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莎姆,西蒙-2 文 / 佚名
把美亞麗喚起來叫她去市場吧,時間又大早,商店還沒有開門。我只好把存放的大米取出煮那好久沒煮過的米飯了。打開大豆罐頭往裡面放些中國醬油,我忽然想到煮成醬汁湯來喝。俗話說飢不擇食,在這時候恐怕這也是一品佳餚了吧。
這時孩子們已相繼起床。美亞麗在屋角聚精會神地拔著頭上的發卡。對著擺在桌於上間的鏡子破片,她開始了一天的早課。莎姆也哭了起來,我抱起該子坐在湯姆的腳下餵奶。
「早安!笑子。早安!美亞麗!早安……叫什麼來著?」西蒙一咕碌爬起身,便大聲嚷起來。
「巴爾巴拉,下面是貝娣。」
巴爾巴拉本人含羞沒有回答,是美亞麗代為說明的。
「你早,巴爾巴拉!你早,貝娣!」
西蒙用力抱起了巴爾巴拉,井在她的面頰上吻出聲來。又緊緊抱起貝娣,終於使她哭了起來。
「早安!」
西蒙把哭著的貝娣放在床上,這回向著我的胸前望著,伸子要來抱莎姆。那股牙臭氣味直撲我的鼻子,他那一刻不停的吵嚷聲,是我從來也沒聽到過的。他一面對孩子表示好感,一面吸著鼻子在嗅著廚房的氣味。
「有一種奇怪的味兒,那究竟是什麼吃的?」
緊接著,他的叫喊聲便從廚房裡傳出了。
「上帝!這決不是美國飯!美亞麗,這是什麼吃的?」
孩子們對這位發瘋似的男人的出現,都感到十分好玩似的。
梳理好頭髮的美亞麗,手裡拿著刷子便走到廚房門口在裡看著。
「真香!這是日本萊餚,叫作醬汁湯。」
「醬汁湯?」
「因為你來了,媽咪歡迎你才做的日本飯。」
「啊,笑子!」
西蒙又飛似地跑出廚房,來到我的面前誇張地跪了下來。拉住我抱著莎姆的手強行去吻。我厭煩地甩脫了他的手,站了起來想把莎姆放到貝娣的床上去。
一共做了六七碗之多的湯汁,西蒙邊喝邊喊著好香,這樣頃刻間就見到了鍋底。這一半是為了奉承我也未可知,但其胃量之大使我驚呆了,甚至感到可怕了。究竟這人要在這個家裡呆多久呢?
為了使產後的身體早些復原,最好的辦法是多睡覺,我吃完飯馬上就躺下了。美亞麗上學走後,我本想叫西蒙給哄哄小孩子。誰知他不是高聲哼爵士樂,手裡打著拍子。就是微微地顫動身子,使溫順的巴爾巴拉不知如何是好。再不然就是悠動著貝娣,使她把吃下的東西全都嘔吐出來。總之,他幹不出什麼好事來的,從我的角度來說,對一個昨天剛來的小叔子。又怎好去嘮嘮叨叨地加以斥責呢?也只能等湯姆醒來發發火兒,別無辦法。西蒙那種野蠻人的舉止弄得我神經緊張,他那從喉嚨擠出來的歌聲,和卑猥的節奏,使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即使不這樣,產後婦女的神經也是容易受到刺激的。湯姆,快起來吧!起來!快點起未想個辦法!把你弟弟趕出去!我心中不停地呼籲著,而他卻在不斷地翻著身熟睡著。
下午兩點過後,湯姆好不容易才醒來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西蒙的存在,但他的頭一句話卻是我餓了。為什麼不論誰總是先嚷吃呢?我把積壓在心底的話一子吐了出來,大聲叫嚷道:
「吃的東西已經一於二淨了廣」
湯姆對我的樣子像吃了一驚似的。白眼珠翻動著,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問我是怎麼回事。
「全都吃光了。」
因為省去了西蒙這一主語,最終湯姆也沒弄清我生氣的原因。他苦笑著站起身米,走向坐在屋角一動不動的西蒙,點了點頭問道:
「家裡人都好吧?西蒙!媽媽呢?」
「她很健康。湯姆,大家都很好。他們都想來看你的。」
「亞拉巴馬還是老樣子吧?」
「還照舊。湯姆。不過,越來越壞了。」
「聽說發生了騷亂。」
「最近時常發生,湯姆。」
西蒙突然變了樣兒,說話也變了腔調,真令人吃驚呢。也許因為在黑人社會裡,長幼序列相當嚴格的緣故吧?還是害怕湯姆趕他走,而竭力克制自己裝出來的呢?
