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章 十一月 少年偵探(每月例話) 文 / 亞米契斯
一八五九年,法意兩國聯軍因救隆巴爾地,與奧地利戰爭,曾幾次打破奧軍。這正是那時候的事:六月裡一個晴天的早晨,意國騎兵一隊,沿了間道徐徐前進,一邊偵察敵情。這隊兵由一個士官和一個軍曹指揮著,都噤了口注視著前方,看有沒有放軍前哨的影子。一直到了在樹林中的一家農舍門口,見有一個十二歲光景的少年立在那裡,用小刀切了樹枝削做杖棒。農舍的窗間飄著三色旗,人已不在了。因為怕敵兵來襲,所以插了國旗逃走了。少年看見騎兵來,就棄了在做的杖棒,舉起帽子。是個大眼活潑而面貌很好的孩子,他脫了上衣,正露出著胸脯。
「在做什麼?」士官停了馬問。「為什麼不和你家族逃走呢?」
「我沒有家族,是個孤兒。也會替人家做點事體涵為想看著打仗,所以留在此地。」少年回答說。
「見有奧國兵走過麼?」
「不,這三天沒有見到。」
士官沉思了一會,下了馬,命兵士們注意前方,自己爬上農舍屋頂去。可是那屋太低了,望不見遠處。士官又下來,心裡想,「非爬上樹去不可。」恰巧農舍面前有一株高樹,樹梢在空中飄動著。士官考慮了一會。兒,上下打量著樹梢和兵士的臉,忽然間少年:
「喂!孩子!你眼力好嗎?」
「眼力嗎?一里外的雀兒也看得出呢。」
「你能上這樹梢嗎?」
「這樹梢?我?那真是不要半分鐘工夫。」
「那麼,孩子!你上去替我望望前面有沒有敵兵,有沒有煙氣,有沒有槍刺的光和馬之類的東西!」
「就這樣吧。」
「應該給你多少?」
「你說我要多少錢嗎?不要!我歡喜做這事。如果是敵人叫我,我哪裡肯呢?為了國家才肯如此。我也是隆巴爾地人哩!」少年微笑著回答。
「好的,那麼你上去。」
「且慢,讓我脫了皮鞋。」
少年脫了皮鞋,把腰帶束緊了,將帽子擲在地上,抱向樹幹去。
「當心!」士官的叫聲好像要他轉來。少年回過頭來,用青色的眼珠看著主官,似乎問他什麼。
「沒有什麼,你上去。」
少年就像貓一樣地上去了。
「注意前面!」士官向著兵士揚聲。少年已爬上了樹梢。身子被枝條網著。腳被樹葉遮住了,從遠處卻可望見他的上身。那蓬蓬的頭髮,在日光中閃作黃金色。樹真高,從下面望去,少年的身體編得很小了。
「一直看前面!」士官叫著說。
少年將右手放了樹幹,遮在眼上望。
「見有什麼嗎?」士官問。
少年向了下面,用手圈成喇叭擺在口頭回答說:「有兩個騎馬的在路上站著呢。」
「離這裡多少路?」
「半英里。」
「在那裡動嗎?」
「只是站著。」
「別的還看見什麼?向右邊看。」
少年向右方望:「近墓地的地方,樹林裡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大概是槍刺吧。」
「不見有人嗎?」
「沒有,也許躲在稻田中。」
這時,「嘶」的一聲,子彈從空中掠了過來,落在農舍後面。
「下來!你已被敵人看見了。已經好了,下來!」主官叫著說。
「我不怕。」少年回答。
「下來!」士官又叫,「左邊不見有什麼嗎?」
「左邊?」
「唔,是的。」
少年把頭轉向左去。這時,有一種比前次更尖銳的聲音就在少年頭上掠來。少年一驚,不覺叫說:「他們射擊我了。」槍彈正從少年身旁飛過,相差真是一發。
「下來!」士官著急了。
「立刻下來。有樹葉遮牢,不要緊的。你說看左邊嗎?」
「唔,左邊。但是,可以下來了!」
少年把身體突向左方,大聲地:「左邊有寺的地方——」話猶未完,又一很尖銳的聲音掠過空中。少年忽然下來了,還以為他正在靠住樹幹,不料張開了手,石塊似的落在地上。
「完了!」士官叫著跑上前去。
少年仰天橫在地上,伸開兩手死了。軍曹與兩個兵士從馬上飛跳下來。士兵伏在少年身上,解開了他的襯衫一看,見槍彈正中在右肺。「已無望了!」土兵歎息說。
「不,還有氣呢!」軍曹說。
「唉!可憐!難得的孩子!喂!當心!」士官說著,用手巾抑住傷口。少年兩眼炯炯地張了一張,頭就向後垂下,斷了氣了。士官青著臉對少年看了一看,就把少年的上衣鋪在草上,將屍首靜靜橫倒,自己立正了看著,軍曹與兩個兵士也立正不動。別的兵士注意著前方。
「可憐!把這勇敢的少年——」士官反覆說,忽然轉念,把那窗口的三色旗取下,罩在屍體上當做屍衣。軍曹集攏了少年的皮鞋、帽子、小刀、杖等,放在旁邊。他們一時都靜默地立正。過了一會兒,主官向軍曾說道:「叫他們拿擔架來!這孩子是當做軍人而死,可以用軍人的禮來葬他的。」他看著少年的屍體,吻了自己的手再用手加到屍體上,代替接吻。立刻向兵士們命令說:「上馬!」
一聲令下,全體上了馬繼續前進。經過了幾個小時之後,這少年就從軍隊受到下面樣的敬禮:
日沒時,意大利軍前衛的全線向敵行進,數日前把桑馬底諾小山染成血紅的一大隊射擊兵,從今天騎兵通行的田野路上分作兩列進行。少年戰死的消息,出發前已傳遍全隊,這隊所取的路徑,與那農舍相距只有幾步。在前面的將校等,見大樹下用三色旗遮蓋著的少年,通過時皆捧了劍表示敬意。一個將校俯身到小河岸摘取東西散開著的花草,撒在少年身上,全隊的兵士也都模仿著摘了花向屍體上投撒,一瞬間,少年已埋在花的當中了。將校兵士齊聲高呼:「勇敢啊!隆巴爾地少年!」「再會!朋友啊!」「金髮兒萬歲!」一個將校把自己掛著的勳章投了過去,還有一個走近去吻他的額。有人繼續將花草投過去,落雨般地落在那可憐的少年的腳上、染著血的臂上、黃金色的頭上。少年橫臥在草地上,露出蒼白的笑臉,好像是聽到許多人的稱讚,很滿足於自己的為國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