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節 文 / 畢淑敏
BB機又響起來了,最近它對我有了特殊的誘惑,小黑匣子裡藏著一個秘密。在暗處有雙眼睛注視著我,它好像無所不知,關切著我,提醒著我。果然機上出現了新的信號:不要在辦公室待得太久。
什麼意思?
我感到恐懼。這一次,沒有什麼特別的標記,說明這確是針對我的告誡。沒有人名,當然更沒有落款。但我知道它的確是發給我的,因為我在辦公室呆的時間,真是越來越長了。
它是誰的眼睛,這麼知道我的底細?
我把它給護士長看。沒想到護士長嬉皮笑臉地說,兩口子的悄悄話,自己說說就是了,還好意思告訴尋呼台的小姐,就不怕人家笑話?我說,你說是他?
護士長說,當然是他。我說,絕不是他。護士長說,你想啊,你回家對誰最有好處?當然是他,我從看福爾摩斯的探案集裡,得到啟示。你要是找不出兇手,就看誰從這個案於裡獲利最大,誰就是罪魁禍首。
我說,這世界上誰都有可能,就是他沒可能。護士長吃驚道,那怎麼會?我說,真的。他一點也不喜歡我在家。護士長說,不會有什麼別的問題吧?後方起火、鬧出兵變什麼的?我說,護士長,你良心真是大大地壞了。我忙得昏天黑地,你還巴著我妻離子散。護士長連連說,冤枉。我這是肚臍眼插蠟燭
我說,什麼意思?不懂。護士長說,——太熱心了。我說,好了,我原諒你有口無心。我本來只想證實,這條關懷備至的信息是不是你暗送秋波。看來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護士長說,我有這份愛心,沒有這份細心。想不出這種神經兮兮的把戲。幹這事的人,好像有毛病。我送護士長出了門。心想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愛幹這事,就是沈若魚,但是,她不在。這是千真萬確的。
不管怎麼說,今天我要早點回家。一方面是問問潘崗,是不是他發的信息。用這種曲線救國的方式,提醒我作為妻子的責任。也真夠難為他了,含星的學習,都是他輔導的。這個孩子,性格越來越孤僻。家裡的人,包括保姆,都把我看作外人。我想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因為你在家的時間少,大家就習慣了你不在的局面。一旦你回來,就像客人,打破了某種平衡。
今天要早些回家。
我對辦公室說,別了,我的桌子。別了,我的資料。別了,我的「白色和諧」。公共汽車出奇地順利。最近我一切事情都不順,唯有這回的汽車,竟是下了這輛就趕上那輛,而且都有座位,好像是專門把我運送到窘迫的時刻,並讓我積攢起足夠的力量,我聽到家門裡有范青稞和潘崗說話的聲音。要是平日,我就會按門鈴,讓來人給我開門。我很喜歡有人在家中給你開門,讓你覺著自己被人盼望著,打開門,會有一張溫情的臉,葵花一樣迎著你。今天,因為BB機上那條傳呼信息,我覺得對不起親人。自己來開這個門,以作為小小的補償。
我打開門,我看到了我的丈夫和我的保姆,這本沒有什麼驚奇的,只是他們兩個的衣著和呆的地方不對。他們什麼也沒有穿,躺在我的床上。
這景像當然很特殊,若不是親眼看見,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的。但是,很奇怪,我居然感到很熟悉。為什麼呢?我久久地不得其解,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對於丈夫的裸體,我當然看過無數次了,沒有一點意外。對於范青稞,不過是一個我在婦產科早就熟透了的女人身體。兩種熟悉的東西疊在一起,那景象好像並不奇怪…
只是我應該憤怒才對。所有的電影裡小說裡,都是這麼告訴這種時刻的女人。我應該先把他們的衣服抱走,讓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瑟瑟發抖。我應該瘋狂地撲上去,撕那個女人的頭髮,扯她下體的毛,直到皮開肉綻鮮血淋淋。劈面給我丈夫一個耳光,打得他嘴角淌血,慢慢地吐出一顆牙,狠狠地踢他咬他,讓姦夫奸婦跪在我面前互抽嘴巴……我絕不原諒,頓足捶胸,痛不欲生
