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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 第二部分 第73節 死裡逃生的難民 文 / 赫爾曼-沃克

    「我要到布拉格去,」班瑞爾說,「美國人將會聽到尼科諾夫游擊旅的情況。」

    尼科諾夫少校的游擊隊遠遠夠不上一個旅——只有四百人,由尼科諾夫湊在一起的鬆鬆垮垮的四百人。這個「旅」字卻使他高興。

    「好吧,明天把他送到萊文那裡,」他對勃隆卡說,「你們可以騎騾子去。那傢伙已經半死不活了。」

    「呵,他能把自己那副老骨頭拖上山的,別擔心。」

    政治指導員做了個厭惡的鬼臉,搖了搖頭,然後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萊文醫生的猶太人都是從日托米爾最後一次大屠殺中死裡逃生的難民。他們寄居在離斯洛伐克邊境不遠的小湖旁一個廢棄的獵人營地裡。木匠們早已修好這些無主的小屋和大棚屋,屋頂不再漏水,牆壁的縫隙都已糊好,裝上了百葉窗,並做了些簡單的傢俱,把這個地方變成一個可供大約八十家虎口餘生者暫時安身之所。這些猶太人來自東方,在長途跋涉中備受嚴寒、飢餓以及疾病的折磨,人數已大為減少。他們初到這兒的時候,西多爾-尼科諾夫襲擊了他們,搶走了他們大部分的糧食和武器,也帶走了勃隆卡。勃隆卡在被姦污後對他說,萊文的那批人都是在日托米爾的德國人未加傷害的手藝人、電工、木工、鐵匠、機修工、一個槍械匠、一個麵包師傅、一個修表匠等等。從此以後,游擊隊就一直向這些猶太人提供糧食、子彈、衣服和武器——數量很少,但足夠他們維持生活,並使他們有能力擊退入侵者——作為交換,這些猶太人為他們維修機器,製造幾件新式武器、土炸彈並修理發電機和通訊器材。他們像是個維修營,很有用處。

    這種合作關係對雙方都有利。有一次,一支黨衛軍巡邏隊接到一個住在低窪沼澤地的反猶主義者的密告,爬上山來準備一網打盡這些猶太人。尼科諾夫事前向他們發出警報,他們帶了老弱病殘及孩子們逃入密林。德國人撲了個空。在德國人忙於偷竊一切可以搬動的東西時,尼科諾夫的游擊隊突然出現,把這些傢伙全都宰了。以後,德國人再也沒來找過猶太人。另一方面,當尼科諾夫離開根據地去襲擊一列運兵火車時,一邦烏克蘭叛徒碰巧發現了他們的地下掩蔽所。在與守衛人員進行短暫的但猛烈的交火後,他們縱火焚燬了武器窖。它燃燒了幾個小時,剩下一堆濃煙滾滾的不成樣子的赤熱的槍管。猶太人把槍管拉直,修好發射裝置,裝上新槍托,為尼科諾夫的武器庫補充了這批修復的武器。在尼科諾夫能繳獲更多的槍支以前,這些槍還是可以使用的。

    他們兩人沿著山路往上爬,勃隆卡-京斯貝格為傑斯特羅講述了上面的往事。「作為一個異教徒的西多爾-尼科諾夫其實不是一個壞蛋。」她歎了一口氣,一邊作了這樣的結論。「不像有些人那樣簡直是禽獸。但我的祖父是勃良斯克的猶太教士,我父親是日托米爾猶太復國主義者協會主席。而我呢,你瞧瞧吧!一名森林裡的壓寨夫人。伊凡-伊凡諾維奇的姘婦。」

    傑斯特羅說:「你是一個aishesskhayil。」

    在山路上,勃隆卡這時正走在他前頭,她回過頭來看他一眼,飽經風霜的臉龐升起一陣紅暈,眼睛模糊起來。Aishesskhayil在猶太經書的《箴言》裡面指一個「英勇無畏的女人」,是一個猶太婦女所能得到的最崇高的宗教榮耀。

    那天晚上夜深時,在棚屋裡進行商討的幾個人當中勃隆卡是惟一的女性。除了大夫那張刮得光光的臉膛以外,其他幾張被爐火映紅的臉都是鬍子粗硬蓬亂、神情嚴肅的。「把鏈條的事情告訴他們,」她說。她的臉色和在場的任何一個男人的臉一樣嚴峻。「還有關於狗的事。把那張照片給他們。」

