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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文 / 勞爾夫

    瑪托是裡維埃拉海岸上的最後一座法國城鎮,再往前去,海岸線就伸入意大利境內了。貝爾。加拉將租來的汽車停在老港口蒙利昂碼頭對面的商場旁邊,大步穿過赫伯斯廣場,進入一家體育用品商店。他出來時背著一個背包,裡面裝著他買的其它東西:一件露營夾克,一雙橡膠底旅行靴,一個保溫壺,一隻水壺和一把地質錘。

    貝爾。加拉回到車中,將背包放在旁邊的坐位上,驅車經過維多利亞女王紀念碑,沿波拿巴堤岸駛去。維多利亞女王曾讓英國度假者成群結隊地來瑪托享受這兒格外野性的冬天。這條路線將他帶到了伽拉萬的海濱路。伽拉萬是瑪托鎮專向遊人提供住宿的郊區。這條海濱路一直通往邊境。在離邊境還有四分之一英里時,貝爾。加拉又停了一次車。他來到位於一個新船塢上面的海濱小吃店,讓老闆給他做5塊三明治,保溫壺裡灌滿咖啡,水壺裡裝滿礦泉水。

    在小吃店老闆準備這些東西的時候,貝爾。加拉佇立在午後暖和的陽光中,凝視著聖保羅田莊方向,那條走私秘道的法國一端就在那兒。他確信賽利姆會使用這條秘道。在海濱上方,伽拉萬幢幢顏色素雅的別墅點綴在丘陵山坡茂密的松林和果樹之間。在這早春的時節,桔子花的甜香混和著強烈的檸檬味和大海氣息四處飄散。貝爾。加拉一面大口呼吸著這令人陶醉的混合型香味,一面觀察前伽拉萬上方更高的山坡上的樹林和梯田,以及再高處那有巨岩直刺藍天的懸崖。

    在一座懸崖的脊嶺上,長著一排傘狀松樹,襯托著湛藍明徹的天空。由於距離太遠,松樹看上去很小,但貝爾。加拉仍能將它們數清。那一排共有6棵樹。再過去,在高高的脊嶺後面某處,便是貝爾。加拉打算等候賽利姆的地點。

    小吃店的人將5塊三明治用紙包好,連同灌滿的保溫壺和水壺一塊兒遞給貝爾。加拉。貝爾。加拉付了錢,大方地留下不少小費,然後回到車裡。他開車駛離那條通往邊境站的海濱路,從狹窄盤繞的小路穿過伽拉萬,駛入伽拉萬上面的山道。他將變速器換到二檔,小心地在這條轉彎不斷的山道上行駛。一個急轉彎拐進一座石頭峽谷,兩邊是幾乎垂直的陡壁。一排巨大的混凝土塔門橫跨峽谷,支撐著一條架空的高速公路。公路穿過一條隧道,與意大利那邊的高速公路連接起來。就在這兒,貝爾。加拉所行駛的道路折向了與邊界相反的方向。

    貝爾。加拉將車駛離道路。他加大油門,車輪捲起一陣塵土,切入塔門之間一條被高架公路陰影庶住的岔道。他把車停在岔道盡頭的一根大礫石柱下,脫下腳上的鞋,扔到車裡,從背包裡取出靴子換上。然後他將三明治、水壺和保溫壺裝進背包,把包挎上肩,手持地質錘,開始徒步攀登起來。

    他沉著而堅定地爬著,因瘦削結實的體內充沛的精力得以發洩而感到痛快。一路上他腿腳不軟,呼吸平穩,時而翻上突出的石灰岩,時而躲過滾落的石塊。有時甚至不得不繞回頭路,但總歸是越爬越高,越來越靠近目的地。不到一個小時,他就到達了長著六棵傘狀松樹的山脊處。

    穿過山脊後面平坦處的樹林,他又開始攀越一條不太深的山谷。這條山谷切過一面貧瘠的山坡,兩邊都是岌岌欲墮的礫石。他現在基本上是與邊界並行著。隔著密林和亂石,意大利一側棕色的懸崖和深藍的山巔已隱約出現在他的右面。貝爾。加拉不時停下來,彎下腰,敲碎一塊石頭,檢視一番,偶而還放一塊到背包裡,然後直起腰來繼續往前行。

