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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文 / 維克多·葉羅菲耶夫

    突然出現了六位最最漂亮的美國女人,這是她們的名字:帕蒂,W.,金,S.(不知是亞利桑那小姐還是阿拉斯加小姐),蘭茜,R.(長著一副任性嘴巴的十四歲少女),娜塔莎,V.(有俄國血統,她後來淹死在弗羅裡達海岸邊),卡琳,Ch.(她的頭髮非常美),還有皮膚為巧克力色的貝弗莉,A.(我看到過她們的一張合影,當時,她們一同來到紐約的一個泳池,站在那一汪碧綠的池水旁,擺出一副詹姆斯。邦德的女戰友那種果敢、從容的姿勢,娜塔莎的手裡甚至還拿著一架望遠鏡,胳膊架在白色的扶手上,在卡琳的背心上可以看到兩個銀色的大寫字母「I.T.」,而巧克力膚色的貝弗莉則可怕地齜著那排混血兒的牙齒,想鼓勵我一下),她們發來了一份由二百二十二個字組成的激烈而又客氣的抗議書,要求人們不要欺負我,相反,她們由於我的斯拉夫式的勇敢和魅力而感到高興,她們警告說,如果維克多。哈里托內奇以及那些和他一樣的男權主義者們繼續一意孤行,她們就要去找她們所有那些老朋友和保護人(其中包括:三位石油大王,三十五名參議員,七位諾貝爾獎獲得者,阿瑟。米勒阿瑟。米勒(1915—),美國劇作家。,東海岸的碼頭工人,加拿大的航空調度,美國宇航局的智囊團,還有地中海第六艦隊的指揮官),強烈地要求他們不要和我的敵人交朋友,與此同時,我還順便瞭解到,她們的美貌使她們獲得了平均每小時(每小時!)三百美元的收入,因此,她們都非常富有,帕蒂已經是個百萬富姐了。麗杜拉給我打來電話,她控制不住自己,冒失地衝著話筒大喊大叫,說廣播裡的最新新聞正在談這件事情,而我紮著頭巾,手裡拿著吸塵器,滿臉灰色,我衝向那台提手已經斷了的「斯皮多拉」牌晶體管收音機,是真的:正在播出,我甚至渾身都濕透了,好啊,我想,成了一個十足的名人了!

    然而,第二天早晨,伊萬諾維奇兄弟卻來看我了,他倆一身盛裝,穿著駝色的南斯拉夫西服,有些苦味的香水散發出一種無可指責的味道,皮鞋珵亮,很是氣派,他們說道,他們沒有白白地浪費時間,他們發覺,是出現了一些錯誤,當然,把只能給親朋好友看的東西展示出來,這的確不太好,但是,我遇到的這些事情也不公正,不合規矩,其原因就在維克多。哈里托內奇那裡,他由於過分的熱心被記錄在案,讓他自己去呼哧吧,因為他受命要給那幾位美人兒寫回信,他得在信中襟懷坦白地說明一切,說這雖然並不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但既然她們有興趣,他就來解釋一下,說我是自願放棄工作的,因為我在死人那天晚上受了傷,而他們則將採取一些措施,寫一篇文章,如果我肯幫幫忙的話,雖說我是別無選擇的。而我坐在那裡,像個寡婦,揪著檯布的穗子,我咬著自己的手指甲,重複道:他會保護我的,如果他還活著!他會保護我的……他那麼愛我!——我們就這樣記下來,於是,他們從口袋裡掏出圓珠筆,寫了起來,就像伊裡夫和彼得羅夫伊裡夫(1897—1937)和彼得羅夫(1903—1942),俄羅斯諷刺作家,著作有《十二把椅子》等作品。那樣,雖說我還什麼都沒對他們講,而他們突然說道: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想不想自己給這幾位熱心的女傻瓜寫封回信,您就說,謝謝你們的關心,你們的厚愛,不過,您就說,你們是白激動了,在游泳池裡好好地游你們的泳吧,因為我的一切情況都很好,你們的信息不太準確,對此,我向維克多。哈里托內奇說道:維傑克「維克多」的愛稱。,我這裡怎麼個都很好了?你弄錯了。而他縮起腦袋,說道:好吧,見你的鬼,瞧你為我幹的好事,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往美國寫過信,我也壓根兒就不喜歡寫信,你也保護不了你的爺爺,那個老頭子,叫他不得心肌梗塞,而我對他說道:爺爺同樣叫你良心不安,維傑克,他在發言的時候過於激動了,當時,你們還在拿一個什麼死將軍來嚇唬我,而他卻說:好吧,我們不談這個了,你不知道底細,就別再冪鬗F,而我說道,你別撒野,既然你倒了霉,被捲了進來,就坐下來吧,別喋喋不休了,於是,他拿起一張白紙,試了試那桿筆,歎著氣,用一種圓滾滾的筆跡寫道:

    尊敬的美國婊子和前婊子們!

