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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同病相憐-1 文 / 佚名

    有些日本商社的外國駐員。經常帶著妻子來上任。所以即使在紐約,也會使那些日本青年男子感到孤寂無聊。這裡也和東京一樣,單身男子們的遊樂場所很少,走到哪裡都是成雙成對的出出進進的,沒有膽量和沒有金錢的男人們只能望洋興歎罷了。因而有的人患上懷鄉病,有的神經錯亂,實在太可憐了。也有的男人不受病魔的驚擾,這些厚臉皮的傢伙,在白種女人面前誠恐誠惶不敢造次,但見了我們這些日本飯館的女人就死皮賴臉地前來調戲。內籐飯店花費昂貴,這些人是不敢問津的。只有偶爾遇上從日本來的要人,他們充當隨從來到飯店。便向客桌服務的女侍們問這問那,嬉皮笑臉,接著又不斷從外面糾纏不休地打電話來。這些人是不會有所選擇的,當然更不敢問津像麗子這般的美人兒。就連我這樣的,還幾次被約去看電影喝茶呢。

    貝娣漸漸地會站立和學步了。我到紐約也已有四年經歷。只要能在內籐工作下去。在哈累姆區內還數我的收入最多、生活最好呢。所以我就不願意像過去那樣拚命地蠻幹了,也想和男人訂個約會出去散散心什麼的。請假歇個一天半天也不致立刻影響生活了。固定休假日之外的休息,扣除日薪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總公司設在大阪的多田商會的社員、一位姓井村的男人,不知為什麼。突然對我發生了興趣。他前來邀我去看電影。我興奮極了,儘管這是我第一次被邀請,但我們居然約定在星期五的夜晚一同進餐呢。當然,那天夜班就得請假了。我提前打了招呼,但星期五的夜晚正是大忙的日子,領班聽說我要請假感到有些為難。我沒去理會他,幾年來伺侯顧客訂飯端盤子的單調工作,我早已感到厭倦了。

    我和井村約定在百老匯電影院門前相會。從時報廣場經四十二段地往西走,街道兩側每隔五六家商店便聚集十來家電影院。其他商店有的是供鄉下人進城選購的廉價紐約土產。有的小鋪專賣登滿裸體像的黃色雜誌。店舖鱗次櫛比,稱得上是紐約的淺草。井村挑選的勝利電影院似乎專演些荒誕影片,門前懸掛的廣告板上畫著醜怪面孔的大漢,大漢的上半身沾滿了鮮血,在拚命掙扎著,在他面前有一位金髮女郎驚恐萬狀。我來得大早了,這時感到自己多麼需要一塊手錶呀!我久久地凝視看廣告板,這樣總比不停地向路旁尋找井村的身影要好得多。

    「哎呀,叫你久等了。」

    回頭一看,井村的臉已逼近在我的眼前了。我當時一驚。

    「我不喜歡這種電影。」

    劈頭就是這麼一句,用它代替了寒暄。他也看了廣告板一眼,搖了搖頭。

    「怎麼?換了片子啦?記得上星期確是來過這家電影院的。」

    他自言自語著。

    「那就先去吃飯吧。」

    「好吧。」

    「到哪兒去呢?」

    「哪兒都行。」

    「這就難辦啦,我確是下太熟悉這些地方,正想請教你呢。」

    「我也不熟悉。」

    「那就信馬由韁吧!」

    這一帶淨是些小飯鋪兒,比較顯眼的又都是意大利餐館。我們走進一家叫「羅密歐」的飯店。這時,在櫃檯對過,意大利廚師正用煎鍋炒細麵條。

    我要了一碗雞肉湯和一份意大利細麵條,井村要的是小燒餅和一瓶紅葡萄酒。

    「你不喝酒嗎?」

    他向我敬酒。

    「我不會喝酒。」

    「不可能吧?」

    請客的人懷著什麼心思,是不難看出的。這酒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我不願被人家看做是無謂的客套,便小心翼翼地端起紅葡萄酒向嘴邊送去。酒色雖美但沒有甜味,相反卻在唇邊留下了苦澀。

    井村是個不善於辭令的人。只是埋頭一片兩片地啃著小餅。然後咕嘟咕嘟地喝葡萄酒。下大一會兒酒瓶已空空如也了。

    「笑子小姐來紐約有幾年了?」

    「足足有四年了吧。」

    「噢,那麼還是我的老前輩呢。可能見識過不少新鮮事了吧?給我作個嚮導可以嗎?」

    「我是很少走出家門的女人,外面什麼情況也不熟悉。今天的約會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呢。」

