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文 / Judith
早上6點時我醒來,心跳加速,一邊半蹲著胡亂地找筆一邊大聲說:「什麼?什麼?」
這就是大多數情況下我醒來的情景。我猜大概我們家人都有睡眠緊張的情況。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住在媽媽家。半夜3點我偷溜到廚房想喝杯水-結果發現媽媽穿著睡衣在看上庭文件,丹尼一邊在電視上看恆生指數一邊痛飲Xanax.我踉踉蹌蹌地走到浴室,盯著我在鏡子裡蒼白的樣子。就是它了。所有的工作、所有的學習、所有的不眠之夜…都是為了今天。
成為合夥人。或者不是。
哦,上帝。別想它了。我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該死。沒有牛奶了。
咖啡也沒了。
我一定要找個食品遞送公司。還要找個送奶工人。
我拿起圓珠筆在「我要需要做的事情清單」下草草寫下47食品遞送/送奶工人?
我把我需要做的事情寫在一張紙上,然後釘在牆上作為一種提醒。現在已經有點發黃了,名單最上面的字跡模糊地看不清楚。但是這確實是一種很好的自我管理的方式。
我忽然想到其實我應該把早先寫的東西劃掉些。有些還是3年前我搬進這個公寓時寫的。我一定已經完成一些了。我拿起筆開始看最早寫下的褪色的字跡。
1.找送奶工人2.食品遞送-解決?
3.怎麼開烤箱?
哦。好吧。
我確實打算安排好這些遞送的事情,週末的時候。而且我也準備要解決烤箱。我會看說明書什麼的。
我迅速瀏覽到比較近的時候寫的,大概2年前。
16.挑選送奶工人17.邀請朋友來家裡?
18.開始某個愛好??
問題是我確實想邀請朋友,確實想開始個愛好。當工作不那麼忙的時候。
我往下看大概一年前墨水還是藍色的內容。
41.度假?
42.舉辦晚宴?
43.送奶工人?
我有些挫敗地看著清單。我怎麼會清單上的一件事情都沒有做呢?我生氣地扔掉筆,打開燒水壺開關,忍住把清單撕成碎片的慾望。
水燒開後我給自己泡了杯奇怪的草藥茶,有個客戶曾經用這個招待過我。然後從水果籃裡摸出個蘋果,卻發現它已經發霉了。我打了冷戰,把一整籃子都扔進垃圾桶裡。
事實是我不在乎什麼清單。我只在乎一件事情。
我到達辦公室,決定不把今天看成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我要保持冷靜繼續我的工作。但是我乘電梯的時候有3個人對我說「祝你好運」,然後在走廊上稅務部門的一個人意味深長地拍拍我的肩膀。
「祝你好運,薩曼塔。」
他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我匆忙走進辦公室關上門,盡量忽視在走廊說話的人們向我看來的目光。
我今天實在不應該來的。我應該假裝患了有生命危險的疾病。
不管怎麼說,沒事的。我打算像平常一樣先開始做些工作。我打開卡特曼的文件,找到上次看到的地方,然後開始看一個規定5年股份轉讓的文件。
「薩曼塔?」
我抬起頭。蓋站在門口,拿著兩杯咖啡。他放下一杯在我桌上。
「嗨,」他說。「怎麼樣啊?」
「挺好,」我說,翻了一頁文件。「我很好。就是和平常一樣,事實上我不明白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蓋被逗樂的樣子讓我有點慌亂。我翻了一頁來證明我的說法-卻不知怎麼把整個文件夾都碰掉到地上。
感謝上帝創造了回形針。
我紅著臉把所有的文件塞回文件夾,然後喝口咖啡。
「啊哈。」蓋認真地點頭說。「你沒有緊張、神經質什麼的,這樣很好。」
「是的。」我不上他的當。「你說不是麼?」
「呆會見。」他舉起咖啡好像向我敬酒一樣,然後走開了。我看看表。
才8點53分。決定合夥人的會議7分鐘後才會開始。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堅持下去。
總算度過了早晨。卡特曼的文件完成了,報告也開了個頭。寫到第三段的時候蓋又出現在我門口。
「嗨,」我低著頭說。「我很好,行不行?我也沒有聽說任何事情。」
蓋沒有回答。
最後我抬起頭。他就站在我桌前看著我,臉上帶著最奇怪不過的表情,好像在他撲克牌式的表情下混雜了所有的喜愛、驕傲和興奮。
「我不應該這麼做,」他低聲說,然後俯下身靠近我。「你做到了,薩曼塔。你是合夥人了。一個小時後你會得到正式通知的。」
有一瞬間我簡直無法呼吸。
「別說你從我這聽到的,好麼?」蓋的臉皺成個笑容。「幹的好。」
我做到了。我做到。
「謝謝…」我好不容易擠出一句。
「我們過會見。好好地恭喜你一下。」他轉過身走出辦公室,留下我空洞地看著電腦。
我成為合夥人了。
喔,我的天啊。喔,我的天啊。喔,我的天啊!