    如你們所知……據我們所知……我們讀到了你們的來信……你們的來信……我應當說……來信讓我們很不愉快……很不愉快……在那個時候,我們的集體……我應當說……為什麼?為什麼要這些東西?……為什麼你們要管別人的事情?……你們是一盤大棋中的小卒子……我也不是一個年輕人了……

    他絕望地沉思起來。他厭惡地扔下那枝自來水金筆,他坦白說,不是他自己想到要來折磨我的,而是別人叫他幹的,而我用近乎和解的語氣說道:維傑克,我們別再吵架了,好好地寫你的信吧,我要走了,而他對我說道:等著瞧吧!他緊皺起眉頭,說道,我思念過你,我找不到替代的人,只好和老婆待在一起……呸,你撒謊!我知道你和誰一起在酒館裡消磨時間,是馬格麗特告訴你的嗎?而我說道:這關你什麼事!別信她的,我的老婆,你自己也知道,已經人老珠黃了,你別急,伊拉,他躺在沙發上說道,啊哈,我說道,你躺在沙發上,我差點兒就在這張沙發上一命嗚呼了,當時你和波裡娜卻在慶賀你們的恥辱,去你的吧,你卻溜走了!而他卻充耳不聞:你大約是一籌莫展了?要不,就是那幾個壞蛋給你寄來了一百萬?她們什麼錢也沒給我寄,甚至連一件皮衣都沒給買,但是,你們的髒錢我也是不會拿的,你想也別想,如果你有多餘的錢,就用它們擦屁股吧。

    聽了我的話,這張山羊臉,他居然哭了起來,你沒事的!他感到傷心,我也覺得痛苦,他還在堅持,而我卻笑著說道:你會讓我回辦事處嗎?現在就行,他回答說,不過,他說,別著急,再等等,等風聲過去,別人才不會覺得這個決定是在壓力之下做出的,而我說道:好的,不過不需要了,我就這樣也能掙到那一百塊,你就別操心了,而他也就不操心了:你由於我成了一個名人,而我由於你卻在寫這封愚蠢的信,他惡狠狠地套上了他那枝派克筆的筆帽,讓我渾身冒傻氣,我說,你是自作自受,他說道,你要明白,這不是我要干的,是別人建議干的,這全都是神通廣大的濟娜伊達。瓦西裡耶夫娜耍的詭計,由於那次追悼會,她對你破口大罵,她不願和你分享眼淚,而我,卻在替別人背黑鍋!你還記得嗎,從前……但是,我是意志堅定的,我說道:親愛的,忘掉這些吧,別再騷動了,好好寫你的信吧,而他說道:你哪怕把那份雜誌給我看看也好啊,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還想要什麼!傻瓜,他說道,我誰也不會告訴的,我看一眼,馬上就還給你。不相信?你沒事的!然後,我就回家了,爺爺還躺在醫院裡:休息去吧,你這個老傢伙,你這個叛徒!我不心疼。與此同時,發表了一篇題為《愛情》的文章,是在星期三,我滿懷驚訝地讀了這篇文章,我的那兩位滿腔熱忱的伊萬諾維奇兄弟果真寫了一篇題為《愛情》的文章,但是,讀了這篇文章,卻不可能弄清楚任何事情,不過,他們畢竟還是做出了一些間接的暗示,說愛情是一種神聖的事業,一種個性化的事業,在兩個有親密關係的人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美的,只會對雙方都有利,而那些一心想朝鑰匙孔裡瞅上一眼、一心想擾亂他人安寧和隱私的人是不對的,因為我們都是有意識的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而年齡,根據經典的定義來判斷,是不具有任何意義的,就像人們想像的那樣,但是,他們寫道,人們常常喜歡去管別人的閒事,去聽別人的閒話,不過,我們的愛情卻有著悠久的起源和深厚的傳統,雅羅斯拉夫娜在普季夫利城的哭訴指俄國史詩《伊戈爾遠征記》中伊戈爾之妻雅羅斯拉夫娜在丈夫死後的那段哭訴。,或是安德列。魯勃廖夫的《三位一體》安德列。