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文 / 肖海霍夫
第三十章
由彼得羅-麥列霍夫少尉率領的韃靼村的哥薩克隊伍,五月十一日黎明時分來到了波諾馬廖夫村。
奇爾河沿岸的哥薩克正在村子裡亂竄,牽著馬去飲水,成群結隊地往村頭上走。彼得羅在村中央止住隊伍,命令下馬。這時有幾個人朝他們走來。
「老鄉,你們是從哪兒來的?」一個人問道。
「韃靼村的。」
「你們來晚了一點兒……你們沒來,波喬爾科夫就已經落網「他們在哪兒?是不是已經押到別處去啦?」
「就在那兒……」哥薩克朝著小雜貨店的斜屋頂揮了揮手,哈哈大笑道:「都像母雞坐窩似的坐在那裡哪。」赫裡斯托尼亞、葛利高裡-麥列霍夫和另外幾個人湊到近前來。
「準備把他們押送到哪兒去呀?」赫裡斯托尼亞問道。「送他們去見閻王爺。」
「怎麼能這樣?……你是在胡扯吧?」葛利高裡抓住哥薩克的軍大衣的大襟問道。
「你才是胡扯呢,老爺!」哥薩克粗魯地回敬說,然後輕輕地從葛利高裡的抓得緊緊的手中掙脫出來。「喏,您瞧,已經為他們準備好鞦韆架啦,」他指了指在兩棵枯柳樹上搭起的絞架。「把馬拉到各家院子裡去!」彼得羅命令說。
烏雲密佈。下起了毛毛細雨。男男女女黑壓壓的一片,湧向村頭。波諾馬廖夫村的人一聽說要在六點鐘執行死刑,就都像去看難得的熱鬧馬戲似的,興高采烈地去了。哥薩克婦女們象過節一樣,換上了新衣服,許多人還帶著孩子。人群圍在牧場四周,擠在絞刑架和一個長方形,兩俄尺多深的大坑邊。孩子們在坑的一面堆起的潮濕的土堆上跑跳;哥薩克們聚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在談論即將執行的死刑;婦女們在傷心地嘁嘁嚓嚓地說悄悄話。
睡眼惺忪,表情嚴肅的波波夫大尉來了。他吸著煙,香煙在唇邊翕動,閃著堅實的牙齒,沙啞地命令看守隊的哥薩克們說:「把閒人從坑邊趕開!告訴斯皮裡多諾夫,把第一批服刑的犯人押來!」他看了看表,走到一旁去,注視著人群被哥薩克看守們推擠著,從刑場向後退去,組成一個花花綠綠的半圓形,圍住了刑場。
斯皮裡多諾夫領著一隊哥薩克奔向小雜貨店。路上遇見了彼得羅-麥列霍夫。
「你們村裡的人有願意幹的嗎?」
「幹什麼?」
「執行死刑。」
「沒有,不會有!」彼得羅繞過攔在路上的斯皮裡多諾夫,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但是願意當劊子手的人還是有的:米吉卡-科爾舒諾夫用手巴掌撫摸著從帽簷底下露出來的直頭髮,大搖大擺地走到彼得羅跟前,瞇縫起來的眼睛裡閃著葦葉似的綠光,說道:
「我很想打幾槍……你怎麼能說『沒有』呢?我同意去,」然後笑著把目光垂下去:「請給我些子彈。我只有一梭子。」
蒼白的臉上,一片凶狠、緊張表情的安德烈-卡舒林和長得像加爾梅克人的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也都自告奮勇,報名當劊子手。
當第一批要處決的人,在押解他們的哥薩克層層包圍下,從小雜貨店裡走出來的時候,挨肩擦背地擠在一起的龐大人群裡響起一陣低語聲和壓抑的嗡嗡聲。