我有種可怕的慾望想跳起來叫「太棒了!」我怎麼能忍受一個小時呢?我怎麼能就這麼安靜地坐著呢?我不可能集中精神看卡特曼的報告。反正明天才要交呢。
我把文件推開-一大堆文件從另一邊掉落到地上。拾起它們的時候我發現我對這混亂的紙張、文件以及顯示器上的搖搖欲墜的書有了新的看法。
卡特曼是對的。這是有點丟臉。不像是合夥人的辦公桌。
我要把它們收拾起來。這是度過這一小時的最好的方法。
12:06-1:06:辦公室管理。我們甚至在電腦時間表上有這樣一個說法。
我忘了我有多麼討厭整理。
我篩選桌子上的那堆混亂時,各種各樣的東西都冒了出來。公司文件、應該讓麥琪存檔的合同、舊請柬、備忘錄、比拉多小冊子、一張我3個月以前借的以為丟了的CD、去年阿諾德給我的聖誕卡片,卡片上他穿著馴鹿的裝束。看到它不由得讓我笑起來,把它放進「找個地方放」的一堆。
還有里程碑-結束一個大案子時收到的裱刻好的樹脂紀念品。還有…喔,天哪,我吃了一半的士力架花生夾心巧克力。我把它扔進廢物簍,看著另一堆紙歎氣。
他們不應該給我們這麼大的桌子的。我不敢相信居然有這麼多東西。
合夥人!像閃爍的煙花一樣竄過我的腦海。合夥人!
停止,我堅決地告訴自己。集中精神在現在做的事情上。我拉出一本舊的律師雜誌,不知道究竟為什麼要留著它。這時用紙夾夾好的文件掉到了地上。我拾起來瞟了一眼第一頁,手已經伸向下一樣東西。這是阿諾德給我的一個備忘錄。
第三聯合銀行。
請看格雷司布魯克的債券文件。
請到公司註冊辦事所註冊。
我沒什麼興趣地看著它。第三聯合銀行是阿諾德的客戶,我只跟他們打過一次交道。銀行已經同意借五千萬英鎊給格雷司布魯克,一家大建築材料公司。我只需要在21天內到公司註冊辦事所註冊安全文件。又一個合夥人經常丟到我桌子上的體力活。不會再有了,我堅定地想。事實上我想我現在就可以把這個交給別的什麼人做。我機械地瞟了一眼日期。
然後我又看了一眼。安全文件的日期是5月26日。
5個星期前。這不可能。
我疑惑地迅速翻閱文件,看看是否是打印錯誤。一定是打印錯誤-但是日期都是一致的。5月26日。
5月26日?
我僵硬地坐著,盯著文件。這東西已經放在我桌上5個星期了?
但是,不會的。我是說,這不可能。這就意味著-這就意味著我錯過期限了。
我不可能犯這種基礎錯誤。我不可能在期限前錯過註冊。我總是在期限前完成註冊。
我閉上眼睛盡量保持冷靜。這只是因為當合夥人太興奮了。把我的腦子都弄混亂了。好的,我們來再看一下,認真的再看一下。
但是備忘錄上的內容還是和剛剛一模一樣。需要註冊,日期是5月26日。這就是說我讓第三聯合銀行接受了一個未受保護的貸款。這就是說我犯了個律師所犯的最基礎的錯誤。
我的脊背感到一陣涼意。我拚命地回憶阿諾德對於這個案子對我交代了什麼。我根本想不起來他提起過。但是-他為什麼要提及這麼個簡單的貸款協議呢?我們睡著都可以做貸款協議。他可能以為我已經完成他的指示了。他信任我。
哦,上帝。
我再一次翻看文件,拚命地試圖找到什麼破綻。某些奇跡的條款能讓我安慰地大呼「哦,原來是這樣!」但是當然沒有。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我注意到這個了麼?我是否把它推到一邊,準備以後再做。
我該怎麼做?想到後果後我被一陣恐懼擊中。第三聯合銀行借給格雷司布魯克五千萬英鎊。如果沒有註冊的話,這筆貸款-這筆數千萬英鎊的貸款就是沒有被保護的。如果格雷司布魯克明天完蛋的話,第三聯合銀行就會加入債權人的隊伍。然後可能什麼也得不到。
「薩曼塔!」麥琪站在門口說。我本能地用手遮住備忘錄,儘管她不可能意識它的重要性。
「我剛聽說了!」她大聲說。「蓋說漏嘴了!恭喜你!」
「噢,謝謝!」我強迫自己扯起個笑容。
「我要泡杯茶。你要麼?」
「好的,謝謝。」