魯勃廖夫(約1360/1370—約1430),俄國畫家,所繪的聖像畫《三位一體》(約1424—1427)被視為俄國古代繪畫中最傑出的作品之一。,就是很好的例子,我們自己能搞得清楚,但是,這裡有幾個偷看的人卻死死地扒著門框,儘管她們有著光彩照人的美麗,或者,說得更恰當一些,有著兇猛的美麗,以及那頗為費解的二百二十二個字,那些文字的靈感,源自第三國的一位女公民,源自充滿變化、沒有固定職業的人士,那些文字採用了一些顯而易見的錯誤信息,然後,伊萬諾維奇兄弟再次跑了過來:怎麼樣啊?在我看來,一切正常!您知道一個名叫卡洛斯的人嗎?怎麼了?他真的被殺了嗎?哦,我說道,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在那裡,大家都不講俄語,我喝了一點酒,就不知道身在何處了,於是就跳起舞來,你們知道嗎,我的舞跳得非常棒!——喂,你們要是願意,我就跳給你們看看……不,實話實說!我什麼卡洛斯也不認識,你們明白嗎,我又能回憶出什麼東西來呢!那麼,好吧。我們希望您更簡樸一些,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要好自為之,別再胡思亂想了,要照顧好老人,謝謝,小伙子們,你們就別擔心了,我會注意的,再見,於是,他倆走了,而就在這時,梅爾茲裡亞科夫又打來電話:來了一幫人,明天晚上想和你認識認識,而我很想與人聚一聚,我老是一個人,獨自面對這棘手的命運,雖說我也感覺到,事情會過去的,儘管發生了這一大堆的事情,或者說,正是由於這些事情,我的腦袋才亂成了一鍋粥,於是我回答說,我一定去,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在早晨七點半。

    看來,來者是外省的一個女親戚。只有那樣的女親戚才會不打招呼地一大清早就闖進我的生活,還帶著一隻用破布繩子捆著的箱子。怎麼回事?我睜開眼睛。我還沒睡醒,沒想到會有人來,可是門鈴卻響了。是誰啊?我向門鏡裡看了一眼。能維持六個月的那頭化學燙髮,正像火車頭一樣呼哧呼哧地冒熱氣。我給她打開門,你怎麼來了?她一句話也沒說,就撲過來抱住我的脖子,就衝著整個樓道哭開了!女兒呀,她哭著說道,你還活著吶?你還好好的,平安無事?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戈羅夫裡亞,也就是伊萬。尼古拉耶維奇,把什麼都告訴我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坐在鴿棚裡聽新聞,他跑了過來,滿臉慌張:安東尼娜,不好啦!他就把事情說了一遍,我坐在那裡,推了推你父親,你聽見了嗎,快起來!可是沒有用,我只好擺擺手,就跑到莫斯科來了。她的箱子是黑色的,沉得提不起來,她莫非要徹底移居莫斯科了?爺爺在哪兒?在醫院。哎呀!哎呀!——等等,我說道,你哎呀過了,最好還是來回答一下,你的箱子為什麼這麼沉,裝滿了磚頭?得了,你既然來了,就進屋吧,別在樓道裡哭叫了,她把箱子搬了進來,得了,我說,心會碎的,怎麼,你們喝了告別酒?而她說道:你父親什麼也不明白,而戈羅夫裡亞卻跑到我們家來,大聲喊道:安東尼娜,不好啦!他說,他剛剛聽到,廣播裡談到了你女兒,談到了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他說,她被登在《美國》雜誌的封面上,一絲不掛,後來他就不清楚了:廣播的收聽效果現在很差,——她要麼是被關進了彼得保羅要塞彼得堡的一座古要塞,後被用做監獄。