    他知道邊界兩側的哨兵都可能正在望遠鏡裡看著他。這個本身倒沒什麼危險,只要他不作出企圖越境的樣子就行。邊境哨兵能認出大多數走私慣犯,對不認識的人,只要行跡不可疑,哨兵是不會找麻煩的。而在過於平整的裡維埃拉上面的荒山小路上見到徒步旅行者是常事,有許多人來這兒就是為了尋找奇異的石頭或石頭裡包藏著的化石。

    3名法國巡邏兵出現在右面的山樑上,貝爾。加拉蹲下身來,將一塊石頭敲為兩半。那三名士兵都肩挎FN型自動步槍。貝爾。加拉舉起一隻手,向他們揮動,其中一名士兵也向他揮揮手。然後,貝爾。加拉檢視一下手中的兩半拉石塊,扔掉一塊,將另一塊放入背包中。等他立起身來時,那3名士兵已翻過山梁不見了。貝爾。加拉爬上巡邏兵走過的路,朝相反的方向而去。這條路拐過另一道山梁,向下通到一條寬闊的,林木蔥鬱的山谷之中。

    貝爾。加拉離開小路,穿過一片稠密的叢林,來到一座灰色的混凝土半圓形擋牆邊。這個半圓形擋牆突出地面約十英吋,位於兩株矮小的被歲月和強勁的山風弄得七扭八歪的橄欖樹中間。它幾乎被葡萄籐和灌木全覆蓋住了。要不是貝爾。加拉原來知道它的位置,他多半會錯過去。半圓形擋牆後面是一個深約五英尺的坑穴,坑壁跟半圓形擋牆一樣是鋼筋混凝土的。貝爾。加拉撥開坑上的葡萄籐和野草,費力地下到坑中。

    貝爾。加拉在坑穴中稍稍彎腰,便可以從半圓形擋牆上一個狹長的孔口觀察小路上的情況。這個掩體是法國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修築的,只能供一個觀察員在此觀察敵軍在邊境的動向。如果敵人只有三、四個,觀察員還可以憑借掩體把他們就地幹掉。

    但是等進到掩體中,貝爾。加拉便發現這玩藝兒對他無用。如果賽利姆越過邊界後改道而行,從這兒就看不見他經過這一片時走的是哪條路。大戰結束以來,掩體周圍已長滿了灌木和樹林,再說觀察孔也限制了視野。

    貝爾。加拉爬出掩體,回到路上,再穿過道路攀上另一面樹木稀疏一點的山坡。在200英尺高的坡頂,有一幢長而低矮的石頭建築殘垣。它是在戰時遭炸壞後被人遺棄的。這幢房子的大部分屋頂都被掀掉了,厚厚的石牆上有好幾處炸開的豁口,露出曾藏過穀物的地窖來。

    貝爾。加拉知道,他在這面山坡上的行動有可能正被人監視著。但徒步旅行者在這幢破房子裡歇腳,即便是過夜,也不是什麼希罕事。他穿過就近一堵牆的豁口,進到房子裡。裡面的鋪石地面長滿了野草。下午的陽光穿過屋頂的破洞射到他的臉上。他在陽光中瞇著眼,從對面牆上的一個大豁口望出去。從那兒他能得到一個寬闊的視野,賽利姆來時須經過的邊界樹林和礫石都盡收眼底。

    貝爾。加拉解下背包,坐到草叢中。他靠在牆上,面向對面的牆洞,觀察看外面。如賽利姆確實要來,也不會在數小時之內——也許到晚上,也許到明天凌晨才能到這兒。貝爾。加拉對此早有思想準備,他有露營夾克來抵禦晚間的寒冷,有咖啡來使自己保持清醒。

    他從背包裡拿出水壺,喝了兩口水,打開一隻三明治,一邊吃,一邊開始耐心地等待。他那褐色的雙眼始終不離賽利姆從意大利過來時必經的那片地帶。

    莫托拉——蘇必利爾是一個位於峽谷之上的意大利村莊,那道峽谷從村莊腳底直至大海,形成了意、法兩國之間的天然邊界。這是一個蕭條的村莊,只有一座年深日久的教堂,一家新建的小旅店,此外還有11幢半新不舊的小房屋。但在過去十年中,開始有遊人來參觀那座古老的教堂,並從小旅店高高的就餐露台上欣賞大海和左下方遠處法國裡維埃拉多山的海岸線那壯麗的景色。