我這樣想著,甚至看到這樣的常烘,一幕幕在人工前發生。但當時我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傻傻地站著,直到我攢夠了力量,支撐著我能夠一步步向後退出。
除了離開,我所受過的全部教育和我的習慣,都不允許我有別的選擇。
我在外面茫然地走著,非常驚訝地發觀,春天居然到了。
我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無拘無束地在大自然中走動了。一個人,沒有任何事情等著你辦,也沒任何人來干擾你。天是那麼藍,風是那麼輕,陽光暖得像羽毛,小刷子一般撫摸著皮膚。我扶著一裸叫不出名的樹,看見從它灰褐色的千枝拱出了絳色的錐形幼芽,萬頭攢動,爭先恐後,怕辜負了春風。向陽的高處,已有凸現的花蕾綻出朦朧的深黃,未來的花瓣交錯之處,裂開了髮絲一般精細的小縫,有緞子一般的鵝黃似有似無地抖著。可以想到,到了明天,它會更猛烈地舒展開身軀,鋸齒一般撕開花萼,向著太陽……
我真的不感到悲痛。或者說悲痛被我凝結成鐵硬的一塊,頂天立地佔據著心靈的半壁河山。但是只要你不去想,不去碰撞,它就完整著,僵硬著,不會掉下一片渣滓,不會融化一滴湯汁。你只要不理它,它就孤單透明地存在著,與你相安無事。
晚上我住在辦公室裡。潘崗打電話來,我對他說,只是因為工作離不開。他哀哀地說,明天你一定回來啊,我說,好啊,那當然。
夜晚,我反覆地看著BB機裡依然存在著的那句話——不要在辦公室裡呆得太久。
這個人一定早就知道我家裡的變化,他是關切我?還是提醒我?他是誰?為什麼一定要讓我親眼看到屈辱的一幕?!他是有意的嗎?我不寒而慄。已經過了供應暖氣的時間,但醫院裡還在間斷供暖,辦公室的晚上比家裡要舒服得多。在這寒意料峭的早春。我決定最近不回家了。我從來沒有這樣說話不算話過。但是這有什麼呢?家裡的人已經先把一個大大的謊言送給了我。
在這孤寂的深夜,我覺得沒有人能理解我。我甚至無法表述自己的痛苦。表面上,我依然是我。我的容顏未改,位置依舊。家裡的事,只要我不說,沒有任何人知道。有人退職不幹,一個護士的去留,一個方劑的買賣與放棄……這是一張偶然性編織的網,我的心被圍困在裡面,孤獨地跳動著。平常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它們糾結在一起,就成了一根五顏六色的絞索,勒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的家庭,我的事業,我的研究,我所主持的單位的向心力……
我感到無用,無助的淒涼……
徹夜未眠。
但是隨著第一縷陽光照射在「白色和諧」上面,海水波光粼粼地震盪,我的心境就奇跡般地好起來了。
工作··
今明兩日的安排,是參加一個國內的學術研討會。我從衣櫥裡選了一套最鮮艷的衣服,以煥發自己的精神。第一天還好,一切正常。也許是近來操勞過度,我的體力下降,到了第二天就明顯地感覺不支。一陣陣的煩躁像乾柴一樣,焚燒著我的神經。任何一位發言者,都會激起我的強烈不滿,我大聲喧嘩,肆無忌憚地嘲笑別人,再精彩的發言只要一超過十五分鐘,我就怒不可遏,甚至對著會議主席咆哮,放肆地咒罵大家。我好像喝了烈性酒,自己意識到失控,卻沒有辦法制止。我強迫自己沉默,但是毫無效力。思維像穿上了溜冰鞋,沒有萬向地四下出擊,撞到別人,就做一個鬼臉,惡意地想同所有的人作對···
中間休會的時候,一位朋友對我說,簡院長,您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我知道這是在暗示我的反常。那一刻,恰好我還算寧靜。我摸著頭上的冷汗說,我可能有些發燒,她充滿疑慮地說,發燒可不是這個樣子。
我向大會主席告假。開會之前,曾反覆強調中途不得退場,但是他非常痛快地准了我的假。看來我實在是行為古怪,不宜繼續留在會議上。好好休息,多保重。他對我說,什麼意思?想不明白。管它呢!
