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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 第二部分 第80節 都是淡而無味的東西 文 / 赫爾曼-沃克

    這頓飯吃得很緊張,非常寒酸。四個人擠著一張小桌子。做女兒的端上來的少見的素香腸和燉菜,都是淡而無味的東西。塞爾瑪吃得很少,眼睛也不往上抬,臉蛋繃得緊緊、拉得長長的。他們正動手吃一道點心,那是非常辛辣的燉大黃莖,這時短波電台裡開始傳出丘吉爾那抑揚頓挫的聲調。他那篇陰沉的談話裡有好長時間沒提到新加坡。布裡頓不斷使眼色,做手勢,叫人放心,向斯魯特表示一切都不出他之所料。好消息就要透露出來啦。

    丘吉爾頓住了,聽得出在換口氣。

    說到這裡,我有件令人心情沉重的消息。新加坡失守了。大英帝國這個強大的堡壘,面臨難以克服的強大優勢,堅持多時,終於光榮放棄,以免該地平民百姓繼續遭受無謂屠殺……

    老頭那張皺紋密佈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臉色越來越紅,一雙淚汪汪的眼睛閃著古怪的光芒。他們默默無言,一直聽到講話結束:

    ……因此,讓我們迎著風浪,穿過風浪前進吧。

    布裡頓抖抖嗦嗦地伸出手去關上收音機。「好哇!這一下我可錯到家了。」

    「唉,大英帝國完蛋了。」做女兒的帶著酸溜溜的滿意心情說。「爸爸,該是我們大家正視這事實的時候了。尤其是溫尼。好一個老掉牙的浪漫派!」

    「一點不錯!黑夜來臨了。一個新的世界秩序形成了。」布裡頓的聲音跟丘吉爾的腔調一模一樣,聽上去像是怪腔怪調,尖聲尖氣的應聲蟲。「匈奴人將跟蒙古人攜手合作了。斯拉夫人,天生的農奴將侍奉新的主子。基督教信仰和人道主義成了僵死的教條。技術上處於蒙昧狀態的千年長夜來臨了。唉,我們英國人總算打過一場惡仗了。我這輩子也算活到頭了。我可憐你們這些年輕人呀。」

    他明擺著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塞爾瑪和斯魯特看了馬上就告辭了。她在樓梯上說:「新加坡的陷落真的那麼糟糕嗎?」

    「呃,對他說來這等於世界的末日。這也許意味著大英帝國的末日。戰爭可還是要進行下去的。」

    走到街上,她就抓住他的手,手指勾住手指。「上我的車吧。」

    她開到一條熱鬧的林陰大道,停在人行道旁,沒有關上馬達。「馬丁神父叫我給你轉個口信。他的原話是這樣的;『事已安排妥當。星期日晚上六點,在你寓所等候一位來客。』」

    斯魯特大吃一驚說:「我原以為他不希望你捲進去呢。」

    「昨晚他來我家。爸爸跟他說我們下星期四要走了。我揣摩,既然我馬上就要走了,他一定就此認定我是個保險的信使。」

    「很可惜,你不得不違背你父親的意志。」

    「南希的蹩腳飯菜倒胃口嗎?」

    「這頓飯很值得。」

    她直勾勾地望著他,順手關上馬達。「我看你跟這個娜塔麗姑娘有過一手吧。」

    「的確有過一手。我不是早告訴你了。」

    「沒講過多少。你很有外交辭令。你可想到跟我也可能來上這麼一手嗎?」

    「這我做夢也沒想到過。」

    「為什麼不呢?我還以為我長得像她呢。我有什麼不同?引不起性慾?」

    「這種話談起來多荒唐,塞爾瑪。謝謝你的口信。」

    「我不能原諒我父親去找你。真是丟人!」

    「他本來不應該跟你說的。」

    「我從他嘴裡套出來的。我們大家拌了幾句嘴。唉,你說得很對,這話是說得荒唐。再見吧。」她發動了馬達,伸出一隻手來。

    「天哪,塞爾瑪,你的血脈不和,一雙手老是冰涼的。」

    「人家都不說,只有你老提這個。得了——有句英國話怎麼說?『一不做,二不休。』」她向他湊過身子,在他嘴上使勁吻著。一陣溫馨的暖流撩撥得斯魯特心旌搖晃。她放低了聲音,悄悄說:「好啦!既然你覺得我還這麼撩人,那就稍微記住我點兒吧。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我也會永遠記住你。」

    她搖搖頭。「不,你不會的。你有過那麼多的奇遇!你還會有更多的奇遇!我可只有過一樁奇遇,我那樁小小的奇遇。但願你找回娜塔麗。她跟你在一起比跟那個當海軍的傢伙要幸福。」——塞爾瑪的表情隱隱帶著調皮的味兒——「那是說,如果她還一定要嫁個異教徒的話。」

    斯魯特打開了車門。

    「萊斯裡,我不知道你跟馬丁神父在搞什麼名堂,」塞爾瑪大聲說,「不過要多加小心!我從沒見過一個人比他更像驚弓之鳥了。」

    星期日晚上沒人來到斯魯特的寓所。星期一早上,他書桌上放著一份蘇黎世《日報》,第一版上整版都刊登日軍在新加坡告捷的照片,是由德國新聞處轉發的:受降儀式,英國軍隊成群地坐在俘虜營裡的泥地上,東京的慶祝活動等等。有關馬丁神父的報道很短,斯魯特幾乎錯過了,不過這段消息就登在這頭版的底下。卡車司機聲稱他的車閘失靈了,現正在拘留審訊中。神父死了,是被壓死的。

    第十九章

    一個猶太人的歷程

    (摘自埃倫-傑斯特羅的手稿)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三日。

    美國轟炸機空襲了東京!

    我的脈搏卜卜卜地加快了,就像當初作為一個愛上了美國一切事物的僑民,染上了壘球熱,看到寶貝魯思來個「本壘打」那時的情況一樣。對我來說,美國就是我的寶貝魯思。這一點我說出來不怕見笑。原來寶貝魯思終於擺脫了萎靡不振的狀態,「啪的一球打到了看台上」!

    說也奇怪,盟軍飛機的炸彈總是掉在教堂、學校和醫院上;不精確到這個地步,這在軍事上是何等輝煌的成就啊!如果柏林電台說的都是真話——請問,德國人為什麼要說謊呢?——那麼英國皇家空軍如今幾乎已把德國宗教信仰機構、學校、醫院全部夷為平地了,而其他目標偏偏沒有命中!現在據說東京在這次空襲中,除了不少學校、醫院和廟宇遭到野蠻的美國人炸毀以外,毫無損傷。實在離奇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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