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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1 文 / 崔仁浩

    驀地,敏燮驚呆了。他彷彿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呆呆地望著賢珠的臉。他好像丟了魂,雙眼朦朧半夢半醒地望著賢珠。賢珠一句話,徹底奪走了支撐敏燮站立的全部氣力。

    「你再說一遍……」

    敏燮含混不清地說道。

    「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你在說什麼。大聲點兒,清清楚楚地說出來!」

    「我……」

    賢珠抬起頭來。

    「我懷了他的孩子。」

    敏燮努力維持身體的平衡。一串串汗珠從他臉上滾落,汗水打濕的頭髮密匝匝地遮住了額頭。

    「啊,啊!」

    敏燮又是歎息,又是呻吟,連連向後退去。他腳步蹣跚地轉過身去。

    「……」

    他高高舉起手裡的酒杯,然後把酒杯狠狠地扔進燃燒的壁爐。酒杯發出刺耳的聲音,摔得粉碎。

    他彎起了兩條僵硬的大腿,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燃燒的火苗舔舐著他的臉。

    敏燮靜靜地拿起用來燒火的鐵棍,在柴火堆裡來回攪動。火焰迸發著辟哩啪啦的火星,熊熊地燃燒起來。他緩緩地將目光投向壁上的槍。

    英厚感覺口袋裡有東西在震動,原來是手機。英厚掏出手機,看了看液晶顯示屏。一則短信。他慢慢地讀著短信的內容。

    「英厚君,我是賢珠,你馬上趕到清平別墅,我等你。」

    驀地,英厚感到莫可名狀的危機。不,賢珠!

    英厚瘋狂地跳上一輛汽車。

    我現在什麼也不要了。見到她以後,我要拉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將其他所有的一切統統都拋開。

    任何人都不能把我們兩個分開,儘管我也不知道我們何去何從。

    如果錯過這個瞬間,兩個人就必須重新守侯。山峰坍塌了,變成岩石。岩石崩裂了,變成石頭。石頭粉碎了,變成沙子。只有守侯幾世幾劫的歲月,他們才能再相逢。如果命運稍微出現偏差,神將她變成花,而將英厚變成打濕花葉的一滴雨,他們就會成為遊戲的對象,短暫地相逢然後長久地分離,漫長的歲月全部變成了等待。

    不能錯過,不能錯過這個瞬間。

    若想再度化身為萬物靈長的人,並且再度相逢,我們必須等到山崩地裂變成沙,等到無限歲月終過完。

    賢珠。

    英厚的心在呻吟。

    不要錯過這個瞬間,賢珠,我愛你。

    英厚沿著山路往下走,當他走到山路盡頭的草地,他把車停下。敏燮的車就停在草地上。

    英厚把車停好,抬頭望著別墅。

    晨光燦爛而明朗,別墅聳立在樹林中間。玻璃窗正反射著陽光。

    賢珠。

    英厚打開車門走到外面。

    賢珠就在裡面。

    呼喚她的名字,他的心因狂烈的喜悅而爆發、破裂。他一邊往上跑,一邊用最高的聲音高喊。

    他近乎瘋狂地往台階上走去。他跑上了台階。

    就在這時,被幸福和喜悅充滿的英厚,耳邊傳來了冷冰冰的金屬聲。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從樹林裡傳出,風馳電掣,就像利箭。

    英厚立刻停了下來,緩緩向聲音傳出的樹林裡看去。

    有人站在樹林裡的山坡上。

    英厚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想看看是不是幻影。

    那人好像對自己說了句什麼,英厚又仔細的看了看。

    他緩慢地上了兩三級台階。突然,在夢幻般燃燒的陽光之中,英厚看見男人手裡舉著個什麼東西。那東西在陽光下閃閃爍爍。

    英厚驚訝地想,男人為什麼要舉著這麼個奇怪的東西呢?

    那人又嘀咕了句什麼,聲音穿越虛空飛向英厚。幾乎就在這個時候,英厚看到了。一切事物,包括隨風搖曳的草葉,石階上的玻璃碎片,草地裡盛開的黃色的野花,在一切事物之上散發光芒的陽光霍然聚集到一起,一道強烈的光線閃過眼前。好像要給他拍攝舊式照片,鎂光燈的強烈光芒無情地傾瀉出來。

    英厚感覺有什麼強悍的東西在後面推他。

    他像打碎在台階上的盤子,滾倒在地。

    怎麼會這樣呢?

    英厚倒在草地上,自言自語。

    陽光在眼前旋轉,他感到頭暈目眩。英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只是醒來之前的噩夢。可是,他的全身突然沒了力氣,就像破了洞的氣球。

    他覺得自己應該站起來。我為什麼要倒在這裡,真是太傻了,他想。

    這裡不是躺著睡覺的地方,他自言自語。這裡不是床,這裡不過是一片草地罷了,而且賢珠——

    英厚想起了這個名字。

    啊,啊,賢珠。

    他覺得自己不能躺在這裡睡覺,應該走到台階上面。

    他覺得自己應該走到她的身邊。既然想到了,他就不停地握緊兩隻顫抖的手,試圖站起來。

    他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好像塞進了一個熱乎乎的火球。他在草原上面滾動。

    他很清楚,自己應該站起來。可是,這只是他的願望罷了。他睜開眼睛,望著自己應該站起來並且走到上面的台階。

    他感覺自己不是睜著眼睛看事物,而是通過某個洞口窺視什麼。從出生直到現在,他感覺自己一直都在往那個洞裡看。

    台階上面的門開了,有人跑了出來。那個人大聲叫喊著跑了過來。

    跑過來的人是賢珠。

    賢珠。

    英厚喃喃自語。可是,已經沒有人聽得清他說話了。那只是從他執著想活的心中發出的私語。

    賢珠跑出來,好像只為採摘那麼多黃色的野花。賢珠光著腳丫,踩在草地上。他還聽見有人若有若無地哭泣。他想張嘴說話,可是這已經不可能了。

    沒關係,賢珠。

    英厚想這樣對她說。

    等會兒就好了,賢珠,這不算什麼,賢珠。

    她的臉充滿了那個洞口。她好像才發現那扇躲藏起來窺視她的秘密的心靈之窗,於是她把臉貼到了窗前。

    那張臉上流下了無可阻擋的淚水。

    英厚朝著那個正要關閉的洞口低語。

    哦,上帝,再稍等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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