回家還是回辦公室?
當然是回辦公室。
一呼吸到辦公室溫暖而有些閉塞的空氣,我的不適就緩解了大半。我顧不上做別的,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那種魔鬼罩身的感覺,神話般地隱去了。
我想潘崗的事一定對我的意志有大摧殘,再加上疲勞過度,休息一下,所以就復原了。
類似的情形又出現過兩回。都是我到外面開會或是被請去會診,總之是不在辦公室裡。我臉色刷白,冷汗淋漓,頭痛難支。別人要急送我到醫院,我說,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你們只要送我回辦公室就行了。
回到辦公室,歇息片刻,一切症狀消失了。我像被打碎的瓷器,被一種神奇的膠水癒合了,不留一絲痕跡。一種可怕的異常,這種週期性的發作,到底是什麼怪病纏身?
特別是它的痊癒,為什麼如此迅急如風,且一定要在我的辦公室裡,其它任何地方都毫無作用?
我細細地回想一次次的發作,突然,一陣天塌地陷的感覺,擄住了我。我極力鎮定住自己。還好,自控力像一個忠實的老僕,一步不落地跟隨著我。早上,護士長第一個上班,她永遠有著白瓷器的乾淨和穩定。
我把一瓶小便標本和一張化驗單遞給她,說,送到檢驗科,做一個尿液毒品檢驗。要特急。
護士長說,真倒霉啊,剛一上班,就被打發做這種環衛工人幹的活。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病人,能讓我們的院長這樣百般呵護。
她拿著化驗單,又不厭其煩地掏出老花鏡。喔,是范青稞啊。老病人了。院長的後門,難怪難怪。只是,尿毒檢的標本,可是像廣告裡說的那樣,請朋友吃飯,東西要越新鮮越好。你這個范青稞昨晚就睡在這裡了?要不,她是趕頭班車把這瓶寶貝送來的?護士長喋喋不休。
我被她盤問得不耐煩,說,讓你送,你就送。怎麼這麼囉嗦?好像我一個院長,連標本是不是合格,都要你來指教!
護士長面頰上的刀痕,有些發紅。
我醒悟了忙說,對不起。我最近心情不好。
護士長說,沒關係。我們像幼兒園的小朋友,很客氣地說著文明用語。
我去查房。醫院裡最近工作非常忙,護士又嚴重地缺員。我有時恍憾覺得這像一所戰地醫院,前方不斷地轉送過來大批傷員,可我們的力量卻遠遠不夠,流血在蔓延。我給大家打氣,極力不讓人們看出我的沮喪。
下午,護士長慌慌張張地來敲我的門。我放她進來。
她說,真是不得了,您的這個朋友,就是那個范青稞的尿液標本裡,毒品呈強陽性反應。而且,檢驗人員說了,這是一種比海洛因四號更精闢的毒品,叫做「七」。想不到,您的那位朋友,看起來挺老實的一個女人,不但出了院就復吸,還變本加厲。這樣的人,不救也罷!早死早清靜。
我用胳膊支撐著頭說.謝謝你,護士長。快從這間房屋離開。
我簡直就是把她推出門去。
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白色和諧」上面。給陰森可怖的洋面,鍍上了一層明媚。有幽藍色的氣體升騰而起,就像我們冬天時,在暖氣管上方通常看到的那樣,彷彿水霧瀰漫。
我以為我會很驚慌,但是,不。在失去了痛苦的本能以後,我接著失去了驚愕的能力,好像是給一個重病的病人會診。我鎮定地開始尋找有關「七」的資料。當然,首先要驗證它是從哪裡來的。
我從「白色和諧」上,很小心地刮下了一點粉未,動作之輕,像從一隻睡著的蝴蝶翅膀上,取下些許鱗片。在海浪的幽藍色、冰川的慘白和燈塔的橘紅色之間,我有片刻的猶豫。但是我很快就決定了,取幽藍和灰色的油彩,因為它們看起來更猙獰一些。
厚厚的書裡,關於「七」,片言隻字也找不到。我這才發現,教科書是多麼陳腐遲鈍,它只記錄那些無數人知道的確鑿知識,對於科學的最新進展,大智若愚,連個說明的空隙都不屑留下。
我只有再次去找景教授。
因我一天忙於臨床,對國際戒毒領域近來的發展,很隔膜了。您能把有關「七」的資料,介紹給我嗎?我對景教授說。
她極高興地說,在我們國內還很少發現使用「七」的病例。怎麼,你那裡收到這樣的病人了?