    德裡斯。哈莫感興趣的卻不是這片景色。吃完蛋餅和麵包卷後,他一直呆呆地坐在露台邊上,注視著與上述景色相反的方向。那兒,在山村的右下方,峽谷延展開來,形成一條崎嶇但更為寬闊的大山谷。

    在這條林木蔥鬱的山谷那面,山坡陡直地伸向屬於法國的綠色峰頂和岩石山梁。賽利姆、哈莫和貝爾。加拉3人一起走過的那條走私秘道就正好穿過這片地區。哈莫整個下午都在觀察那條進入這片地區的道路。

    在莫托拉-蘇必利爾村下面數百英尺的山坡上,還有一個在轟炸後只剩下破壁殘垣的更小的村莊。在它的廢墟中長出了綠樹,一隻白色的山羊在那兒啃草。村莊雖毀,名稱不死,它叫西沃提;但名稱雖在,村莊卻不再復生。它原有的六幢石頭房屋毀壞得太厲害,戰後再也無人回去——除了一個老婆婆,她孤獨一人住在廢墟中,為莫托拉-蘇必利爾村的人洗衣服。就在西沃提與一個只有四幢房屋的名叫吉那的小村莊之間那簇葉叢生的小路中,隱伏著走私秘道的起點。

    哈莫的注意力數小時來都沒離開過那個地方。除了吃午飯和飲兩杯濃咖啡的時候,他幾乎是一動不動的。夕陽染紅了山尖,黃昏的陰影正在山谷中聚集。谷底已是一片深紫色。夜幕即將落下,但仍沒有出現賽利姆的蹤影。

    哈莫判斷賽利姆如不是在等天黑後才行動,那就是已在他來這個監視點之前通過邊境了。但還有第3種可能,那就是貝爾。加拉失算了。賽利姆也許根本不會從此路通過。哈莫一向佩服貝爾。加拉老謀深算,但以一個警官的經驗來看,他認為,即便是最優秀的長官,也有失算的時候。……

    那頭山羊突然間掉頭蹦出了西沃提村的廢墟。哈莫精明的雙眼立即瞇縫起來,並往前傾身,靠到露台的欄杆上,向下面的廢墟注意地看著。暮色中出現一個身影,閃進了破壁殘牆內。由於距離太遠,人影很小。跟著那人影又消失在一排樹蔭之中。

    哈莫身子未動,從口袋裡掏一架看戲用的小望遠鏡,把它舉到眼前。他調整焦距,將廢墟拉近放大。這時人影出現在廢墟下面,然後又沒入一片灌木叢中。那人正迂徊著繞過吉那村的4幢房屋。

    這個人影正是賽利姆。哈菲得。

    哈莫放下望遠鏡,闊臉盤上嚴竣的表情被一個寬慰的微笑沖淡了。他將望遠鏡放回兜裡,起身準備去追尋他的獵物。

    驀然間,他停住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兩個全副武裝的意大利邊境警察正從峽谷中出來,往山谷裡走去。從他們行動的模樣來看,他們似乎還沒有發現賽利姆。但他們走的路線正好要插到賽利姆消失處和哈莫的觀察點之間。哈莫如現在下去,那兩名警察就一定會碰到他,也一定會叫住他進行盤問。下面的山谷離邊界實在是太近了。

    哈莫一屁股坐回椅中,垂頭喪氣地繼續觀察。兩名警察走到了吉那村,開始往上爬,穿過西沃提村的廢墟向莫托拉-蘇必利爾村爬去。賽利姆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很快就會朝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哈莫追不上了。再過半小時,山下就會全黑下來。而再過一小時對面的山坡和山頂也會被夜幕籠罩。哈莫知道自己對那條走私秘道不是很熟,在黑暗中對那變化多端的繞向還沒有把握摸準。

    假如那小伙子能摸過去——那就吸有看貝爾。加拉的了。

    當夜幕圍住他的時候,賽利姆到達了山谷的對面。他趕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找到了那條秘密小路的起點。這條秘道盤旋著繞上第一座山崖,跟他記得的一點不錯。他才爬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周圍就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了,看不見自己的腿,看不見腳下的路,連身旁的陡壁都看不見。