波喬爾科夫走在前面,光著腳,穿著肥大的黑呢子馬褲和敞著的皮上衣。他堅定地邁著兩隻大白腳丫子,踏著泥濘的村路向前走著,腳底下直打滑,他略微伸出左手,保持著平衡。克裡沃什雷科夫,臉色象死人一樣蒼白,在他旁邊艱難地挪動著腳步,眼睛冷漠地閃動著,嘴在痛苦地翕動。他拉了拉披在肩上的963軍大衣,肩膀顫抖得厲害,彷彿感到非常冷似的。不知為什麼,沒有剝去他們倆身上的衣服,但是其餘的人卻被剝得只剩下內衣了。拉古京邁著細步,跟腳步沉重的本丘克並肩走著。他們倆都光著腳。拉古京的襯褲破了,露出包著一層黃皮,長著稀疏的汗毛的小腿。他走著,嘴唇直哆嗦,難為情地用手提著破襯褲。本丘克越過押解他們的哥薩克的頭頂眺望著烏雲密佈的灰濛濛的遠方。兩隻清醒的、冷冰冰的眼睛若有所期地在緊張地眨動,寬大的手掌在敞開的襯衣領子下面來回滑動,撫摸著毛烘烘的胸膛。他好像是在期待著幻想已久的、令人高興的事情……有幾個人的臉上帶著一種似乎毫不在乎的表情:白髮蒼蒼的布爾什維克奧爾洛夫尋釁地舞動著雙手,朝哥薩克們的腳下啐吐沫,可是也有那麼兩三個人,眼睛裡充滿了那麼多的幽怨,歪扭變形的臉上露出無限的恐怖,就連那些押解的哥薩克偶爾看到這副慘相,也都立刻把臉轉過去,移開視線。
他們走得很快。波喬爾科夫攙扶著腳下直打滑的克裡沃什雷科夫。紅藍色制帽的波浪中閃動著頭巾的看熱鬧的人群越離越近了。波喬爾科夫皺起眉頭,■著人群,高聲謾罵起來,突然捉住從旁邊投來的拉古京的視線,問道:
「你在看什麼?」
「這些日子你的頭髮都白啦……瞧你的兩鬢儘是白頭髮了。」
「大概,你的頭髮也會白的,」波喬爾科夫艱難地喘著粗氣,擦著窄額角上的汗珠兒,重複說道:「大概,遇上這樣的大喜事兒,你的頭髮也準會白的……就是狼——被關在籠子裡,毛也要變白,何況我是個人呢。」
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人群越離越近。右面,可以看到一條長長的、準備當墳墓用的黃土溝。斯皮裡多諾夫命令:
「站住!」
波喬爾科夫立刻住前跨了一步,疲憊地打量著前幾排的看客:多數是些白鬍子的和花白鬍子的老頭子。前線回來的哥薩克們都站在後面的遠處——他們的良心正在受譴責。波喬爾科夫下垂的小鬍子微微地顫動著,聲音沙啞,但是很清楚地說道:
「老人家們!請允許我和克裡沃什雷科夫看著我們的同志們去就義。然後你們再絞死我們倆,現在我們想看看自己的朋友和同志,想鼓舞一下那些意志薄弱的人。」
一片寂靜,連雨點打在制帽上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波波夫大尉站在後面笑著,露出了被煙熏黃的上牙床;他沒有表示反對;老頭子們參差不齊地喊道:
「我們可以答應!」
「叫他們多活一會兒吧!」
「把他們從坑邊押開!」
克裡沃什雷科夫和波喬爾科夫朝圍觀的人群裡走去,人們在他們面前讓開了一條小道。他們倆走了不遠就站住了,四周圍滿了人,幾百隻貪婪的眼睛在觀察他們。他們看到哥薩克們在笨拙地把赤衛軍戰士排成一列,後腦勺對著墳坑。波喬爾科夫個子高,看得很清楚,克裡沃什雷科夫卻要踮起腳尖,伸長那沒有刮過的細脖子才能看見。
