到地面上後,既不照料雄鵝也不管鵝背上馱的那個人,而是紮著猛子竄進水裡。他們游了泳,刷洗了羽毛,現在正在吮啜那些半腐爛的水浮蓮和水草。

    那只白雄鵝交上好運氣,一眼瞅見了水裡有條小鱸魚。他一下子把他啄住,游到岸邊,把他放在男孩子面前。

    「這是送給你的,謝謝你幫我下到水裡,」他說道。

    在這整整一天的時間裡,男孩子第一次聽到親切的話。他那麼高興,真想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住雄鵝的頸脖,但是他沒有敢這樣冒失。他也很高興能夠吃到那個禮物來解解他的飢餓,開頭他覺得他一定吃不下生魚的,可是飢餓逼得他想嘗嘗鮮了。

    他朝身上摸了摸,看看小刀帶在身邊沒有。幸好小刀倒是隨身帶著,拴在褲子的鈕扣上。不用說,那把小刀也變得很小、很小了,只有火柴桿那樣長短。行呀,就憑著這把小刀把魚鱗刮乾淨,把內臟挖出來。不消多少時間,他就把那條魚吃光了。

    男孩子吃飽之後卻不好意思起來,因為他居然能夠生吞活剝地吃東西了。「唉,看樣子我已經不再是個人,而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妖精啦,」他暗自思忖道。

    在男孩子吃魚的那段時間裡,雄鵝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身邊。當他嚥下最後一口的時候,雄鵝才放低了聲音說道:「我們碰上了一群趾高氣揚的大雁,他們看不起所有的家禽。」

    「是呀,我已經看出來了,」男孩子說道。

    「倘若我能夠跟著他們一直飛到最北面的拉普蘭地方,讓他們見識見識,一隻家鵝也照樣可以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這對我來說是十分光榮的。」

    「哦……」男孩子支吾地拖長了聲音。他不相信雄鵝果真能夠實現他的那番豪言壯語,可是又不願意反駁他。

    「不過我認為光靠我自己單槍匹馬地去闖,那是不能把這一趟旅行應付下來的,」雄鵝說道,「所以我想問問你,你是不是肯陪我一起去,幫幫我的忙。」

    男孩子當然除了急著快回到家裡之外,別的什麼想法都沒有,所以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才好。

    「我還以為,你和我,咱倆一直是冤家對頭吶,」他終於這樣回答說。可是雄鵝似乎早已把這些全都拋到腦後去了,他只牢記著男孩子剛才救過他的性命。

    「我只想趕快回到爸爸媽媽身邊去,」男孩子說出了自己的心思。

    「那麼,到了秋天我一定把你送回去,」雄鵝說道,「除非把你送到家門口,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男孩子思忖起來,隔一段時間再讓爸爸媽媽見到他,這個主意倒也挺不錯。他對這個提議也不是一點不動心的。他剛要張口說他可以同意一起去的時候,他們倆聽到身背後傳來了一陣呼啦啦的巨響。原來大雁們全都一齊從水中飛了上來,站在那兒抖掉身上的水珠。然後他們排成長隊,由領頭雁率領朝他們這邊過來了。

    這時候,那只白雄鵝仔細地觀察這些大雁,他覺得自己心裡很不好受。他本來估計,他們的相貌會更像家鵝,而他可以更感覺到自己同他們的親屬關係。他們的身材要比他小得多,他們當中沒有一隻是白顏色的,反而幾乎只只都是灰顏色,有的身上還有褐色的雜毛。他們的眼睛簡直叫他感到害怕,黃顏色、亮晶晶的,似乎眼睛背後有團火焰在燃燒。雄鵝生來就養成了習慣,走起路來要慢吞吞、一步三搖頭地踱方步,這樣的姿勢最為適合。然而這些大雁不是在行走,而是半奔跑半跳躍。他看到他們的腳,心裡更不是滋味,因為他們的腳都很大,而且腳掌都磨得碎裂不堪,傷痕斑斑。可以看得出來,大雁們從來不在乎腳下踩到什麼東西,他們也不願意遇到了麻煩就繞道走。他們相貌堂堂,羽翎楚楚,不過腳上那付寒酸相卻令人一眼看出他們是來自荒山僻野的窮苦人。

