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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 第五部分 第238節 一層厚厚的灰燼 文 / 赫爾曼-沃克

    「那麼他得到的液體是什麼?」

    「鈾六氟化物,那是他的初步成果。他進一步改變了這種液體的性質,它雖然很難控制,但操作起來還是夠穩定的。現在這件事變得很熱門了,軍械局想派一名艦艇指揮官常駐這裡。我已推薦了你。這又是一個陸上的工作職位。你們年輕人,只要高興,總能得到海上職務的。」

    然而,西姆-安德森並沒乘長風行萬里路的雄心壯志。他當初進海軍學院是為了免費接受高質量的教育。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把他陶冶成了一個標準軍人。在驅逐艦的艦橋上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艦面軍官,同其他艦面軍官沒什麼區別;但在這種別人可以替代的標準軍人職責裡,卻禁錮著一名第一流年輕物理學家的才能。現在他衝破這禁錮的機會來了。無線電近發引信裝置雖然在軍用器械方面是一個進展,但在探索大自然基本奧秘方面卻不是一個突破。而艾貝爾森就是用他的那些縱橫交錯的蒸汽管道在釣一條大魚。

    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的人士曾有過推測,說鈾235可以將整個一座城市夷為平地;並且說,只要用幾公斤鈾作為燃料,發動機就可以使一艘遠洋客輪繞地球航行三圈。在海軍人員中,議論的是一種登峰造極的潛艇,以及勿需空氣助燃的動力裝置。這是人類施展自己智慧的一個偉大的新領域。而吸引著年輕的安德森的是一種更大、然而更加現實的誘惑力。常駐阿納科斯蒂亞,他就能比以前有更多的機會見到梅德琳-亨利。「先生,如果局裡認為我合格,我沒意見。」

    「好的。我準備接下來對你談的事情,安德森,現在泡湯了。」帕森斯雙肘擱在鐵柵欄上,下面是陡峭的河岸。「我說過,我們感興趣的是推進器,但陸軍在埋頭研製一種炸彈。我們被關在門外。各有各的秘密。可是我們還是知道了。」帕森斯掃了這個年輕人一眼,趕忙說:「我們的最初目標同陸軍是一致的,即提取純鈾235。而他們下一步是製造一種武器。一組理論家已在著手這方面的研究。也許大自然的某種客觀事實會阻止這種企圖。誰也說不準。」

    「陸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嗎?」

    「糟糕透了。已經知道。他們剛開始使用的鈾六氟化物就是我們給他們的。但是陸軍認為熱擴散法毫無意義。太慢而且濃縮的品位太低。他們的目標是打敗希特勒,畢其功於一顆炸彈。真是個好主意。他們白手起家,設計也沒經過試制,概念也是新的,而且據說這種新概念是條捷徑。他們是在用工業生產的規模進行試驗。像勞倫斯、康普頓、費米這些諾貝爾獎金的有份量的人物一直在給他們出謀獻策。安德森,你知道,陸軍下的本錢確實令人咋舌。他們不斷地徵用電力、水、土地和戰略物資,大有搜盡刮光之勢。他們正在這樣幹的時候,我們已經搞出了濃縮鈾235,雖然濃縮度不高,還不能做炸彈的原料,但畢竟邁出了第一步。陸軍雄心勃勃,攤子鋪得也夠大的。假使陸軍摔跟頭的話,那將是科學上和軍事上的一個空前絕後的大失敗。到那時候——不妨設想一下,你別忘了——到那時候就得由海軍用原子彈來打垮德國了。原子彈就在這裡,在阿納科斯蒂亞製造出來。」

    「哎呀。」

    帕森斯咧嘴苦笑了一下:「不要緊張!陸軍已使總統言聽計從,世界上最偉大的智慧人物都在為此工作,而且他們的經費開支之大,和我們相比是百萬對一。他們有可能造出一顆炸彈來,只要大自然確實不夠嚴實,留下了這麼個空子讓我們鑽。不過到時候我們還是繼續燒我們的小洋鐵罐。請記住萬一出現的另一種情況。明天到人事局去接受命令。」