本丘克站在最左端,微駝著背,沉重地喘息著,目光一直注視著地面,沒有抬起來。他旁邊侷促地站著拉古京,手扯著襯衣,遮著褲子上的破綻,第三個人是坦波夫人伊格納特,下一個是伊萬-博爾德列夫,他的樣子變得簡直認不出來了,至少老了二十歲。波喬爾科夫想看看第五個人:費了很大勁才認出是卡965贊斯克鎮的哥薩克馬特維-薩克馬托夫,從在卡緬斯克開始,這個人就跟他共患難,分享喜悅。又有兩個人走到坑邊,轉過身,背對著墳坑。彼得-雷西科夫挑釁地破口大罵,緊握著髒拳頭,威嚇著安靜下去的人群。科列茨科夫沉默不語。最後一個人是被人架過去的。他向後仰著身子,像死人一樣耷拉著的腳劃著地面,手緊抓著往前推他的哥薩克,搖晃著淚水縱橫的臉,掙扎著,沙啞地叫喊著:
「饒命吧,弟兄們!看在上帝的面上,饒命吧!弟兄們!親愛的人們!好弟兄們呀!……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在打德國人的戰爭中得過四枚十字章!……我家裡有孩子呀!……主啊,我沒有罪!……噢噫,你們這是為了什麼呀?……」
一個身材高大的阿塔曼斯基團的哥薩克,用膝蓋朝著他的胸上一頂,把他推到坑邊。這時候波喬爾科夫才看清楚掙扎求饒的人,不由得嚇了一跳:這原是個非常勇敢的赤衛軍戰士,一九一○年宣誓入伍的米古林斯克的哥薩克,曾榮獲全部四個等級的喬治十字章,是個蓄著淺色鬍子的漂亮小伙子。把他扶了起來,但是他又跪了下去,在哥薩克們的腳底下爬,用乾裂的嘴唇去親吻正往他臉上亂踢的靴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用恐怖沙啞的聲音哀求道:
「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我吧!……我有三個孩子……一個是小姑娘……我的親人呀!弟兄們哪!……」
他死抱住阿塔曼斯基團哥薩克的膝蓋,但是那個哥薩克掙脫了腿,跳開去,用釘著鐵掌的靴子後跟朝他耳朵上重重地踢了一腳。鮮血立刻從另一隻耳朵裡流出來,流到白色的衣領子裡。
「把他扶起來!……」斯皮裡多諾夫憤怒地喊道。
幾個人好容易才把他扶起來,叫他立住,然後跑開去。對面的一排劊子手已經端好槍,準備射擊。人群哎呀叫了一聲,就沉寂了。有個娘兒們刺耳地尖聲哭叫起來……
本丘克還想一次又一次地仔細看看天空灰色的雲霧,憂鬱的大地,他曾在這塊土地上奔波了二十九個春秋。他抬起眼睛,看見在十五步開外密集的哥薩克隊列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哥薩克,瞇縫著綠色的眼睛,一綹額發從帽簷下披到狹窄、白淨的額角上,他向前傾著身子,雙唇緊閉,正瞄準他——本丘克——的胸膛。還是在開槍以前,本丘克就聽到一聲響亮的尖叫;他回過頭去,看見一個滿臉雀斑的小娘兒們跳出人群,往村子裡跑去,她一隻手把孩子緊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捂著小孩的眼睛。
一陣亂射之後,站在坑邊的八個人搖搖晃晃地跌進坑裡,劊子手們向坑邊跑去。
米吉卡-科爾舒諾夫看見那個被他打中的赤衛軍戰士正蹦跳著,用牙齒咬自己的肩膀,就又給了一槍,悄悄地對安德烈-卡舒林說:
「你看這個鬼東西——把自己的肩膀都咬出血來啦,像狼一樣,一聲不響地死去。」
又有十個要處決的人,在槍托子的推搡下走到坑邊……