    「第一次?那太好了!」

    可能由於酒精很快發揮了作用吧?井村放聲大笑起來。是他發現我在編造拙劣的謊言了吧?但我至此也無法替自己辯護了。

    足足四年——我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呢?生下巴爾巴拉生下貝娣,然後忍受著生活的窘困在撫養孩子和每天出去上班。地下室的家、小鋪,再就是廉價商店以及近處的集市。這就是我所知道的紐約全部了。什麼電影院、意大利飯店,對我來說還是首次造訪。

    「笑子小姐的英語說得很流利吧?」

    「哪裡,不過,一般的話倒能應付。」

    「那太令人羨慕了,我在聽的方面還淒合,說起來就感到困難了。甚至說日語也磕磕巴巴的。」

    第二瓶葡萄酒送來了,他一勁兒地勸我喝,又和我商量想看什麼電影。

    「什麼都行。」

    「西部片也可以嗎?」

    「嗯。」

    井村搔著脖頸說,這一帶的電影院幾乎全都看遍了。只剩下西部影片,還有剛才那種荒誕片。

    「井村先生是那樣喜歡看電影嗎?」

    「只是為了消磨晚上的時間罷了,一個人住公寓怪悶得慌。」

    吃麵條把蘿蔔和油弄到嘴唇上,口紅已掉了大半,我用手帕擦淨後離開座位準備重新塗抹一番。可能由於喝了酒的緣故吧?變得醉心於化妝了,我哼哼唧唧地向侍者打聽廁所在哪兒,對方困惑地望著我,指給廁所要經過廚房往裡邊走。

    解完手之後,心情突然變得極壞,廁所的髒亂使我從醉意中清醒過來。雖然也有沖洗設施,但做為飯店的廁所,簡陋得實屬罕見。連一面鏡子也沒有。我的手提包裡也沒帶著小鏡。在內籐飯店更衣室裡有著大鏡子,非常方便,所以出來時我忘記將小鏡帶在身邊,這真是不該有的疏忽。我用準備好的衛生紙在嘴唇上用力地擦抹後,把紙揉成團兒扔在地面上。

    回到飯桌時,井村立即站了起來。第二瓶酒也被他喝光了。

    「井村先生的酒量看來很可觀呢。」

    「哪裡,不過是為了消磨時間才學會喝酒的,後來慢慢變得能喝了。一個人生活不喝酒會感到寂寞的。」

    他總是話中有話,只要我略表同情說出一些安慰的話,我們便會毫不費力地親熱在一起的。但我此時已經沒有多大興致,所以對他的引誘也就佯作不知沒有上鉤兒。不過,我自己意識到,只要是杯酒下肚,人很快就會滋生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雖然今天僅僅是初次約會。但要想輕易擺脫糾纏平安回家,恐怕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帶篷馬車隊在疾馳。印第安人在進行襲擊。長槍和手槍在亂射,印第安人的怪叫聲……嘶叫的馬,倒下去的馬,奔騰的馬……令人頭暈眼花的鏡頭突然切斷,展現在面前的是西部大地。女英雄和男英雄相峙而立,一步步縮短距離。在這以前吹起口哨跺著雙腳達到狂熱程度的觀眾席,忽然安靜下來,人們都屏住呼吸。到這個電影院來的觀眾都是那樣認真,隨著畫面的進行,做著不同的反應。

    我倆是坐在觀眾席的正中央的。當銀幕上出現男女擁抱接吻的場面時,周圍的觀眾也都雙雙對對地擁抱在一起。並旁若無人、抿咂有聲地在狂吻著,扭著的身子在互相追求,互相貼緊,又互相掙扎著。留神看去,觀眾無一例外分成兩人一組。我正想苦笑,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和出汗時的感覺一樣,電影的奇特功效當然也沒把我排斥在外。這時井村的手摸到我的膝頭,又怯生生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沒有抵抗,一任他那出了汗的手貼在我的掌心上了。這一動作引起了我往昔的回憶。當初我和湯姆的約會,是在安尼大劇院。湯姆一面看短劇,一面用大巴掌抓住了我的手。那時我的驚愕和湯姆不顧一切的大膽,在我的記憶中起來越變得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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