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 第二部分 第77節 我只是個起碼作家 文 / 赫爾曼-沃克
傑斯特羅捋捋鬍子,笑得臉上都深深打起皺來。「未必吧。我只是個起碼作家。」
「哪兒的話。你有新聞價值。除了你之外,只有貝倫森和桑塔雅納在意大利獨裁政權下生活得這麼久。這點我勸你好好想想。」
「這怎麼成?我一回國,就要被人拿來示眾啦。」一輛汽車轆轆地開進車行道,就是外交官來時坐的那輛銀行公用的大轎車。「唉,你這就要走嗎?」傑斯特羅說。「真可惜,我倒想讓你參觀一下我的書房呢。」
貝克從窗口探出身子,跟司機簡短地說了句話。傑斯特羅就帶他上樓到書房去,他們手裡拿著酒杯,在書房裡繞了一圈。貝克說:「哎喲,天哪,你私人收藏的基督教書籍那樣齊全,哪兒也比不上吧?」
「唉,哪裡談得上呀!馬馬虎虎,可憐得很。可是——」傑斯特羅的眼光順著書架一一看去,他的臉色看來深為悲哀,「不瞞你說,維爾納,我一向沒有家庭生活。沒有子女。如果我的愛有所鍾,那就是這些藏書了。當然,桑塔雅納說得對,公共圖書館最好。然而呆在這間房裡,對我來說,多少有點親切的——聽上去未免有點自作多情的味道——活著的感覺。這些書本跟我說話。書本的作者全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儘管有些作者早在一千五百年以前就化為灰燼了。我離開這個別墅原不足惜,傷心的是扔下這些書,心裡明白興許是這些書本的末日到了。」
「傑斯特羅博士,等你走了,我能不能替你把書裝起箱來,捎到瑞士或瑞典去?戰爭總要結束的。那時你可以重新拿到手了。」
這雙憂傷的老眼露出喜悅的光輝。「我的好夥伴,你辦得到嗎?能行嗎?」
「我回到羅馬去打聽仔細了,再打電話告訴你。」
「哎呀,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實在我已經欠了你不少情啦。」
「請別客氣!你提拔我取得了博士學位。造就了我的一生前程。眼下我向你告辭了,多謝你今晚盛宴款待。傑斯特羅博士,我還要再來勸說你,把你那番先知先覺的見解發表出來,讓受苦受難的世人共享吧。我是好言相勸。」
「我不是先知,也不是先知的兒子,維爾納,」傑斯特羅調皮地說,「祝你一路順風。」
第十八章
萊斯裡-斯魯特情緒低落,百無聊賴,只得飽餐一頓聊以解悶,這頓瑞士菜吃得過於油膩,瑞士酒也喝得過了量,他吃飽喝足,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公使館來。他豎起衣領,埋著頭,頂著風雨,差點一頭撞上剛走出使館大樓的奧吉-范-懷南格。「留神,老兄。」
「嗨。」
「昨天我們會面時我說的一番話,請你不要見怪。」
「不見怪。」
「好。要是你進一步搞下去的話——會鬧出大笑話來——說不定更糟。」
斯魯特在辦公室裡扔掉了濕衣濕帽,一把抓起電話機,就給塞爾瑪-阿謝爾掛電話。話筒裡傳來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喂?哪一位呀?」
「噢——阿謝爾博士,我是萊斯裡-斯魯特呀。」
「哦。」歇了片刻。「你想跟我女兒說話?我女兒不在家。」
「不要緊。謝謝你。」
「我女兒六點鐘回來。要她給你回電話嗎?」
「她有空就打吧。」
他著手工作,辛辛苦苦地鑽在文件堆裡,速度只有平時的一半。鍾敲六下,電話鈴響了。「喂?我是塞爾瑪-阿謝爾啊。」
「你有工夫談談嗎,塞爾瑪?」
「當然有。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嗎?」
聲調生硬冰涼,一聽就心中有數了。「呃,我很想打個電話給上回在你府上見到過的英國姑娘。」
「你是說南希-布裡頓嗎?她家住在泰倫大街十九號加芬公寓。你要南希的電話號碼嗎?」
「勞駕啦。真不好意思麻煩你。」
「不麻煩。等一下——啊,有了。南希的電話是六八二一五。」
「真太謝謝了。」
「那麼再見吧,斯魯特先生。」
電話鈴又響起來的時候,他正沮喪地往公文包裡塞文件。聽她聲音氣喘吁吁,興高采烈的。「呃,萊斯裡嗎?我在拐角汽車房打公用電話呢。」
「塞爾瑪,我在你府上見到過的那個神父——」
「馬丁神父嗎?他怎麼樣?」
「我得找他談談。千萬不能給你父親知道,我又不能打電話到他教區神父的住宅裡去。」
「呃,明白了,就這麼回事嗎?」稚氣未脫的聲調活潑起來了。「回頭我還得再給你打個電話。」
「我就要回寓所去了。電話號碼是——」
「別,你等著別走。」
過了半小時,她又打電話來了。「菲爾德大街和林陰大道的拐角上。你認識那地方嗎?」
「當然認識。」
「在那兒等著。我開車來接你。」
他剛趕到那條熱鬧的林陰大道口,那輛灰色的菲亞特跑車就飛馳而來,車門呼的打開了。「南希-布裡頓,裝得可真像,」塞爾瑪心煩意亂地一笑,喊著說。「跳上車吧。」
「哦,我總得找句話說說啊。」他砰的關上車門。聞到了一股座椅的皮革味兒和她身上那股香味兒,他不由得回想起他們上回晚上一起出來玩的狼狽心情。「剛才你父親就站在你身邊嗎?」
「可不是,」她吃上排擋,出溜一下車子就開動了。「我跟馬丁神父不大熟悉,不過我剛才開車子去找了他。他給了我幾道奇怪的指示。我只能把你送到半道上。他說你千萬不能再把我牽扯進去。我以前從沒經歷過這等事。真像電影。」斯魯特聽了笑起來。她又找補一句說:「別笑,說真的。有危險嗎?」
「沒有。」
「這件事跟他說的猶太人的消息有關係嗎?」
「別問啦。」
「我父親知道咱們那晚在一起了。」
「怎麼知道的?」
「他問我的唄。我不能對他說謊。我沒聽他的話,又同你見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