    雄鵝對男孩子咬耳朵說道:「你要大大方方地回答問話,可是不必說出來你是誰。」剛剛來得及說了這麼一句話,大雁們就已經來到了面前。

    大雁們在他們面前站定身軀,伸長脖子,頻頻點頭行禮。雄鵝也行禮如儀,只不過點頭的次數更多幾次。等到互致敬意結束之後,領頭雁說道:「現在我們想請問一下,您是何等人物?」

    「關於我,沒有大多可說的,」雄鵝說道,「我是去年春天出生在斯堪諾爾的。去年秋天,我被賣到西威曼豪格村的豪爾格爾·尼爾森家裡。於是我就一直住在那裡。」

    「這麼說來,你的出身並不高貴,本族裡沒有哪一個值得炫耀的,」領頭雁說道,「你究竟哪兒來的這股子勇氣,居然敢加入到大雁的行列裡來?」

    「或許恰恰因為如此,我才想讓你們大雁瞧瞧我們家鵝也不是一點沒有出息的。」

    「行啊,但願如此,假如你真能夠讓我們長長見識的話,」領頭雁說道,「我們已經看見了你飛行得還算可以,不過除此之外,你也許更擅長於別的運動技能。說不定你善於長距離游泳吧!」

    「不行,我並不高明,」雄鵝說道。他隱隱約約看出來領頭雁拿定主意要攆他回家,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怎樣回答,「我除了橫渡過一個泥灰石坑,還沒有游過更長的距離,」他繼續說道。

    「那麼,我估摸著你準是個長跑冠軍嘍!」領頭雁又發問道。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哪個家鵝能奔善跑,我自己也不會奔跑。」雄鵝回答說,這一來使得事情比剛才還糟糕。

    大白鵝現在可以斷定,領頭雁必定會說,她無論如何不能夠收留他。他非常驚奇聽到領頭雁居然答應說:「唔,你問題回答得很有勇氣。而有勇氣的人是能成為一個很好的旅伴的,即使他在開頭不熟練也沒有關係。你跟我們再呆一兩天,讓我們看看你的本事,你覺得好不好?」

    「我很滿意這樣的安排,」雄鵝興高采烈地回答。

    隨後,領頭雁噘噘她的扁嘴問道:「你帶著一塊來的這位是誰?像他這樣的傢伙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吶。」

    「他是我的旅伴,」雄鵝回答說,「他生來就是看鵝的,帶他在一起旅途上是會有用處的。」

    「好吧,對一隻家鵝來看大概有用處,」領頭雁不以為然地說道,「你怎麼稱呼他?」

    「他有好幾個名字,」雄鵝吞吞吐吐地說道,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來怎樣掩飾過去才好,因為他不願意洩漏出這個男孩子有個人的名字。「噢,他叫大拇指兒,」他終於急中生智這樣回答說。

    「他同小精靈是一個家族的嗎?」領頭雁問道。

    「你們大雁每天大概什麼時候睡覺?」雄鵝突如其來地發問說,企圖這樣避而不答最後一個問題。「到了這麼晚的時候,我的眼皮自己就會合在一起啦。」

    不難看出,那只同雄鵝講話的大雁已經上了年紀。她週身的羽毛都是灰白色,沒有一根深顏色的雜毛。她的腦袋比別的大雁更大一些,雙腿比他們更粗壯,腳掌比他們磨損得更狼狽。羽毛硬邦邦,雙肩瘦削,頸脖細長,所有這些都顯示出了年歲不饒人,惟獨一雙眼睛沒有受到歲月的煎熬,仍舊炯炯有神,似乎比別的大雁的眼睛更年輕。

    這時候她轉過身來神氣活現地對雄鵝說道:「雄鵝,告訴你,我是從大雪山來的阿卡,靠在我右邊飛的是從瓦西亞爾來的亞克西,靠在我左邊飛的是諾爾亞來的卡克西。記住,右邊的第二隻是從薩爾耶克恰古來的科爾美,在左邊的第二隻是斯瓦巴瓦拉來的奈利亞。在他們後邊飛的是烏維克山來的維茜和從斯恩格利來的庫西!記住,這幾隻雁同飛在隊尾的那六隻雁,三隻右邊的,三隻左邊的,他們都是出身在最名貴的家族裡的高山大雁!你不要把我們當做可以和隨便什麼人結伴混在一起的流浪者。你也不要以為我們會讓哪個不願意說出自己來歷的傢伙和我們睡在一起。」