湯姆向我討了七十五先令,便領著西蒙去商場買東西去了。過了一會兒.抱回了麵包、牛奶、圓白菜和乾癟了的水果。葡萄之類。這時,西蒙的緊張神情已經完全消失。又恢復了原來的語調,談論著亞拉巴馬親戚們的近況。
「賈米大伯怎麼樣呢?已經相當老了吧?」
「是啊……」
「他是媽媽上面最大的哥哥,十一個哥兒兄弟他數老大。已經有上百歲了吧?」
西蒙結結巴巴地小聲說道:
「在醫院裡被殺害了。」
「被殺害了?在醫院裡?別開玩笑啦!西蒙。在醫院裡只能說是死了,年歲大的人並不稀奇。」
「不!是被人殺死的。因為騷亂。」
「騷亂?」
「是的。黑人大學的學生為伯父編寫了傳記,因為這事被白人殺害了。教會的傢伙跑來勸伯父住院,後來死在醫院裡,這不是謀殺是什麼?人們都在這麼說。」
「寫的是什麼傳記?…
「題目是最高齡黑人傳記,我沒讀過。據說是記載五十年前白人對黑人施行私刑的詳細情形。所以他被過激派的學生給捧上台,最後遭了暗算。」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伯父本是個老實人嘛。」
「媽媽也這樣說。她哭得很厲害,說是被年青人利用了。伯父本來生活過得很平安很滿足。這本書仔細讀起來,看得出從很早以前就有了種族差別。正因為寫了這些事情,被捲進了騷亂圈子,觸惱了白人。」
「畜生!去告狀嘛!」
「不行!因為是死在醫院裡,所以人家一口咬定是病死的,學生們鬧過一陣子,後來也不見動靜了。」
我在屏住呼吸傾聽著他們的談話。在談話中,西蒙不再是那般高聲、歡快的語調。隔著桌子二人沉默地咀嚼著食物,從側臉望去他們的太陽穴在有勁地抽動著。他們的表情像浮雕一般,沉痛,呆滯。
「在紐約是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所以我不想回亞拉巴馬去了。」
「我明白,湯姆,所以我也出來了。」
大約兩年前,亞拉巴馬大學發生了「路希」事件。我是在內籐飯店從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的。起因是由於一位黑人姑娘路希要進白人大學,引起了多次爭論。去年也在阿肯色的小石城發生過類似騷亂,紐約報紙也登載了。所以在和黑人結婚的女人當中成了議論活題。那時的關心也只是出於興趣,才讀了報上登載的事情的經過,但與自己沒有切身利害關係。這次湯姆的伯父被殺害,我卻感到了壓抑。
我從他二人的桌子上取過奶瓶,倒了一杯牛奶喝了。莎姆也該醒來了,所以我得趕在他醒來之前吃些東西。
「笑子,給西蒙找工作,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湯姆像求救似的抬起頭來問著我。
「是啊,先到職業安置所去登記一下,然後找鄰居大嬸或瑪利琳商量商量看。」
我開始對他們有了同情心。
「嗯,瑪利琳會有辦法的,她會想到適合於西蒙的工作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
「夜總會的看門僕人什麼的,怎麼樣?西蒙。」
「當然行;我這趟紐約來的總算是有價值的。」
彷彿現在已經找到了工作一樣,西蒙站了起來又哼起了歌曲。扭著腰擺著身子,一臉輕浮,語聲發顫。我見了不由笑出聲來。和剛才說話時的酉蒙一比,簡直又判若兩人了。昨夜的我和現在笑著的我,不也是判若兩人了嗎?見到我的臉色好轉,西蒙彷彿也放了心似的,不再原先前那樣懷有戒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