    他用雙手平撐著崖壁,摸索著極小心地一步一步向上爬。等他終於攀上山頂時,四周漆黑一團,根本看不清下一步該往哪走。於是賽利姆只好坐到地上,等候月亮上來給他照照路。坐著不動,賽利姆暫時沒了身在高險處的恐懼感,但卻因又冷又餓而發起抖來。

    月光終於穿過黑暗,給懸崖頂上的樹木和奇形怪狀的岩石灑上層銀光。事實證明他等待是明智的。他面前是一段寬闊平坦的路,但他只要走上四步,便會跌入一個約50英尺深的黑溝中。就在這段路的旁邊,只向右岔開兩步,便是賽利姆所記得的秘道,道上不規則地埋有作為記號的石頭。

    賽利姆沿這條道走入稠密的樹叢,腳下的地面起伏不平。他不時停住腳,仔細觀察周圍的山坡和高低不一的山峰。他的記憶一貫是靠得住的,這次又幫了他的大忙。月光中,在他左邊的兩面陡坡的岔口之間,出現一座頂山頭的輪廓,他咧嘴一笑,轉身向它走去。他將它作為一個導向標了。只要是上了坡,這個導向標就有用。但接著路面又開始向下伸入一片樹林,導向標看不見了。更糟的是,樹林中又是一片漆黑,路也看不見了。他放慢腳步,伸出手去摸索著走,以免撞到樹上。他用腳尖探著路上埋的石頭標記,一步一步往前挪。最後他乾脆跪了下來,趴在地上,雙手著地往前爬。

    這樣做不光是為了摸路,也為了避免更大的危險,因為,在賽利姆的記憶中,前面不遠處,這條秘道要在一處懸崖邊緣上急拐彎。

    他爬了約六分鐘左右,手突然觸空了。他立即穩住,將身子在地上趴平,又往前蛇行了約三英吋。他的手摸到了懸崖邊緣和陡直向下的石壁。

    賽利姆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掉轉方向向左邊挪動,右手一直摸著身旁的懸崖邊緣。最後,樹木終於又稀疏起來,月光又照到了路上,那座平頂山頭也出現在前方。

    一小時以後,他已來到平頂山跟前,開始沿山腳碎裂的突巖繞行。他繞到山背後,見一座巨大的懸崖聳立在前面。過了這座懸崖就是法國。

    賽利姆沿一條狹窄的山脊向懸崖頂攀登,這條山脊左彎右拐,幾乎每一步都在變動著方向。爬到山脊中段時,每邁一步都必須先伸腳探明踏實之後才能將全身重量移上去。當月光被高坡擋住時,賽利姆就弄不清腳下山脊的扭拐方向。他有時能抓住草根和突出的岩石來幫幫自己,有時什麼也抓撓不著,只能靠極度的小心,慢慢地用雙腿的力量來支撐著往前挪,而雙腿也越來越軟。

    神經和肌肉的疲勞使他停頓下來。他抬起頭,向上看看還有多高。這時三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山脊上面的盡頭處。他驚呆了好幾秒鐘。月光下,其中一人拿著的步槍,槍管在閃爍。賽利姆完全清楚他們是什麼人:邊境夜間巡邏隊。他們開始向他所在的方向走下來,沒入了黑暗之中。

    賽利姆趕緊回身尋找藏身之地。他們還沒有發現他,但如果他不離開山脊,就會撞上他們。由於恐怖的驅使,他爬得太快了些,左腳踏鬆了一塊大石。那石頭咚咚地滾滾下坡去了。賽利姆竭力要保持平衡,但沒能做到,他也從陡坡上滾了下去。

    他的屁股撞到一根樹幹,痛徹全身,但總算止住了繼續滾跌。他咬牙忍疼,一動不動地聽著動靜。上面有好一會兒毫無聲響,接著便是皮鞋踩地的嘎吱聲,朝他這裡走過來了。顯然,他們聽到了他滾落的聲音。