    當領頭雁阿卡用這種神態說話的時候,男孩子突然朝前站了一步。雄鵝在談到自己的時候那麼爽快利落,而在談到他的時候卻那麼吞吞吐吐,這使得他心裡很不好受。

    「我不想隱瞞我是誰,」他說道,「我的名字叫尼爾斯·豪格爾森,是個佃農的兒子,直到今天為止我一直是一個人,可是今天上午……」

    男孩沒有來得及說下去。他剛剛一說到他是一個人的時候,領頭雁猛然後退三步,別的大雁往後退得更遠一些,他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暴怒地朝他鳴叫起來。

    「自從我在湖邊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起了疑心,」阿卡叫嚷,「現在你馬上就從這裡滾開!我們不能容忍有個人混到我們當中!」

    「那是犯不著的呀,」雄鵝從中調解說,「你們大雁用不著對這麼個小人兒感到害怕,到了明天他當然應該回家去,可是今天晚上你們務必要留他跟我們一起過夜。要是讓這麼一個可憐的人兒在黑夜裡單獨去對付鼬鼠和狐狸,我們當中有哪一個能夠交代得過去?」

    領頭雁於是走近了一些,但是看樣子她還是很難壓制住自己心裡的恐懼。「我可領教過人的滋味,不管他是大人還是小人都叫我害怕,」她說道,「雄鵝,不過要是你能擔保他不會傷害我們的話,他今天晚上可以同我們留在一起。可是我覺得我們的宿營地恐怕不論對你還是對他都不大舒服,因為我們打算到那邊的浮冰上去睡覺。」

    她以為,雄鵝聽到這句話就會犯起躊躇來,卻不料他毫不動聲色。「你們挺聰明,懂得怎樣挑選一個安全的宿營地。」

    「可是你要保證他明天一定回家去。」

    「那麼說,我也不得不離開你們啦,」雄鵝說,「我答應過決不拋棄他。」

    「你樂意往哪兒飛,就聽憑自便吧!」領頭雁冷冷地說道。

    她拍翼振翅向浮冰飛過去,其他大雁也一隻接一隻跟著飛了過去。

    男孩子心裡很難過,他到拉普蘭去的這趟旅行終於沒有指望了,再說他對露宿在這麼寒冷刺骨的黑夜裡感到膽戰心驚。「大雄鵝,事情越來越糟糕了,」他惶惶不安地說道,「首先,我們露宿在冰上會凍死的。」

    可是,雄鵝卻勇氣十足。「沒啥要緊,」他安慰說,「現在我只要你趕快動手收集乾草,你盡力氣能抱多少就抱多少。」

    男孩子抱了一大抱乾草,雄鵝用喙叼住他的襯衫衣領,把他拎了起來,飛到了浮冰上。這時大雁都已經雙腳佇立,把喙縮在翅膀底下,呼呼地睡著了。

    「把乾草鋪在冰上,這樣我可以有個站腳的地方,免得把腳凍在冰上。你幫我忙,我也幫你忙!」雄鵝說道。

    男孩子照著吩咐做了。在他把乾草鋪好之後,雄鵝再一次叼起他的襯衫衣領,把他塞到翅膀底下。「我想你會在這兒暖暖和和地睡個好覺的。」他說著把翅膀夾緊起來。

    男孩子在羽毛裡裹得嚴嚴實實,他無法答話。他躺在那裡既暖和又舒適,而且還真的非常疲乏了,一眨眼功夫他就睡著了。

    黑夜

    浮冰是變幻無常、高深莫測的,因此它是靠不住的,這是一條千真萬確的真理。到了半夜裡,維姆布湖面上那塊和陸地毫不相連的大浮冰漸漸移動過來,有個地方竟同湖岸連接在一起了。這時候,有一隻夜裡出來覓食的狐狸看見了這個地方。那隻狐狸名字叫斯密爾,那時候住在大湖對岸的厄維德修道院的公園裡。斯密爾本來在傍晚的時候就已經見到了這些大雁,不過他當時沒有敢指望可以抓到一隻。這時候他便一下子竄到浮冰上。