在第二次齊射以後,婦女們都同聲哭叫起來,她們掙出人群,拉著孩子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開。哥薩克們也開始走散。可憎的屠殺場面、正在死去的人們的慘叫和呻吟聲、等待槍斃的人們的吼叫聲,——所有這無比淒慘的、震驚人心的場面把人們驅散了。只有那些對死亡的場面已經熟視無睹的從前線歸來的士兵們和那些最狂暴的老頭子們還留在那裡。
又押來一批一批光著腳、被剝得只剩一件內衣的要處決的967赤衛軍戰士,劊子手們也在一班一班地輪換,一排又一排的齊射聲,夾雜著零星清脆的辟啪的射擊聲。受傷沒打死的人又多補幾槍。第一層死屍,在間歇時匆匆用黃土蓋上。
波喬爾科夫和克裡沃什雷科夫走到那些等待槍斃的人們面前,想要鼓舞他們從容就義,但是這些話已經不起任何作用了——這當兒完全是另外一種東西在控制著這些人,再過一分鐘,他們的生命就要象斷梗的樹葉一樣脫落。
葛利高裡-麥列霍夫從已經變得稀疏的人群裡擠出來,往村子裡走去,迎面遇上了波喬爾科夫。他往後退著,皺起眉頭說道:
「你也在這兒,麥列霍夫?」
葛利高裡的兩頰頓時變得白裡透綠,他停下腳步。
「在這兒。你不是看到了……」
「看到了……」波喬爾科夫歪著嘴笑了,眼裡冒出新燃起的仇恨的怒火,緊盯著葛利高裡的蒼白的臉。「怎麼,槍斃起自己的兄弟來啦?你變心啦?……你原來是這樣的人……」他走到葛利高裡跟前,低聲說道:「你給我們干,又給你們這夥人干,是嗎?誰給你的錢多?唉,你呀!……」
葛利高裡抓住他的衣袖,氣喘吁吁地質問道:
「你還記得格盧博克附近的戰役嗎?還記得,你是怎麼槍斃軍官的……是你下令槍斃的!是吧?你現在是自食其果!好啦,別難過!剝別人皮的也不只是你一個人!你要上西天啦,頓河蘇維埃人民委員會的主席!你這個壞蛋,把哥薩克出賣給猶太人!明白了嗎?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赫裡斯托尼亞抱住瘋狂的葛利高裡,把他領到一邊去。「咱們牽馬,走吧。走!咱們在這兒沒有什麼可幹的了。上帝呀,怎麼能這樣殘害人哪!……」
他們走了,後來,聽到波喬爾科夫的講話聲音,就站住了。波喬爾科夫身邊圍了許多從前線歸來的哥薩克和老頭子,他慷慨激昂地尖聲喊道:
「你們都是些糊塗人……都是瞎子!你們都是瞎子!軍官老爺們欺騙了你們,叫你們屠殺自己的親弟兄!你們以為把我們殺掉,從此就天下太平啦?絕對不會!今天你們暫時佔了上風,可是明天就要槍斃你們啦!蘇維埃政權將在俄羅斯各地普遍建立起來。請你們記住我的話!你們在無故地流別人的血!你們這些糊塗蟲!」
「我們也要這樣對付那些人!」一個老頭子跳出來說。
「老人家,你們是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殺光的,」波喬爾科夫笑道。「你不可能把整個俄羅斯都吊到絞架上去!小心你自己的腦袋吧!你們會後悔的,可是那時已經晚了!」
「你別嚇唬我們啦!」
「我不是嚇唬你們。我是在給你們指路。」
「波喬爾科夫,你自個兒才是瞎子呢!莫斯科把你的眼睛蒙上啦!」
葛利高裡沒有聽完就走了,幾乎是跑到他拴馬的院子去的,那匹馬聽到了槍聲正急得在發脾氣。葛利高裡和赫裡斯托尼亞勒緊了馬肚帶,飛馳出村,——他們連頭也不回,馳過山崗。
可是波諾馬廖夫村依然煙硝瀰漫:維申斯克、卡爾金斯克、博科夫斯克、克拉斯諾庫特斯克和米柳京斯克的哥薩克在槍殺卡贊斯克、米古林斯克、拉茲多爾斯克、庫姆沙特斯克和巴克拉諾夫斯克的哥薩克……