    他支撐著跪起來,爬到樹後,讓樹擋在他和巡邏隊之間。在他下面是一片村叢。他站起來,輕輕摸過去,一頭鑽入灌木叢中,在樹木陰影的掩護下,一棵樹一棵樹地摸索著往樹叢深處躲去。突然間樹叢沒了,他一腳踏空,便直跌下去。但他十分幸運,只落了10來英尺,便掉到一個鬆軟的土堆上。賽利姆受到一陣震動,但沒有受傷。他跪起來,摸到面前是一片密密的刺叢,便爬進去蜷伏起來,靜靜地等著。

    幾分鐘過去了,他聽到剛穿過的那片樹叢中有動靜。皮靴折樹枝發出嗶啪的聲音,巡邏隊在搜尋他,越來越近。賽利姆死了伏在刺叢中,一動不動。皮靴聲到了頭頂,他的心怦怦地撞著地面。

    頭頂的聲音停了一會兒,然後折向右方而去。賽利姆知道,因為天太黑,巡邏隊沒有看見他滾下來的痕跡。但他仍不敢動彈,連大氣都不敢出。皮靴聲漸漸遠去,可一會兒又轉了回來,重新經過賽利姆的頭頂,往另一方向去了。最後,腳步聲終於消失,周圍只剩下黑黑的夜,萬籟俱寂。

    賽利姆仍不敢動彈。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再不見巡邏隊回來,他才爬出刺叢,站起身來打量他掉下來的那面陡壁。那陡壁也不過十來英尺高,但儘是峭巖,無下腳的地方。賽利姆踮起腳尖,盡力往上夠,但怎麼也夠不上頂部。他只好沿著陡壁面移動,尋找突出部位,以便攀回到上面的樹林中。

    但他沒能找到突出部位。不久,陡壁突然折向另一面,將賽利姆帶離了那片樹林——還有那條上坡的道路。等他終於在陡壁上找到一個缺口爬上去後,他發現自己走的方向已經不對了。他止住腳步。四面一片黑暗,無法辨路。他離開那條熟悉的道路太遠了。他迷路了。如果想再瞎找一打路,情況會更糟。

    這時,唯一明智的辦法就是原地不動,盡量離那條秘道近些,這樣,到黎明時他還能有機會找到回去的路。當然,這意味著要在寒冷和恐怖的等待中度過漫漫長夜。但他別無選擇,只有強迫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那支意大利巡邏隊放棄了搜尋賽利姆的意圖,回邊境站去了。一路上,三個巡邏兵都在推斷賽利姆可能偷越邊境的路線。在這片地區,邊境兩側的衛兵對各條道路的瞭解絲毫不遜於那些土生土長的走私者。他們對本地走私者並無惡感,把抓捕他們也只作為一種遊戲。一旦抓住走私者,也只不過罰一大筆錢了事。因為他們走私的東西一般都是香煙酒類。走私麻醉品和從北非私運非法入境的大都是外地走私集團,他們使用帶密艙的車輛或船隻,能在遠離海岸線的地方進行轉運。

    這幾個意大利巡邏兵估計賽利姆是一個本地走私者。回到邊防站後,其中一人走到50碼外的法國邊防站,臉上帶著挑戰意味的笑,將這個情況通報給法國邊防士兵。於是一名法國士兵拿起電話,將賽利姆可能進入法國的大概地區通知了巡邏指揮中心的長官。

    與此同時,賽利姆已坐在地上,作好過夜的準備了。手腕上的夜光表顯示的時間是差20分鐘到半夜12點。他將雙腿緊抱在胸前,抵禦著寒冷,迷迷糊糊打起盹來。

    猛然他打了個寒噤,驚醒過來。見周圍並無動靜,恐懼感才慢慢消失。雖然四面仍是一片漆黑,他卻覺得自己已睡了很久。他看年博,才剛剛半夜12點。

    他又冷又餓,苦不堪言。躲避巡邏隊時的緊張心情剛剛得以放鬆,鑽刺叢時磕碰擦傷的疼痛又開始向他襲來。他試圖以睡眠來忘卻痛苦,但總有那麼一絲恐懼游移不去,使他難以入睡。

    羅馬。午夜時分。亨特從詹姆斯。弗古遜的寓所出來。詹姆斯是一名有把年紀的新聞記者,專為倫敦的一家日報撰寫羅馬風情文章。他幹這外已有20餘年,這一點從皆知。但他有時還幹一件鮮為人知的事——向MI6匯報羅馬的情報。MI6現在已易名為DI6,但其實質並未改變,它仍是:英國海外情報部。