    正當斯密爾快到大雁身邊的時候,他腳底下一滑,爪子在冰上刮出了聲響。大雁們頓時驚醒過來,拍動翅膀就朝空中沖天而起。可是斯密爾實在來得猝不及防,他像斷線風箏一般身子筆直往前縱過去,一口咬住一隻大雁的翅膀,叼起來回頭就往陸地上跑過去。

    然而這一天晚上,露宿在浮冰上的並不只是一群大雁,他們當中還有一個人,不管他怎麼小,他畢竟是個人。男孩子在雄鵝張開翅膀的時候就驚醒過來了,他摔倒在冰上,睡眼惺忪地坐在那兒,起初弄不明白怎麼會這樣亂成一團。後來他一眼瞅見有只四條腿短短的「小狗」嘴裡叼著一隻大雁從冰上跑掉時,他才明白過來發生這場騷亂的原因。

    男孩子馬上追趕過去,想要從「狗」嘴裡奪回那隻大雁。他聽到雄鵝在他身後高聲呼叫:「當心啊,大拇指兒!當心啊,大拇指兒!」可是,男孩子覺得像這麼小的一隻狗哪用得著害怕,所以一往無前地衝過去。

    那只被狐狸斯密爾叼在嘴裡的大雁聽到了男孩子的木鞋踩在冰上發出的呱嗒呱嗒的響聲。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不定這個小人兒是想把我從狐狸嘴裡奪過去?」她懷疑起來。儘管她的處境那麼糟糕,她還是直著嗓門呱呱地呼叫起來,聲音聽起來就像哈哈大笑一樣。

    「可惜他只要一奔跑,就會掉到冰窟窿裡去的,」她惋惜地想道。

    儘管夜是那麼黑,男孩子卻仍然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冰面上的所有裂縫和窟窿,並且放大膽子跳了過去。原來他現在有了一雙小精靈的夜視眼,能夠在黑暗裡也看得見東西。他看到了湖面和岸邊,就像在大白天一樣清楚。

    狐狸斯密爾從浮冰同陸地相連接的地方登上了岸,正當他費勁地順著湖堤的斜坡往上奔跑的時候,男孩子朝他喊叫起來:「把大雁放下,你這個壞蛋!」

    斯密爾不知道喊叫的那個人是誰,也顧不得回頭向後看,只是拚命向前奔跑。

    狐狸跑進了一個村干高大而挺拔的山毛櫸樹林裡,男孩子在後面緊追不捨,根本想都不想會碰到什麼危險。他一心只是想著昨天晚上大雁們是怎麼奚落他的,他要向他們顯示一下:一個人不管他身體怎麼小,畢竟比別的生物更通靈性。

    他一遍又一遍地朝那條狗喊叫,要他把嘴裡叼走的東西放下來。「你到底是一條什麼樣的狗,居然不要臉地偷了一整只大雁!」他叫喊說,「馬上把她放下,否則你等著瞧要挨一頓怎樣的痛打!馬上把她放下,否則我要向你的主人告狀,叫他輕饒不了你!」

    當狐狸斯密爾聽到,他被人誤認為是一條怕挨打的狗時,他覺得十分可笑,幾乎連嘴裡叼著的那只雁也差點兒掉出來。斯密爾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強盜,他不滿足於在田地裡捕捉田鼠和耗子,而且還敢於竄到農莊上去叼雞和鵝。他知道這一帶人家都見他害怕得要命,所以像這樣荒唐的話他從小到現在還真沒有聽到過。

    可是男孩子跑得那麼飛快,他覺得那些粗壯的山毛櫸樹似乎在他身邊嘩啦啦地往後門開。他終於追趕上了斯密爾,用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現在我把大雁從你嘴裡搶下來!」他大喊道,並且用盡全身力氣攥住狐狸的尾巴。但是他沒有那麼大的力氣,拖拽不住斯密爾。狐狸拖著他往前跑,山毛櫸樹的枯葉紛紛揚揚地飄落在他的身邊。

    這時候斯密爾好像明白過來,原來追上來的人沒啥危險的。他停下身來,把大雁撂到地上,用前爪按住她,免得她得空逃走。狐狸低下頭去尋找大雁的咽喉想要一口咬斷它,可是轉念一想,還不如先逗逗那個小人兒。「你快滾開,跑回去向主人哭哭啼啼吧!我現在可要咬死這隻大雁啦!」他冷笑著說道。