我說,有一個。還僅僅是可疑。侍有了確實的診斷後,我會向您報告的。
景教授說,我一定親自給他做檢查。
我說,那真是她的福分。
漢語真好,它在發音上,對人稱的性別沒有任何標誌,聽起來完全不辨男女。要不然,依景教授的脾氣,她一定問,她?那個女人是誰?
我說,我想知道國際上最新的進展,對這樣的病人,有什麼更好的治療辦法?
景教授說,有的。可以根治,永不復發。
我一陣狂喜,哆嗦著嘴唇說,真的?那太好了!
景教授敏感地看著我說,你好像高興得有些過分。當醫生的,要學會平衡自己的感情,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你太不冷靜了。
我收斂了一些,說,是
景教授又說,只是那個辦法很殘忍。
我立刻說,我不怕殘忍。
景教授說,你當然不怕。但病人會怕。
我急切地說,是……病人……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療法?
景教授說,是一種手術。在顱腦裡的手術。
我說,那我也不怕。
景教授不高興地說,為什麼總是提你?我們要從病人的角度考慮問題。
我突然發起脾氣說,教授,您不要總是咬文嚼字好不好?我當然是從病人的角度考慮問題。有什麼辦法,你就快說吧!
這是我追隨景教授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更是最後的一次,向景教授發脾氣。大約是太出乎意外,景教授居然隱忍下來,說,根治「七」的治療方法是一一手術切斷藍斑。
藍斑是人大腦內痛覺和快樂感覺的中樞。
那會怎麼樣?我愣愣地問,一時無法明瞭它全部的嚴重含義。
因為「七」的毒性非常強烈,現在還沒有研製成任何一種成功對抗它的治療方案。只有採取這種破壞性的手術,使毒品今後在人的大腦內,永遠不起作用。這就好比快樂和痛苦是一對孿生姐妹,藍斑是一把椅子,在正常人體,快樂和痛苦交替坐在這把椅子上,有的人是快樂的時候多,有的人是痛苦的時候多。椅子不會是空的,椅子也不可能同時坐兩個人。毒品是一個冒充快樂的殺手,它排擠了正常的雙生姐妹,一屁股賴在藍斑上。
所以吸毒的人,喪失了正常人的喜怒哀樂,他們只是為了虛妄的偽裝的快樂而生活。這個魔鬼很快就露出毒牙,連贗品的快樂也不再支付給人類了,它霸佔住藍斑,直到這把椅子和整個機體一道滅亡。
「七」就是這樣的毒中之王。
如果說我們對以往的種種毒品,還研製出了對抗它們的戰略。那麼對於「七」,我們現在束手無策。唯一的辦法就是玉石俱焚,切斷藍斑,就是徹底地毀滅了椅子。毒品再也沒有施展拳腳的舞台了……
也許因為我的態度反常惡劣,景教授居然格外耐心。
我說,明白了,切斷藍斑,將使病人永遠喪失對快樂和痛苦的感受力。
景教授說,是的。但這個人其它的方面你看不出來變化,比如智慧、體力,對方向、食物、味覺包括性的生理感受……和常人一樣。只是他的心靈不再有快樂也不再有悲傷。
我冷冷地坐著,困難地思索著這一席話。許久,我說,謝謝您,教授,您是我永遠的導師。
景教授關懷地說,我看你的臉色不好,很不好。要多注意休息。
我必須要趕快回到我的辦公室。因為外出,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呼吸到那裡面的空氣了。它們是毒鳩滋養品。
回到辦公室。在短暫的休息之後,我看到了關於我送檢的「白色和諧」的標本報告。
「毒品『七』,極強陽性,濃度超出檢測能力最大限值。」
我笑了,鎮定自若。一切都在我的判斷之中。一般醫生在給自己看病的時候,常常失誤,但我不是。我的確是一個優秀的戒毒醫生。