    弗古遜最近又被額外派了一件雜活:向倫敦提供對英國非法移民情報部有用的情報。由於這個原因,弗古遜對全意大利的外國人團體瞭如指掌。而且,由於工作需要,他在意大利的黑社會中還有不計其數的關係。亨特給弗古遜留下了幾張賽利姆的照片,說妥讓弗古遜拿去給某些黑社會的人辨認。

    如果有人認識這個小伙子——或者,甚至知道他背後的人,就立即通知亨特。要是亨特已離開羅馬,弗古遜就通過倫敦的克拉爾和警長轉告他。

    從弗古遜的寓所出來,走過兩條街,亨特碰到一輛出租車。他讓出租車把他送回依克什爾索旅館。進了旅館,他去留言台詢問有沒有他的信或留言條。烏裡仍沒有回話,看來這個「摩薩德」特工還沒有回到羅馬。迪哥。班底利那兒也沒有消息,這就是說還沒有找到賽利姆,也沒有什麼新的線索。克拉爾也沒有消息,這說明在倫敦和國際刑警方面也沒什麼進展。亨特今天一整天聯繫過的人,一個也沒有消息傳來。

    倒是查烏茲從華盛頓來過一個長途電話。他留下話要亨特給他回電話。對於查烏茲這麼快就知道他到了羅馬,亨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國務院派人監視諜報人員,然後又派人監視那些監視諜報人員的人員。在部門內部,每人每年都要寫一個冗長的報告來評估同事的工作成效。

    亨特看看表,估計了一下時差。華盛頓現在是下午六點。查烏茲可能仍在辦公室。查烏茲在軍隊中之所以提升較快,經常晚下班也是原因之一。查烏茲現在也還是軍人,只不過是暫時借到國務院反恐怖工作組而已。亨特不認為查烏茲是對他的意圖感到擔心,還不會有那麼快。查烏茲只是喜歡掌握手下人的行動。他的手下人遍佈全球:亨特在歐洲,有的在南美,有的在遠東、中東,還有非洲。

    亨特將留言條一折,揣進兜裡。他早準備好了理由來解釋他的行動:在實踐中檢驗歐洲安全部門之間的合作情況,但他不想去欺騙查烏茲。查烏茲的父母是墨西哥果農,他本人入伍時只是一個二等兵。在象美軍這種諂上欺下成風的部隊中能得到提升,足以說明他的能力。他可不是一個好欺騙的人,最多也只能是瞞他一時。

    賽利姆的照片已發出去一整天了,但他仍沒被抓獲,也沒被發現。亨特情緒低落,上樓進入他的房間,開始清點自離開倫敦以來的花費賬目。

    每一筆花費都必須有理由;查烏茲對這種事總是一絲不苟的,因為他還得向自己的上級報賬。亨特放棄了原來準備好的理由:檢查歐洲各警察部門與安全機構之間的合作效率,雖然從目前來看,這也是事實。但如果近期出不了什麼特別結困,就會引起查烏茲的懷疑。

    亨特停止清理賬目,仔細考慮查烏茲給他打電話的意圖。他清楚,這件事可不能弄糟,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而成敗與否就要看結果如何了。

    沒有發現賽利姆的原因可能是他有了極佳的藏身之地。如果是這樣,那他遲早會出洞,會被抓住。

    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已離開了歐洲。如是這樣,亨特的一切心機就算白費了。

    最後,亨特決定再等一天。如果到時賽利姆這條線索仍無進展,他就回國務院去照常上班。

    賽利姆在密林中穿過通往聖保羅田莊的隘口時,濃濃的晨霧仍覆蓋著法國邊境這面的坡。他避開被朝陽的熱力通散了霧靄的地方,惶急地奔走。數分鐘前,他發現身後有兩名手執武器的巡邏兵。賽利姆估計,一定是自己在閃進一團濃霧之前,在轉彎處被他們瞟見了。

    他設法在團團濃霧的掩護下擺脫了他們,但也知道,他們還在身後某處繼續搜尋他。這事出乎賽利姆的預料,看上去就像是他們一直在等候著他似的。

    賽利姆盡量利用霧氣作掩護,轉入小路幹道。再往下,霧已經完全消散了。賽利姆能清楚地看見聖保羅田莊那被炸壞的房屋。他還看見另有兩名巡邏兵正匆匆地,顯然是有目的地從路上朝他這個方向趕來。

