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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遠渡重洋-3 文 / 佚名

    關於從日本帶什麼東西去,湯姆一直沒有明確答覆。在編號二的後面寫著「HASHY」,使我傷透了腦筋。結果弄清是筷子時,我簡直灰心喪氣到家了。所以關於這方面的問題我再也不向他請示了。

    湯姆的意見一點也不切合實際,所以我只有憑自己的想像做長久離開日本的打算,把應帶的東西收集在一起。首先是我和美亞麗的衣服和衣帶,送給湯姆近親的日本布偶和扇子,還有梅干、鹹海帶和木松魚。湯姆來信說的筷子,我把塗漆的和一次性的都各準備了十份。但誰知在美國能不能買到大米?

    我去向查理夫人。

    「南部常吃米,北部常吃馬鈴薯。」

    聽了這話我才放了心。想起在戰爭中進口大米的情景。我於是準備了五升。

    每次吃飯的時候,我總是一再囑咐美亞麗說:

    「多吃點兒吧!不然,到了美國就吃不上了。」

    「美國不吃米飯嗎?」

    「那裡吃不到這麼香的米飯。」

    「鹹菜呢?」

    「不知道。」

    「醬油也沒有嗎?」

    對了,醬油也得帶一些去的。鹽和調料能用多少日子,我簡直無法估計。

    「簡直像到深山老林裡探險去的一樣。」

    母親看到我準備下的東西像座小山,不由驚呆了。

    「這些都是不好買的東西嘛。」

    「那倒也是,在我們家裡,出國還是從笑子開始的呢。」

    「連祖先們也會吃驚的吧?」

    這話並非在挖苦人,過去自己曾對母親利妹妹的態度非常氣憤,恨不得殺死她們。但是,一旦決定要離開日本時,反倒依戀起她們來了。我生在這個國家,至今已生活了二十八年。當想到離開日本,恐怕今生不再回來的時候,比起怨恨來,那依戀之情更為強烈。

    啟程定於四月二十六日。我和孩子的衣服裝滿了三大箱於,這是在一星期前就準備好了的。那時,我一面注視著美亞麗,一面在思考著一個問題:這孩子在這個國家生活了五年之久,但用不多長時間,她就會把日本語和在日本的生活通統忘記的。說是傷感吧?會被人笑話的。但即使是傷感,也是人之常情啊!當一個人離開祖國時往往沉溺於傷感之中,這誰又能責怪他呢?這時我忽然想起帶著美亞麗去出賞花。去處是靖國神社。

    帶著美亞麗出去玩兒,我這是第一次。由於距離去美國的日子近了,美亞麗心中充滿了喜悅,我相信她是能夠抵制來自那麼多人的殘忍目光的。我給她戴上小白帽,把為出發那無準備好的全套新衣,都給她穿在身上。

    「美亞麗你喜歡去看花嗎?」

    「看花?」

    「是的,現在櫻花正在盛開,櫻花只有日本才有呢。走!看去吧!」

    「日本的花?美國沒有嗎?」

    「沒有。」

    「美國有什麼花呢?」

    「媽媽也是第一次去,不知道。」

    「是嗎?媽咪也是初次?」

    美亞麗高興地大聲笑著,她為了能去看花而興致勃勃。我在提袋中放了些糖果、餅乾、三明治、水果等吃的東西。裝得滿滿的,像去野餐一樣出發了。

    靖國神社的櫻花正在盛開。花節陰濕的天氣繼續了幾天後,今天終於放睛了。春天和匠的陽光普照著大地。

    「好看嗎?美亞麗?」

    「嗯!」

    「好好地看看吧!這是日本櫻花,英語叫切利·布勞莎姆。」

    「切利·布勞莎姆。切利·布夯莎姆。切利·布勞莎姆。」

    「那邊顏色濃重的八重櫻,還不到開放的時候呢。」

    「嗯!」

    「看!這邊的全都凋謝了。多麼好看啊?人們稱做飛雪落花。你說一遍,飛雪落花。」

    「飛雪落花。」

    年幼的美亞麗看來並不那麼感動,但我卻完全陶醉在這落英繽紛之中了。

    對於賞花這種雅興,在我家是不曾有過的。從戰爭當中到戰後的今天,從沒有考慮這種事情的閒暇。這次是忽然想到的。對我,對美亞麗都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賞花。

    櫻花從近處看,纖細的花瓣,那香和色有著令人愛憐的微妙惑。稍離遠些看,又像花雲彩霞那樣令人驚歎。櫻花像夢一般潔白、淡雅,如煙似靄。這種脆弱、易逝、美麗的花,在日本以外的國家是很難尋到的吧?我被埋在落花之中,多麼想回味一下生長在日本的幸福啊!日本是個美麗的國家,日本是個美好的國度,但不幸,這個國家對我來說,已經再也住不下去了。

    坐在長椅上,打開我們帶來的食物,拔去可口可樂的瓶塞,用它代替賞花酒來喝吧!吃著三明治,啃著蘋果,美亞麗和我相對著下意識地笑了。風和日麗的春大下千,賞花並野遊的人不大多。人們看到我們母女時,停下來用奇異的目光看了又看。今天對我門來說就不那麼感到難為情了。這時春風拂面,我們感到心情舒暢,在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當想到前往丈大等待著的美國時,一定會聯想起國際結婚時的豪華景象,也會幻想出在春天的空中乘著銀翼旅行的美夢,但,聯合國軍為我們準備的卻是一艘貨船。與湯姆回國時乘坐的船一樣土裡上氣,但我已顧不得講究這些——講究也是沒用的。我們從橫濱出發了。

    母親前來送行,妹妹節了沒有來,她連餞別都沒到場,做得太絕情了。而母親在一旦要離別之際,卻顯得那樣痛苦。從我開始做準備時起,一直就在我身旁轉來轉去,總想多相聚一刻才好。在船將要起錨時,她已是淚水滂沱位不成聲了。

    「笑子,水土變了,你要多保重身體。別忘記寫封信來!」

    他斷斷續續他說道。

    說來很遺憾,我這個人從來不愛歎息,母親的眼淚只能被認為是催我快走,什麼水土變了,只不過是老一套寒暄,倒使我感到好笑。這個送別場面只能引起我的反感。到昨天為止的一再依戀之情,現在似乎已經全部被清洗乾淨了。

    「美亞麗,祝你一路平安!」

    美亞麗的反應很冷淡。只說了句。

    「姥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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