    男孩子看清楚他追趕的那隻狗長著很尖很尖的鼻子,吼聲嘶啞而野蠻,便猛然心頭一驚。可是狐狸那麼貶低捉弄他,他氣得要命,連害怕都顧不上了。他攥緊了狐狸尾巴,用腳蹬住一棵山毛櫸樹樹根。正當狐狸張開大嘴朝大雁咽喉咬下去的時候,他使出渾身力氣猛地一拽,斯密爾不曾提防,被他拖得往後倒退了兩三步。這樣大雁就抽空脫身了,她吃力地拍動翅膀騰空而起。她的一個翅膀已經受傷,幾乎不能再用,加上在這漆黑的森林裡她什麼也看不見,就像一個瞎子那樣無能為力,所以她幫不上男孩子什麼忙,只好從縱橫交叉的枝丫織成的頂篷上的空隙中鑽出去,飛回到湖面上。

    可是斯密爾卻惡狠狠地朝男孩子直撲過去。「我吃不到那一個,就要到手這一個,」他吼叫道,從聲音裡聽得出來他是多麼惱怒。

    「哼,你休想得到,」男孩子說道。他救出了大雁心裡非常高興。他一直死死地攥住狐狸的尾巴,當狐狸轉過頭來想抓住他的時候,他就抓著尾巴問到另外一邊。

    這簡直像是在森林裡跳舞一樣,山毛櫸樹落葉紛紛飄旋而下,斯密爾轉了一個圈子又轉一個圈子,可是他的尾巴也跟著打轉,男孩緊緊地抓住尾巴閃躲,狐狸無法抓住他。

    男孩子起初為自己這麼順利地對付過來而非常開心,他哈哈大笑而且逗弄著狐狸。可是斯密爾像所有善於追捕的老獵手一般非常有耐力,時間一長,男孩子禁不住害怕起來,擔心這樣下去遲早要被狐狸抓住。

    就在這時候,他一眼瞅見了一株小山毛櫸樹,它細得像根長竿,筆直穿過樹林裡糾纏在一起的枝條伸向天空。他忽然放手鬆開了狐狸尾巴,一縱身爬到那棵樹上。而斯密爾急於要抓住他,仍舊跟著自己的尾巴繼續兜圈子兜了很長時間,

    「快別再兜圈子了。」男孩子說道。

    斯密爾覺得自己連這麼一個小人兒都制服不住,簡直太出醜了,他就趴在這株樹下等著機會。

    男孩子跨坐在一根軟軟的樹枝上,身子很不舒服。那株小山毛櫸樹還沒長到頂,夠不到那些大樹的樹冠枝條,所以他無法爬到另外一棵樹上去,而爬下地去他又不敢。

    他冷得要命,險些兒快凍僵了,連樹枝也捏不緊,而且還困得要命,可是卻不敢睡覺,生怕睡著了會摔下去。

    啊,真想不到半夜裡坐在森林裡竟是淒涼得那麼令人恐懼,他過去從來不曾知道黑夜這個字眼的真正含義。這就彷彿是整個世界都已經僵死得變成了化石,而且再也不會恢復生命。

    天色終於徐徐發亮,儘管拂曉的寒冷比夜間更叫人受不住,但是男孩子心裡卻很高興,因為一切又恢復了舊觀。

    太陽冉冉地升起來了,它不是黃橙橙的,而是紅彤彤的。男孩子覺得,太陽似乎臉帶著怒容,他弄不明白它為什麼要生氣得滿臉通紅,大概是因為黑夜趁太陽不在的時候把大地弄得一片寒冷和淒涼的緣故吧!