    「是,是,先生。」

    在燭光下,羅達的臉蛋像個少婦。他們吃著羅達烘的甜點心櫻桃餡餅,帕格睏倦得好像掉進霧裡一樣,但仍在向羅達講他回國途中在努阿美停留的情形。他們已經喝了兩瓶酒,現在正喝第三瓶,所以帕格對赤道南面那塊沉寂的法屬殖民地因美國參戰而帶來的那片狂歡景象描繪得有點顛三倒四。他很想描繪一番設在一家古老得發臭的法國旅館中的軍人俱樂部裡的那種可笑場面:穿著軍裝的軍人外三層、裡三層地圍著幾個海軍護士和法國女人。上校們和中校們緊靠裡圈,下級軍官則圍在外圈,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女人。帕格簡直困乏極了,連羅達的臉看上去也好像在燭光中搖曳。

    「親愛的,」她柔聲躊躇地打斷了他的話,「我看你有點精神恍惚了。」

    「什麼?哪兒的話?」

    「你剛才說,這些都是你同華倫親眼看見的,而且華倫還開了個玩笑——」

    帕格驚醒了過來。他在講的時候,確實渾渾沌沌地打著盹,夢幻同回憶交織在一起,想像著中途島戰役之後很久,華倫依舊活著,出現在擁擠不堪、煙霧瀰漫的努阿美俱樂部裡,用他慣常的姿勢舉著一罐啤酒,說:「爸爸,那些姑娘全都忘了一旦脫光軍服,軍銜越高,就越沒勁兒。」這純粹是幻想,華倫生前根本就沒去過努阿美。

    「對不起。」他使勁搖了搖頭說。

    「咖啡就不喝了吧,」——她關切地看看他,「我送你上床去吧。」

    「見鬼,不行。我想喝咖啡。還有白蘭地。我興致正高著呢,羅達。」

    「也許爐火使得你想睡了。」

    這幢古老的房子裡,大部分房間都有壁爐。寬敞的餐廳裡的雕木壁爐台,在忽明忽暗地躍動的木柴火光中那高雅的氣派簡直叫人吃不消。帕格已經變得和羅達的這種生活方式格格不入了。他本來就一向覺得那一套是太奢華了。他站起身來,感到頭暈腿軟,酒意很深。「可能是。我把紅燒酒拿到裡邊去,你去弄咖啡吧。」

    「親愛的,酒也讓我給你拿去吧。」

    他走進起坐室,倒在一把椅子上,旁邊壁爐裡已經結起了一層厚厚的灰燼。明亮的枝形燈給裝點好了的聖誕樹籠罩上一層商店櫥窗似的花哨色彩。整幢房子都暖和起來了,室內散發著一種積滿灰塵的散熱器發出的熱氣味。羅達把恆溫器的溫度調高,同時跟他說:「我住慣了冷房子。難怪英國人認為我們像蒸海味一樣蒸我們自己。當然,你是剛從熱帶回來的人。」

    帕格覺得很奇怪,自己明明醒著,也會陰陽顛倒地看到華倫的形象。他頭腦恍惚又怎麼會想出那樣的俏皮話呢?華倫的聲音會那樣熟悉,那樣跟活人一樣!「爸爸,一旦脫光軍服,軍銜越高,就越沒勁兒!」完全是華倫的口吻;他本人和拜倫從來都不會說這樣的話。

    羅達把酒瓶和酒杯放在他的手邊。「咖啡很快就好,寶貝。」

    他呷著酒,感到如果他一上床,就能一動不動地睡上十四個小時。但是羅達操勞忙碌了那麼一大陣,而晚飯又是那麼豐盛可口:洋蔥湯、少見的烤牛肉、酸奶油烤土豆、麵包粉和乾酪花菜;她的緊身紅綢新裝可以叫人看得目瞪口呆,頭髮梳妝得像是要去參加舞會,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表明她誠心相愛,傾心承歡。珀涅羅珀已經為遠方歸來的人兒做好了無微不至的準備,帕格也不想使自己的妻子感到掃興和有失體面。但是不知道是因為上了年紀,還是因為疲勞,或者是因為柯比的事情仍然懸而未決,帕格對她毫無情慾的衝動。絲毫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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