,要麼是被流放到了更遠的地方,不過有四十位百萬富翁聯合起來,為她付了錢,最主要的是,廣播裡說,有一個姓俄國姓的人,叫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當著大家的面開槍自殺了,然後,他們就在國境上拿她換了五百公斤玉米和一台能預報天氣的計算機,就是這樣,接著,她把她那只沉重的箱子塞進了臥室。我仔細地看了看她,我發現她臉上有一處缺陷,右眼下面好像有一塊青斑。媽媽,我問道,是誰這樣啃了你啊?啊!……——她答道,同時在梳妝鏡前的矮軟凳上坐了下來,弄得軟凳上的線縫劈啪直響,——啊!沒什麼!她說道,我和餐車上的服務員幹了一架,是在昨天,我剛剛上車,我把她半個腦袋的頭髮都給揪了下來,是因為找錢,她不給我找錢,你明白嗎,我給了她五個盧布,拿了一包「北方之光」華夫餅乾,可是她卻說:您怎麼跟我說話呢,您給我的是三盧布,那個廚師也跑來看熱鬧,他看了我們倆好一陣,也就是說,後來他看厭了,就說了一句:我還是去吃我的紅燒牛肉吧,你們繼續打。當時,我們也打得不好意思了,所以我們就停了下來,但是又罵了很長時間,為的是能稍稍靜下心來,快到莫斯科的時候,我和她在餐車裡弄到一瓶波爾多酒,於是就不再吵架了,而一塊開心起來,因為我們停止了幹架,總的說來,她是個不壞的女人,她叫瓦連金娜。伊格納季耶夫娜,瞧,我就叫她瓦裡婭,你明白嗎?她有個兒子,今年考上了大學,是機械學院,一個漂亮的小伙子,長得很像她,當然,我還沒有見過,那位廚師吃完了紅燒牛肉,又跑了回來,他走過來說道:怎麼,姑娘們,不再咬架啦?我倆一起衝他說道:滾你的,老禿鬼!我們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那樣厲害,到了莫斯科差點兒忘了下車,我們在車站告了別:瓦連金娜。伊格納季耶夫娜回自己的家去了,在西姆費羅波爾林XX,他們在那兒有一套兩居室,不錯,是一樓,兩個房間還是連在一起的,穿過一個房間才能走到另一個房間,但是有電話,她說,她要花點錢,換一套房子,瞧,這還用說,她是在偷竊!後來,她在八樓有了一個熟人,那個熟人在區委會工作,她答應幫忙,她叫別斯梅爾特娜婭,你也許聽說過她?而那個廚師,那個禿鬼,回他在圖希諾的家了,——去熬他的大白菜去了「圖希諾」是莫斯科近郊的一個居民區;在俄語中名詞「圖希諾」(Gin^cd)和動詞「燜」、「熬」(hin^hr)在發音上有相似之處。,我們哈哈大笑了一通,瓦連金娜。伊格納季耶夫娜請我去她家做客,您要是不來,她說,我會生氣的,應該去,可是那位廚子,卻去了圖希諾!說到這裡,我這位心愛的媽媽差點兒笑死了,我半途打斷她,問道,你是不是打算徹底搬過來住了?而她回答,只是來做做客,可她的眼睛卻轉向了一邊,我發現,她的一隻眼睛已經完全瞇成了一道線。瞧,我說道,你和我父親一樣,也會變成獨眼龍的!唉,她說道,別提他了!他還活得好好的,她說道,這個一隻眼的惡棍,他什麼事情都不幹,渾身灌滿了酒精,雖說,他最好是死掉,我和他就都能安寧下來了,他一天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情況越來越糟,現在完全變成了一個啞巴,好幾個星期都一句話也不說,有的時候,我問他:想吃東西嗎?——他也只是吭哧一聲,說是想吃,他一直很高興吃東西,這個他喜歡,而要他像一個人那樣說句話,他卻不說,什麼活都不幹,要知道,他從前那個職業多好啊:細木匠!那個職業能掙到錢,能高高興興地活著,可是他卻吭吭哧哧的,只知道要吃,還是早點死了才好,現在,他又想出了一個新花樣:他另給我起了一個名字,起先我也沒在意,我哪裡顧得過來,後來我仔細一聽,聽了出來:他叫我維拉!我對他說:沒瘋吧,你這條老狗?我哪裡是你的什麼維拉,我打一生下來就叫托尼婭「安東尼娜」的愛稱。,你聽著,叫托尼婭!