墳坑已經填得滿滿的,撒上黃土,用腳踏實。兩個軍官,戴著黑色假面,架著波喬爾科夫和克裡沃什雷科夫,來到絞刑架下。
波喬爾科夫昂著腦袋,豪邁地從容就義,他登上凳子,解開襯衣領,露出黝黑的粗脖子,渾身的筋肉沒有哆嗦一下,自己把塗了肥皂的絞索套到脖子上。克裡沃什雷科夫被攙扶過來,一個軍官幫著他踏上板凳,他也自己套上絞索。
「請准許我在死前說最後的幾句話,」波喬爾科夫請求道。
「說吧!」
「請您說吧!」前線歸來的哥薩克們叫喊道。
波喬爾科夫向已經變得稀疏的人群揮了一下手,說道:
「請你們大家好好看看,甘願看我們去死的人還剩下幾個啦!是良心在折磨他們!我們為了勞動人民,為了勞動人民的利益,不惜犧牲,跟將軍老爺們的狐群狗黨在作殊死的鬥爭,現在我們卻要死在你們手裡!但是我們並不詛咒你們!……你們是些可憐的上當受騙的人!等蘇維埃政權一建立起來,你們就會明白真理究竟是在哪一方。你們把靜靜頓河的優秀兒子們殺死在這個坑裡……」
響起了一陣越來越高的話語聲,波喬爾科夫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一個軍官趁這個機會,麻利地把波喬爾科夫腳下的凳子踢開。波喬爾科夫的巨大、沉重的身軀,旋轉了一下,墜了下來,腳觸到了地面。勒在喉嚨上的絞索抖動起來,勒得喘不過氣,逼使波喬爾科夫向上挺起身子。他踮著腳尖站住,——光腳丫子的大腳趾頭登住潮濕的爛泥地,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用從眼眶裡努出來的眼珠,橫掃了一眼寂靜的人群,聲音不大地說道:
「你們還沒有學會絞死人……如果是我來絞你的話,斯皮裡多諾夫,決不會叫你的腳觸到地面……」
他嘴裡流出了很多唾液。戴假面的軍官和近處的幾個哥薩克忙亂起來,費了很大勁才把他那癱瘓無力的沉重身軀抬到凳子上。
沒有等克裡沃什雷科夫把話說完,就把凳子從他腳下踢開,碰在不知道是誰扔下的鐵鍬上。枯瘦如柴的克裡沃什雷科夫在空中蕩了半天,身子忽而縮成一團,-著的膝蓋觸到了下巴,忽而又抽搐著重新伸直……當第二次把波喬爾科夫腳下的凳子踢開的時候,他還處在痙攣狀態中,還在蠕動歪到一旁去的紫黑的舌頭。身體已經沉重地墜下來,皮上衣的肩上裂開了一條縫,腳趾頭尖又觸到地面上。哥薩克人群中發出了驚叫聲。有幾個人畫著十字,開始散去。這一陣驚慌,可非同小可,以至霎時間,所有在場的人都像被妖法釘在那裡,恐怖地瞅著波喬爾科夫變得像生鐵一樣的臉。
但是他已經不能出聲,絞索勒住了喉嚨。他只是大瞪著淚如泉湧的眼睛,歪著嘴,全身痛苦可怕地向上探去,想減輕一些痛楚。
有個人靈機一動:忙用鐵鍬挖起土地來。他匆忙地從波喬爾科夫的腳下往外挖著土塊,每挖一鐵鍬,波喬爾科夫的身體就伸直一點兒,脖子也變得越來越長,略微有些鬈發的腦袋向後仰去。絞索勉強地禁得住這六普特重的身軀;絞架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輕輕地搖晃著,波喬爾科夫也隨著絞架搖晃的節奏在晃動,向四面轉著,彷彿有意在讓劊子手們看看自己的紫黑的臉和灑滿唾液和熱淚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