沈若魚無法讀下去了。在這種驚人的冷靜面前,她感到極大的慌亂。力量就像沙漠裡的泉水,積蓄它需要漫長的時間,但在烈日下,眨眼就烤乾了。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有勇氣讀完朋友的絕筆。
那一刻,我在哪裡?我為什麼不在她的身邊?!沈若魚憤怒地撕扯自己的頭髮。
那時也許她正在和莊羽進行最後的對話。
……莊羽急切地說,我偶爾也很為自己的舉止後悔。我盡我的能力幫助簡方寧。
真的。你在電話裡冷笑,你不相信我。我用高價從孟媽那裡,買到了簡方寧的BB機號,一次又一次地向她示警。第一次,我讓她防著孟媽。依我對社會的瞭解,收紅包,拉皮條,加上裡通外國,還是小打小鬧。
這種人,太多了!都不算什麼。可那是在醫院外面,孟媽是在白牆裡面,她在人最軟弱的時候下刀子,賺這些要死人的錢,她太壞了!我恨她!就把孟媽的陰謀告訴簡院長。她太善良單純,她對藥的瞭解遠遠大於對人的瞭解…後來我又告誡她,不要在辦公室待得太晚,因為那裡面充滿了「七」的毒霧。
我剛通過長途台把這句話發過去,就後悔地直扇自己嘴巴。我說莊羽啊莊羽,你不就是想讓簡方寧同你一樣嗎,她就要同你一樣了,你怎麼又往岸上推她?訊號已經發出,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過後的幾天,我不斷地往簡院長家打電話。還好,她一直沒回家。我知道,她已經成癮了,她離不開她的辦公室了。我成功了……
沈若魚一直在屏氣聽著,脊背上像有數十條蟒蛇,婉蜒躥動。她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地傾聽這來自黑暗中的聲音。
大姐,你在聽我說話嗎?為什麼一點聲音也沒有?久久的沉默之後,莊羽說。
我一直在聽著你說話。但你別稱我大姐。沈若魚說。
你生氣了,是嗎?莊羽輕輕地說。
不是生氣。是仇恨。你害了一個多麼好的女人!沈若魚說。
我知道。我罪惡深重。但是我沒有辦法,對於那些人的本性中的特點,連上帝都饒恕。你回去後,請轉告她,我向她認罪。但是我不後悔我的成功。支遠已經離開我了,他已經戒了毒。我不想連累他,是我把他打走的。他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足夠吸到死的錢。所以我不必賣淫賣血,也可以體面地一直吸毒,直到我吸不進氣的時候。∼
我現在等著簡院長救我。她既然自己也染上了這種病,就會想盡辦法為自己治療。這是我們的福音。你讓她快點研究出來,不然我就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了……
我要是早點死了也好。我想,要是支遠留給我的錢,用不完我就死了,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我就在遺囑裡寫上,把這些錢,捐給戒毒醫院。成立一個莊羽戒毒基金。就說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名叫莊羽的女孩,不幸誤入歧途。雖然她自己最終沒有掙扎出苦海,可是她希望千千萬萬的人,不要重蹈覆轍。她願把自己所有的錢拿出來,貢獻給人類的戒毒事業……
沈若魚清楚地記得,她聽到這裡,啪地把電話掛斷了。她無法承受這種黑白混亂的思維,更重要的是,她要抓緊一切時間,拯救簡方寧。
就在那一刻,來電了。光明顯得那樣輝煌,黑暗終於過去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