我叫安東尼娜!安東尼娜。彼得羅夫娜!你聽見了沒有?也許,他耳朵聾了,誰知道呢,我在想,怎樣才能把他拖到醫院裡去,讓他見人,不過,我卻不好意思見醫生,怎麼能讓他這樣的人去見人呢,就在這時,也就是在晚上,戈羅夫裡亞跑了過來,在我們那裡,他常聽廣播裡的新聞,他是我們的鄰居,這你也知道,他的鴿子有一次還拉了他一身的屎,他十分激動地跑了過來:我聽到您女兒的消息了!我起先還不明白,我跑過去,打開了那個說謊的小匣子,而他卻對我說:我自己也沒搞清楚,現在的廣播收聽效果很差,雲層太低,但是我聽到,她去了美國,換回了一些農產品。我馬上跌坐下來:怎麼會去了美國!這不可能!而他卻對我說:現在什麼都有可能。我哭了起來:我畢竟只有這一個女兒呀,她怎麼會二話不說,突然間就去了美國呢,而戈羅夫裡亞對天發誓說:我聽得沒錯!她去了美國,成了一位百萬富姐。我說道:你再去聽聽,他們興許還會說點什麼,而他說:我們最好還是去問問波魯諾夫吧,他在沒喝醉酒的時候,也會聽廣播的。我們就到了波魯諾夫那裡:他一看到我,就急忙擺起手來,像是看到了一種不純潔的力量,而戈羅夫裡亞問他:你聽到了嗎?沒有,波魯諾夫回答,怎麼回事?你撒謊,戈羅夫裡亞說,你聽到了。波魯諾夫回答:你們別來纏我了,而你,他說道,托尼婭,你要明白,你已經完蛋了。我說:出了什麼事?可他什麼也不說,沉默不語。好吧,我答應給他拿一瓶酒來,我藏了一瓶,我把酒給拿來了,也就是說,他拿了那瓶酒,然後衝我搖了搖頭,說道:托尼婭,你的女兒——是人民的敵人,至少也要被槍斃!我和戈羅夫裡亞開始探問他,再講一講吧,我們求他,既然你拿了一瓶酒,而且已經幹掉了一半!好吧,他就把事情說了一遍,波魯諾夫……我一下子坐了下來。而戈羅夫裡亞,他可是個見過世面的男子漢,他說道:瞧,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呢!……這不,我就收拾一下東西,什麼也沒對你父親講,他是餓不死的,我知道他的,這個獨眼龍,他能養活自己,這不,我就動身來這裡了,我想,他們還沒有把我的女兒整死吧,畢竟是親骨肉啊,這不,在路上還幹了一小架,不過我要對你講:就是這位瓦連金娜。伊格納季耶夫娜,她沒給我找錢,你明白嗎,我拿了一包「北方之光」華夫餅乾,給了她五個盧布,可是她卻對我說,我只給了她三個盧布,我的錢包裡根本就沒有三盧布的票子,你明白嗎?我怎麼可能給她三個盧布呢?說到她兒子進了機械學院,這是因為她有關係,她跟我說了。我就來了,也就是說,是乘著母愛的翅膀飛來的,我一看:他們沒殺我的女兒!她還活著!我高興得腿都發軟了!我發現:媽媽有些言過其實了,不過算了,我說道,旅途辛苦了,你去休息休息吧,然後我們再聊。從這天起,我這位心愛的媽媽就開始從早到晚整根整根地買香腸,大口大口地吃奶酪,一天洗三遍澡,似乎都給泡腫了。她被泡得全身發腫,就像是受潮的牆壁,浴室裡還時常傳出歌聲,然後,她就用我的那些法國香水抹腋下,抹她那具年老軀體的其他部位。我並不覺得可惜,可是她幹嗎不打聲招呼就用呢?好吧,她繼續說道,既然他們沒殺死你,這就是說,我倆就該一起開始過一種新生活了。我,當然,我對我那位渾身散發著法國香水味道的媽媽說道,媽媽,你說什麼?你還要去哪裡呀?——什麼去哪裡?去以色列。——你說什麼啊,媽媽?什麼以色列?我說道,你我可不是猶太人啊!那有什麼,她說道,難道只有猶太人才能去那裡嗎?為什麼要那樣縱容他們呢?我們哪點比他們差呢?他們總是能把日子過得更像樣子一些,這些討厭的猶太佬!然後,她想了想,又說道:我們就說我們是猶太人!可是我媽媽和猶太人的相像程度,就相當於我和米老鼠的相像程度,而且,她耳朵上還戴著一對三盧布的耳環。我說道:把那耳環摘下來吧,別丟人現眼了!