    太陽射出了萬丈光芒,想要察看黑夜究竟在大地上幹下了哪些壞事。四周遠近的一切東西臉都紅了起來,好像他們也因為跟隨黑夜干了錯事而感到羞慚。天空的雲彩,像緞子一般光滑的山毛櫸樹,縱橫交錯交織在一起的樹梢,地上的山毛櫸葉子上面蓋著的白霜,全都在火焰般的陽光照耀下染成了紅色。

    太陽的光芒愈來愈擴張,繼續射向整個天空,不久之後黑夜的恐怖就完全被趕走了。萬物僵死得像化石的景像已經不復存在,大地又恢復了蓬勃的生機,飛禽走獸又開始忙碌起來。一隻紅頸脖的黑色啄木鳥在啄打樹幹。一隻松鼠抱著一個堅果鑽出窩來,蹲在樹枝上剝咬果殼。一隻椋鳥銜著草根朝這邊飛過來。一隻燕雀在枝頭婉囀啼叫。

    於是,男孩子聽懂了,太陽是在對所有這些小生靈說:「醒過來吧!從你們的窩裡出來吧!現在我在這裡,你們就不消再提心吊膽啦!」

    湖上傳來了大雁的鳴叫聲,他們排齊隊伍準備繼續飛行。過了一會兒,十四隻大雁呼啦啦地飛過了樹林的上空。男孩子扯開喉嚨向他們呼喊,但是他們飛得那麼高,根本就聽不到他那微弱的喊聲。他們大概以為他早給狐狸當了點心,他們甚至連一次都沒有來尋找過他。

    男孩子傷心得快哭出來了,但是此刻太陽穩穩地立在空中,金光燦爛地露出了個大笑臉,使整個世界增加了勇氣。「尼爾斯·豪格爾森,只要我在這兒,你就犯不著為哪件事情擔心害怕的。」

    大雁的捉弄

    大約在一隻大雁吃頓早飯那樣長短的功夫裡,樹林沒有什麼動靜,但是清晨過後,上午剛剛開始的時候,有一隻孤零零的大雁飛進了樹林濃密的樹枝底下。她在樹幹和樹枝之間心慌意亂地尋找出路,飛得很慢很慢。斯密爾一見到她,就離開那株小山毛櫸樹下他原來呆著的地方,躡手躡腳地去追蹤她。大雁沒有避開狐狸,而是緊挨在他身邊飛著。斯密爾向上直竄起身來撲向她,可惜撲了個空,大雁朝湖邊飛過去了。

    沒有過多久,又飛來了一隻大雁,她飛的樣子同前面飛走的那一隻一模一樣,不過飛得更慢、更低。她甚至還擦著斯密爾身子飛過,他朝她撲過去的時候,向上竄得更高,耳朵都碰著她的腳掌了。可是她卻安全無恙地脫身閃開,像一個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朝湖邊飛走了。

    過了一會兒,又飛來了一隻大雁,她飛得更低、更慢,好像在山毛櫸樹幹之間選了路找不到方向,斯密爾奮力向上一躍,幾乎只差一根頭髮絲的距離就抓住她了,可惜畢竟還是讓大雁脫險了。

    那隻大雁剛剛飛走,第四隻又接踵而至。她飛得有氣無力、歪歪斜斜,斯密爾覺得要抓住她那是手到擒來的容易事。這一次他惟恐失敗,所以打算不去碰她放她過去算了,就沒有撲過去。這隻大雁飛的路線同其他幾隻一樣,逕自飛到了斯密爾的頭頂上,她身子墜得非常低,逗引得他忍不住朝她撲了過去。他跳得如此之高,爪子已經碰到了她,她忽然將身子一閃,這樣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還沒有等斯密爾喘過氣來,只見三隻大雁排成一行飛過來了。他們飛的方式和先前的那幾隻完全一樣。斯密爾跳得很高去抓他們,可是一隻隻都飛過去了,哪一隻也沒有捉到。

    隨後又飛來了五隻大雁,他們比前面幾隻飛得更穩當一些,雖然他們似乎也很想逗引斯密爾跳起來,他到底沒有上當,拒絕了這次誘惑。

    又過了好大功夫,有一隻孤零零的大雁飛過來了。這是第十三隻。那是一隻很老的雁,她渾身灰色羽毛,連一點深色雜毛都沒有。她似乎有一隻翅膀不大好使,飛得歪歪扭扭、搖搖晃晃,以至於幾乎碰到了地面。斯密爾非但直竄上去撲她,而且還連跑帶跳地追趕她,一直追到湖邊,然而這一次也是白費力氣。

    第十四隻來了,她的樣子非常好看,因為她渾身雪白。當她揮動巨大的翅膀時,黑黝黝的森林彷彿出現了一片光亮。斯密爾一看見她,就使出全身的力氣,騰空跳到樹幹的一半高,但是這只白色的也像前面幾隻一樣安全無恙地飛走了。

