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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 第三部分 第82節 傾向於當個樂觀派 文 / 赫爾曼-沃克

    「目標!哈利卡納,零八七。目標!蒙納洛亞,一三二。」拜倫蹲在定位儀旁邊,正向一個打著紅色手電做記錄的航信官報告方位。這時候,「海鰻號」正在平靜的海面上劃出一道閃爍著磷光的波痕來。從陸上吹來的暖烘烘的微風,給拜倫帶來了傑妮絲身上常有的那種淡淡的香氣——毫無疑問,這只是一個愉快的幻覺罷了。航信官走下船艙去測算方位,並且通過話筒把位置報上來。拜倫打了個電話到埃斯特的艙室去。

    「艇長,月光挺亮,所以我多少可以說是測定了方位。咱們現在已經進入了潛艇的禁區。」

    「唔,很好。也許這班狗雜種飛行員不會在一清早就轟炸咱們。撥正航向,加速前進,七點正進入航道。」

    「是,艇長。」

    「我說,副艇長先生,我剛才正在看你寫的巡邏報告。寫得挺出色。」

    「哦,我是盡力而為了。」

    「你的筆頭不壞,勃拉尼。和早先不同了。不幸的是,你寫得越清楚,結果就越糟糕。」

    「艇長,往後還得巡邏哩。」在返航途中,埃斯特的急躁易怒和垂頭喪氣一直使拜倫感到不安。這位艇長整天關在艙室裡,整盒整盒地抽著便宜雪茄煙,一面讀著從艇上圖書室拿來的破破爛爛的神怪小說,把指揮潛艇的事全部交給了副艇長。

    「一無所獲總是一無所獲,拜倫。」

    「他們不會因為你敢作敢為而責備你。你是自告奮勇上日本海去的。」

    「是倒是這樣,而且我還要再上那兒去,不過下一次得帶上電動魚雷。要不然海軍上將會把我送上陸地去。十四型魚雷我可算領教夠了。」拜倫聽得見電話話筒給啪地一聲放回了托座。

    第二天,拜倫駕駛一輛軍用吉普車到傑妮絲的小屋去,狂熱地想把嫂嫂緊緊摟在懷裡,完全忘卻這次巡邏。孤獨寂寞,時光的流逝,娜塔麗的失蹤,傑妮絲家裡的溫暖,他哥哥的這個嫵媚的寡婦暗暗流露出的情感——所有這些因素交融成一曲心照不宣的羅曼司,每次他出海歸來總變得更加甜蜜。他們之間雖然已經十分親暱,然而終究尚未如願以償,這兩種心情混合在一起,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助長了內心裡的這股情火。拜倫的腦子裡常常會掠過這樣的想法:萬一娜塔麗就此不回來的話,他就跟傑妮絲和維克多共同生活,但一想到這裡,內疚的感覺又折磨著他。他疑心傑妮絲心裡也暗暗懷著同樣的想法。戰爭所造成的緊張和分離,本來會把正常關係歪曲得變了樣,或是徹底摧毀掉。拜倫這會兒所感受到的,在世界各地眼下都十分尋常,只是他良心上的痛苦稍微有點兒與眾不同罷了。

    這次,不知什麼事不大對頭。她一打開門,他看到她那張沒有搽過脂粉的嚴肅的臉,就覺察到了。她是知道他要來的,因為他已經打過電話,可是她沒換下她身上那件灰藍色的家常衣服,而且一點也沒梳妝打扮,也沒有像平時那樣遞過一杯甜酒果子汁來歡迎他。也許他正巧打斷了她的烹飪或是打掃房間的活兒。她立刻就說:「娜塔麗有一封信,是紅十字會轉來的。」

    「真的嗎!我的上帝,到底來了嗎?」早先,他通過國際紅十字會寫了好幾封信到巴登—巴登去,把這兒作為回信的地址。她遞過來的這個信封從各方面看都叫他感到十分不安:灰色的薄信紙,開具收信人地址和在角上寫的「娜-亨利」的紫色印刷體字樣,幾乎遮沒了紅十字會紋章的重重疊疊、各種顏色、各種文字的橡皮圖章,而最最令人不安的就是那個郵戳。「特萊津?這個地方在哪兒?」

    「在捷克斯洛伐克,靠近布拉格。我已經打電話把這事告訴我父親了,拜倫。他已經跟國務院談過。你先看信吧。」

    他連忙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用一柄折疊小刀把信封裁開。那一張灰色的信紙上是用紫色的印刷體書寫的。

    最親愛的拜倫:「知名人士」享有特殊優待,每月可寫一封上百字的短信。路易斯懂事極了。埃倫很好。我精神亦佳。你的信在路上耽擱了,可是收到了真高興。信寄到這兒來。由紅十字會轉來的食品包裹極合需要。別擔心。特萊西恩施塔特是優待戰鬥英雄、藝術家、學者之流的特別庇護所。我們住的陽光充足的底層房間是這裡最好的。埃倫當圖書館管理員,搜集希伯來史料。路易斯是幼兒園的寵兒,也是搗蛋大王。我在兵工廠的工作需要的是技巧而不是體力。全心全意愛你。為擁抱你的那天到來而活著。打電話告訴我母親。愛你的,愛你的娜塔麗。

    一九四三年九月七日

    特萊西恩施塔特

    庫爾策街P字一號

    拜倫看了看表。「你父親現在還會在陸軍部嗎?」

    「他要我捎個口信給你,讓你打電話找國務院的一位西爾維斯特-艾亨先生。號碼就在電話機旁邊。」

    拜倫打了個電話給接線員,把號碼報給了他。他巡邏歸來吃的這頓午餐,已經逐漸成為一種歡樂的儀式:用甜酒調製的很濃的混合飲料,中國式的飯菜,桌上還放上一盆鮮紅的木槿花,兩個人嘻嘻哈哈談天說地。但是這一次,不管是飲料,還是傑妮絲燒的美味可口的芙蓉蛋和胡椒牛排,都消除不了這封信所投下的陰影。拜倫也沒心思去談這次一無所獲的巡邏。他們悶悶不樂地吃著。等電話鈴一響,他就連忙跳起來去接。

    西爾維斯特-艾亨說話的腔調,叫拜倫想像到一個戴著夾鼻眼鏡、噘起嘴、在桌上彈著手指的矮小男人。拜倫把信念給他聽的時候,艾亨說:「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好!這倒是一線光明——是嗎?不管怎樣,總可以叫人放心。給了我們一些具體的線索可以去辦交涉。你務必立刻用航空信把副本寄一份給我們。」

    「關於我的家眷,艾亨先生,關於特萊西恩施塔特,你們知道點兒什麼嗎?」

    艾亨慢條斯理、字斟句酌地透露說,幾個月前,娜塔麗和傑斯特羅沒能到巴黎的瑞士使館報到,忽然就失蹤了。瑞士人和巴登—巴登美國代辦一再詢問,迄今都沒得到德國人的答覆。現在,政府既然知道了他們的真實下落,就可以為他們的事加倍努力了。自從聽拉古秋參議員把這消息告訴他之後,艾亨一直在查詢特萊西恩施塔特的情形。紅十字會的記錄沒記載過有誰從這個模範猶太區裡給釋放出來,不過他說,傑斯特羅的這件事是非同尋常的,還有——他最後高聲笑了笑——他總是傾向於當個樂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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