    傑斯特羅正在向以萊文醫生為首的游擊隊執行委員會匯報情況。他們坐在一個巨大的壁爐周圍,爐膛裡粗大的圓木正在燃燒。這樣的提醒對傑斯特羅很有好處。特別是由於爬了一大段山路,肚子裡又填滿了麵包和湯,他已經疲倦得昏昏欲睡了。

    他說,自從他的朋友逃離隊伍、搶了一支槍並打死了幾個黨衛軍警衛以後,布洛貝爾管轄的那伙猶太人必須套上鏈條工作。每四個人當中就有一個隨便被點中的人拉去絞決。其餘的分組用鏈條拴住頸部,每個人的腳踝都戴上鐐銬。監視他們的警犬也增加了一倍。

    儘管是這樣,這個小組幾個月來一直在策劃逃亡。他們等待兩個起碼要有的條件同時出現:近處有河,同時風雨大作。在那幾個月裡,他們戴著鏈條工作,身上藏著從死人堆裡找到的起子、鑰匙、鶴嘴鋤等工具。這些人雖然都是病魔纏身、筋疲力盡、驚魂不定,但他們知道他們都是早就應該被槍決和火化的。因此,他們當中即使是最虛弱的人也樂於一冒逃亡的風險。

    一天,他們在特爾諾波爾城外森林裡塞列特河附近的峭壁上工作。夕陽即將下沉時,突然下了一場雷雨。他們等待已久的時機終於來臨。兩個鋼架上堆放著一千具屍體,他們剛用火把點燃了屍體下的木料和廢油。一陣大暴雨把帶有惡臭的濃煙壓到那些黨衛軍頭上,迫使他們帶著狼狗後退。傑斯特羅一夥人在濃煙和暴雨的掩護下迅速解開鏈條,分散逃入森林,衝向河流。傑斯特羅狂奔一陣後滑下峭壁時,他聽到狗吠聲、叫喊聲、槍聲和尖叫聲;但他終於逃到河邊躍入水中。他讓水流把他衝到下游很遠的地方,然後在黑暗中爬上對岸。翌晨,當他在濕淋淋的密林裡摸索前進時,他碰上另外兩個逃亡者,兩個朝他們家鄉走去的波蘭猶太人,他們希望到了那裡後可以弄到食物並躲藏起來。至於其他的人,他認為也許有一半逃掉了,但他從來沒見到他們。

    「那些膠卷還在你那兒?」萊文醫生問道。他是個三十多歲的圓臉黑髮的人,身上穿著一套補過的德國軍服。他那副無框眼鏡以及和藹的笑容使他看起來像個城市知識分子,而不像在這爐火周圍的那些老粗的首領。勃隆卡告訴過他,萊文是個婦科醫生,也是牙科醫生。不管是在山上的村子裡還是在低窪沼澤地的村落,當地居民都愛戴萊文。他總是不辭辛勞長途跋涉去為他們中的病人治病。

    「是的,在我這兒。」

    「交給埃弗賴姆沖洗出來,好嗎?」萊文用大拇指朝一個長鼻子、滿臉倒豎著紅鬍子的人指了一下。「埃弗賴姆是我們的照相專家。也是物理學教授。然後我們可以看看膠卷。」

    「好的。」

    「那好。等你身體好些,我們會把你送到能幫助你越過邊境的人們那裡。」

    那個紅鬍子說:「照片當中有拍了焚屍爐的嗎?」

    「我不知道。」

    「誰拍的?用什麼拍的?」

    「奧斯威辛有好幾千架照相機。膠片堆積如山。」班瑞爾以疲弱和不耐煩的語調回答。「奧斯威辛是世界上最大的寶庫,都是從死人身上搜刮下來的財貨。猶太姑娘坐在三十間大倉庫裡整理這些贓物。這些東西按理要全部送回德國,但黨衛軍從中撈了一批。我們也偷。有一個很好的捷克人地下組織。他們是了不起的猶太人,那些捷克人。他們很堅強,團結得很緊。他們偷了一些照相機的軟片。他們拍了這些照片。」班瑞爾-傑斯特羅已經疲乏到了極點,雖然還在談話,眼皮卻已睜不開來。他彷彿夢見被泛光燈照得通明的雪地上奧斯威辛一排排的長馬廄,穿著囚衣的弓著背的猶太人步履維艱地走路以及那些巨大的「加拿大」倉庫,它們外邊用防水帆布覆蓋著一堆堆贓物,上面積著白雪;在稍遠一些的地方,黑色的煙囪吐出火焰和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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