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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 第二部分 第92節 《一個猶太人的耶穌》 文 / 赫爾曼-沃克

    「他想請你在他那本《一個猶太人的耶穌》上簽個名。」

    「什麼?我在這兒呆了十一年,他才來要求我簽名?」

    「我去回答你沒有空好不?」

    傑斯特羅慢騰騰地露出一絲深思熟慮的微笑,在眼鏡上哈了口氣,擦擦乾淨,「『薩切多特』,你知道,是意大利語,等於庫漢。是『教士』的意思。我們最好弄弄清楚莫塞-庫漢先生到底要什麼。通知他在我午睡以後來。」

    暴風雨過去了,陽光燦爛,雨珠在平台的鮮花上閃閃發亮,這時候,一輛老式汽車呼哧呼哧地開到大門前。娜塔麗繞過一個個水坑去迎接這個穿著一身黑衣服的矮胖老人。傑斯特羅坐在一張躺椅上喝茶,擺擺手招呼薩切多特在他身旁一張長凳上坐下。

    那個老人帶來兩本書,當他把其中一本不起眼的、裝著藍書面的書遞給傑斯特羅的時候,傑斯特羅說:「唔,唔。意大利文版,《一個猶太人的耶穌》。」他戴上眼鏡,翻著那紙張低劣粗糙的書頁。「我自己也一本沒有了。恐怕只有藏書家才會有了吧?那一版印數只有一千冊左右,還是一九三四年出版的。」

    「啊,說得對。非常稀有,非常珍貴。——啊,謝謝你,不要牛奶,也不要糖。」娜塔麗正在一張輕便的小桌子旁倒茶。薩切多特說的是純粹的托斯卡納口音的意大利語,甜美而清晰。「一件珍品,傑斯特羅博士。一本好書。譬如說,你對『最後的晚餐』的論述對我們的年輕人起了多大的影響!他們看到教堂牆上的最後的晚餐,他們參加逾越節的塞德餐——可不是經常心甘情願的——不過他們沒把這兩件事情聯繫起來,直等到你為他們指出。你證明羅馬人把耶穌作為政治激進分子處決,還證明普通的猶太人真心實意地愛他,這是非常重要的。要是你的證明得到更好的瞭解,該有多好啊!咱們共同的朋友大主教有一次對我談到過這一段文字。」

    傑斯特羅低下頭去,流露出微笑。他喜愛誇獎,不管是多麼瑣碎的,然而近來幾乎一點都得不到了。「還有一本是什麼書?」

    薩切多特把一本磨損了的小書遞給傑斯特羅,「也是一本難得的珍本。我近來在這本書上面花了不少時間。」

    「唷,我不知道竟然出過這本書。」他把書遞過去給娜塔麗看。「《當代希伯來語》。真想不到!」

    「米蘭的猶太復國主義組織在好久以前出版的。這是一個小團體,可是基金倒挺充足,」薩切多特放低聲音說,「我們一家人可能到巴勒斯坦去。」

    娜塔麗停止切蛋糕,清了清嗓子說:「你們到底用什麼辦法上那兒去呢?」

    「我的女婿在安排這件事。我想你認識他。貝納多-卡斯泰爾諾沃醫生,他給你的娃娃看病的。」

    「一點不錯。他是你的女婿嗎?」

    薩切多特聽到這種驚奇的口氣,疲倦地微笑起來,露出金牙,點點頭。

    「那麼,他是猶太人?」

    「眼下這樣的日子裡,誰也不會誇耀這個身份呀,亨利太太。」

    「唔,我感到驚奇。我過去一直沒想到。」

    傑斯特羅把那本語文課本遞還給他,捻開筆帽,在《一個猶太人的耶穌》的空白頁上開始簽名。「你在這兒感到不安全嗎?你在考慮的旅行是很冒險的。我們是親身經歷過才知道的。」

    「你是指你們那次乘『伊茲密爾號』航行的事嗎?我的女婿和我為『伊茲密爾號』的航行提供了部分費用。」娜塔麗和傑斯特羅交換了一下驚奇的眼色。「今天是安息日前夜,傑斯特羅博士。你跟你的侄女來同我們一起吃晚飯好嗎?貝納多也在。你們有多久沒吃一頓真正的安息日前夜的飯菜了?」

    「約莫有四十年了。感謝你的一片好意,可是我想我們的廚子已經在做飯了,所以……」

    娜塔麗乾脆地說:「我倒很想去。」

    埃倫說:「那麼路易斯呢?」

    「啊,你們一定要把娃娃帶去!」薩切多特說,「我的外孫女兒米麗阿姆會把他當寶貝的。」

    傑斯特羅在空白頁上匆匆簽了名。「唔,那好,我們去吧,謝謝你。」

    薩切多特緊緊地抓住那本書。「現在我們全家有了一件寶貝了。」

    娜塔麗用手把頭髮捋到腦後,挽成一個髮髻。「那艘『伊茲密爾號』後來怎麼啦?阿夫蘭-拉賓諾維茨怎麼啦,你知道嗎?他還活著嗎?」

    「貝納多會把一切告訴你的。」

    薩切多特一家和卡斯泰爾諾沃一家住在錫耶納古老的城牆外新建區裡,住在莫塞-薩切多特自有的一所難看的拉毛水泥的公寓的頂層,薩切多特管這公寓叫「堡壘」。電梯停止使用;他們不得不爬上五層陳舊的樓梯。他先後用幾把鑰匙開了不同的鎖,把他們領進一個寬敞的公寓房間,房間裡充滿了刺激食慾的飯菜香味、擦得閃閃發亮的笨重傢俱,靠牆都擺著藏書,大櫃子裡儘是精美的銀器和瓷器。

    卡斯泰爾諾沃醫生在過道裡迎接他們。娜塔麗從來沒重視過他:一個小城市的醫生,不過在錫耶納算是最好的了;他慇勤的職業態度倒使她有點兒好感。他長著濃密的黑頭髮、水汪汪的棕色眼睛和黑黢黢的長臉,看上去同人們在古老的錫耶納油畫上看到的托斯卡納人一模一樣。娜塔麗的腦子裡從來沒想到過這個男人可能是猶太人。

    在餐廳裡,醫生向他們介紹他的妻子和岳母,她們看上去也很像是意大利人:兩個人都長得身材結實,都穿著黑綢衣服,都是雙眼皮、大下巴,流露著相似的甜蜜、天真的微笑。做母親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不施脂粉;做女兒的一頭棕髮,嘴唇上抹了一點兒唇膏。落日的餘輝映紅了那些長窗,她們在夕照裡點亮了擺在陳設奢華的飯桌上的安息蠟燭。當她們戴上黑色的有花邊的便帽的時候,一個穿著棕色天鵝絨衣服、臉色憔悴的小姑娘輕巧地跑進房間來。她在她母親身旁站住,望著娜塔麗懷裡的嬰兒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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