麥琪走開後,我把臉埋進手裡。我試圖保持冷靜,但是內心恐懼極了。我要面對它。我犯了個錯。
我犯了個錯。
我該怎麼做?我沒法思考-忽然蓋昨天說的話在我耳邊響起,我感到一種幾乎是痛苦的安慰。錯誤不成為錯誤,除非它不能被糾正。
對。關鍵在於我還能糾正它。我還能去註冊。
過程將是痛苦的。我要告訴銀行我犯的錯誤,還有格雷司布魯克,還有阿諾德,還有卡特曼。我要起草新的文件。最糟糕的是我要忍受所有人都知道我犯了這麼個新生才會犯的愚蠢的錯誤。
可能我的合夥人就完了。我覺得好難過-但是沒有其他的選擇。我必須要糾正現在這種局面。
我立即登陸公司註冊辦事所網站,搜索格雷司布魯克。只要格雷司布魯克沒有同時註冊別的,那麼結果都一樣…
我不能置信地看著網頁。
不。
不可能。
格雷司布魯克有一個新的債券註冊,欠一個叫BLLCHoldings的公司5千萬英鎊。是上周註冊的。第三聯合銀行被加入了債權人的隊伍。
我的腦子一陣慌張。這可不妙。非常不妙。我必須立即找人談談。在有新的債權出現之前我一定要做點什麼。我必須要告訴…阿諾德。
即使光這麼想想我都被嚇的癱軟。
我做不到。我不能出去宣佈我犯了個最基礎的錯誤,拿客戶的五千萬英鎊冒險。我要做的是…在告訴任何人之前先理出頭緒。將損失降到最低。對。我要先給銀行打電話。他們越早知道越好-「薩曼塔?」
「什麼?」我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今天有點緊張啊!」麥琪大笑,端著一杯茶朝桌子這走來。「高興地在雲端上了?」
有一刻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我的世界已經縮小到我和我的失誤以及我該怎麼辦。
「喔!對。是的!」我對她笑笑,悄悄用紙巾擦了擦汗濕的手。
「我打賭你現在還沒有從興奮中恢復呢!」她靠著檔案櫃。「我在冰箱放了點香濱,都準備好了…」
「哦…太好了!實際上,麥琪,我要開始做…」
「哦。」她看起來有點受傷,「好的。我就走。」
她走出去的時候我能從她肩膀擺放的樣子看出她的氣憤。她大概認為我是個十足的母牛。但是每分鐘都是在冒險。我必須要打電話給銀行。馬上。
我搜索聯繫人清單,找到我們在第三聯合銀行的聯繫人名和號碼。查爾斯康威。
這就是我要致電的人。這就是我要打擾的人,承認我完全把事情搞糟了。我用顫抖的手拿起電話。感覺好像是做好準備潛入一個有毒的沼澤。
有那麼一會我就這麼坐著,看著按鍵,希望自己去撥號碼。最後我終於伸出手,撥了號碼。鈴聲想起,我的心開始砰砰跳。
「查爾斯康威。」
「嗨!」我盡量保持聲音的平穩。「卡特斯賓克的薩曼塔。我們應該沒見過。」
「嗨,薩曼塔。」他的聲音很友好。「能幫你什麼忙麼?」
「我打電話是為了一個技術上的事情。是關於…」我幾乎說不出來。「格雷司布魯克。」
「噢,你已經聽說了,」查爾斯康威說。「新聞傳的可真快。」
房間好像縮小了。
「聽說什麼?」我的聲音比我想要的高。「我什麼也沒聽說。」
「哦!我以為你是為了那個打電話的呢。是的,他們今天召集了接受者會議。但是想挽救他們的最後努力很顯然沒有成功…」
我覺得頭暈。黑點在我眼前跳舞。格雷司布魯克要破產了。他們不會草擬新的文件了。一百萬年以後也不會。
我沒法註冊了。我沒法糾正了。我讓第三聯合銀行損失了五千萬英鎊。
我覺得我產生幻覺了。我想要胡言亂語。我想要放下電話然後逃走。
「你能打過來很好,」查爾斯康威說,我能聽見他一點也不擔心地敲鍵盤的聲音。「你也許想要複查一下貸款擔保。」
有那麼一會我說不出話來。
「是的,」我最後說,聲音沙啞。「謝謝。」我放下聽筒,渾身顫抖。
我闖禍了。
我闖了那麼大的禍,我甚至不能…
我不由自主的推開椅子。我必須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