    山毛櫸樹下終於安靜下來了一會兒。好像整個雁群已經都飛過去了。

    突然之間,斯密爾想起了他在守候的獵物,便抬起頭來一瞧,果然不出所料,那個小人兒早已無影無蹤了。

    不過斯密爾沒有多少時間顧得上去想他,因為第一隻大雁這時候又從湖上飛回來了,就像方纔那樣在樹冠下面慢吞吞地飛著。儘管一次又一次地不走運,斯密爾還是很高興她又飛回來了。他從背後追趕上去朝她猛撲。可是他太性急了,沒有來得及算準步子,結果跳偏了,從她身邊擦過撲了個空。

    在這隻大雁後面又飛來了一隻,接著是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輪了一圈,最後飛來的還是那只灰白色的上了年紀的大雁和那只白色的大傢伙。他們都飛得很慢很低。他們在狐狸斯密爾頭頂上盤旋而過時就下降得更低,好像存心要讓他抓到似的。斯密爾於是緊緊地追逐他們,一跳兩三米高,結果他還是一隻都沒有提到。

    這是斯密爾有生以來心情最為懊喪的日子。這些大雁接連不斷地從他頭頂上飛過來了又飛過去,飛過去了又飛過來。那些在德國的田野和沼澤地裡養得肥肥胖胖、圓圓滾滾的又大又漂亮的雁,整天在樹林裡穿梭來回,都離他那麼近,他曾有好幾次碰著了他們,可惜抓不著一隻來解解腹中的飢餓。

    冬天還沒有完全過去,斯密爾還記得那些日日夜夜,他那時閒得發慌而四處遊蕩,卻找不到一隻獵物來果腹。候鳥早已遠走高飛,老鼠已經在結了冰的地下躲藏起來,雞也都被關在雞籠裡不再出來。但是,他在整個冬天忍饑挨餓的滋味都比不上像今天這麼一次次的失望叫他更不能忍受。

    斯密爾已經是一隻並不年輕的狐狸了,他曾經遭受過許多次獵狗的追逐,聽到過子彈嘶嘶從耳旁飛過的呼嘯聲。他曾經無路可走,只好深藏在自己的洞穴裡,而獵狗已經鑽進了洞口的孔道,險些兒抓到他。不過,儘管斯密爾親身經歷過你死我活的追逐場面,他的情緒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煩惱過,因為他居然連一隻大雁都逮不到手。

    早上,在這場追逐開始的時候,狐狸斯密爾是那麼魁梧健壯,大雁們看到他都分外驚訝。斯密爾很注重外表漂亮。他的毛皮色澤鮮紅,亮光閃閃,胸口一大塊雪白雪白的,鼻子是黑黑的,那條蓬蓬鬆鬆的尾巴如同羽毛一樣豐滿。可是到了這大的傍晚,斯密爾的毛卻一綹一綹零亂地耷拉著,渾身汗水流得濕漉漉的,雙眼失去了光芒,舌頭長長地拖在嘴巴外面,嘴裡呼哧呼哧地冒著白沫。

    斯密爾到了下午已經疲憊不堪,他頭暈眼花趴倒在地上,他的眼前無止無休地晃動著飛來飛去的大雁。連陽光照在地上的斑斕陰影他都要撲上去。還有一隻過早從蛹裡鑽出來的可憐的飛蛾也遭到了他的追捕。

    大雁們卻繼續不知疲倦地飛呀,飛呀。他們整整一天毫不間斷地折磨斯密爾。他們眼看著斯密爾心煩意亂、焦躁不安和大發癲狂,但是卻絲毫不顧憐他。儘管他們明明知道他已經眼花緣亂得看不清他們,只是跟在他們的影子後面追趕,然而他們還是毫不留情地繼續戲弄他。

    直到後來斯密爾幾乎渾身散了架,好像馬上就要斷氣一樣地癱倒在一大堆干樹葉子上面的時候,他們才停止戲弄他。

    「狐狸,現在你該明白了,誰要是敢惹大雪山來的阿卡,他會落得怎麼個下場!」他們在他耳邊呼喊了一會兒,這才饒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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