到了以色列,我說道,他們會笑話你的。然後,我又說,你想像過這樣一個國家嗎,無論你往哪兒吐口痰,都會吐在一個猶太人的身上?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國家!——媽媽害怕了。而我說道:就有這樣一個國家,這就是討厭的以色列。而我自己卻在想:我哪裡也不會去的。但是,在我的四面八方不斷有人問我,就連我那些新朋友,甚至連哈里托內奇,也都問我:你幹嗎不出國呢?如今你在那邊很出名啊,數百萬人在寵愛你,在盯著你那雙黑色的長襪看,伊萬諾維奇兄弟也懷有顯而易見的不解。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為什麼要跟國外聯繫呢?國外對於您來說有個鬼用?您最好把那些照片給《星火》雜誌在莫斯科出版的一份新聞畫報,週刊。,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他們會為您和您的美貌騰出整整一版插頁,在我們的大力協助之下,然而,我卻發現,誰也沒有回憶起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電視上一句話也不提,他們似乎由於我的過錯而在懲罰一個不知所措的靈魂,一個偉人就這樣緩慢地暗淡下去了,要不了半年時間,但是,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在國外又有誰需要您呢?而我說道:好像在這裡就有人需要我似的!電話鈴一聲不響,像是因為欠費被掐了線……您想錯了,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的美麗還可以被用於崇高的目的,用於美學意義上的倫理教育,可那邊有什麼?——那邊只有淫蕩!但他們自己卻感到不解:她為什麼還不走?然而,我卻向那對雙胞胎說道:我可愛的小伙子們,我的奶頭已經向不同的方向翹了起來,就像母羊的奶頭那樣,瞧,這副模樣我又能去什麼地方呢?不,我說道,出於愛國主義的考慮,我哪兒也不會去的,再說,我也完全不懂外語,只會唱兩句民歌,在雅爾塔,當我唱起歌來的時候,那個英國人哈哈大笑著,連自己的老婆都給忘了,而他老婆卻急得不行:他們有兩個女兒,全家人正在度假,可突然之間卻發生了這樣一件意外的事情。不,我說道,我哪兒也不想去,無論是天邊的哪個方向,我都不想去,最好還是讓我們交個朋友吧,別再互相鬥氣了。我就是這樣說的。爺爺同樣也沒能給自己找到一塊立足之地。接下來會怎麼樣呢?——爺爺嘟囔著,在我們窗戶下面的小花園裡散著步。我們幫助了所有的人。我們幫助希臘和加拿大,幫助冰島和桑給巴爾。可是他們反過來給了我們什麼?古巴雪茄!這些雪茄只會弄出火災來!而我在上了年紀的時候可不想被燒死!他那些在玩多米諾牌的朋友們會意地嘀咕了幾句,算是回應。正午時分,當太陽掛在煙囪口上,退休老人們戴上巴拿馬草帽,爺爺的心臟病犯了。他被平放在小花園裡的桌子上。爺爺躺在一堆多米諾骨牌的中間。醫生們擔心的與其說是他的性命,還不如說是一個年邁的斯達漢諾夫工作者的理智。不過,總的說來,他們什麼都不擔心!他們臉色紅潤,年紀輕輕,胸前的聽診器閃閃發亮,他們在那裡走來走去,同時還在和經驗豐富的護士們開著玩笑。爺爺孤獨地躺在病床上,不時動一動他的喉結。他躺在病床上,甚至不知道,一輛汽車不久就撞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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