    跟那兩個在後面追蹤賽利姆的巡邏兵一樣,這兩個巡邏兵也是將自動步槍握在手中,而不是象正常巡邏時那樣掛在肩上。賽利姆離開小路,鑽入對面的密林之中。等鑽到密林深處,巡邏兵不可能再看見他時,又開始盡快地往山下溜去。

    一隻手閃電般地從一株粗矮的橡樹後伸出,細長有力的手指抓住了賽利姆的手臂。賽利姆掙扎了一下,幾乎張口尖叫起來,但他立即看清了這是誰。隨著一聲寬慰的嗚咽,他張臂摟住了貝爾。加拉。

    「跟我來……」貝爾。加拉小聲說。他臉色困乏,但聲音有力,行動敏捷。他領著賽利姆穿過樹林向下走去,賽利姆一言不發地跟著他的救星,盡量地靠行緊些。

    走到那個帶突出的混凝土半圓形擋牆的掩體跟前,貝爾。加拉停住了腳,回身朝小路方向看去。透過稠密的簇葉,他和賽利姆都能看到從下而上的那兩個巡邏兵模糊的身影。他們與從下而上的另外兩個巡邏兵碰面後,正聚在一起說話。能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清說什麼。這幾個巡邏兵已斷定賽利姆就在道路附近,他們肯定會仔細搜索這片樹林。

    貝爾。加拉跳進掩體中,蹲伏下身子,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手槍,從觀察孔中伸出去,向路上隱約閃動的身影開了兩槍。

    仍然蹲伏在掩體上面的賽利姆吃驚地瞧著下面的貝爾。加拉。與此同時,4枝自動步槍連珠似地開火了,四面山坡激起一陣巨大的回聲。子彈像水雹一樣撕碎簇葉,向手槍子彈射出的方向橫瀉過來。幾發子彈打在觀察掩體的突出屏障上,敲掉了幾塊水泥渣。其中一顆子彈從賽利姆的脅下打了進去。他爬倒在地,仍然瞪眼瞧著坑穴中的貝爾。加拉,臉部扭曲著,儘是痛苦和迷惘。

    貝爾。加拉用小手槍仔細瞄準,將第三發子彈打進了賽利姆的左眼。

    沿小路散開來的四名巡邏兵以為這是向他們開的又一槍,於是再往林中一陣狂射作為回敬。貝爾。加拉綣伏在掩體中,子彈擦過半圓屏障,嗖嗖地從頭頂掠過。射擊持續了約十秒鐘,慢慢稀疏下來。最後一槍在山谷的回聲停止後,四周又歸於寂靜。巡邏隊在等著看是否還有人向他們射擊,或是否已擊中了開槍人。

    貝爾。加拉抹去手槍上的指紋,將它放到賽利姆的手中,把他的手指彎過來握住槍把。然後,他爬出坑來,匍伏在地,悄悄爬出50碼遠,鑽到一大蓬刺柏叢中一動不動地躲藏起來。

    10分鐘後,那四名巡邏兵進入了樹林,散開隊形細細向前搜索。貝爾。加拉屏氣聽著他們的皮靴踩折灌木的響聲和他們發現賽利姆時的說話聲。

    不出貝爾。加拉所料,他們停止了搜索。他們只發現一個人越境——而這個人現在就躺在這裡,手裡還拿著槍。他們只得認為開槍人就是賽利姆,而他們在回擊中將他擊斃了。雖然經專家驗屍後會有不同的結論,但那是以後的事啦。半小時後,那四名巡邏兵抬著賽利姆的屍體,下山回邊防總站去了。

    貝爾。加拉又等了15分鐘,這才鑽出刺叢,朝與小路相反的方向走出樹林,轉了一個大圈繞回到那幢破房子。這樣,在走近破房子時就不怕被哨兵觀察到了。他拿起背包掛到肩上,開始下山,向前一天下午停車的地方走去。

    他不時停住腳步,彎下腰用地質錘敲碎一塊岩石,有兩次還挑了碎塊放進背包,這才繼續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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